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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与罗马尼亚保持友好关系的原因(1963-1978)

2022-11-21刘学勤

战略决策研究 2022年4期
关键词:罗马尼亚苏联

刘学勤

从20世纪50年代末开始,中国与欧洲8个社会主义国家的执政党关系都先后破裂,国家关系严重倒退,有的甚至走向敌对,只有与罗马尼亚的友好合作得以维持。中国与罗马尼亚虽然受中苏关系恶化的影响,两国关系在20世纪60年代初有过短暂的冷淡,但在1963年罗马尼亚主动改善同中国的关系并得到中国积极响应之后,两国一直保持着良好关系。①关于罗马尼亚主动改善同中国的关系并得到中国积极响应,参见王泰平主编:《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史(第二卷):1957-1969》,世界知识出版社1998年版,第324-327页。到20世纪70年代,罗马尼亚是中国对外交往最多的国家之一,罗马尼亚领导人频繁访华,两国仅副总理或相当副总理级代表团往来即在20起以上。1978年,两国最高领导人实现互访,两国友好达到高峰。在东欧地区,罗马尼亚成为与中国关系最紧密的友好国家,是社会主义国家如何处理党际关系和国家关系“比较成功的范例”。①王泰平主编:《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史(第三卷):1970-1978》,世界知识出版社1999年版,第239页,第258页。为什么中罗友好合作关系能够长期维持?为什么20世纪70年代,当中国在社会主义阵营中变得更加孤立时,中罗关系却进一步加强?本文试图对此加以探讨。

学界关于中罗关系的研究较少。②国内唯一一本中罗关系史是刘勇:《百年中罗关系史(1880-1980)》,时事出版社2009年版。冷战时期中罗关系亲历者的访谈、回忆录包括:孔寒冰:《寒冰访罗明》,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蒋本良:《给共和国领导人作翻译》,上海辞书出版社2007年版。笔者在中国知网上以“中罗关系”为篇名只搜索到6篇期刊论文和2篇硕士学位论文,上网时间为2021年11月16日。刘勇详细梳理了20世纪50年代中罗两国建交后至20世纪80年代中罗关系的发展脉络,丰富了人们对影响中罗关系发展的重要历史事件的理解。但他并没有对中罗关系保持友好的现象给与深入分析。③刘勇:《百年中罗关系史(1880-1980)》,时事出版社2009年版。刘勇发现,中罗两国与苏联的矛盾是影响中罗关系发展的最重要外部因素,但并没有解释中苏矛盾与罗苏矛盾分别是什么性质的矛盾,中罗两国与苏联的矛盾通过怎样的具体方式影响中罗关系的发展。④刘勇:《影响中罗关系曲折发展的若干因素》,载《当代中国史研究》2003年第4期,第85-94页。晁莉同样注意到中罗两国与苏联的矛盾是影响20世纪60年代中罗关系发展的重要因素,但文章着重分析的是20世纪60年代中罗两国对外政策上的异同,并没有对中罗关系虽然经历起伏但始终保持友好的现象作具体分析。⑤晁莉:《从60年代中罗关系分析两国外交的异同》,曲阜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7年4月。安基亚(Andreea-Florentina Stancu)在介绍其研究的背景时,简略提到中苏冲突与罗马尼亚在中苏矛盾中的中立立场,对中罗关系发展起着推动作用。但文章重点研究的是2014-2016年间,基于罗马尼亚两份报纸对中国的报道,对中国形象进行分析,没有对中罗关系保持友好的现象给予关注。⑥安基亚:《中罗关系基于两个罗马尼亚报纸的研究》,上海外国语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7年5月。总的来说,现有的研究并没有对本文的研究问题给予足够的关注和深入的解释,为本研究留下一定学术创新的空间。

一、中罗关系由冷转热的原因:1963-1969年

中国与罗马尼亚在1949年10月5日建交。在20世纪50年代,中罗关系基本上从属于社会主义阵营国家总体关系,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中罗关系在中国与东欧各国的关系中并不占有突出和优先地位,在罗马尼亚与社会主义阵营各成员的关系中也是如此。①刘勇:《百年中罗关系史(1880-1980)》,时事出版社2009年版,第66页。1960年,国际共运和社会主义阵营内部分歧暴露后,中罗关系的发展大致可分成1960年6月至1962年底和1963年至60年代末两个阶段。在第一阶段,罗马尼亚参与中苏意识形态争论,站在苏联一边批评中共,中罗两国关系冷淡。1963年以后,罗马尼亚和苏联关于要不要在经互会和华约组织内建立超国家权威机构的问题上,矛盾日益激化,罗马尼亚有寻求中国支持以抵抗苏联压力、反对苏联大国沙文主义的要求。同一时期,中苏两国在意识形态、对外政策和发展模式等重大问题上的分歧越来越明显,矛盾逐渐激化。中国反对以苏联为中心的“现代修正主义”、反对苏联大国沙文主义和霸权主义。因此,中罗两国虽然在意识形态和对外政策等问题上有着不少差异,但在反对苏联大国沙文主义和霸权主义方面有着共同利益。中国认为,罗马尼亚虽不是“反修”同盟军,但在一定意义上是中国反对赫鲁晓夫大国沙文主义斗争中的同盟军,对罗马尼亚应多进行工作。②王泰平主编:《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史(第二卷):1957-1969》,世界知识出版社1998年版,第325页。罗马尼亚认为借助中国的影响,有利于维护和加强独立自主的立场。中罗两党两国开始摒弃前嫌,在存在分歧的条件下发展合作。总的来说,20世纪60年代中罗两国最大的共同利益是反对苏联大国沙文主义,为此两国相互提供政治支持。

(一)中苏矛盾与罗马尼亚对中国的支持

20世纪60年代,中国和罗马尼亚都对苏联的外交政策不满,先后与苏联的关系恶化,都面临来自苏联的威胁和压力。当然,不同之处在于,罗马尼亚同苏联的关系没有破裂,罗马尼亚始终是经济互助委员会的成员国,也是华沙条约组织的成员国。而且,罗马尼亚共产党长期恪守斯大林主义和苏联模式,即便在东欧各国掀起改革风潮,甚至发生重大事件(1956年的波匈事件、1968年的捷克事件和1980年的团结工会事件等)时,也基本上不为所动。罗苏矛盾主要集中在对外政策,罗马尼亚谋求独立自主,反对苏联控制。中国的利益比罗马尼亚复杂得多。中国和苏联的矛盾,不仅在于意识形态分歧,还关乎竞争社会主义阵营主导权问题。在中苏为了争夺社会主义阵营主导权而进行的意识形态论战中,在东欧,除阿尔巴尼亚坚定支持中国外,东欧五国(波、保、匈、民主德国、捷)都站在苏联一边指责和攻击中国。虽然罗马尼亚对中苏争论采取“中立”态度,但考虑到当时罗马尼亚的处境(罗马尼亚在地理上与苏联接壤,又被三个追随苏联政策的东欧国家包围,经济发展相对落后),对中国来说,罗马尼亚的中立立场“就是对中国的有力支持”。①刘勇:《影响中罗关系曲折发展的若干因素》,载《当代中国史研究》2003年第4期,第90页。加上罗马尼亚反对苏联的大国沙文主义,因此罗马尼亚对中国而言具有较为重要的政治价值和外交价值。中国要与苏联展开权力竞争,罗马尼亚是一个难得的政治和外交资源(虽然比不上阿尔巴尼亚),也是中国在社会主义阵营扩展影响力的重要支点。

1.中国和苏联的矛盾

中苏矛盾本质上是一场权力竞争,是关于社会主义阵营与国际共运主导权的竞争。这种关于主导权的零和竞争,最终导致中苏同盟瓦解。斯大林时代,苏联是社会主义阵营的绝对领袖,掌握社会主义阵营的主导权。斯大林去世后,社会主义阵营出现动荡和裂痕,特别是1956年苏共二十大和波匈事件之后,苏联的威望受损,主导地位下降。与此同时,中国协助苏联处理波匈事件,介入东欧共产主义运动事务,“中国所强调的两个处理危机的原则在莫斯科的决策中得到了最终体现……标志着中国共产党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地位已经迈上了一个新台阶,而莫斯科在共产党世界的领导权则开始遇到了来自北京的挑战”。②沈志华:《一九五六年十月危机:中国的角色和影响——“波匈事件与中国”研究之一》,载《历史研究》2005年第2期,第143页。随后,1957年1月,周恩来总理在苏、波、匈三国进行穿梭外交访问,协助苏联平定波匈事件的强烈余波,达到了加强社会主义国家团结和巩固社会主义阵营的目的。周恩来总理的访问进一步提高了中国在社会主义阵营中的地位和影响。中共的威望已经与苏共齐名,并成为各国学习的榜样。世界革命和国际共运开始出现两个平行的领导中心。③沈志华:《处在十字路口的选择:1956-1957年的中国》,广东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272-276页。到1957年11月举行的莫斯科会议,“毛泽东在会议期间的言谈举止充分反映出一个客观事实——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中共已经可以同苏共平起平坐了”。①沈志华:《中苏同盟破裂的原因和结果》,载《中共党史研究》2007年第2期,第30页。苏联的主导地位下降,中国的影响力上升,“中国领导人有理由相信,中苏之间那种领导与被领导关系实际上已经不复存在”。②牛军:《1962:中国对外政策“左”转的前夜》,载《历史研究》2003年第3期,第25页。

苏联的主导权受到中国的挑战,中苏两国在意识形态、国际关系、发展模式等重大问题上的分歧越来越明显,矛盾逐渐激化。内政方面,毛泽东主席试图通过“大跃进”的跳跃式发展,改变中国落后的经济状况,实现“超英赶美”的目标,从而彻底改变与西方国家的实力对比,这自然也会彻底改变中国与苏联的实力对比。③戴超武:《第二次台湾海峡危机和中苏关系》,载章百家、牛军主编:《冷战与中国》,世界知识出版社2002年版,第252-253页。与此同时,毛泽东主席希望通过人民公社制度,创造出一条比苏联更快过渡到共产主义的具体途径,从制度层面挑战苏联的领导地位。外交上,苏联执行“三和路线”,主张社会主义国家与资本主义国家和平共处、和平竞赛、和平过渡,主动缓和与美国和西方国家的外交关系,这种对外政策引起中国领导人的严重不满。④戴超武:《第二次台湾海峡危机和中苏关系》,载章百家、牛军主编:《冷战与中国》,世界知识出版社2002年版,第253-254页。中国强调的是“不断革命”、“世界革命”,坚决反对与帝国主义和解。60年代中后期,在文化大革命的影响下,中国对外政策更加“左”倾,强调对外政策的最高指导原则是“无产阶级国际主义”,⑤《中国共产党八届中央委员会第十一次全体会议公报》,载《人民日报》1966年8月14日。特别强调中国在世界政治中的核心地位,认为中国是“世界矛盾的焦点,世界革命风暴的中心”,中国向何处去是“关系到世界无产阶级革命命运的问题”,是“关系世界革命命运的一件头等大事”。⑥牛军:《1962:中国对外政策“左”转的前夜》,载《历史研究》2003年第3期,第24页。

1960年6月布加勒斯特会议上中苏公开论战,公开暴露了分歧,中国领导人把这场论战定性为“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两条路线的斗争,是马克思主义路线和机会主义路线的斗争”。⑦吴冷西:《中苏论战:1956-1966中苏关系回忆录》,中央文献出版社2014年版,第309页。这看起来似乎是意识形态分歧,但双方争夺的是意识形态的正统地位,是共产主义意识形态的解释权,本质上是关乎社会主义阵营和国际共运的主导权问题:因为只有掌握了马克思主义的解释权和话语权,才能占据国际共运领导者的正统地位,取得领导社会主义阵营、领导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合法性。①沈志华,李丹慧:《结构失衡:中苏同盟破裂的深层原因》,载《探索与争鸣》2012年第10期,第6页。由于权力竞争的零和性,这种主导权之争注定非常激烈而残酷。

在中苏竞争过程中,由于实力较弱,中国一直面临着来自苏联的巨大政治和军事压力,这种压力在60年代中后期达到顶峰,那个时期中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政治孤立之中,在国际上亟需寻求支持。

2.罗马尼亚对中国的支持

罗马尼亚是东欧小国,国家实力弱小,无法在中苏竞争中为中国提供经济和军事支持。但作为社会主义阵营的一员,罗马尼亚可以在反对苏联大国沙文主义问题上,给中国提供政治支持。其提供支持的主要方式是在国际共运内外的各种国际会议上,抵制苏联召开针对中国的会议,或反对苏联在会议上通过任何攻击中国的决议,从而维护中国国家利益。

1965年3月,苏联新领导人不顾中国反对,如期举行共产党和工人党协商会议,意图在会议上进一步批评和攻击中国的内外政策,罗马尼亚同中国、阿尔巴尼亚、朝鲜、越南等7国一起抵制会议的召开,拒绝参加。1966年秋,苏联领导人想趁中国忙于开展“文化大革命”而无暇他顾,各国共产党中又普遍对中国“文革”不赞成的时机,发起召开世界共产党会议,对中国施加批评和压力。10月,苏联与东欧6国以及蒙古、古巴等9国领导人在莫斯科召开会议,主要讨论中国问题和越南问题。由于罗马尼亚反对,会议没能通过谴责中国的声明。1967年7月,罗马尼亚再次拒绝参加在捷克斯洛伐克卡罗维发利召开的欧洲共产党和工人党首脑会议,会议主要讨论意识形态问题,突出讨论中国问题。这是罗马尼亚第一次抵制一个共产党的正式国际会议。②刘勇:《百年中罗关系史(1880-1980)》,时事出版社2009年版,第178-179页。

1969年3月初,中苏在珍宝岛爆发大规模军事冲突,中苏关系濒临战争边缘。3月17日,华约成员国政治协商会议召开。苏联在会议上要求其他成员国加强军力,以便在必要时顶替驻扎在苏中边界的苏联军队或直接派往远东,③《参考消息》,1969年3月19日,3月23日。还提出让蒙古参加华沙条约组织的建议。④夏义善:《苏联外交六十五年纪事:勃列日涅夫时期(1964-1982)》,世界知识出版社1987年版,第195页。这两个提议明显针对中国,罗马尼亚以华约组织只关心欧洲安全问题为由,反对苏联的建议,会议最终未能达成一致。在中国面临苏联巨大安全威胁的紧要关头,罗马尼亚的这一行动及时阻止了苏联联合东欧国家集体对中国施压,有效减轻了中国的战略压力。

1969年6月,从赫鲁晓夫时期起就在筹备的共产党和工人党国际会议在莫斯科召开。罗马尼亚在会议内外孤军奋战地坚决维护中国的利益。在会议召开前,罗马尼亚领导人访问苏联,要求苏联保证不允许在会议上对中国进行攻击。得到苏联的保证后,罗马尼亚决定参加会议。但是,在会议上,苏联领导人违背对罗马尼亚的承诺,对中国进行了激烈的攻击。罗马尼亚领导人随后以长篇发言进行回应,反对苏联的做法。最后,由于罗马尼亚等国的大力干预,这个苏联谋划已久,主要为了制裁和攻击中共的国际会议,既没能采取任何制裁中国的行动,也没能在最后文件中公开谴责中国,唯一提到中国的地方是称赞中国革命和要求恢复中国在联合国的席位。①刘勇:《百年中罗关系史(1880-1980)》,时事出版社2009年版,第197-199页。中国避免了在全世界大多数共产党面前被缺席裁判,以致在内外政策上面临更大的国际压力。应该说,罗马尼亚功不可没。

3.罗马尼亚对中国的其他支持

如前所述,除了支持中国反苏,罗马尼亚还在很多涉及中国利益的问题上支持中国,如中印边界冲突问题、核试验问题、越南问题、中国的联合国席位问题等。以中国的联合国席位问题为例,罗马尼亚一贯支持恢复中国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1964年,罗马尼亚以共同发起者的资格加入柬埔寨政府的建议,要求把恢复中国在联合国地位问题列入议程。1967年,罗马尼亚外长曼内斯库任联大主席,呼吁尽快解决中国代表权问题。1968年,罗马尼亚与其他14国联合向联大提出关于恢复中国席位的提案,并表示支持阿尔巴尼亚关于把中国席位作为简单多数通过的问题提案。②王泰平主编:《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史(第二卷):1957-1969》,世界知识出版社1998年版,第333页。在中印边界冲突问题上,从1964年,罗马尼亚领导人对印度和中印边界冲突的认识开始发生转变,承认在此问题上批评中国是错误的,指责印度企图用武力确定边界。另外,在核试验问题上,1966年至1969年间,罗马尼亚领导人多次通过内部途径表示支持中国打破核垄断。①刘勇:《百年中罗关系史(1880-1980)》,时事出版社2009年版,第124页。

(二)罗苏矛盾与中国对罗马尼亚的支持

1.罗苏矛盾

罗苏矛盾本质上是控制与反控制的矛盾。苏联在与东欧国家的关系中,大党主义、大国主义和民族利己主义十分严重,经常利用自己的超强实力和在社会主义阵营中的独特地位,无视其他国家的具体情况而强行推广苏联社会主义模式,要求东欧国家服从苏联的内外政策。对于那些试图独立自主走自己道路的东欧国家,苏联带头攻击并将其从经互会或华沙条约革除,甚至不惜以军事入侵的暴力方式压制东欧国家的独立倾向。1956年的波匈事件、1960年代初苏联先后拒绝阿尔巴尼亚参加华约组织会议和经互会会议、1968年苏军入侵捷克斯洛伐克等,都是例证。

罗马尼亚是非斯拉夫国家,处于斯拉夫民族的包围之中,有着强烈的民族独立意识和民族自尊心。从1955年开始,罗马尼亚与苏联进行了多次撤军谈判,最终在1958年华沙条约缔约国政治协商会议上,苏联宣布从罗马尼亚撤军。成功促使苏联撤军是冷战时期罗马尼亚推行自主外交的第一次大胆尝试,为它以后实施独立自主的政策打开了大门。②夏纪媛:《1958年苏联从罗马尼亚撤军始末》,载《俄罗斯研究》2010年第6期,第126页。此后,罗马尼亚在对外政策方面更趋于独立自主,而苏联却对罗马尼亚频频施加压力,竭力将罗马尼亚的独立自主限制在最小的范围内。在经互会和华沙条约组织内部,罗马尼亚和苏联争锋相对,经常处于剑拔弩张的态势,导致这一时期的罗苏关系危机频发。③姜琦,张月明主编:《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党际关系史》,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371页。

(1)罗苏两国在经互会内部“经济一体化”问题上的矛盾

20世纪60年代,罗苏矛盾首先突出表现在经互会成员国“经济一体化”问题上,罗马尼亚独立自主地发展经济的愿望与苏联利用经互会干涉成员国经济发展之间的矛盾趋于激化。苏联在20世纪50年代末就提出过为了实现社会主义国家经济一体化,有必要在经互会内部建立一个超国家计划机构的建议。60年代初,苏联又重提这个问题。由于罗马尼亚多次利用成员国的否决权,致使苏联提出的这一建议迟迟未能得以通过。①1959年12月,在索菲亚举行的经互会第12次会议上,赫鲁晓夫成功把他一直鼓吹的“社会主义国际劳动分工”和“生产合作专业化”写入经互会章程。1960年8月,赫鲁晓夫提出要把经互会变成超国家的组织,即让经互会具有干预其成员国的经济计划的职能。罗马尼亚对此进行了顽强的抵制。参见刘勇:《百年中罗关系史(1880-1980)》,时事出版社2009年版,第110页。东欧国家反对建立一个“超国家”权力的一体化中心组织,担心影响民族经济的发展,危及国家主权。这种情绪在罗马尼亚、阿尔巴尼亚等经济落后国家尤甚。②李兴:《论经互会的问题与苏东关系》,载《世界历史》1997年第6期,第20页。

在1963年2月召开的经互会执委会第四次会议上,围绕超国家计划机构问题,罗苏两国爆发激烈争吵,终于导致罗苏分歧的公开化,罗苏关系骤然紧张。面对苏联的强大压力,罗共中央于1963年3月召开全体会,寻求全党和全国人民的支持。由于有全国民众的普遍支持,罗马尼亚更加公开地抵制苏联的干涉和控制。1964年4月,罗马尼亚发表《罗马尼亚工人党关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和工人运动所持立场的声明》,首次提出并阐述了罗马尼亚独立自主外交政策的基本原则,标志着罗马尼亚独立自主对外政策的基本形成。针对苏联的大党主义和大国沙文主义,声明强调“国家独立和主权、权利平等、互利、同志式的互助、互不干涉内政、尊重领土完整和社会主义的国际主义原则”,是世界社会主义体系对外关系的准则;声明指出“没有也不可能有什么‘老子’党和‘儿子’党,‘上级’党和‘下级’党”;任何国家的党“都不能把它的路线和意见强加给其他党”。③《火花报》,1964年4月26日。转引自齐世荣主编:《当代世界史资料选辑》(第一分册),北京师范学院出版社1990年版,第632页。罗马尼亚在60年代中后期,多次重申和阐述声明中的这些基本原则。

1969年,苏联在经互会第23次特别会议上再次提出“经济一体化”的方针。罗马尼亚认为,在经互会内部强制推行“国际分工”和“生产专业化”的做法会侵犯成员国的主权,将破坏罗马尼亚开发自己丰富的自然资源和全面发展工业化的计划。由于罗马尼亚的反对,苏联没有能把建立一个超国家经济联盟的目的列入经互会的长期发展计划。④孔寒冰:《东欧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411页。

苏联一直主张的“国际分工”和“生产专业化”,实质是要在经互会内部划分等级,经互会中经济发达的国家如德、捷、波等主要发展工业,为其他成员国提供机器设备和技术援助;欠发达国家如罗、保等主要发展农业,为较发达的成员国提供初级产品,事实上是使罗、保等国固定为经互会成员里面的原材料供应者。苏联的这一主张与罗马尼亚自二战结束以来一直坚持的通过优先发展重工业,尽快实现工业化和现代化的国家发展战略相矛盾。罗马尼亚从1951年开始实施第一个五年计划,强调实行国家工业化。其后在1956年和1961年实施的第二、第三个五年计划中,均强调加速国家的工业化进程。①关于罗马尼亚第二和第三个五年计划的内容,参见孔寒冰:《东欧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404页。罗马尼亚不愿为了满足苏联等经济较发达国家的利益而牺牲本国利益,放弃自己初见成效的工业化战略。②这一时期罗马尼亚工业化的成效,参见约恩·弗·托图主编,刘开铭译:《罗马尼亚经济的发展(1944-1977)》,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87-106页。除了经济利益上的考虑,罗马尼亚还把生产分工专业化看作是一个“重大的原则问题”,认为如果不坚持优先发展重工业,就难以维护罗马尼亚的独立和主权;只发展轻工业和农业,罗马尼亚就有“重新沦为列强附庸的危险”。③姜琦,张月明主编:《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党际关系史》,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378页。1965年,齐奥塞斯库上台后,在谈到罗马尼亚的工业发展时,甚至把坚持工业化道路提高到关系罗马尼亚民族生死存亡的高度。④齐奥塞斯库在讲话中多次强调工业化对于罗马尼亚维护国家主权和民族独立的重要性,如“罗马尼亚人民的经验表明,工业化是通向进步和文明、提高生活水准、实际上保证民族独立和国家主权的唯一途径。”(《罗马尼亚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关于党在第八次代表大会和第九次代表大会期间的工作报告》1965年7月19日)又如“从我国实际情况出发,依靠罗马尼亚人民的力量,把国家工业化列为自己的中心政策,作为发展经济和文化、提高人民生活水平,使社会获得全民发展、保证民族独立和国家主权的基础。”(在罗马尼亚共产党成立四十五周年庆祝大会上的讲话,1966年5月7日)以上参见《齐奥塞斯库选集(1965-1968年)》,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3页和第163页。可见,罗马尼亚将其与苏联在经互会内部“经济一体化”的矛盾不仅仅视为经济利益分配和经济发展道路的分歧,还把苏联的主张看作是对自身独立自主的威胁。

(2)罗苏两国在华沙条约组织内部“军事一体化”问题上的矛盾

与经互会内部的分歧相比,20世纪60年代罗苏两国在华约组织内部的“控制”与“反控制”的矛盾更为尖锐。

华沙条约组织是苏联领导的社会主义阵营与北约相抗衡的一个政治军事同盟。在华约组织内部,苏联凭借政治和军事的明显优势,垄断了组织的领导权和指挥权。华约组织的一切重要权力机构都设在莫斯科,直接受苏联控制。在华约组织内部,罗马尼亚同苏联展开斗争的宗旨是为了阻止苏联将华约作为一种工具来实现军事扩张,坚持反对苏联利用华约组织干涉成员国家的内部事务。①姜琦,张月明主编:《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党际关系史》,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380页。从20世纪中期至60年代末,围绕华约组织内部存在的问题,罗马尼亚多次提出与苏联针锋相对的观点和看法,罗苏矛盾日趋激化。

关于华约组织的政治结构问题。勃列日涅夫主张“完善华沙条约组织”,认为“目前形势已经把进一步完善华沙条约组织这个保卫社会主义世界的强大工具的任务,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②《勃列日涅夫在苏捷友好大会上的讲话》,载《真理报》,1965年9月16日。转引自罗宾·艾莉森·雷明顿著,上海师范大学历史系世界史翻译组译:《华沙条约》,上海人民出版社1976年版,第94页。所谓“完善华沙条约组织”的具体含义是指,需要在华约内部建立一个常设的、能迅速考虑种种迫切问题的机构。苏联的意图十分明显,就是要建立一个这样的机构来控制东欧各国的对外政策,以保持与苏联一致。罗马尼亚认为,苏联的这一主张损害东欧各国的主权和独立,在1966年7月华约缔约国政治协商委员会布加勒斯特会议上,罗马尼亚表示明确反对。会议结束时没有提到苏联关于“完善”华沙条约的计划。③罗宾·艾莉森·雷明顿著,上海师范大学历史系世界史翻译组译:《华沙条约》,上海人民出版社1976年版,第100页。

关于华约组织的军事指挥权问题。华约组织成立以来,军事指挥权一直掌握在苏联人手中。罗马尼亚认为这种做法有损成员国的独立和主权。1966年,罗马尼亚提出,华约联合武装部队司令这个重要职务应由缔约国各国轮流担任。④姜琦,张月明主编:《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的党际关系史》,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382页。同年,在罗马尼亚共产党成立四十五周年庆祝大会上,罗马尼亚领导人齐奥塞斯库甚至认为“集团的存在,把军队派到外国去,是同各国人民的民族独立和国家主权、同国与国之间的正常关系不相容的一种时代错误”,主张“取消军事集团,撤销外国基地和从他国领土上撤走军队”。⑤《齐奥塞斯库选集(1965-1968年)》,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83页。罗马尼亚领导人的这些主张从根本上否认苏联军事领导和华沙条约组织存在的合法性,被西方媒体称为齐奥塞斯库版的“独立宣言”。

1968年8月20日凌晨,苏联及华约组织除罗马尼亚以外的5个成员国军事入侵捷克斯洛伐克。同时,6国军队在罗马尼亚边界集结,仅苏军在罗苏边界的普鲁特河一带就集结了7个师,在罗匈边界集结了4个师,在罗保边界也集结了2个师,①刘勇:《百年中罗关系史(1880-1980)》,时事出版社2009年版,第184页。严重威胁罗马尼亚国家安全,罗苏两国在华沙条约组织内部的矛盾激化到了顶峰。8月21上午,罗马尼亚在共和国宫广场召开群众大会,罗马尼亚领导人齐奥塞斯库发表讲话,严厉谴责军事侵捷行为,认为“这是一个重大错误,是对欧洲和平、对世界社会主义命运的严重威胁。……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几个社会主义国家去践踏别国的自由和独立,是不堪设想的。武装干涉一个社会主义兄弟国家事务的念头,是毫无道理的,是不能容许的,哪怕一瞬间也是不能接受的。……同志们,让我们准备着,随时保卫我们的社会主义祖国——罗马尼亚。”②《齐奥塞斯库选集(1965-1968年)》,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282页。22日,罗马尼亚大国民议会举行特别会议,通过致各国政府的《关于罗马尼亚对外政策基本原则的声明》。声明说:“干涉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的内政应该予以谴责。大国民议会不赞成对捷克人民内部事务的干涉和五国对捷克的军事干涉。”声明最后表示:“我国人民将不遗余力地坚决保卫我们的革命成果、保卫国家的独立和主权。国家的主权和独立是无价之宝!”③蒋本良:《给共和国领导人作翻译》,上海辞书出版社2007年版,第78页。

2.中国对罗马尼亚的支持

如上所述,20世纪60年代,罗马尼亚希望掌控本国经济、政治和军事发展主导权的强烈意愿与苏联谋求加强控制东欧国家内外政策以服从自身战略需要的矛盾难以调和,不时激化。由于罗马尼亚国家实力较弱,在罗苏矛盾中明显处于弱势一方。当罗苏关系出现危机,罗马尼亚面临苏联强大的政治和军事压力时,向同样反苏的中国求助成为罗马尼亚优先战略选择。中国出于争取罗马尼亚的支持,孤立和打击苏联的战略考虑,支持罗马尼亚反对苏联在经互会和华沙组织内对东欧国家的大国沙文主义,通过国家领导人访罗或发表公开讲话等方式,表达对罗马尼亚的政治支持。

1966年6月,周恩来总理在罗马尼亚多次邀请及中国国内“文革”已全面展开的复杂情况下访问罗马尼亚,以此对罗马尼亚在同年7月即将召开的华约成员国政治协商会议和经互会成员国首脑会议上,反对苏联加强对东欧各国的控制表示支持。访问的最后一天,在罗中友好群众大会上,周恩来总理发表即席讲话,向罗马尼亚表示“我们相信,中国人民和罗马尼亚人民无论在风里、在雨里,在困难的时候和顺利的时候,都将永远一起前进。”①蒋本良:《给共和国领导人作翻译》,上海辞书出版社2007年版,第60页。中国总理的讲话向国际社会明确表达了中国对罗马尼亚反对苏联控制的政治支持。

在苏联入侵捷克斯洛伐克后,罗马尼亚面临苏联巨大军事压力。苏军侵捷后第三天,罗马尼亚驻华使馆举行国庆24周年招待会,中国临时决定由周恩来总理率领300多人的代表团出席并讲话。周恩来总理在讲话中谴责苏联侵捷,第一次指出:“苏联叛徒集团早已堕落成为社会帝国主义和社会法西斯主义,”宣布:“罗马尼亚目前遭受外交干涉和侵略的危险……中国人民支持你们!”罗马尼亚领导人为此多次表示感谢。②王泰平主编:《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史(第二卷):1957-1969》,世界知识出版社1998年版,第334页。

纵观1963年至60年代末,中苏关系和罗苏关系同时恶化,中罗两国有反对苏联大国沙文主义的共同战略利益,相互提供政治支持,由此促成20世纪60年代中罗关系由冷转热,两国整体上维持友好合作关系。到20世纪70年代,共同反对苏联大国沙文主义这一因素仍然发挥着维系两国友好关系的作用,除此之外,还出现了一些新的因素,推动这一时期中罗关系走向友好合作的顶峰。

二、中罗关系进一步发展的原因:1970-1978年

20世纪70年代,中罗两国的友好合作关系在此前的基础上进一步全面发展,罗马尼亚成为中国对外交往最多和关系最紧密的国家之一。造成这种变化的主要原因是,1971-1972年间,中美两国都大幅度调整了对外战略,两国关系突然实现了正常化。改善中美关系的战略选择让中国在社会主义阵营中陷入孤立,但却得到了罗马尼亚的支持。中国开始主动淡化与罗马尼亚之间的意识形态分歧,更为积极主动地发展中罗友好关系。在社会主义阵营中,罗马尼亚对外政策的特殊性在于,它一直保持与美国和西方的友好往来。支持中国同美国改善关系有利于罗马尼亚打破外交孤立,提升国际地位。由此,中罗两国在对美政策上形成了共识和共同利益,推动双边关系进一步发展,两国关系进入最友好的时期。

(一)罗马尼亚支持中国大幅度调整对外战略

1.罗马尼亚支持中国同美国改善关系

20世纪60年代后半期,中苏关系严重恶化,军事冲突增加,军事对抗加剧。到1969年3月珍宝岛冲突之后,中苏爆发战争的风险不断提高,苏联甚至发出了对中国实施核打击的信号。对中国来说,昔日的盟友苏联,如今已经成为最危险的敌人,最迫切、最严重的安全威胁。这迫使中国大幅调整对外战略,把苏联锁定为主要敌人,联合美国制衡苏联威胁。①在权衡考虑之后,中国领导人得到的结论是:苏联威胁大于美国威胁,应该改变两面受敌的被动局面,联美抗苏是值得考虑的选择。参见陶文钊主编:《中美关系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505-506页。中美两国从1969年11月开始有了接触,1971年7月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基辛格秘密访华,1972年2月尼克松总统访华,中美实现了关系正常化,两国联合对付苏联的战略关系开始形成。

由于中美两国长期的敌视与隔绝,在寻求关系解冻之初,两国不得不借助其他国家以建立起沟通渠道,“在为改善中美关系而开通的中美之间的3个秘密渠道中,罗马尼亚渠道虽不是最重要的、作用最大的渠道,却确实也起到了比较重要的、并且在某种意义上是不可替代的作用。”②刘勇:《罗马尼亚渠道与中美关系的解冻》,载《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学报》2005年第3期,第55页。这表明,罗马尼亚在外交上曾对中国对外战略转向“联美反苏”提供过比较重要的支持。事实上,不管罗马尼亚渠道对于中美解冻的作用如何,罗马尼亚坚定支持中国改善与美国关系,在当时的国际环境下,这种政治支持对中国而言具有重要意义。

20世纪70年代初,中国基于自身国家安全需要,开始从反帝革命的立场上后撤,转而争取与各国革命人民的死敌——美帝国主义缓和关系,不得不说是一个剧烈的转变。这种剧烈的转变必然会给中国的对外关系造成强烈冲击。当时中国三个仅存的盟友——朝鲜、越南和阿尔巴尼亚,在得知中美关系缓和之后,都在不同程度上表达对中国的质疑和不满。朝鲜领导人金日成对中美缓和表示吃惊和不安,中国做了大量工作才稳住中朝关系。①沈志华:《面对历史机遇:中美关系和解与中朝关系(1971—1974)》,载《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1期,第1-14页。越南对中国表示了极大的不满,并从此逐渐地倒向苏联,同苏联结盟共同对抗美国和中国。②李丹慧:《中美缓和与援越抗美——中国外交战略调整中的越南因素》,载《党的文献》2002年第3期,第67-77页。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与中国结成反对“美帝苏修”同盟的阿尔巴尼亚,在中国与美国关系缓和后,多次对中国表达强烈不满,公开批评中国的对美政策,最终在70年代后期变成反华国家。③范承祚:《中阿关系的“春夏秋冬”》,载《外交学院学报》1993年第3期,第50-52页。罗马尼亚是当时还与中国保有正常国家关系的社会主义国家中,唯一坚定支持中国与美国改善关系的国家。考虑到当时中国外交严重孤立,这一时期的罗马尼亚对中国而言,事实上具有独一无二的政治价值,中国从罗马尼亚身上获得了难得的政治支持。④关于当时中国外交孤立的严重程度:1966至1969年4年时间里,没有一个国家与中国建交,还因为输出革命或激进宜传,致使53个建交国或半建交国中,近30个国家先后与中国发生外交纠纷,一些驻外使馆被迫关闭或外交关系降格,印尼等四五个国家还先后与中国断交。参见杨奎松:《中美和解过程中的中方变奏——“三个世界”理论提出背景探析》,载《冷战国际史研究》2007年第1期,第5页。

为什么当中国选择同美国改善关系而在社会主义阵营中更加孤立时,只有罗马尼亚支持中国同美国改善关系?理由可能有以下两点。

其一,罗马尼亚与美国和西方国家保持友好往来,在东欧社会主义阵营中比较孤立。与内外政策都比较僵硬的阿尔巴尼亚相比,罗马尼亚以其对外政策的灵活性著称。如上文所述,罗马尼亚维护自身独立的做法经常受到来自苏联的压力与威胁。为了抗衡苏联,罗马尼亚除了争取中国的支持以外,还努力开展与西方国家的经济和政治关系。对于罗马尼亚来说,开展与西方国家的经贸往来和政治交往,可以在经济上减少对苏联和经互会的依赖,挫败苏联的要挟;在政治上寻得削弱和抵制苏联控制的力量。1954年,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上台后,开始带头缓和与美国等西方国家的紧张关系,罗马尼亚也抓住机遇开始改善与西方国家的关系。1964年6月,罗马尼亚与美国正式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1969年8月,尼克松应齐奥塞斯库要求,成为第一个访问罗马尼亚的美国总统,也是第一位访问华沙条约组织国家的美国总统。1967年1月,罗马尼亚接待了西德的秘密代表团并达成了彼此派驻外交使团的协议,成为华沙条约组织成员国中第一个与西德建立外交关系的国家。①尼古拉·克莱伯著,李腾译:《罗马尼亚史》,东方出版中心2010年版,第203页。同年7月,第三次中东战争爆发,罗马尼亚又成为唯一未与以色列断交的华约国家。在当时东西方冷战的严峻条件下,实力弱小的罗马尼亚所作的这些“另类”行为,承受着来自苏联和经互会、华沙条约等组织的巨大压力。20世纪70年代初,当同样作为社会主义国家的中国基于国家安全需要,开始同美国改善关系,这对罗马尼亚而言,除了直接减轻其因发展与西方国家关系而承受的压力外,更重要的是,中国的行为给罗马尼亚坚持独立自主对外政策的合理性提供有力支持。因为,哪怕多年来一直高举反帝革命旗帜的中国,现在基于国家安全利益需要,也开始突破意识形态的藩篱,改善同美国的关系,说明罗马尼亚从现实国家利益需要出发发展与西方国家的友好关系并不“离经叛道”,相反有着充分的、合理的依据。因此,罗马尼亚支持中国改善同美国的关系。

其二,罗马尼亚支持中国同美国改善关系,为中美关系解冻提供信息沟通渠道,有利于罗马尼亚提高国际地位。国际政治向来由大国主导,像罗马尼亚这样的小国一般难以对国际格局的变化产生重要影响。但是,在当时特定的历史条件下,罗马尼亚是为数不多的同时与中国和美国保持良好关系的国家,其为中美关系解冻提供信息沟通渠道,事实上是对冷战时期大国战略关系的一次重要变动施加影响,这有利于罗马尼亚进一步提高国际地位,更好地服务于自身的发展。

2.罗马尼亚帮助中国打破外交孤立

需要进一步强调的是,20世纪70年代,中国对外战略大幅度调整还有着“超出抵抗苏联迫在眉睫的安全威胁的、对国家所处国际处境的更为广阔的考虑,包括中国决策者对中国外交已经面临极为不利处境的深切体会和他们亟须改变孤立局面的愿望。”②牛军:《20世纪60年代中美关系再探讨》,载《东亚评论》2019年第2期,第49页。1969年3月,毛泽东主席在一次高层会议中谈对外关系时说:“我们现在孤立了,没有人理我们了。”③《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6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237页。显然,中国最高领导人已经意识到当时中国外交孤立的严重程度,并打算通过调整对外战略加以扭转孤立局面。

罗马尼亚一直奉行独立自主的外交原则,是当时极少数同时与东西方国家保有良好关系的国家。罗马尼亚利用自己在国际关系中的特殊角色,帮助中国与一些国家建立或恢复了外交关系。从1970年至1975年,罗马尼亚至少为中国与加纳、尼日利亚、比利时、奥地利、阿根廷、马耳他、扎伊尔、巴西和葡萄牙等国建交或实现关系正常化,提供了有效的帮助。此外,罗共还受世界上一些共产党组织之托,向中共转达了愿意与中共恢复或发展党际关系的愿望。①详细内容参见刘勇:《百年中罗关系史(1880-1980)》,时事出版社2009年版,第280-282页。

综上所述,在20世纪70年代初,中国大幅度调整对外战略,实现中美关系正常化,这一战略选择让中国在社会主义阵营中变得更加孤立,罗马尼亚基于自身利益支持中美关系缓和,帮助中国打破外交孤立,有力推动中罗战略关系的进一步深化。

(二)中国积极发展中罗友好合作关系

这一时期,中国对罗外交变化显著,突出表现在中国对发展中罗关系更为积极主动,与20世纪60年代后半期的相对被动形成鲜明对比。②刘勇认为,在20世纪60年代后半期,在推动中罗关系发展方面,罗马尼亚明显更为积极主动,甚至是对中国的“单相思”。参见刘勇:《百年中罗关系史(1880-1980)》,时事出版社2009年版,第173-178页。例如,中国开始加大对罗马尼亚经济援助的力度。1970年,罗马尼亚遭受严重水灾,中国向罗马尼亚无偿提供共值5260万元人民币物资援助,是当时对罗马尼亚援助最多的国家。1971年,中罗两国签订中国向罗马尼亚提供长期无息贷款和自由外汇无息贷款两个协定。根据协定,中国向罗马尼亚提供2亿元人民币贷款,后又增加2400万元。同年11月,齐奥塞斯库访华时,中国为帮助罗马尼亚克服国内困难,又决定提供商品贷款3000万美元,现汇贷款3000万美元。所有贷款均无息,五年或十年后偿还,如有困难可延期。1975年和1977年,罗马尼亚分别遭遇水灾和地震,中国均提供物资和现金援助。③王泰平主编:《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史(第三卷):1970-1978》,世界知识出版社1999年版,第249页。除了加大对罗马尼亚的经济援助,中国还前所未有地对罗马尼亚进行军事援助。1970年至1978年间,中国向罗马尼亚无偿提供了价值2400万元人民币的军火、数十个军工项目的成套设备以及近30项军火生产技术资料。①王泰平主编:《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史(第三卷):1970-1978》,世界知识出版社1999年版,第252页。

中国对发展中罗关系变得更为积极主动,究其原因,一是因为中国面临来自苏联的严重安全威胁,中国更迫切地需要争取罗马尼亚的支持,共同反苏。

二是中国对外战略转向“联美反苏”,意味着中国外交开始淡化意识形态色彩,更多地依据国家安全利益的现实需要来制定对外政策,这种转变有利于消弭中罗两国的意识形态分歧,为中罗关系的进一步发展扫除了重要阻碍。事实上,虽然中国从未公开称罗马尼亚是修正主义国家,但从1963年中苏公开论战开始,由于罗马尼亚在中苏论战中的中立立场,中国在意识形态上,把罗马尼亚与苏联东欧国家归于同一类型,都是“修正主义”,只是程度上有所不同。②刘勇:《百年中罗关系史(1880-1980)》,时事出版社2009年版,第172页。“文化大革命”爆发后,中国甚至回避承认罗马尼亚是社会主义国家,③王泰平主编:《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史(第二卷):1957-1969》,世界知识出版社1998年版,第334页。只将其称作“友好国家”。④刘勇:《百年中罗关系史(1880-1980)》,时事出版社2009年版,第177页。到20世纪70年代,中国对外战略大幅度调整,中国为了争取罗马尼亚的支持,在对罗关系上开始主动淡化意识形态分歧。1970年中国恢复称罗马尼亚人为同志,1971年起又恢复称罗马尼亚为社会主义国家,并承认罗马尼亚共产党是马克思主义政党;1971年国庆前夕,《人民日报》第一次把罗列入与阿尔巴尼亚、朝鲜、越南等国一样的兄弟国家行列,⑤《人民日报》,1971年9月29日。同年11月邀请罗最高领导人齐奥塞斯库访华,给予超高规格待遇,“除生病的和无法前来的,(中国)所有党和国家领导人都参加了机场的欢迎仪式”,几十万群众夹道欢迎。⑥刘勇:《百年中罗关系史(1880-1980)》,时事出版社2009年版,第245页。

上述中国的这些积极举动,有力推动中罗关系更为深入、全面地发展。

三、结论

20世纪60年代初至70年代末,中罗关系相对于中国与欧洲其他社会主义国家关系而言,有着特殊性。本文为这种特殊关系的形成提供了两个解释:20世纪60年代初,中苏关系和罗苏关系同时恶化,中罗两国有反对苏联大国沙文主义的共同战略利益,为此两国相互提供政治支持,促成20世纪60年代中罗关系维持友好合作;20世纪70年代,除了继续共同反对苏联,中罗两国在对美政策上形成了共识和共同利益,由此推动中罗两国关系进一步全面发展。总而言之,中罗两国都为对方维护和实现核心利益提供重要支持,从而造就这一时期两国关系的特殊性。

1978年,中国实行改革开放,内外政策进行重大调整。外交上,从“革命外交”转向奉行独立自主和不结盟外交方针,全方位对外开放,为国内经济建设服务。这种新外交思想,摒弃了意识形态偏见,使中国外交趋于务实。在新外交思想的指导下,20世纪80年代,中国陆续与东欧国家恢复正常的党际关系和国家关系,在80年代中后期,中国与苏联的关系也逐渐实现正常化。由于中国与苏联东欧各国关系恢复正常并维持稳定,中罗关系相对的特殊性也就逐渐消减,但双边关系仍然友好。直到20世纪80年代末,东欧巨变,中罗关系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继续向前发展。本文对20世纪60至70年代中罗关系的研究,其学术意义在于推动冷战时期中苏关系和中国与东欧社会主义国家关系的研究。其现实意义在于,阐明造就这一时期中罗关系特殊性背后原因,为今天继续发展中罗关系提供借鉴;这一时期的中罗关系历经中苏两国关系由同盟走向敌对、中美关系由敌对走向合作等大国战略关系的剧烈变动而始终维持相对稳定和友好,研究这一时期的中罗关系能为中国外交在当前中美两国竞争加剧,关系持续紧张的形势下,如何维持与广大中小国家的稳定关系、争取更多国家对中国崛起和民族复兴的支持,提供重要经验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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