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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见李鸿章书札十通考释

2022-11-22刘兴亮

安徽史学 2022年4期
关键词:光绪李鸿章

刘兴亮

(四川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5)

书札作为历史文献的重要组成,历来被研究者所重视。程章灿先生曾将书札价值归为三类,一为史料价值。即所言诸事往往可补正史之缺,纸短言长,史材俱在。二是艺术价值。存世书札多出自名人之手,前贤之手泽一览无余,书法艺术成就亦可借以呈现。三是文物价值。古代书札传之今日,至少百年,其撰者、藏者、用纸、墨色、纹饰、钤印等均为品鉴之核心要素,广为文博收藏所宝。(1)参见程章灿:《尺牍书疏 历史面目——新世纪以来书札文献整理出版的状况与检讨》,《兰州学刊》2016年第11期。总体而言,近年来书札文献的整理、研究及活化普及等方面均硕果累累。近日,笔者在整理重庆博物馆藏文献过程中,见有周恒祺旧藏书札一批,系20世纪50年代周氏四世孙周君适投售,其中部分为李鸿章所作。经考,李鸿章署名书札撰写时间自光绪四年(1878)初周恒祺担任直隶布政使始,至光绪八年(1882)二月其辞任漕运总督归乡颐养为止。彼时,正逢李鸿章仕途的关键时期,也是他主导洋务的非常时期。此一阶段他甫以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事务大臣加赠文华殿大学士,出于富国强兵的迫切愿望,他扩大天津机器局生产规模,大力打造北洋水师,在直隶、山东创办煤铁铅矿,力排众议开设电报业务,同时积极整顿漕运、治理运河、赈济灾民,在外交方面主导中俄议约谈判、中日琉球纷争等,一系列举措让士大夫舆论场关于国是问题的论战一度白热化,后世对其两极化评价即于此时发端。对于周恒祺而言,在此前后,他正式步入了仕途的快车道,从光绪元年(1875)到光绪八年短短的几年时间,他先后历官山东督粮道、广东按察使、福建布政使、直隶布政使,后由直藩升山东巡抚,仅两年再擢漕运总督,可谓位望日隆。实际上,周恒祺后期的仕途轨迹与施政作为与李鸿章的鼎力支持是密不可分的,同时李鸿章很多政策的实施,也有赖周恒祺的大力配合。(2)周恒祺最初由京官外放山东督粮道,再由督粮道迁广东按察使、福建布政使,及至直隶布政使,均有赖于当时位高权重的军机大臣、协办大学士沈桂芬帮助,故李鸿章最初对周恒祺任职直隶持怀疑态度,在给其兄李瀚章的书信中,他就说:“新藩周福皆到任尚早,经笙(沈桂芬)所赏识,恐亦非干济之选。”(《李鸿章家书》,黄山书社1996年版,第270页)及至周氏到任后,一番作为,打消了李鸿章顾虑,故在周恒祺由直入鲁,由鲁转苏(漕督)过程中发挥了关键作用。书札中所涉及到的内容,如山东蚊炮船购置、烟台洋枪队管带人选举荐就是在李鸿章直接关照下得以解决。又如,山东开矿过程的矿脉考察、矿务机器的置办亦均由李鸿章从旁协调。而李鸿章在开办电报、筹集直隶赈款、解决庆军饷需等问题上,周恒祺也是支持良多,取得实效。此外,双方于整军备战上的互通声气,漕运治理上的观点协调,人事任免上的暗通款曲,官场斗争上的相互配合,也都在书札中或多或少有所呈现。

总之,这些书札对于研究李鸿章与周恒祺的交游过程,双方此一阶段政治观点、情感变化、心理状态等都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同时,书札的刊布亦可补诸种《李鸿章全集》之缺。(3)有关李鸿章生平著述,自清末至民国已有《合肥李氏三世遗集》《李文忠公全集》《李文忠公遗集》《李文忠公尺牍》《合肥李文忠公墨宝》《李鸿章信稿》《李鸿章信稿补遗》等问世。1980年代后更有多种《李鸿章全集》出版,如顾廷龙、叶亚廉主编:《李鸿章全集》(电稿三册,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1987年版);栾兆鹏主编:《李鸿章全集》(时代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顾廷龙、戴逸主编:《李鸿章全集》(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另有海南出版社于1997年曾出版《李鸿章全集》,但主要是对清末所编《李文忠公全集》的全文影印。基于此,笔者今予转录考释,以飨学林。

福皆仁兄大人阁下:

顷奉七月廿九日惠书,猥以兼司局务,尚劳饰谢。敬审政猷楙裕,综核宣勤,允符臆颂。

今年上忙多已蠲缓,司库支绌异常。现在应发款项,尊意必不可待者,酌量敷衍,稍可从缓者,一概暂停,正与鄙见相符。值兹时势,不得不如此办理。

秋冬饷需及一切支款为数甚巨,专待下忙接济,既有收成,自应照常征解。惟秋雨霪潦,顺、保、天、河一带,连旬不止,洼区已多积水。顺天、河间所属兼有黏虫残伤,秋收不无减色。永定河口门漫水经过之永清、东安、武清地面,及雄县、高阳并南运河决口之处难免灾歉。其以前旱灾较重之十七州县,夏雨皆已遍及,迭次招集流亡,筹给口粮、籽种,亦尚有不及归耕之户,应与被水、被虫各属,即由尊处遴委尽心民瘼、廉干耐劳之员,分往确切查勘。秋成已届,丰歉一望而知,如得实在详细情形,应征、应缓即有把握,牧令亦无从讳饰,仍望俟委员查回,一一示悉。若能从此畅晴,禾稼不至多伤,统计歉收者似不及十之二三。凡有收之处,定例八月开征,九月半后即可分檄严催报解,俾应急需而免挪动。

近来练饷来源日绌,司库原借之二十万两,应于下忙征起,陆续提还,以重军需为幸。专复。祗颂勋绥,并璧芳版。不具。

愚弟李鸿章顿首

按:周恒祺,字子维,号福陔、福皆,湖北黄陂人,咸丰二年(1852)进士,此处李鸿章以号称,且周恒祺年岁稍长,故云“福皆仁兄大人”。

本札为李鸿章回函,所述为直隶一带灾歉及练饷征解情况,由此知周恒祺时为直隶布政使。据清宫档,周氏于光绪四年四月(4)《奏为奉旨调补直隶布政使谢恩事》(光绪四年四月初六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档号:03-5129-015。,由福建调直隶布政使。又有载,光绪五年闰三月调山东巡抚。(5)顾廷龙、戴逸主编:《李鸿章全集·奏议八》,第352页。故时间范围应在光绪四年(1878)至光绪五年间。又,札中提到本年上忙多已蠲缓,下忙将于八月开征。清制,“自嘉庆二十一年为始,州县每年应征上忙钱粮,例应四月完半者限五月底,六月完半者限七月底。”(6)林则徐:《林则徐全集·奏折卷》第1册,海峡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149页。综上,本札撰写时间可系于光绪四年七八月间。

自道光后期开始,直隶灾害不断,“从1860年至1879年间,共发生2次特大水灾,6次大水灾。”(7)池子华:《中国近代史论稿》,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78页。灾歉之下,地方财政极度困窘,故此札言“司库支绌异常”。为应付数量日趋庞大的支款、饷需,李鸿章只能要求藩台周恒祺,左右腾挪以解急务。札中提到的直隶本年灾歉情况,据光绪四年秋李鸿章《查明秋禾灾歉州县蠲缓粮租折》描述,“河间等十六州县原受灾伤较重”,而武清、宝坻、宁河、文安等四十二州县“各有被水及间被雹伤虫蚀村庄”,经直隶报请,廷旨“令本管道府厅州复加勘议,由藩司周恒祺逐一核明,具详前来”。(8)顾廷龙、戴逸主编:《李鸿章全集·奏议八》,第205、198、231页。据此断定,李鸿章折中由藩司周恒祺逐一核明者,与札中所述“尊处(周恒祺)遴委尽心民瘼、廉干耐劳之员,分往确切查勘”者,应为同一事。由此,更证此札系年当不误。

至于札中所说的“练饷”问题实际是直隶练兵之军需费用。该饷项虽由各地协济,但直隶负担最重,此时各地协饷普遍缺额,一如李鸿章所云“练饷来源日绌”。这样无形中使得直隶筹集练饷更为紧要,李鸿章只得要求周恒祺于下忙征解后“陆续提还”。

福皆仁兄大人阁下:

径启者,热河英道边俸期满,延树南都护拟以口北玉道对调。前已行司查核详办,惟玉道有老亲在堂,调往口外殊多不便。兹据来津面陈,势难相强,自应另行拣调。查霸昌续道堪与英道对调,核之成案亦属相符。惟续道历俸未满三年,似须先行循例捐满,除函商京兆并致延都护外,即希查照矣。续接敝处行知,另再详办。专此。敬颂勋祺。不具。

愚弟李鸿章顿首

按:此札不具日期。札首提到的热河英道,即英谦,满洲镶红旗塔钦布佐领下人,时任热河兵备道。延树南都护,即延煦,字树南,满洲正蓝旗人,咸丰六年(1856)进士,时为热河都统。口北玉道,即时任口北道道台玉珩,满洲镶黄旗人。至于霸昌续道,即续昌,姓那拉氏,字燕甫,蒙古正白旗人,光绪二年(1876)十月任直隶霸昌道。

札中称:“惟续道历俸未满三年”,据《(光绪)畿辅通志》,续昌于光绪二年任职直隶霸昌道。(9)黄彭年等纂:《(光绪)畿辅通志》卷30,河北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744页。清制,道员三年一替,“任满三年能称厥职,准予内升”。(10)陈鹏年:《道荣堂文集》卷1,《陈鹏年集》,岳麓书社2013年版,第735页。故此札至晚不应晚于光绪五年。又,据李鸿章《代奏续昌谢恩折》,光绪四年八月二十三日上谕:“续昌着调补奉天奉锦山海道兼按察使衔。直隶霸昌道员缺,着裕昆补授。”(11)顾廷龙、戴逸主编:《李鸿章全集·奏议八》,第205、198、231页。由此,亦当不早于光绪四年。此外,李鸿章于光绪四年十月二十八日与延树南联署《热河道英谦期满请留任一年折》,云:“奏为口外道员边俸期满,请旨暂留一年,以资熟手,恭折奏祈圣鉴事。”(12)顾廷龙、戴逸主编:《李鸿章全集·奏议八》,第205、198、231页。

福皆仁兄大人阁下:

径启者,顷据马兰镇领饷差弁徐永兴来津禀请饬发秋季饷俸及前欠各款,已另备公牍知会台端拨发。

现在下忙尚未报解,司库本形支绌,惟该镇弁兵差使繁多,正当惠陵大工吃紧之际,其需饷孔亟情形为驻工王大臣所目睹,实非泰宁及他镇可比。若不及时给领,既贻口实,亦虑贻误工务。前与执事商定,将必不可待者核发,余则缓俟下忙征起补放。原以领款有缓急之不同,不得不区分先后。该镇秋季俸饷系属必不可待之款,务望设法妥筹,迅速给领具报,以济要需。其陈欠各款,或暂缓发,或酌发一半,庶资散放,藉免偏枯,是为至要。

马兰景镇随醇邸当差有年,据徐都司面称,醇邸昨赴工次,知秋饷未发,嘱令奏催。若即挪放,亦免得许多口舌耳。专泐。敬颂勋绥。不具。

馆愚弟李鸿章顿首

按:“马兰镇”驻防河北遵化,隶属清东陵守护大臣,其设立旨在负责东陵防务。据此知,此札所作亦在周恒祺任职直隶布政使之时。

札首所称差弁徐永兴,亦即札尾所云徐都司,时官马兰镇右营蓝翎千总,领都司衔。马兰景镇,乃马兰镇总兵景瑞,据《(光绪)畿辅通志》记载:“汉军镶黄旗人,(光绪)四年任。”(13)黄彭年等纂:《(光绪)畿辅通志》卷27,第888页。醇邸,即醇亲王奕譞,道光帝第七子,咸丰元年(1851)封醇郡王,同治十一年(1872)封醇亲王。

清制,“遵化、蓟州、丰润三州县每年供应陵工俸饷等项银两,例应按季拨给”。(14)顾廷龙、戴逸主编:《李鸿章全集·奏议二十》,第273页。光绪四年十一月十九日李鸿章上《题报动拨本年秋季东陵兵役钱粮事》折,言布政使周恒祺呈称,“光绪四年秋季分陵工兵役月饷、米折,又马兰镇标旧设并旧案新添、续添暨新案添设各项汉兵粟米折色、豆草车价,又喇嘛、太监糙粳米改支一半折色,统共约需银二万三千一百五十二两五钱七厘,应照八成实银章程动拨。”(15)顾廷龙、戴逸主编:《李鸿章全集·奏议十八》,第248页。此札言马兰镇“禀请饬发秋季饷俸”,李鸿章令周恒祺“务望设法妥筹,迅速给领具报”。由此,撰写时间应在光绪四年十一月之前不久。

札中所记马兰镇欠饷一案,此后并未能有效解决,直接导致光绪八年(1882)十二月发生马兰镇营兵滋事案(16)此案本末详见《李鸿章全集·奏议十》,第144页。,最终已经离任马兰镇的总兵景瑞被革职,并与都司徐永兴之子徐晋笏各赔缴营务工费亏空之半。

乍传鹊报,喜叶莺迁,驰贺方殷,惠函适至。敬审福皆尊兄大人荣承新命,开府青齐。竹马争迎,旧日之儿童已大;芝鸾特锡,重霄之倚畀正隆。引企星轺,曷胜露祝。

执事旋省后清厘积牍,将春季各处应找款项赶紧支给。夏季饷干及南北运河、永定河岁修陆续筹发,应建火药局亦经会勘择日开工,具仰劳勚胜常。上忙粮租征解到司者已及三分之一,藉资发放。迩来风多雨少,西北土脉较干,亟盼甘霖普被。

遵化州牧、南岸同知各缺,即以萧令、桂丞分别升补。代理安州赵牧于河工、地方各事,尚肯尽心,自应改为署理。台端既奉即赴新任之命,俟接到部文即当派委接署,以便荣旌遄发也。专泐奉复。祗贺大喜,并颂勋祉,惟希蔼照。不具。

愚弟李鸿章叩首 闰月十四日

正资臂助,遽怅分携东省。三台易位为近今所罕有,乖气致戾,良非偶然,所幸执事旧地重经,可收驾轻就熟之效。恐须早日履新,措布一切耳。

上忙吃紧之际,望仍照常催解,以待乐山接办。前拟应行补署各缺,俟开单到日,再行酌核。部文旬日内可到,未知尊意拟何时启程也?手此。再颂台禧。不具。

弟 鸿章又顿 十四夜

顷奉十二日手书,诵悉一一。

衡水《钱粮章程》未定,代理人员恐至呼应不灵,李牧再往开、景,或可就绪。署令必须速往,尊意拟委吴绳曾,可称明干,希饬往署,勿庸绳曾来津。

郑家口运河决口,景州被淹四百村之多,阜城闻亦波及。秋禾即可毕获,麦收无望,蠲赈尚须续筹。京兆商催永、东、武三县冬春抚款,恐无以应也。手此。复颂福皆尊兄大人勋祺。

弟 鸿章顿首 十四戌刻

按:札中提到的几个拟定署任官员,其中萧令,即萧世本,字廉甫,四川富顺人,同治二年(1863)进士,时为天津县知县。桂丞即桂本诚,安徽贵池人,监生,时为直隶候补知府。赵牧,即赵秉恒,字子常,江西南丰人,监生,时署理安州知州。

此时,周恒祺调鲁,直隶藩、臬、道人选,均连带出现更动,故札中称“三台易位为近今所罕有”。据光绪五年闰三月十九日李鸿章所上《丁寿昌叶伯英分别委署直隶藩臬各缺折》:“查藩司周恒祺既蒙简授山东巡抚,调任藩司任道镕到直需时,应先委员接署,以便周恒祺克日交卸,遵旨即赴新任。査臬司丁寿昌,廉明果毅,通达政体,堪以委署藩司。递遗臬司员缺,查清河道叶伯英,笃实勤慎,谳狱精详,堪以委署。所遗清河道员缺,查候补道刘树堂,朴诚耐劳,办事稳练,堪以委署。”(17)顾廷龙、戴逸主编:《李鸿章全集·奏议八》,第352页。此札所云乐山,即丁寿昌字。

此外,札中衡水《钱粮章程》未定,李鸿章认为由李牧处理或可就绪,李牧即李秉衡,时任冀州直隶州知州。

札尾提到郑家口运河决口事,据《续修故城县志》载:“是年(光绪四年)九月,故城县郑家口河决”(18)丁灿等修纂:《续修故城县志》卷1,清光绪十一年(1885)刻本。,直隶州县受灾甚重,水旱交替,饥民四起,清廷遂令“拨给江苏漕米十二万石,江北漕米四万石,酌量分拨灾区”。(19)张德二主编:《中国三千年气象记录总集》第4册《清代·下》,凤凰出版社、江苏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3381页。但此举仍属杯水车薪,灾荒难解。周恒祺任职山东后,直隶灾民大批涌入山东求食,周恒祺不得不循前任丁宝桢之例在德州等地广设粥厂,同时经李鸿章之请,由山东帮办部分直隶办赈款物,如此一来,直隶窘境稍缓,但山东财政则枯竭几尽。

福陔仁兄大人阁下:

顷奉月朔惠书,敬审勋履咸宜,筹谋尽善,引詹吉采,至协颂忱。

右民观察于前月杪来津。丕里约船案迭与穆领事晤商,现经郑、许二道从旁调停,拟再减半给赔。穆领事以巴使原议,减之又减,无可再减,碍难遽允,只可略作停宕,再行相机妥筹。右民亦不日由津赴省,面陈一切。

烟台洋枪队需员管带,前派都司王益山赴东,计经上谒台阶,所需添派帮带、员弁,似可即饬王都司自择,呼应尤灵。

东军分防河堤,致省垣及腹地不免空虚。尊意南堤当冲,无可抽减,其北堤八营议令改守金堤,藉可腾出数营分布要地,所筹甚是,想须另筹津贴使民自守新堤。盖北堤上接直豫,均系民埝,或断或续,盛涨势必漫灌,官守殊无谓也。添建减水坝,以泄大清河盛涨,能否大有利益,现饬亮生前往履勘,谅可察酌地势民情,妥为定议。

运河挑工经吴道督饬加挑,铭军分应帮忙,值此大雨时行,河流骤涨,江北候汛漕船当可藉资浮送。

式翁已于五月杪赴京,东乡之案渠亦携有卷据,拟自行赴部设法申理,或应稍从末减。亮生、桐孙襄筹一切,藉效臂指之助,无妨稍缓回直。李令攀桂承委书局分校,可资糊口。张令容为留意。

此间雨水稍多,日来幸已晴霁。虽洼区不免受伤,河堤多被漫决,而高阜秋成大有可望。知念并及,专泐布复。敬颂勋祉,祗璧谦柬。不具。

愚弟 李鸿章顿首

按:札中提到晚清政治史上两件重要事件。一为“丕里约船案”,一为“东乡案”。丕里约船案主要牵涉中德外交纠纷。据《清史稿》载,光绪五年春“德丕里约夹板船至山东荣成县所属海面触礁”(20)赵尔巽等:《清史稿》卷15,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4602页。,德国领事穆麟德、德使巴兰德,即本札所称穆领事、巴使等人乘机以中国“保护船章未能晓谕,又以地方平日未能化导,以致沿海居民迭抢”为由,要求除惩处滋事者及地方官外,“其被抢被拆各项据称统值洋银五千八百余圆,扣除已起赃物价,拍卖船价,其余均应追给”,并欲借此“要求在法界以上另添租界”。为化解纠纷,李鸿章派东海关道方汝翼,即本札所称右民观察参与调查,并派直隶候补道许钤身、津海关道郑藻如参与谈判。后经一再确勘,清廷认为,德方于损失有夸大之嫌,“拿犯、追赃、处分地方官各节已层层做到,照约本不应再议赔偿”。但为息事宁人,如本札所述,拟在巴兰德“原索一万余元减至五千余元”的基础上,要求“再减半给赔”,然德国坚持“已属情让,无可再减。坚求仍照前数,除去泰安轮船煤费六百元,追回物价四百元外,必须补足,始可结案”。(21)顾廷龙、戴逸主编:《李鸿章全集·信函四》,第468、458、457页。对于这种相持局面,李鸿章虽于本札中函告周恒祺,“只可略作停宕,再行相机妥筹”,但同时以为德国乃“意欲借端寻衅,况修约尚无成议,将来难保不以此案要挟,”(22)顾廷龙、戴逸主编:《李鸿章全集·信函四》,第468、458、457页。故做出两手部署:一面要求周恒祺在烟台添练枪队两营,并派直隶都司王益山担任管带,“认真操练,声势稍壮”;一面要求许钤身、郑藻如及赫德等继续外交周旋。德国见再无厚利可图,而赔款、惩凶的目的也已达到,最终只能结案。对于该事件本末,李鸿章光绪五年六月十九日曾呈《论德国丕里约船案》(23)顾廷龙、戴逸主编:《李鸿章全集·信函四》,第468、458、457页。一文,故此札亦当在此月前后。

又,札中所称亮生,即朱采,号云亭,同治三年优贡,入李鸿章幕,时被派赴查勘河务。吴道即吴毓兰,字香畹,安徽合肥东乡人,监生,时统辖天津道,主持运河挑工事。桐孙,为赵铭字,赵铭亦出李鸿章幕,浙江秀水(今嘉兴)人,同治九年(1870)举人,时为候补知州。张令即直隶南乐知县张连瑞。

札中提到的“东乡案”,其中式翁即前任山东巡抚文格。史载,光绪二年,东乡知县孙定扬报称乡民围攻县城,提督李有恒随即率兵赶至,署理四川总督文格“批饬各营痛加剿洗”,“将一村一寨不分善恶男妇老幼而尽杀之”,酿成惨案。后乡民孙廷蛟赴京,被刑部拿获,清廷“着该部录取供词,即将该犯解回四川。”同时令李瀚章、文格“秉公审讯,以成信谳。”(24)丁宝桢:《丁文诚公奏稿》,贵州省文史研究馆、贵州历史文献研究会等2000年编印本,第430页。是时,都察院御史风闻其事,纠弹文格,然继任四川总督李瀚章、丁宝桢等均有回护,致使案情一直无法彻查。后在张之洞、张佩纶等清流坚持下,此案至光绪五年六月十一日始结,自总督、提督而下共十七人受处,其中文格、丁宝桢被革职。此札所云:“式翁已于五月杪赴京,东乡之案渠亦携有卷据,拟自行赴部设法申理,或应稍从末减。”据张之洞光绪五年五月二十日所上《大员关涉重案请令听候部议折》:“窃臣昨见邸抄,新授库伦办事大臣、前山东巡抚文格奏报已于四月十八日交卸,来京陛见,计日即将抵京矣。”(25)张之洞:《张文襄公奏议》卷1,北京文华斋民国十七年(1928)刻本。由此,知文格此行即为辩解此案,因文格为周恒祺前任,故此处李鸿章函告其行踪。东乡案本身可以说代表着晚清舆论场与传统官场规则的某种较量。涉事地方官员为躲避渎职、腐败等罪责而有意掩盖真相,官场政治的天然“回护特性”又阻碍调查,致使这一重大刑案无法通过司法审理厘清。最后真相能否大白于天下,实际取决于上层士大夫阶层所裹挟的舆论压力能否胜过官场政治的阻力。当舆论代表事件真相和社会正义之时,权力中枢自然不能完全置之不理,当舆论压力足够大的时候,地方官场的阻力终会被冲破,事件的真相从而得以揭开。

福皆仁兄大人阁下:

昨奉十月廿二日惠书,敬聆一是。就审阅武宣勤,荩猷楙著,允符臆颂。

戴村坝为蓄汶济运关键,今不惜工费仍建三合土坝,并修玲珑、乱石、滚水三坝,足征顾全大局,慎重经营。闻附近该处兵民或图需索行船,或冀岁岁兴工沾润,屡有盗决之事。此次告成以后,想须察酌情形,严加防禁,以期经久。

长芦山东盐引,系自道光廿三年各减停十万道,就芦岸情形而论,其时户口较众,运费较省,应交课帑较减,盐包斤两较轻,有此四利而尚须减去十万道,可见销盐只有此数。今情形迥非昔比,乃欲限令复额,实属窒碍难行。昨据运司详请顶奏,仍循历次成案推展五年,拟即照详办理。承示大疏,委曲详尽,直、东既一律陈请,当可邀准。

令亲事,猥蒙奖借,祗切汗惭。前接部咨,已改掣豫省,惟既奏奉,特准留直,或不致再驳耳。弟于初七日回驻省垣,料简一切。知念附陈,专泐布复。祗颂勋祺,谨璧谦柬。不具。

馆愚弟李鸿章顿首 十一月初九日

再读手示,敬悉一一。

陈守事,据称部文不至再驳,徐令家杰、王令敬勋均蒙允为拂拭,感荷曷任。

东盐减引一案,大疏极为剀切,但此等事必交部议。敝处请免芦盐增引之折,约于月望后拜发,事同一律,未知部友能放松否?再驳,则仍须再顶也。

前因迭奉密谕,催办海防购船。现在南北洋得力兵船甚少,不得不酌筹添购,而协款催解不前,且须备定买铁甲船之用,故奏请粤、闽、浙、东各自置蚊船守口。恐其诿误,又略举存款以实之。从前远近佥称,东库存项三四百万,兹只据实上陈。论烟台等口有大炮蚊船二只,足制铁甲,至少须试购一只,幸早留意,若专恃闽厂轮船及前置艇船,万不可靠,徒为外人所轻视耳。

俄约已定,左相意在反悔,恐开西衅。东洋画饼琉球,眈眈虎视,日久仍无归宿,焦虑曷任。手此。顺颂勋禧。不具。

弟鸿章顿首 长至节

按:陈守即陈庆滋,为周恒祺妻弟,时为候任知府,因周恒祺关系,其任职当需回避。札中所言戴村坝,据光绪六年《重修东平州戴村坝碑》记载,“去东平州城东六十里,其始建为明永乐九年”。(26)周恒祺:《重修东平州戴村坝碑》,左慧元编:《黄河金石录》,黄河水利出版社1999年版,第359页。光绪三年,“坝被水冲塌,现筑草坝未能经久”,对此,铭军统领、河北镇总兵刘盛休,“拟将该处旧有石坝及三合土坝加修,俾固堤防。”但时任巡抚文格,“甫经莅任,情形过生,一时议不及此”。(27)顾廷龙、戴逸主编:《李鸿章全集·信函四》,第128页。“光绪五年(周)恒祺奉命来抚山东,稔知此工不能再缓,殚力规划,疏请修葺,得旨俞允。”(28)周恒祺:《重修东平州戴村坝碑》,左慧元编:《黄河金石录》,第360页。而此札所述正为此坝始修之际,故当作于光绪五年冬至日(长至节)。

又,札中称奉密谕,催办购船,是指光绪五年九月三十日及十月二十四日的两道密谕,其中九月三十日密谕云:“洋人蓄谋生事,隐患日深;日本近在东隅,竟敢袭灭琉球,毫无顾忌,尤为叵测。台湾、朝鲜均距东洋较近,骎骎窥伺,亦在意中。未雨绸缪,今日尤为急务。此时筹办海防,原非为穷兵海外之计,但期战守可恃,藩篱自固,方可随宜制敌,不至掣肘于临时。”十月二十四日密谕云:“铁甲、蚊子等船为海防所不可少,铁甲船所费过巨,一时尚难筹办;蚊子船现已先后购到八号,着即督饬管带之员,认真演练,毋得有名无实。”(29)顾廷龙、戴逸主编:《李鸿章全集·奏议八》,第513页。山东当水陆要冲,故札中李鸿章告诫周恒祺早做购船之备。

此外,“俄约已定,左相意在反悔,恐开西衅”一句,指光绪四年六月,清廷以崇厚为钦差大臣赴俄交涉伊犁问题。然崇厚竟“任其要求,轻率定议”,致使“所损已多,断不可行”。对此,自光绪五年至六年间,左宗棠上疏二十余道,认为“必改此议,不能无事。不改此议,不可为国。”(30)贺灵主编:《中国新疆历史文化古籍文献资料译编·十四》,克孜勒苏柯尔克孜文出版社2016年版,第544页。最终,为平息舆论,清廷重治崇厚之罪,另派曾纪泽前往议约。

福皆仁兄大人阁下:

昨肃复缄,计已达到。顷奉腊月廿三日惠函,敬聆一是。就谂勋猷云蔚,履祉春长,至为企颂。

开矿一事,今年言路条陈最多,总署皆议令敝处筹办。直境之开平、磁州、顺德、宣化等处皆委员分投经理,原冀逐渐推广,以开风气。前闻峄县之枣庄煤矿甚旺,与濒临运河之台庄相近,运道便利,居民以土法开采,业经多年,因成本不继未能大开。据米令协麟、戴令华藻禀请,招集股分前往妥办。鄙人查询矿留甚旺,若经理得宜,南运清江,北运济宁,销路必畅。该股三万两系米令等在津凑集,并非由敝处筹给。窃谓官商采煤与土民所开之矿原可通融合济,将来出煤日多,一切工作、驮运,在在需人,为贫民拓衣食之源,于地方甚有裨益。米令籍隶济宁,曾任峄县教官,士民信服,熟悉情形,其人朴实耐劳,兼有学问,台端前在畿辅,谅所深知。戴令有津郡要差,尚未前往,两人素皆可靠,是以径允所请。一面咨会冰案,因思此等事件各衙门吏役视为利薮,多一署钤束,即多一层陋规,分肥既多,必致商民无利可获,浅尝中止。闻该处土人开矿,县署向有规费,曾面谕该令等,矿务与地方官交涉颇多,必须妥为联络,所有规费应酌量缴纳,并嘱其先往该县相度情势,稍有端绪即驰赴济垣,晋谒台端,禀商一切。该令等创办之初未遑定局,想不久必赴省垣也。

至兖、曹民情强悍,伏莽未清,时须弁勇往来弹压,隔省委员,呼应不灵,诚宜深虑。惟赖执事顾全时局,妥为措注,以树中国富强之基。开矿本系利民利国之举,稍知洋务者皆持此论。东省地博物阜,甲于诸省,尊意既愿筹款匀搭股分,将来获有利息留备地方公用,非特可以服绅民之心,即该令等获叨庇荫,诸务顺手,受益必多。直、东谊本一家,倘东省振兴矿物,异日公款渐臻饶裕,尤所盼慰。应请阁下俟该令等晋谒时随宜裁夺,查明官山民地,或出租或给价,并如何合股会办之处,议定章程。倘将该县向例陋规,芟除量减,尤为妥协。东省添委妥员,会同经理一节,必不可少。惟候补习气,向视此等差事为谋利之源,多一需索,又易阻挠,务祈遴选廉正勤干之员,会同照料,庶矿物所得之余利,涓滴归商,即涓滴归公,可期日有起色。

至购觅机器一节,该令等虑矿穴有水,欲用西洋取水机器较为便捷。从前潍县挖煤曾有此议,此外则仍用土法,无须借用洋人,可释荩怀。肃复。敬颂春禧,摹璧晚谦。不具。

馆愚弟 李鸿章顿首 二十九日

按:此札主要谈论山东开矿事。据光绪九年七月十三日李鸿章所上《峄县开矿片》,光绪五年冬间,“山东峄县绅民法玉昆等赴天津呈请开办该处煤矿。”(31)顾廷龙、戴逸主编:《李鸿章全集·奏议十》,第221页。于是李鸿章经与周恒祺商讨,派员米协麟和戴华藻招商试办,成立中兴矿局。因米协麟交待未结,后改委直隶通判周常典,并延金铭、李朝相为外事。

据此札,李鸿章明知办矿之难,但不愿为浮议所动,寄希望选拔勤干之员,使矿务“日有起色”。史载,光绪七年后,中兴矿局函请集股,“集凑股本银五万余两。”(32)枣庄矿务局史志办公室:《枣庄煤炭志资料选》第1辑,枣庄矿务局史志办公室1984年印本,第42页。而李鸿章又从旁支持,订购汲水机器,并从上海、广东等地雇请技师,局面始开。

对于周恒祺山东煤矿开办成绩,参与此事的道员朱采《禀丁宫保论峄县煤矿地方官禀陈失实》一文中云:“光绪五年开办山东峄县枣庄煤矿,系奉前北洋大臣爵阁督宪檄委赴东。自到枣庄后,租地盖屋,招工制器,凡与民间交涉,彼此和洽,两无间言”。又言,“自岁开办窑工以来,商贾流通,民人安乐,新增房屋鳞次栉比,闾左无盗贼之警,穷檐得佣趁之资,卑局之于地房,似亦不无少补。”(33)枣庄矿务局志编纂委员会编:《枣庄矿务局志》,煤炭工业出版社1995年版,第852、852—853页。可见,效果是比较明显的。

札尾,李鸿章转述矿局米协麟等人想法,矿中汲水用西洋机器,其他工序皆用土法,但即便如此,因涉及地方利益,矿局虽于后来只购买机器四部,且周恒祺亦有首肯,但峄县知县张瑞采等人仍攻击开矿实乃与民争利,使贫民失其依靠。(34)枣庄矿务局志编纂委员会编:《枣庄矿务局志》,煤炭工业出版社1995年版,第852、852—853页。开矿冲突背后的深层次问题实际在于当权诸臣意见并不统一,部分人担忧洋人参与,借以控制地方矿产,进而把控中国经济,但此种担忧在洋强清弱的局面下,不可外道,也不能外道。因此,反对者只能以“民意”为借口,以“风水”这一传统中国风俗文化相说道,提出“占我民间生计”,“妨碍风水庐墓”等口号,不仅顺理成章,而且名正言顺。由此,在当时社会,洋务之难,可见一斑。

福阶仁兄大人阁下:

顷奉十六日尊函,借聆一是。

东圣升遐,普天震恸。外省虽奉有不必奏请来京之旨,而恭慰皇上大孝一疏,于礼似不可无。承询格式各节,兹将敝处吁请叩谒折底录请台览。

西圣安折恭递如常,仍用黄面黄里。皇上百日孝服期内似宜用黄绫面白折请安,敝处系如此办理。封筒亦黄绫白榇,统希裁酌。至印花于廿七日内用黄纸,蓝色包折纸及夹板绦棉等件,自可一切如常也。弟现于二十日启程入都,诸事再容续布。

尊折亮必蒙温旨慰留,以惬东人之望。曷胜翘系,息泐奉复。敬请勋绥,附璧晚谦,统希朗鉴。不具。附抄折一分。

馆愚弟 期 李鸿章顿首 十九日戌刻

按:此札作于东太后慈安辞世之时。史载,光绪七年三月“初九日,慈躬偶尔违和,当进汤药调治,以为即可就安。不意初十日病势陡重,痰涌气塞,遂至大渐,遽于戌时仙驭升遐。”(35)朱寿朋:《光绪朝东华录》第1册,中华书局1958年版,第1065页。清制,皇后丧仪。“太祖癸卯年九月,皇后叶赫纳喇氏崩。越三载,葬尼雅满山。天聪三年,与太祖合葬福陵,制甚简也。入关后,凡遇列后大事,特简大臣典丧仪,会礼臣详议。”(36)赵尔巽等:《清史稿》卷92,第2697—2698页。经数世渐成规定:“上谕用蓝笔,二十七日外易素服,御门听政,诣几筵前,仍丧服二十七月而除,皇后服如之。皇子、皇孙及治丧仪王大臣、殡宫守卫、执事官人服百日,群臣服二十七日。素服,不薙髪百日。奏疏、文移用蓝印十有五日。遏音乐,止昏嫁百日,余仪与列圣初崩同。”(37)来保等编:《大清通礼》卷45,清乾隆二十一年(1756)武英殿刻本。

因典制规定只为通例大端,具体实施则往往需“会疏丧仪”,礼官“条陈议论”后定夺,故周恒祺商之李鸿章,以询消息。是月十三日,李鸿章在致张佩纶札中亦有云:东圣复壅而崩,“此间迭奉军机处、总署蓝印夹板。”(38)顾廷龙、戴逸主编:《李鸿章全集·信函五》,第24页。因适逢国丧,李鸿章认为周恒祺此时上书请求辞官卸任,不合时宜,朝廷定然会温旨慰留,故于札中建议其能够仍安其任。

据《杜凤治日记》记载,慈安丧仪最终议定后,既有沿袭传统,亦有不合典礼之处,“大行皇后丧服典礼大略与大行皇帝丧礼同,惟少杀耳。如缟素二十七日、不剃发百日皆同,而蓝印蓝笔仅十三日、从人书人等摘缨七日、哭临行一跪三叩首礼皆不同,盖定例如是耳。礼节末一条载:大行嘉顺皇后丧服二十七日后至期年内,均在穆宗毅皇帝大事二十七月内,所有官员应穿服色毋庸另议。不言二十七月内而云期年内,岂皇后礼节仅持服期年乎?”(39)杜凤治撰、邱捷点注:《杜凤治日记》,广东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第3971页。杜凤治的疑问,即在于丧仪最终实施环节的不同寻常的删节与变通。此事看似平常,但背后反映的却是以两宫太后为代表的朝中不同政治势力间的权力平衡关系逐渐被打破,晚清政治正式走入慈禧时代。

福阶仁兄大人阁下:

顷奉季夏朔日环翰,知沥恳庆军饷事一牋,已邀澄鉴。敬谂勋与时增,恩占昼接;引詹绛节,式洽丹忱。

执事已拜疏请觐,东山霖雨,惓惓苍生,未知仰蒙俞允否?敝处仰托邻晖,尚冀余光垂照,惠及寒饥。

筱轩日昨来津,谈及烟防,半载转运甚艰,樵苏并累,幸赖大君子轸念客军,酌剂饷需,同深感戴。嗣闻尊处供支不继,未免焦迫异常。兹荷俯采鄙言,共维大局,按月七千金照常拨解,并嘱新抚军源源协济,客军闻之自必欢声雷动也。

叶牧已抵济南,现与黄丞会商营县沿涂照料电路,宜直不宜纡,而汛房欲近不欲远。目前布置得宜,并由州县剀谕居民,冀省日后周折,致以杆线疏失,借口于防护之难,互相推诿。

闻清淮防旅无多,虽当绾毂之冲,究居腹地,漕河诸政又皆台治夙所经营,呼应必能如志。筱沅中丞清厘交代及积谷事宜方资臂助,彼以太夫人年高,一旦重寄骤膺,虑难副归养之志,不无踌躇,大约莅任须秋间矣。专泐复谢。敬请勋绥,谨璧晚谦。不具。

馆愚弟 期李鸿章叩首 六月初六日

西太后病虽渐愈,气体难遽康复,枢臣偶尔召见,外臣更无进对。若凡请觐,多不批准。执事暂绾东符,似无北行之理。漕帅政事较简,为指摘所不加,但未免长才短驭耳。西北近见彗星,不知是何灾异,深宫颇自儆惕,为臣子者更宜如何悚惧耶?再颂勋福。不具。

弟 期鸿章顿首 六月初七日

按:此札作于周恒祺升任漕运总督之时。据《薛福成日记》:光绪七年(五月)十七日,“上谕:江苏巡抚着黎培敬补授,漕运总督着周恒祺补授,山东巡抚着任道镕补授”。(40)蔡少卿整理:《薛福成日记》(上),吉林文史出版社2004年版,第359页。

札中提到关于庆军(吴长庆部)月饷续拨问题。光绪五年,因俄约问题引发山东防务吃紧,清廷调浙江提督吴长庆携亲兵六营赴山东协防。庆军驻防后,其部分饷项由山东分担。此时,周恒祺离任,李鸿章担心新旧交接,贻误庆军饷需,故于札中专门提及此事。

又,札中提到电报架设事。黄丞,即黄建芜。叶牧则为直隶补用知州叶金绶。二人此时俱受李鸿章命办理电报事务。史载,光绪五年,李鸿章在天津鱼雷学堂教习贝德思之建议下,在大沽至天津间架设电报线一段。光绪六年,又以防务、通讯为由奏请在天津至上海间铺设电报线路,以使“号令各营顷刻响应”。是年八月二十三日,“(廷旨)即着妥速筹办,并着两江总督,江苏、山东各巡抚,漕运总督饬令地方官一体照料保护,勿任损坏,余均照所议办理。”(41)陈代湘校点:《刘坤一集》第2册,岳麓书社2018年版,第156页。李鸿章此札所函告周恒祺者,即山东境内电报线路的防护问题。

福陔仁兄大人阁下:

前阅邸抄,知急流勇退,亮节高踪,邈焉寡匹。弋人赠缴,将奚所施?正深驰念,适奉惠书。敬审履候胜常,从容待替,欣颂曷任。

执事退处闲散,而言者犹呶呶不休,无怪倦飞思返。庆兰圃北来需时,闻以泄泻年久,竟欲投簪,或者不再辗转,致误归期。回里后挈眷而北,似宜寄寓保阳,稍遁酬应,鄙人亦得常亲教益,跂予望之。

江左局面一新,季老锐意更张,未知精力尚能贯注否?

家兄案结,亦有退志。惟弟久羁畿辅,不获从诸君子把臂入林,菽水奉母,徒负疚耳。直境冬雪、春雨都稀,麦苗尚好。

子寿志局垂成,只有观风襄阳之命,老运大佳。

昨缄请林颖叔来主莲池,能否远游,尚不可期。鄙状碌碌犹昔。手此。复颂台绥,摹璧晚谦。不具。

馆愚弟 李鸿章顿首 二月廿五日

按:札中所称庆兰圃即庆裕,姓喜塔腊氏,满洲正白旗人,时为广西巡抚。据《清实录》,光绪八年正月二十四日“以广西巡抚庆裕为漕运总督,广西布政使倪文蔚为广西巡抚,湖北安襄郧荆道徐延旭为广西布政使。”(42)《清实录·德宗实录》卷142,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15页。而此前数日,周恒祺正式获准辞任。所述“执事退处闲散,而言者犹呶呶不休,无怪倦飞思返”,是指七年十一月,山西道监察御史陈启泰“奏参云贵总督刘长佑、漕运总督周恒祺,皆沉溺于洋烟,性情耽溺安逸;又言吏部尚书万青藜违法营私。均请立予罢斥。”(43)方国瑜主编:《云南史料丛刊》第7卷,云南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757页。周恒祺本就有辞任之念,于是遂借此坚辞。

又,札中所谓“家兄案结,亦有退志”,后云“季老锐意更张”。此中“季老”,代指左宗棠,因其字季高,故称。光绪七年十一月,号为“铁汉”的给事中邓承修疏陈湖北财政混乱、吏治废弛,并弹劾湖广总督李瀚章荒淫贪酷等罪状多款。清廷命大学士、两江总督左宗棠督办,左宗棠虽力主深究,但因有李鸿章从旁助力,邓承修所参各款均以“查无实据”而作罢。然经此一事,李瀚章仕途亦受挫,李鸿章在其后写给张佩纶的信中就说:“鄂案已结,家兄笃老,已无宦情,惟平生孝友忠爱,远近尚无闲言。太冲报复微嫌,必欲深文周内,若非圣明俯鉴,枢辅斡旋,何能稍留体面?”(44)姜鸣整理:《李鸿章张佩纶往来信札》,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275页。此后,李瀚章因母故,疏请丁忧得准。经此一事,左、李二人矛盾更为加剧,透过本札文字就可看出,李鸿章对左宗棠两江任上所有施为,已然甚为不屑。

另外,札中提到“子寿志局”事,子寿指黄彭年。黄氏于同治十年(1871)起,受李鸿章延聘主持纂修《畿辅通志》,并主讲保定莲池书院,此时调赴湖北任安襄郧荆道道员。李鸿章于此札中告诉周恒祺拟以赋闲在家的前任陕西布政使林寿图接替黄彭年主讲莲池,但从后续史料记载来看,此事终因林氏谢绝而未果。

结 语

总之,以上李鸿章致周恒祺书札,内容丰富,绝不似一般名人书札间避实就虚的往来问候及生涩固化的程式化语句,史料价值较高。如其中涉及到的人事更替,大多数官方档案、正史、文集等材料一般仅及于变动之结果,对于酝酿过程本身却付之阙如,无从追索,这些书札记载正可补足其缺。又如东太后慈安病逝后的丧仪,书札语言作为事件过程的亲笔记录,更可生动还原前后本末。

李鸿章、周恒祺所生活的时代,是“四海变秋气”的封建末世,是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技术思想发生激烈碰撞并缓慢融合的时期。通过对这些书札的梳理我们还可以看到,在国势日弱的情况下,以李、周为代表的部分有洋务思想的高阶官员,他们一方面有安民和众的情怀,有锐意革新、师夷长技的壮志,另一方面也有因破除传统,遭遇内外阻力而产生的焦虑、不安与迷茫。可以说,透过书札本身,我们不但可以更为多面地认识李鸿章,窥测他当时的政治心理、行政手段以及思想情感的变化,同时也让一个少见于史传记载,处于历史书写聚光灯之外的周恒祺形象丰满起来。从以上角度来看,这些重要史料信息或者说新线索,对相关议题的持续深入讨论无疑是具有重要参考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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