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制度优越性的理论思考
——兼论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两种制度的比较问题
2022-11-21王中汝
王 中 汝
(中共中央党校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91)
近些年来,全面推进我国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成为党和国家政治生活的重要主题。这就要求我们,总结我国国家制度和国家治理体系的显著优势,着力固根基、扬优势、补短板、强弱项,构建系统完备、运行有效的制度体系,提升国家治理能力,把制度优势更好地转化为国家治理效能。正确理解制度优势,对于我们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
一、怎么比较制度优与劣
制度优势,或者说优越性,是相对于劣势或缺陷而言的。优与劣,又是通过比较得出的。这样,便产生了制度优劣比较的问题。这个问题,至少涉及三个方面:一是跟谁比,即比较的主体;二是怎么比,即比较的依据或标准;三是比什么,即比较的对象或内容。
从比较主体来看,常见的有两种思路:一是自己跟自己比,现在实行的制度与过去实行的制度比较;二是实行不同制度的国家之间的比较。国与国之间的制度比较,存在着发展起点、所处阶段、文化传统、风俗习惯等方面的不同。这些差异,导致不同国家所采取的制度,呈现出异常复杂、多样的情形。总体上看,不同国家的制度,各有各的优势。甲国在这个方面有优势,乙国在那个方面有优势。即便是在某个方面可以比较,可以说某个国家在某些方面比另一些国家要好、要强,但也很难得出整体上的结论。例如,中国和新加坡国情不同,国家的规模包括人口、国土面积、经济总量,等等,差异更大。是新加坡的制度优越,还是中国的制度优越?很难得出新加坡的制度优越于中国或相反的结论。只能说新加坡有新加坡的优点,中国有中国的优点,都实行符合各自国情的制度。而且,对一个国家而言的好制度,未必符合另一个国家的国情,更谈不上制度移植与成活。国家之间制度比较的结论,最大的作用是提供参考、借鉴。正如习近平所说:“‘鞋子合不合脚,自己穿了才知道。’一个国家的发展道路合不合适,只有这个国家的人民才最有发言权。”[1]206当然,历史上也出现过诸如二战结束后美国以自己的制度改造日本的事例,这样的事情之所以能够成功,表面上是美国的武力强制,更重要的是工业化的日本,包括精英阶层和人民的精神面貌,为制度的输入与改造奠定了坚实基础。即便如此,日本在经济、政治与社会风尚方面,依然与美国有着巨大的差异。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习近平指出:“各国历史文化和社会制度各有千秋,没有高低优劣之分,关键在于是否符合本国国情,能否获得人民拥护和支持,能否带来政治稳定、社会进步、民生改善,能否为人类进步事业作出贡献。”[2]
因而,一个国家的制度是优是劣,主要还是自己和自己比较,且该国人民最有发言权。这样的比较,才有意义,才能充分认识并珍惜自己的优势,深刻洞察自己的不足和短板并予以修正完善。邓小平就是这样看待中国的制度优势的。依据马克思主义理论和其他国家的实践经验,他提出资本主义制度必然带来剥削、掠夺与两极分化,强调中国“决不学习和引进资本主义制度”,认为“如果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摆脱了资本主义制度,它们的经济文化肯定还会有更大的进步”[3]168。与此同时,他承认“社会主义的中国在经济、技术、文化等方面现在还不如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这是事实。但是这不是社会主义制度造成的,从根本上说,是解放以前的历史造成的,是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造成的”[3]166-167。事实上,“社会主义革命已经使我国大大缩短了同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在经济发展方面的差距。我们尽管犯过一些错误,但我们还是在三十年间取得了旧中国几百年、几千年所没有取得过的进步”[3]167。在自己和自己比的意义上,“社会主义制度和资本主义制度哪个好?当然是社会主义制度好”[3]167。不过,我们在排斥资本主义制度的同时,一定要明白:“资本主义已经有了几百年历史,各国人民在资本主义制度下所发展的科学和技术,所积累的各种有益的知识和经验,都是我们必须继承和学习的。”[3]167-168制度优势,主要是自己与自己比。和他国比较,主要是发现差距,在制度允许的范围内完善。这是从邓小平的论述中得出的结论。
制度比较的依据或标准、比较的对象或内容,在大多数情况下是重合、交织在一起的。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特别是唯物史观,是根本的理论标准。有利于促进生产力发展、提升综合国力的、改善人民群众生活的制度,有利于激发社会活力、维持社会动态稳定的制度,就是好制度,就是符合历史发展方向的制度。围绕这个标准,人们可以深入到人类生活的各个领域,分别就经济的效率、政治的稳定性、社会的公平性,等等,进行具体对比。在具体领域中,比较的很多指标是刚性的,如GDP总量、人均国民收入、人民生活水平、国民预期寿命,等等。就此而言,正如邓小平所说:“如果在一个很长的历史时期内,社会主义国家生产力发展的速度比资本主义国家慢,还谈什么优越性?”[3]128邓小平之问及其提出的判断姓“资”姓“社”的“三个有利于”,既是历史唯物主义的内在要求,也是其结果取向。除此之外,还可以从制度回应环境刺激、适应环境变化的能力来检验其优越性,可以说是系统论标准。这里的环境,既包括一个国家或社会所处的外部环境,毕竟现代世界是一个联动密切的全球化世界,更包括一个国家或社会的内部环境——与外因相比,内因起主要作用。任何一种制度,在应对环境变换所带来的挑战时,都呈现出刚性、弹性与韧性等内在特征。制度的刚性,体现在快速决策能力、动员能力、整合能力、执行能力上。危机,特别是战争、突发性传染病这样的危机,最能考验制度的刚性。制度的弹性,体现在适应社会变革、吸纳新生力量、推进自我革新的能力上。变革中的社会,对制度的弹性要求最高。足够的弹性,有助于制度通过更新保存、壮大自己。反之,则是制度的衰亡。制度的韧性,体现在激发社会活力、经受社会试错、维护社会动态稳定的能力上。具有足够韧性的制度,既能面对辉煌成就而不丧失自我,亦能渡过重大危机而顽强地自我修复。在这方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苏联模式的社会主义制度,从正反两个方面为人们提供了鲜活例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在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中国共产党人的解放思想、自我纠错中萌芽,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低潮与重大危机中顽强生存,在20世纪90年代以后承认市场经济体制、发展非公所有制经济、接纳新生社会阶层、融入经济全球化等历史进程中发展壮大,充分展示了刚性、弹性与韧性的有机结合。苏联的制度,经受住了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残酷考验,充分显示了其刚性的一面,但却崩溃于和平时期,暴露出其缺乏弹性、韧性的致命缺陷。
党的十八大指出,中国既不能走封闭僵化的老路,也不能走改旗易帜的邪路,只能走符合国情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所谓的封闭僵化的老路,主要指改革开放前的传统社会主义路子。相对于那条路,我们现在所走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是优越的,必须倍加珍惜。所谓改旗易帜的邪路,重点在于“改旗易帜”四个字,即离开或背离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而选择走其他的路,而不是说不同于中国道路的、其他国家所走的路就是“邪路”。每个国家,都有不同国情,都有选择自己道路的权利,实行的制度必然有差异。文明、制度、道路的多样性,是人类社会持续发展的活力之源。“各国历史文化和社会制度差异自古就存在,是人类文明的内在属性。没有多样性,就没有人类文明。多样性是客观现实,将长期存在。差异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傲慢、偏见、仇视,可怕的是想把人类文明分为三六九等,可怕的是把自己的历史文化和社会制度强加给他人。”[2]如果自大地认为别的国家的路就是“邪路”,我们的就是正路,那必然陷入谬误的陷阱,不仅不能解释世界,更会为我们自己带来灾难。
二、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比较问题
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孰优孰劣,是人们经常关注的一个问题。依照马克思主义社会形态学说,在人类社会形态演进序列中,社会主义是继资本主义之后、取代资本主义的社会形态,解放了资本主义制度中的进步因素,克服了资本主义自身不能克服的固有弊端,因此优越于资本主义。基本原理的运用是有条件的,对于处在不同发展阶段、存在于具体时代的国家来说,情况则复杂得多,不能简单地套用。
十月革命胜利后,新生的俄国确立了社会主义取向的发展道路。依照俄国的各种条件,特别是生产力条件,列宁指出:“社会主义苏维埃共和国这个名称是表明苏维埃政权有决心实现向社会主义的过渡,而决不是表明现在的经济制度就是社会主义制度。”[4]196“过渡”本身,“在经济上就表明在这个制度内有资本主义的和社会主义的成分、部分和因素”[4]196。不仅如此,在俄国当时的经济成分中,无论是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的成分,都不占优势,占优势的是前资本主义的农民经济和小商品经济。相对于前资本主义经济成分,无论是资本主义经济还是社会主义经济,都是进步的。依照俄国当时的条件,尤其是社会主义只是未来景象这个现实,发展资本主义经济,并不违背社会主义原则和方向。因而,私人资本主义、国家资本主义等经济成分,都是列宁倡导的新经济政策的重要内容。列宁指出:“只把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抽象地对立起来,而不研究目前我国这种过渡的具体形式和步骤,这恰恰意味着在思想上偏离了方向,离开了演变的真正道路,不懂得这条道路。”[4]201他强调,只有通过发展资本主义,吸取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技术、设备、资本等,“才有希望赶上(然后再超过)当代先进的资本主义。任何其他的观点无非是‘我们能轻易取胜’、‘我们自己能搞好’的胡说,这种胡说愈是披上‘纯共产主义’的外衣就愈危险”[5]。尽管时空条件发生了根本变化,列宁的这些观点,对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依然具有很强的启示意义。
那么,是不是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就不能比较?当然不是。自己和自己比较,是完全可以的,也是应该的。比如说,一个国家,过去采用资本主义制度,存在很大弊端,导致严重问题。通过社会变革,以社会主义制度取代资本主义制度,既有的弊端得到克服,问题得到有效解决,就凸显出社会主义制度相对于资本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在中国,1949年革命胜利后,在有利的历史条件下,我们选择了社会主义道路,没有走资本主义道路。尽管如此,我们也要清楚,一个国家采用某种制度,根本上是由该国的基本国情决定的,绝非单纯的主观选择问题。无论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主要还不是一个主观选择问题,而是由历史发展进程、内在逻辑和客观规律决定的。历史本身,各方面的条件特别是物质条件尚未成熟,主观选择也不会成功。“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继承下来的条件下创造。”[6]在这个过程中,人、阶级及政党的作用,在于洞察历史进程,顺应历史潮流,在社会变革的临界点或窗口期,发挥“推一把”的历史作用。
也就是说,相对于历史本身,人的主观选择作用,是辅助性的,也是有限的。所谓的人的主观能动性,只有在洞察并遵循客观规律时,才能发挥积极作用。否则,就是胡来蛮干,就要遭受规律的无情惩罚。还以我们中国为例。1949年革命胜利之后,在封建半封建的基础上,选择走社会主义道路,但却依照苏联模式建立起消灭非公所有制成分和市场经济的体制机制。30多年后,党的十三大指出,“十多亿人口,八亿在农村,基本上还是用手工工具搞饭吃;一部分现代化工业,同大量落后于现代水平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工业,同时存在;一部分经济比较发达的地区,同广大不发达地区和贫困地区,同时存在;少量具有世界先进水平的科学技术,同普遍的科技水平不高,文盲半文盲还占人口近四分之一的状况,同时存在。生产力的落后,决定了在生产关系方面,发展社会主义公有制所必需的生产社会化程度还很低,商品经济和国内市场很不发达,自然经济和半自然经济占相当比重,社会主义经济制度还不成熟不完善”,这些是我国发展的“突出的景象”[7]。这种状况表明,我们过去把资本主义制度中存在的市场经济体制机制,当作体现资本主义性质的经济形式并加以消灭,是不对的。这才有了邓小平1992年关于市场经济的清醒判断:“计划多一点还是市场多一点,不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本质区别。计划经济不等于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也有计划;市场经济不同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也有市场。计划和市场都是经济手段。”[8]373在特定历史条件下,可以选择社会发展的方向,但生产力不可选择。忽略了生产力的发展,或者在某种选择之后不注重生产力的解放和发展,最后仍不免归于失败。解放和发展生产力,才是经济发展、社会进步的正道。
即便把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放在一起比较,也要弄清楚一个基本道理:资本主义的“坏”,也并非绝对地“坏”,“坏”到一无是处。社会主义,是从资本主义的胎胞中孕育、成长起来的。资本主义制度,从16、17世纪萌芽,到19世纪占据统治地位,经过20世纪两次世界大战的考验与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的挑战,迄今为止仍然是世界科技革命的先头兵。这说明,它的肌体内,存在着强有力的自我革命的机理,需要我们去研究、学习。就具体制度而言,现代资本主义也不是一无是处。邓小平曾就人才选拔机制指出:“我们说资本主义社会不好,但它在发现人才、使用人才方面是非常大胆的。它有个特点,不论资排辈,凡是合格的人就使用,并且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从这方面来看,我们选拔干部的制度是落后的。论资排辈是一种习惯势力,是一种落后的习惯势力。”[3]225他还指出:“斯大林严重破坏社会主义法制,毛泽东同志就说过,这样的事件在英、法、美这样的西方国家不可能发生。”[3]333“我们今天再不健全社会主义制度,人们就会说,为什么资本主义制度所能解决的一些问题,社会主义制度反而不能解决呢?这种比较方法虽然不全面,但是我们不能因此而不加重视。”[3]333邓小平的这些论述,是当代中国共产党人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要思想资源。
习近平关于人类文明的论述,比较客观地诠释了现实中的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问题。在法国访问时,习近平指出:“进入近现代,两国都经历了民族苦难、战火洗礼和对发展模式的艰辛探索,走出了符合本国国情的发展道路。”[9]在比利时访问时,习近平指出:“中国是东方文明的重要代表,欧洲则是西方文明的发祥地。正如中国人喜欢茶而比利时人喜爱啤酒一样,茶的含蓄内敛和酒的热烈奔放代表了品味生命、解读世界的两种不同方式。但是,茶和酒并不是不可兼容的,既可以酒逢知己千杯少,也可以品茶品味品人生。”[10]“中国和欧盟都在经历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的改革进程,都在走前人没有走过的路……尊重双方的改革道路,借鉴双方的改革经验,以自身改革带动世界发展进步。”[10]这里呈现的,是“发展模式” “发展道路”和“改革道路”的差异,是以“茶”和“酒”隐喻的“解读世界的两种不同方式”。在中外文明交流史上,“有冲突、矛盾、疑惑、拒绝,但更多是学习、消化、融合、创新”[11]。这一胸怀宽广、视野恢宏的文明交流借鉴思想,应该成为我们认识自己和他者、判断制度优势的基本遵循。
三、在实践中深化对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认识
中国是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国家,论及制度优势自然离不开关于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认识问题。每一具体时代的人,不可避免地存在着认识的局限性。十月革命后,列宁就把俄国存在的市场经济体制,视为资本主义成分、因素。这种认识,成为20世纪80年代前的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的正统观点。恢复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开启了中国改革开放的历史进程。邓小平把“搞清楚”“什么是社会主义,如何建设社会主义”当作中国社会主义建设经验教训中的“最重要的一条”[8]116。什么是社会主义,怎样建设社会主义,成为邓小平开创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首要基本问题。江泽民提出“四个如何认识”,首要的就是“如何认识社会主义发展的历史进程” “如何认识资本主义发展的历史进程”,强调“由于社会主义是一种崭新的社会制度,没有现成的经验可以遵循,对于什么是社会主义、怎样建设社会主义,就需要不断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12]76-78。正是秉持不断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的精神,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才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
在经济方面,最大的突破有两点:一是对市场经济的认识;二是对民营经济性质的认识。20世纪80年代以前,无论是社会主义国家,还是世界上知名的经济学家,都认为市场经济体现了资本主义制度的本质属性。在改革开放的实践中,邓小平首先提出,“计划经济不等于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也有计划;市场经济不等于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也有市场。计划和市场都是经济手段”[8]373。这一重大论断,初步把市场经济从资本主义制度中剥离出来,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最终确立提供了理论依据。20多年后,习近平进一步提出,要“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和更好地发挥政府作用”[1]513,因为“理论和实践都证明,市场配置资源是最有效率的形式。市场决定资源配置是市场经济的一般规律,市场经济本质上就是市场决定资源配置的经济。健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必须遵循这条规律”[1]499。更好地发挥政府作用,准确含义是政府“在保证市场发挥决定性作用的前提下,管好那些市场管不了或管不好的事情”[13]。在一段时间内,我们认为区别于传统形式的国有经济、集体经济的民营经济,内部“实际上存在着剥削与被剥削的关系”[14]。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推进,我们在提出积极探索公有制有效实现形式的同时,对民营经济性质的认知也有了革命性变化。2018年,习近平指出,“民营经济是我国经济制度的内在要素”[15],从根本上解决了民营经济性质问题:中国的经济制度,是社会主义性质的;中国的民营经济,当然也是社会主义性质而非资本主义性质的经济形态。崭新的认识,为中国经济体制改革和基本经济制度完善提供了思想前提。
在政治方面,突破性进展体现在法治与权力监督制约问题上。在改革之初,我们使用“法制”而不是“法治”概念,后者一般被当作资本主义因素。我们也忌讳触及权力监督与制约问题,怕与资本主义有牵连。在改革开放实践的推动下,我们对这两个问题的认识越来越科学。“法治是人类文明的重要成果之一,法治的精髓和要旨对于各国国家治理和社会治理具有普遍意义,我们要学习借鉴世界上优秀的法治文明成果。”[16]186-187习近平这段论述,代表了我们党关于法治认识的新高度。从2002年党的十六大确立依法治国、建设社会主义法治国家的政治建设目标以来,法治建设始终是中国政治建设的主题,党的十八大更是开启了全面依法治国的历史进程。关于权力监督与制约问题,党的十六大提出,要“建立结构合理、配置科学、程序严密、制约有效的权力运行机制,从决策和执行等环节加强对权力的监督,保证把人民赋予的权力真正用来为人民谋利益”[12]557。从结构、配置、程序等角度着手强化权力监督与制约,体现了我们党对公共权力运行规律的新认识。习近平指出:“没有监督的权力必然导致腐败,这是一条铁律。”[1]342这个重要论断,也超越了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制度之争,具有普遍意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建设的新成就,包括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法治道路和体系、权力运行制约和监督体系,等等,都是我们党对人类政治文明建设规律性认识的实践成果。
市场经济、民营经济、法治、权力监督与制约,这些被苏联模式社会主义视为带有资本主义属性的因素,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中被剥离出来,成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由此可见,在实践中重新认识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重要性。把属于人类文明共同成果的东西从资本主义制度中剥离出来,依然存在着一个什么是资本主义的问题。列宁、邓小平、江泽民等人的论述,对于理解这个问题富有启发价值。十月革命后,列宁曾认为,合作社是“资本主义遗留下来的”[17]56,是资本主义性质的。即使在新经济政策条件下,“合作社也是国家资本主义的一种形式”[17]213。但经过社会主义建设的实践,列宁的看法发生了根本改变:“在生产资料公有制的条件下,在无产阶级对资产阶级取得了阶级胜利的条件下,文明的合作社工作者的制度就是社会主义制度”[18]369,“合作社的发展也就等于……社会主义的发展”[18]371。在拨乱反正的特殊历史条件下,邓小平提出“科学技术本身是没有阶级性的”[3]111、“资本主义国家先进的经营方法、管理方法、发展科学的方法,我们社会主义应该继承”[3]235、“学习资本主义国家的某些好东西”“不等于实行资本主义”[3]236等论断,强调“要弄清什么是资本主义。资本主义要比封建主义优越。有些东西并不能说是资本主义的。比如说,技术问题是科学,生产管理是科学,在任何社会,对任何国家都是有用的。我们学习先进的技术、先进的科学、先进的管理来为社会主义服务,而这些东西本身并没有阶级性”[3]351。江泽民提出,自己“一直引用恩格斯在《一八九一年社会民主党纲领草案批判》一文中所表达的观点”,即“由股份公司经营的资本主义生产,已经不再是私人生产,而是由许多人联合负责的生产……托拉斯……不仅没有了私人生产,而且也没有了无计划性”,来说明“资本主义在自身发展中是会出现变化的,我们应该正确认识并从理论上说明这些变化”[12]80。
怎么在实践中认识并对待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因素,习近平给出了答案:坚持自己的主体性,勇于借鉴、吸收其他制度和国家的积极成果。习近平指出:“对丰富多彩的世界,我们应该秉持兼容并蓄的态度,虚心学习他人的好东西,在独立自主的立场上把他人的好东西加以消化吸收,化成我们自己的好东西,但决不能囫囵吞枣、决不能邯郸学步。”[16]60这里所强调的,是特殊性与一般性的有机结合。特殊性,即以我为主的“独立自主”。一般性,即体现人类文明共同成果的“他人的好东西”。结合的成果,是“我们自己的好东西”。制度的优势,就在于坚持主体性的同时,承载更多人类文明共同成果,展现制度的自主性、包容性、开放性,这样才有前述的刚性、弹性和韧性。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既坚持了主体性——社会主义制度,又体现出市场配置资源一般规律要求,是具有原创性的重大理论和实践创新。社会主义法治,确保人民在依法治国中的主体地位,同时遵循了人类法治文明的一般规律,体现出法治的精髓和要旨,同样是具有原创性的重大理论和实践创新。
在实践中深化对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认识,还有一个认识态度的问题。有学者认为,“资本主义社会拥有的克服自身弊端的手段,包含着一定程度的社会主义因素”,“我们对于原社会主义国家的非社会主义因素不要‘淡化’,对于非社会主义国家的社会主义因素也不要‘淡化’”[19]。所谓的“不要‘淡化’”,主要指勇于承认并学习、借鉴。从根本上,还要立足于习近平以下论断: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对社会主义的认识,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规律的把握,已经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新的高度,这一点不容置疑。同时,也要看到,我国社会主义还处在初级阶段,我们还面临很多没有弄清楚的问题和待解的难题,对许多重大问题的认识和处理都还处在不断深化的过程之中,这一点也不容置疑。对事物的认识是需要一个过程的,而对社会主义这个我们只搞了几十年的东西,我们的认识和把握也还是非常有限的,还需要在实践中不断深化和发展”[1]114。习近平针对社会主义的论述,当然也适用于认识不断发展变化的资本主义。“我们要深刻认识资本主义社会的自我调节能力,充分估计到西方发达国家在经济科技军事方面长期占优势的客观事实,认真做好两种社会制度长期合作和斗争的各方面准备。在相当长时期内,初级阶段的社会主义还必须同生产力更发达的资本主义长期合作和斗争,还必须认真学习和借鉴资本主义创造的有益文明成果,甚至必须面对被人们用西方发达国家的长处来比较我国社会主义发展中的不足并加以指责的现实……最重要的,还是要集中精力办好自己的事情。”[1]117这种科学、求实、郑重的态度,为我们在实践中正确认识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正确处理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因素的关系,提供了基本遵循。
四、防范制度优劣比较中的思维偏差
有一些解读“制度优势”的思维方式,存在着很大偏差。有论者提出:“所谓‘制度优势’,一定是中国独有而其他国家没有的制度特征。中国是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国家,所以中国的‘制度优势’只能是社会主义的制度优势,是社会主义国家独有而资本主义国家没有的制度优势。”[20]以此为判断标准,“‘市场化’、‘市场经济体制’、‘民营经济’、‘混合所有制经济’是不是中国独有而其他国家没有,或者社会主义国家都有而资本主义国家没有的经济特征呢”[20]?言外之意,所有这些,都不能算作中国的制度优势或制度优势的组成部分。在另一篇文章中,同一论者认为,在40多年的改革开放中,中国的公有制经济被削弱了,不能“任由公有制经济继续萎缩”,要“积极发展公有制经济、重新树立公有制经济的主体地位”,标志是公有制经济在国民经济中占至少一半以上的比重,“使我国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21]。
这样的观点,基本依据依然是苏联模式的社会主义理论和实践,而不是制度运行的结果标准,或制度应对外界挑战的能力标准。实行纯之又纯的生产资料公有制与计划经济体制的苏联,已经归于失败。相反,开创出“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按劳分配为主体、多种分配方式并存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等社会主义经济制度”,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呈现出勃勃生机。40多年的改革开放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已经从根本上解决了姓“社”姓“资”“姓私姓公”问题。已被理论和实践彻底解决的问题,往往在特定时刻如当下的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条件下重新浮现,由此可见过时或僵化的思想观念的顽强生命力。习近平曾经讲过,全面深化改革的阻力,除利益固化的藩篱、体制机制的顽瘴痼疾外,就是“不符合时代进步要求的思想观念”[22],或者说是“思想观念的障碍”,因而“解放思想是首要的”[1]509。不符合时代进步要求的思想观念,无论其内容如何,单就其思维方式来说,就存在明显问题:所谓的优势,是相对于他者而言的;我所独有的,你所没有的,就是我的优势,且是相对于你而言的优势;优势等于独有。这种思维模式,既违背马克思主义的革命的辩证法,也是历史思维极端匮乏的表现。习近平指出:“各国国情不同,每个国家的政治制度都是独特的,都是由这个国家的人民决定的,都是在这个国家历史传承、文化传统、经济社会发展的基础上长期发展、渐进改进、内生性演化的结果。”[16]60依照“独有”等于“优势”的思维方式,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优势”,那岂不是没有“优势”而言了?
就是自己和自己比,也有一个限度与方法的问题。独有,并不同于主体性。某国独有的,且是好的,才能算作优势。所谓的好,体现在政治秩序的稳定上,体现在生产力的解放和发展上,体现在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上,体现在制度的现代化程度与取向上,体现在是否契合人类共同文明成果上。习近平指出,“现代化的本质是人的现代化”[1]594。他还指出:“评价一个国家政治制度是不是民主的、有效的,主要看国家领导层能否依法有序更替,全体人民能否依法管理国家事务和社会事务、管理经济和文化事业,人民群众能否畅通表达利益要求,社会各方面能否有效参与国家政治生活,国家决策能否实现科学化、民主化,各方面人才能否通过公平竞争进入国家领导和管理体系,执政党能否依照宪法法律规定实现对国家事务的领导,权力运用能否得到有效制约和监督。”[16]60-61如果是“独有”的,但与上述标准背道而驰,也谈不上制度优势。对我们中国来说,1978年前的体制机制,并没有阻止“文化大革命”那样的事情发生,这能说是我们当时的体制机制优势吗?恐怕不能,“文化大革命”的发生,恰恰暴露出了1978年前中国制度的缺陷和短板。这个问题,充分显示出制度的复杂性,以及比较制度优劣的复杂性。已经确立社会主义基本制度,依然没能阻止“文化大革命”浩劫的产生。这种情况告诫我们,要慎重对待制度的优越性问题,以免丧失自我,产生幻觉,而忽视制度的短板与弱项。
还有一种观点,把中国制度的优越性,建立在对世界的意义上。当然,中国是世界的一部分,解决好中国问题就是对世界的最大贡献,这个意义上的中国制度的世界意义,是对的。但这种观点的重点,却不在中国,而在于向世界其他国家宣示中国的榜样作用、示范作用。在经济全球化时代,向世人展示自己美好的一面,是必要的。但一定要认识到这种做法的边界和限度。中国党和政府的一切政策和工作的出发点,就是让中国人民过上幸福生活。中国制度的优越性,首先体现在能够让中国人民过上幸福生活,而不是那些类似于造福世界人民的过于膨胀的主张。在这个问题上,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给世界留下了足够多的教训。他们认为,一人一票、多党竞争的政治制度,是世界上最好的制度,承载着西方社会理解的自由、民主、平等、公平等理念,放之四海而皆准。基于此,他们在世界各地不遗余力、运用各种手段推广,给不少国家和人民带来了沉重灾难。要承认,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的制度,里边包含有人类文明的共同成果,特别在理念层面。与此同时,整个西方的制度,也不是铁板一块,各有各的特点,并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真理。现阶段美国对中国的全面打压,既有国家利益的因素,也有价值观和制度之争的因素。这里的制度之争,根源不在中国而在美国:美国认为中国没有遵循它的那一套,竟然也取得了辉煌成就,在价值观和制度层面,对其构成了挑战与威胁。现代中国人,如果把自己的制度作为普世价值在全球宣扬,动辄就是世界价值与世界意义,那不是走了饱受诟病的美国的老路?
习近平指出,“只有扎根本国土壤、汲取充沛养分的制度,才最可靠、也最管用”[16]60。“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制度之所以行得通、有生命力、有效率,就是因为它是从中国的社会土壤中生长起来的。”[16]60总书记的论述,深刻阐明了制度优势的根源在于扎根于本国土壤,在于虚心学习、消化他人的好东西。秉持无视新现实的理论僵化、教条化的思维模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零和博弈思维,是解读不好制度优势的。不能正确认识制度优势问题,不能准确发现制度的短板和弱项,找不到有效的完善、补正办法,必然延迟与阻滞全面深化改革、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历史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