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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侠客形象的转变看徐浩峰小说中的“反武侠”意识

2022-11-21姜雨萌

参花·青春文学 2022年12期
关键词:良辰侠客武林

近年来,武侠文学呈现出式微的趋势,武侠小说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困境,虽有部分作家大胆融合了其他题材,为武侠小说谋寻出路,但其笔下塑造的侠客形象,仍是在沿用以往的创作模式,甚无新意。在新的语境下,面对大众心理需求的转变,武侠小说如何转型,如何打破侠客形象的模式化,已经成为武侠创作者们正在面临的重要课题。而徐浩峰的出现则打破了这一局面,徐浩峰作为硬派武侠第一人,近年来创作了诸多优秀的作品,其笔下的人物更是可圈可点,在人物塑造上,其展现出与传统武侠小说不同的一面。故本文通过对徐浩峰笔下的人物进行分析,追溯其反武侠意识的形成过程,从而探寻徐浩峰与传统武侠小说的时空联系,以及在新的语境下所展现的不同特征。

一、武侠小说的发展进程

在大众印象里,或许认为传统武侠小说是指以金庸、古龙为代表创作的新派武侠小说,其实不然。武侠小说早已由来已久,从时间脉络上看,武侠小说的基础,由先秦两汉直至魏晋志怪奠定,这是武侠小说发展的前奏。武侠小说真正开始萌芽是在唐代传奇,之后在明清全面繁荣,到了民国时期,武侠小说开始成熟。有人将民国时期的武侠创作分为两个流派,分别是以平江不肖生、还珠楼主为代表的旧派武侠派,以金庸、古龙为代表的新派武侠派,也有人將这两个流派看作一个整体,被称为20世纪武侠小说。而徐浩峰应属于21世纪国内新武侠派的一员,虽然学界没有明确的定义,但暂且这样界定。本篇论文对传统武侠小说的定义,是把21世纪国内新武侠派以前的武侠小说统称为传统武侠小说,把它们看作一个整体,将徐浩峰的武侠小说放置在武侠小说发展的历史长河中进行考察与探索,不仅看他对中国古代武侠小说的颠覆,也要看他对20世纪武侠小说的超越与反叛。这样也有利于更好地梳理武侠小说的文学史脉络,也能更全面地看待徐浩峰武侠小说的艺术特色。

二、新时代语境下“侠”身份的重构

徐浩峰接受采访时曾坦言:“自己写的不是武侠,而是武林、武行、武技、和武人。”从重“侠”到重“武”,从侠客到武人,徐浩峰打破了传统武侠小说中梦幻的想象,还原了武林最真实的状态。他笔下的“侠客”大多是职业化的武人,武人作为一种职业,从表面上看和传统侠客的目的和使命有所不同,但本质上并没有脱离“侠”的内核。这一论断来源要从侠客形象的历史变迁上看。自古以来,侠客形象是需要随着时代要求和大众需求的变化而变化的,简单来说,就是在战乱时代,侠需要行侠仗义、扶危济困、除暴安良,但在和平年代,有了法律,正义就不需要个人来执行,如果所谓的“侠”代替法律来执行所谓的正义,那么必定会引起动乱和恐慌,进而导致更多不正义的事件发生。所以此时的“侠”就需要寻找新的出路,徐浩峰找到了这一出路,那就是将侠客群体转化为武人群体。作为一种职业的武人群体,继续延续着侠的精神命脉,只不过这一群体从“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基本理念中跳脱了出来,有了新的使命和任务。这一群体遵守武林规则、维护门派长存、弘扬武术文化,其背后隐藏的价值理念是与国家大义、民族荣辱一脉相承的,同样具有“侠”的精神内涵。只不过在不同的历史语境下,侠的表现形式有所改变,但“侠”的内涵本质并无变化。

三、武人形象的基本分类

根据徐浩峰小说中“主人公初入武林纷争的目的是否具有主动性”,其形象可以被简单地划分成两类:一类是闯入者形象,一类是误入者形象。这两类形象对于故事情节的推动和价值理念的建构都起着不同程度的作用。

(一)闯入者形象

首先需要对闯入者形象的概念进行界定。闯入者形象指的是:人物由于某种目的,主动地闯入武林纷争中去,甚至就是纷争的主导者。例如《师父》中的陈识、《武士会》中的李尊吾等都是典型的闯入者形象。《师父》中的陈识为北上扬名、开宗立派,只身一人来到天津,利用他的徒弟耿良辰,连踢八家武馆,引起各武馆的愤怒,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制造了一场以悲剧收尾的武林纷争。可见这些闯入者形象闯入武林的目的基本相同,一种是出于对门派武术未来命运的担忧,不得不扬名以弘扬本门派的武术,另一种是出于对民族命运的担忧,不得不扬名以警醒世人。

(二)误入者形象

误入者形象指的是:人物无意识地意外地卷入武林内部的纷争中去。例如《师父》中的耿良辰就是一个典型的误入者形象。耿良辰本是一个靠拉车谋生的小人物,因贪图美色被陈识利用,收之为徒,意外闯入了武林世界的纷争之中,并因此丧命。耿良辰学武的初心并不纯粹,但系武学奇才的他仅用一年的时间就学有所成,从街头的小混混,摇身一变成为踢了八家武馆的大人物,因此,声名大噪。当他明知命不久矣,却仍毅然决然地向天津猛跑的时候,军官说了一句:“这是我见过最有骨气的男人!”可见,此时误入武林的耿良辰已经被武术文化所熏陶,完成了他心态上的转变;由初心不纯的小混混变成了有着侠骨风气的真正武人。在《凤凰网·非常道》的节目中,徐浩峰曾说道:“民国时期是尚武的,武术对于培养民族气节是十分重要的……”可见武术文化的内在动力机制和我们民族气节的形成是密切相关的。最后,耿良辰是代表着那类误入武林的牺牲品形象,具有反侠的悲壮气质,是在这即将逝去的武林中,尚存的具有气节与性情的挽歌。

徐浩峰小说中对于女性形象的刻画不多,但小说中存在大量异域女子的形象,这一形象的引进是相当具有革新性的,例如《师父》中出现的“茶汤女”和“白俄女”形象,是传统武侠小说中从未涉及过的角色领域。但很可惜的是,徐浩峰并没有深入刻画这些女性形象,反而是一笔带过,她们的出现往往具有推动情节发展的作用,或者为男性形象的刻画做衬托,总之,武侠作家笔下女性角色的产生,往往都是为男性角色服务的,女性角色在武侠小说中的作用往往是第二性的。现如今,武侠创作进入瓶颈期,在落寞的武侠文坛中,想要掀起新一波浪潮,武侠小说中女性形象的重新处理,将是武侠创作者面临的重要课题。

四、反武侠意识的体现

(一)二元对立模式的重构

二元对立向来是传统武侠小说固有的写作模式,但在徐浩峰塑造的武林世界中,他摒弃了“非善即恶”的对立模式,人物不再以简单的“善恶”进行区分,人物内涵的丰富性有了极大提升。基于此,徐浩峰在文中塑造了相当多亦正亦邪的武者形象。如在《师父》这部小说中,就不能单纯地以二元对立的模式来评判小说中人物的价值取向。主人公陈识为弘扬咏春拳北上,于是找到天津本地人耿良辰踢馆,为他开宗立派打下了基础,耿良辰只是被陈识利用的牺牲品。陈识作为师父,留有私心、利用门徒,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脱离了传统侠客该有的气度,但是作为咏春拳的继承人,他不畏艰难,北上弘扬门派绝学,所作所为又是侠客才有的风骨。这类矛盾的亦正亦邪的人物形象,在金庸的小说中也有过类似的叙述。《鹿鼎记》作为金庸的封笔之作,与其以往的武侠风格不同,其中,对韦小宝这一人物的塑造就完全突破了金庸以往的创作模式,他贪财好色,但又重义重情,所以无法单纯用“侠客”来称呼他,也无法用好坏来衡量他的品质。可见韦小宝这一人物形象是作者在反武侠道路上的大胆尝试,具有强烈的反武侠意识。可惜的是,金庸在此之后就封笔了,韦小宝这种异类形象也如浮光掠影般消失在武侠小说的长河之中。但幸运的是,徐浩峰又重新继承了金庸在晚期试图做出的突破与改变。在《师父》中,徐浩峰刻意模糊了善与恶、正与邪之间的界限,展现出他对现世人性的深刻洞察,对传统武侠小说中二元对立范式的消解。

徐浩峰在原有的二元对立模式中,还增添了其他对立的元素,以此来制造情节上的强烈冲突性。在多部作品中,徐浩峰刻意制造师徒对立的关系以及冲突等。在《师父》中,武行被架空,武行借刀杀人,师徒反目成仇,这些新增的二元对立的冲突关系,显示出徐浩峰对传统武侠观念的反叛。

(二)近乎白描的欲望抒写

徐浩峰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坚持以“刻画人的复杂性和多面性”为宗旨,他借用近乎白描的欲望描写来表现现世的情与爱,将人的七情六欲展露无遗。与传统武侠小说中表现的情爱不同,徐浩峰更加侧重欲望抒写。徐浩峰的欲望抒写呈现出个人欲望表达由含蓄走向大胆的反叛倾向。传统武侠小说作家们笔下的侠客,往往以行侠仗义为己任,对个人情感往往不屑一顾,个人的情爱表达就显得比较含蓄或暧昧,所以在情节处理上,传统武侠小说往往会淡化男女感情发展的细节描述,这也显得传统武侠小说不通人性,颇具神化英雄的创作倾向。即使在金庸与古龙的作品之中,他们也并未完全突破传统思想的束缚,最多涉及的也只不过是对唯美爱情的书写。而徐浩峰的出现则打破了这一僵局,其笔下的人物遵循自己的内心需求,追求身体和精神上的愉悦,这打破了传统武侠小说对侠客身心的禁锢。对侠客七情六欲的描写,一定程度上体现出徐浩峰对“侠客群体”关注自我需求的肯定。在塑造侠客形象的历程中,在情与欲望的发展矛盾里,作者通过欲望书写来展现“侠”的多面性,使人物形象更加饱满。例如《师父》中的耿良辰,他与传统武侠小说中的主人公不一样,耿良辰是小人物,他贪图美色、爱耍无赖,后来成长为一个充满侠气的武者。对于传统的武侠小说而言,拥有盖世武功的大侠,通常是有着不接近女色的人物设定,在读者眼中,他们不允许有贪图美色这些反派人物的特征,但在徐浩峰的武侠小说中,这种模式被推翻,通过研究徐浩峰的小说可以发现,他笔下的武侠人物基本具有相同的欲望书写模式:“开始对于女色无动于衷,在接近女色以后颠覆了自己的认知,甚有身心愉悦,武力大增的感觉”。可见在徐浩峰的笔下,“侠”是被允许有七情六欲的,合理的欲望诉求也应当被肯定,由传统的“神化英雄”到“平民化英雄”,不仅体现了徐浩峰小说中所具有的人文关怀,同时,也体现出其思想的先进性。这或许给大众带来了一个启发,侠并不是高高在上的,也不是只存在于想象之中的,侠并不是推卸自身责任的挡箭牌,只要心中有侠的气度、侠的风骨,人人都可以成为侠。

五、反武侠意识的形成

再看徐浩峰的武侠小说,笔者以为,他反武侠意识的形成,与他个人的生平经历、文化追求是密切相关的。徐浩峰的个人经历造就了他“硬派武侠”文风的形成。徐浩峰的二姥爷是一代形意拳大师李仲轩,武林名号“二先生”。所以徐浩峰从小就深受武术文化的熏陶,后来根据他二姥爷的口述,徐浩峰完成了他的第一篇口述纪实文学《逝去的武林》,书中试图呈现出武林的真实图景,没有了梦幻想象和上天入地,有的只是人情世故和武林规矩,讲究的是“一招一式都有出处,一言一行都有渊源”。可以说,二姥爷作为他武侠梦的启蒙导师,促使他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武侠风格和文化追求。他迷恋传统的中国文化,在他的作品里,充满了老一辈的礼仪规矩、人情世故,這也就解释了评论家李敬泽为何会如此点评:“徐浩峰的小说在中国现有小说里很独特,充满了老一辈中国人的世态人情”。徐浩峰始终相信武侠是中国人的文化象征,在武侠中可以找到中国人的高贵和风骨,不可否定徐浩峰试图重建传统文化价值观所做出的努力。

六、结语

尽管徐浩峰是怀着严谨的态度进行武侠创作的,但其个别作品仍不免落入俗套,创作不够成熟,结构相对散乱。对于徐浩峰作品中存在的弊病,无须讳言,亦不必苛责,这是武侠创作过程中一直存在的问题,需要武侠创作者们共同反思,以求不断改善并得以进步。除此之外,徐浩峰在武侠小说创作中所呈现出的“反武侠”意识,为21世纪国内新武侠小说的推陈出新提供了一种可能性。其革新意识也值得当下的武侠创作者学习和借鉴。徐浩峰的“反武侠”意识颠覆了以往武侠小说中“侠”的概念,重新定义了侠义精神,从“侠客”形象的塑造上、二元对立学说的建构上,都打破了传统武侠小说的创作模式,为武侠小说的发展谋求了新的出路,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21世纪国内新武侠小说的变革。

参考文献:

[1]陈平原.千古文人侠客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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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刘国齐.论宫白羽武侠小说中的“反武侠”意识[D].山东师范大学,2018.

[6]朱宁嘉.消解二元对立的美学追求——金庸小说论[J].华文文学,1999(03):53-60.

(作者简介:姜雨萌,女,硕士研究生在读,哈尔滨师范大学,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责任编辑 王瑞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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