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国画美学看培田古民居的建筑装饰表达
2022-11-22张榕泉
张榕泉
(闽西职业技术学院,福建龙岩,364000)
一、概述
中国传统绘画美学的历程是审美精英化的历史。什么才是美?中国古代美学观念多元,儒、佛、道等百家争鸣,但殊途同归,一直以来都是由统治阶层的读书人引领着。几千年来,以读书人为群体的士大夫阶级对美的追求孜孜不倦。《庄子·外篇·知北游》里说:“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1]老子说“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孔子说“道斯为美”。荀子说“不全不粹之不足以为美”。古代读书人在审美哲学上追求的是“大美”,探寻人与自然的天人合一,在中国山水画里体现得最为明显。另一方面,“诗”者“言志”,“文”为“心学”,“书”为“心画”,“画”尚“写意”是古代士大夫阶层日常美学修养的标准。古代读书人追求出世入仕,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功成名就后大多数都会返乡立碑、建坊、造村来恩泽乡邻。所以古人乡建造村在精神和美学追求上,以士大夫的理想为榜样,一方面希望古法礼制能在建筑中得到宣扬和彰显,体现士大夫阶层的理想与尊荣。另一方面又向往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中国山水画里世外桃源般的田园之美。所以在传统村落建筑的营造上,一直是古法礼制与中国绘画美学意趣的交织呈现。
培田古村,就是这样一座礼制规范的充满中国山水绘画美学样式的古村,被网友称为中国十大最美古村落之一,现为福建省连城县宣和乡管辖,是福建省的历史文化名村。本文主要从中国绘画美学的哲学观以及审美要素角度剖析培田古民居建筑装饰。
二、中国传统绘画观与建筑观
中国画是中国传统绘画的主要形式,指用中国传统的毛笔、水墨、中国画颜料等材料在宣纸或者绢上的绘画。中国画历经几千年的传承与演变,按题材分为山水、人物、花鸟等类型,按表现手法,又分为工笔画和写意画。因为材料的独特性,历代画家在长期的创作中逐渐形成了独特的观察方法、造型方式、表现手法和美学趣味,体现了中华民族传统的哲学观念和审美观。中国画里的观察方式跟西方的焦点透视方法是不一样的,中国画注重整体与局部,主体与客体合一的观察方式,即注重客观观察方法上的“应目会心”,又强调观察主体与观察对象的“悟对通神”。在造型上,中国画讲究惟妙惟肖,但这个惟妙惟肖不仅仅是对客观事物的简单如实再现,更重要的是以形写神,达到传神目的。为了传神,在形上必须做出取舍,甚至要有意避开那个“象”。齐白石说:“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作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黄宾虹强调前人观点:不似之似。在艺术形式上,中国画是书画同源,诗画一体,是诗、书、画、印、裱一体的综合艺术形式。所以在美学上,中国画追求的是艺术形象与画家审美理想、思想感情的高度切合,达到“情景交融”和“诗情画意”的意境美。中国画的意境之美跟画家的精神追求是关联的,主张淡泊名利,强调画面的人文主义精神。这种人文关怀追求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之间的永恒之美,一种“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人格境界追求。
中国传统建筑以木结构建筑为主,历经几千年的发展,逐渐形成具有浓厚传统文化哲学观和民族特色的美学形式。中国传统建筑在选址、组群布局、空间、结构、材料运用及营造装饰都崇尚自然,体现君权伦理价值观。
中国画与中国传统建筑是中国人哲学观物化的两种形式,在精神上具有很多的相似性与同理性。中国传统绘画的美学思想与意境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逐渐与老庄、佛禅等哲学思想相融合,成为了传统建筑设计思想的美学追求及价值判断。同时又在具体的建筑美学观中将士大夫所尊崇的儒家道德理想、伦理观念与中国画的美学原则相结合,发展出具有天人合一的遵从自然的营造美学法则。
三、中国传统绘画美学影响下的培田古民居建筑装饰
培田古民居建筑装饰语言与中国传统绘画在审美理念上有很多共同的特征,作为深受中国画美学影响的培田古民居建筑装饰,本文从绘画的题材、表现技巧、造型、色彩、构图、意境等方面来谈谈培田古民居的建筑装饰。
(一)表现题材上的相似与重叠
培田古民居建筑装饰题材参照中国画的分类标准,分为花鸟、山水、人物、届画等,在门窗、栋梁、屋顶、木柱、墙角、地面铺设等进行丰富各样的装饰,成为建筑的一部分,同时结合闽西客家地方民俗风情,内容大都表现文学典故、民间传说以及儒家道德典范等家喻户晓的内容,形成独特的南方客家古村落建筑美学。这些装饰题材具有象征意义,寄托着士大夫的思想情感、美好寓意与人生哲学。像吴家大院、继述堂、官厅的窗花,描绘的“八仙过海”“财丁两旺”“平安富贵”“松鹤延年”等,在表现手法上就是传统花鸟画、届画和民间工艺美学做了技术转换与美学借鉴。同时,培田古民居装饰雕刻中出现大量的表现文人情操的题材,如岁寒三友:松、竹、梅和四君子:梅、兰、竹、菊等。还有牡丹、桃花、桂花、荷花、水仙、海棠等表现美好生活寓意的题材,这些也都是中国画热衷表现的题材。中国传统人物画题材及美学意趣在培田古民居的装饰中得到了耀眼的表现,如济美堂中厅隔扇的“二十四孝”,衡公祠屋檐上的“三娘教子”“状元及第”。
(二)构图与布局上的深度借鉴
关于绘画的构图与布局,中国绘画理论最早从东晋的顾恺之就提出了“置陈布势”的概念,到了南齐谢赫的《六法论》中又强化了“经营位置”的重要性。中国绘画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具有程式化的一面,如马远的“一角”、夏圭的“半边”以及倪瓒的“一江两岸”等经典的构图方式,又有灵活大胆运用传统的散点透视和多点透视方式巧妙布局,不拘一格,苦心经营。在培田古民居的建筑装饰中大胆的采纳了中国绘画美学的观察方法和构图方式,如衍庆堂梁架基本无装饰,简洁、古拙,仅在悬梁与立柱的交角处镶嵌雀替以作装饰,犹如马远绘画的“边角之景”,具有极强的对比视觉效果。官厅中的四幅隔扇,分别雕刻着“龙腾虎跃”“丹风朝阳”“王侯福禄”和“孔雀开屏”,采用散点透视与层叠方式构图,画面饱满,主题突出,雕刻精巧,体现了培田人的生活观与价值观。
(三)一脉相承的色彩源流
中国画与中国建筑在色彩的运用上一脉相承,中国画的色彩观更多地影响建筑装饰的色彩品味。中国画两千多年的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了“五色”观念,即“青、赤、黄、白、黑”,后来又出现“五色令人目盲”的单色绘画观,即发展了以“墨”(黑)为母色的色彩观。因此在中国传统木结构的建筑色彩表现中,出现“低彩素雅”和“丰富多彩”两种决然不同的色彩装饰倾向。培田先民为了彰显读书人的品格,就继承了这个传统,在色彩营造上最大程度地控制在“素雅”的格调里,整体望去皆是黑瓦、白墙、青砖、绿植,但走进每一座精致大宅,在细节的装饰上却是“多姿多彩”。同时培田古民居建筑风格上吸收了中原建筑、徽派建筑及江浙建筑的特点,逐渐形成了具有浓厚儒雅气质的客家民居风格,其中九厅十八井的建筑布局、灰瓦、白墙、石狮、绿植、雕梁画栋等是最为显著的特征。在培田古民居的大夫第、衍庆堂、进士第、容膝居、官厅、南山书院等建筑装饰风格上,色彩的设计尽可能顺应自然,就地取材,保留原有“物”的色彩观念,因材装饰,体现了南朝谢赫“随类赋彩”的“随类”理论。这些素雅的培田古建筑群落与闽西山清水秀的大自然融为一体,宛如倪瓒山水画《虞山林壑图》中简淡、疏朗、清奇的美学意境,体现了中国绘画美学崇尚自然的玄色思想。
脱去风格素雅的外衣,培田古民居建筑便呈现出“多姿多彩”的另一面,这些精彩的装饰主要体现在雕梁画栋的色彩与图案。比如衡公祠门楼斗拱上的漆画,内容为三国故事中的“空城计”和“张松献圈”。久公祠三山斗棋的棋眼壁问绘有“獬豸护法”“麒麟送宝”和“三娘教子”等,其廊檐枋上还有“上京赴考”“状元及第”的彩绘,部分采用了宋代彩绘技术“叠晕”画法,综合反映了培田先民求学入仕的人生追求。[2]
(四)异曲同工的表现技巧
中国画里的很多表现技巧被睿智的培田人运用到了建筑装饰中,如象征性、程式化、装饰性、留白等艺术手法就经常在建筑装饰上体现。培田先民通过象征、寓意等表达方式,将装饰物与美好愿望紧密联系在一起。如葡萄、石榴象征多子多孙;龙凤、麒麟象征福瑞吉祥;铜钱纹不仅象征财源茂盛,还因天圆地方的传统观念,有了天地和合、天地人三者和谐、顺利、圆满之意,又因传统文化认为圆天为男,方地为女,方、圆结合有交合意味,因而又表达了吴氏先民对生殖的崇拜,希望子孙满堂,家族人丁兴旺。[2]培田古民居建筑装饰造型语言的另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程式化的造型,主要表现在木雕、石雕和卵石工艺上,在门楣、梁头、窗花、隔扇、雀替、屋脊、瓦当、滴水等处都做了表达美好寓意的图案装饰,如“龙吐幽兰”“丹凤朝阳”“梅兰竹菊”“鹿鹤同春”“三元及第”等,主题不一,造型各异,表现手法大体接近,基本都适合在相对固定的基础样式里。培田古民居装饰种类多样,装饰语言丰富,木、石、砖三雕装饰在培田古民居建筑中得到广泛应用;卵石工艺装饰地面,灰塑工艺装饰屋脊,彩绘与书法艺术也被大量使用在白墙和楹联匾额,在装饰语言上注重对比,留白、体块、虚实、疏密、松紧、节奏和韵律,这些中国画的表现语言在建筑装饰造型上的使用,大大提高了培田古民居的装饰品味及艺术造诣。
(五)天人合一的意境
在中国画的审美中,并不过分追求自然之道的“形似”,更在意的是画家与自然之间的“悟对之通神”,也就是对意境的追求。“意境”是中国画的灵魂,中国画长期以来受儒道佛的影响,像道家的“道法自然”,儒家的“仁”学,佛家的“真如境界”,这些哲思都融入到中国画的意境之中,成为中国画更高的艺术追求,也就是“形神合一”“妙造自然”。[4]中国画的意境是创作者与自然的对话,是“情”与“景”的结合,追求天人合一,情境交融的哲学观和世界观。培田古民居历经千年的发展,不少吴氏族人在朝为官,饱读诗书的他们对建筑并不满足功能性的追求,在建筑审美及道德教化上有了更高的理想,一方面把官式礼制文化放到建筑设计中,体现道德教化、尊荣与地位;另一方面把建筑融入秀美的闽西山水之中,营造自然和谐的美感,追求天人合一的中国画意境。培田的中国画意境美学特点就是“雅致”美学趣味的呈现,具体体现在建筑规划与建筑装饰,不仅吸取了中国传统建筑纵主横次、轴线对称、庭院错落组合、木构承重的特点,而且还大胆融合了北方合院建筑与南方本土民居“三堂两横”建筑样式。[4]装饰造型语言凝练、像中国画一样大胆留白、强化对比、同时制作精巧且节奏感强、色彩素雅,处处体现文人风范。在中国画的意境表现中,不能简单理解为对“美”的表达,而是对“品”的追求,注重“品”与“美”结合。培田先民传承儒家学说、重视德治的碑刻、楹联,如务本堂的“行仁义事,存忠孝心”,济美堂的儒家八德“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中正祠的“立修齐志,读圣贤书”等。[5]在有形教育环境下充分发挥了儒家劝谕功能,体现了培田先民的对“品”德的追求,一种超越自然之美的价值观和美学意境,即秉承客家人耕读传家古训,崇尚节俭实用,在建筑装饰上追求一种朴素的美。
四、结论
培田古民居的建筑装饰美学观与中国画美学观在思想上具有相似性,都是以中国传统文化的哲学观为引领。在历经千年的发展过程中不断的以儒、道、佛等哲学观相融合,结合南方本土的客家文化,逐渐形成独立、完整的多样化建筑装饰类型。同时在视觉上又以中国画美学为样板并深受影响,在题材、构图与布局、色彩、表现技巧、意境等方面挖掘中国画美学精髓,形成“雅致”的装饰美学气质。这种“雅致”的美学气质在精神上与培田先民的道德理念保持着高度一致,是一种精神的物化产物。在千年的造村实践中,培田古民居逐渐形成了礼制与审美、艺术与生态完美结合具有闽西客家文化特色的民居装饰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