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子论备战之法
2022-11-21熊剑平
熊剑平
《孙子》基于“慎战”这一理念,既积极研究战法,又努力进行备战。这种思路非常简洁明了,就是“先计而后战”或“先知而后战”。孙子认为,身为统帅,必须精心筹划战争,就人、财、物及情报等都做好准备工作。“备战”也是孙子兵学理论的重要内容之一,同样值得关注和研究。努力提升军事实力,认真做好备战工作,是军事家和政治家无法回避的论题。
一、《作战篇》题旨之辨
孙子在十三篇兵法中对如何“备战”进行了深入探讨,相对较为集中的论述则是出现在《作战篇》。但是,关于《作战篇》的主旨,学界虽基本不会将篇题二字与现代军事术语中“作战”一词简单等同,但也一直有着不同认识。
前人研究《作战篇》,也注意从篇题出发,比如将篇题中的“作”字与“士气”联系在一起。明代何守法指出:“所谓‘作’者,鼓之舞之也。盖战为危事,久暴于外,必有钝兵挫锐、屈力殚货之害,而以欲速胜以免害,非鼓舞士卒,使之乐于进战不能也。”(《校音点注孙子·作战篇》)何守法同时指出:“或曰,作,制也,造也。必以作气速战而胜说为正。”(《校音点注孙子·作战篇》)黄鞏也认为:“作,振作也。一鼓作气。”(《孙子集注·作战篇》)
从《十一家注孙子》可以看出,传统注家大多认为该篇主体内容是战争准备,主要是在战争发起之前计算军费即战争物资。比如曹操注曰:“欲战,必先算其费,务因粮于敌也。”李筌推究篇次顺序,认为该篇是探讨“修战具”:“先定计,然后修战具,是以《战》次《计》之篇也。”王皙的关注点则是“具军费”:“计以知胜,然后兴战,而具军费,犹不可以久也。”张预则是将战争准备的内容更加具体化:“计算已定,然后完车马,利器械,运粮草,约费用,以作战备,故次《计》。”〔1〕今天的学者大多认同传统注家,认为“作战”指的是“备战”。陈学凯指出,“‘计算定’,然后‘以作战备’,是战争活动的必然过程”,所以认为这是“来自对《孙子兵法》十三篇逻辑结构和系统结构的分析和认识”。〔2〕
从上述李筌注语——“以《战》次《计》之篇也”,可知其所见本与其他诸本存在篇题上的差异,篇题曰《战》,可与日本“樱田本”求得对应。遗憾的是,银雀山出土的篇题木牍残损严重,找不到与之对应的篇题。既然篇题曰《战》,无疑提示我们该篇主题未尝不是探讨“作战之法”。故学界也有认为,《作战篇》实则是从战争和物资的关系出发,着重探讨了“速胜”的战争之法。〔3〕
另外,李零似乎受到《谋攻篇》所论“攻城”之法的干扰,认为《作战篇》是论述“野战”之法,特地强调这是在“旷野里打”〔4〕,不仅将“作战”之内容更加具体化,也试图与现代术语“作战”之意拉近距离。
但是考察《作战篇》,我们似乎较难找出在“旷野里打”之明证,李零之论难以令人信服。对此,江声皖也有专论予以辩驳。〔5〕孙子虽说反对攻城战,将其与“伐谋”等比较时,更视之为下策,但并不代表孙子不做攻城之准备。孙子论战备,物资准备大多立足于攻城,格外强调攻城器械等准备。有意思的是,江声皖在否定李零之说的同时,也全盘否定了传统注家以及今天较为主流的“备战”说,认为《作战篇》既不是论“备战”,也不是论“野战”,而是“制定战争法则”。孙子于此不仅确立了军事实力的计算和处置法则,也对基本国力及其处置法则等予以确立。〔6〕
在笔者看来,江声皖的新说力求“避免走前人老路”〔7〕,确实具有一定新意,颇值得关注,但也很值得商榷。传统注家之“备战”说,可能更接近孙子本义。江声皖所云“制定战争法则”,其主要内容仍为“备战”,是为战争发起进行准备和计算。这既是《作战篇》之主题,也是《孙子》全书的主题,在很多篇都有所涉及。通观《作战篇》,满目所见皆为人、财、物。首先是各种物资:驰车、革车、甲、粮、胶漆之材、破车罢马、甲冑矢弩、戟楯蔽橹、丘牛大车、秸秆等;其次则是人员和兵力的准备:带甲十万、十万之师等;再次是大量论及钱财之筹备: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等。除此之外,作者也对人、财、物的困乏局面进行了大致勾勒:百姓财竭、国用不足、屈力殚货,并且探讨了解决办法:“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和“取敌之利”。当然,最有效的办法还是速决战。从这些内容我们可以不难对《作战篇》的主题大致加以判断:作者集中论述的,实则是物资和人力的保障,实则是集中探讨“备战之法”。
从各种人、财、物的准备过程,可以大致计算出战争的得失,孙子由此而力主速决战法。《诗·鲁颂传》曰:“作,始也。”但这个“开始”,并非战争的初起阶段,而是战争发起之前的筹划和准备。探究《作战篇》的逻辑体系可以不难看出,作者其实是从军费的巨大消耗出发,进而推导出速决战这一主张。即便进入战争的初始阶段,战争准备仍然须臾不能放松。因为我们无法对整个战争进程做出准确预估。战争初始阶段所出现的各种面貌,也可以帮助敌我双方修改战争决策,进而就此影响战争进程。
二、计算:备战的必选方式
《作战篇》承接《计篇》而来,二者之间想必存在某种内在联系。古代学者已对这两篇的关系进行探讨,比如李筌说:“先定计,然后修战具。”张预认为:“计算已定,然后完车马……”〔8〕在他们看来,由《计篇》到《作战篇》(或《战篇》),非常合乎战争发展的逻辑顺序。〔9〕《计篇》之“计”,实为“计算”之意,而非“计谋”之意,这一点也已成共识。其实我们也可认“计算”为《计篇》之主线。以今日视角观之,《计篇》其实也是在探讨“备战之法”,是在战争发起之前的筹划和计算,同样是在为战争做准备工作,研判战争能否发起,有多大胜算等。
《作战篇》所贯穿的,仍然是“计算”这条主线。孙子认为,要想做好备战工作,就必须进行大量的周密计算。也就是说,“计算”是备战无法回避的基本环节。《作战篇》中心内容就是认真计算战争所要付出的成本,认真展开人、财、物等准备工作。英国战略学家李德·哈特认为战略要点之一就是计算:“一定要有具体的眼光,和冷静的计算。”〔10〕孙子在十三篇的最初几篇大量论述计算之法,正体现出他对战略要点的清楚掌握。
孙子认为,在战争发起之前,第一要务是计算并完成必要的物资准备。按照用兵的惯常之法,需要计算出必备之“费”和必备之“材”等:“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孙子·作战篇》)孙子此语点出了战争准备需要重点关注的项目。首先就是各种武器装备,包括驰车、革车、铠甲以及制作其他各种兵器所需器物。在春秋时代,战车是主要作战装备,通常会围绕战车完成基本的兵力配备。围绕一辆战车可成一乘,由战车、驷马、甲士和步卒等共同构成一个基本作战单元。其中,甲士通常配备十名,“乘”由此而成为兵力的计算单位,“千乘之国”“万乘之国”可用来描述一国之兵力。〔11〕
孙子言及“十万之师”,不少学者据此推想其时作战规模,并由此而认定《孙子》并非春秋成书,而是战国成书〔12〕。也有学者指出,这种“十万之师”可视为孙子在特定计算模式下所产生数字,不一定是当时的实际现状。〔13〕其实就春秋时期军事斗争实践来看,楚国、晋国等大国,军队规模其实已达十万之众。吴国伐楚时,军队也达数万,楚军则有二十万。〔14〕
在确定基本的军队员额之后,就需要计算粮草和各种军费开支。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句话道出了战备的实质性内容。即便是战事未发,人也要吃饭,马也要吃草,以粮草为代表的后勤补给在平时已成治军之基本保障。至于战时,这些基本消耗仍然存在,所以后勤补给始终具有至为关键之作用。打仗就是打后勤、拼补给,已成古往今来的军事家们之共识。如果是边境作战或越境作战,就必然需要面对长途运输问题,孙子谓之“远输”,或“千里馈粮”(《孙子·作战篇》),当成备战的重要内容。
除粮草之外,还必须考虑三军的日常开销问题。孙子对这些经费开销进行了大致分类,主要为“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等数项。所谓“内外之费”,王皙注曰“内谓国中,外谓军所”,很好地诠释了孙子的本义。“国中”或可称之为后方基地,“军所”则可视为前线部队。很显然,无论是前方后方,都需消耗大量的军费,可总称之为“内外之费”。“宾客之用”则是指招待诸侯使节和游士的费用。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即便是敌方所派使者,也不可轻易斩杀,反倒需要认真招待。包括其他诸侯所派调解之使,也要善加款待。至于“胶漆之材”,是指制作和维修弓矢等作战武器所开支,“车甲之奉”指战车和铠甲在维修、补给中所产生费用,都是不可忽视的一笔费用。
除上述军费之外,还有一项隐性开支也需关注,这就是“千里馈粮”所产生的费用。孙子指出:“国之贫于师者远输,远输则百姓贫。”(《孙子·作战篇》)孙子所言之“贫”,既指国家,也指百姓。至于造成贫困之原因,基本物资的损耗是一方面,长途运输另外所生费用,也不可忽视。孙子论地形,认为“通形”便于运输粮草,因此需要抢先占领:“通形者,先居高阳,利粮道,以战则利。”(《孙子·地形篇》)孙子重视“通形”,也是基于降低军费之考虑。如果占据“通形”,不仅可以提高运输效率,也可以降低运输成本,从而更好地为战争提供物资保障。“远输”之成败,也在一定程度上决定战争之成败。总之,战争是烧钱的事,必须要仔细计算成本,认真比较得失,详细分析利害,力争以最周密的准备谋得必胜之机,以最小代价来换取最大的胜利。
三、《形篇》论平时蓄力
孙子论备战之法的重点内容基本集中于《作战篇》,但孙子对备战之法的探讨并不局限于此篇。〔15〕从《计篇》到《形篇》,作者实则一直忙于计算,都是围绕战争筹划而展开,都是为战争做周密准备,只是侧重点有所不同而已。简单说来,《计篇》计算敌我双方实力对比,《作战篇》计算战争的成本和消耗,《谋攻篇》计算战争的效益,即投入和产出比,《形篇》计算军队的战斗力生成,包括军队的规模和财力、物力的储备等。除上述诸篇之外,还有若干篇什对备战之法也有或多或少论述,比如《用间篇》集中探讨的是如何使用间谍刺探敌情,与“庙算”一样,是基于情报的准备工作。《九地篇》则探讨了“为客之道”这种战略奔袭的备战之法,既牵涉到人员物资的准备,更有战争方略的筹备,都是平时备战的重要内容。
《作战篇》的中心内容是计算战争成本,其中也涉及成本之消耗,《谋攻篇》的主题则是更进一步地计算战争的消耗,其中既有人力之损失,也有财物之消耗。孙子将这两篇前后相连,想必是因为其中本就存有紧密的内在逻辑关系。在笔者看来,《形篇》的“称胜理论”集中探讨的是平时的备战工作,论述如何积蓄军事实力,培植战斗力,故而也是孙子“备战之法”的主体内容。
简本《形篇》有甲、乙两个版本,内容都与传本仿佛。本篇以“形”命名,主题为“治形”,也即如何达成有利己方之“形”,此外也论及如何根据实力调整攻守方略。有学者由此出发,认为“攻守之道”是该篇中心论题,如钮先钟认为:“若照实际内容来衡量,则本篇的篇名若改为‘攻守’似乎应更恰当。”〔16〕这种说法受到张预启发〔17〕,但难以说通。《形篇》更重要内容是论述如何培植实力,论“攻守”也是为了配合论“治形”。孙子在开篇强调“先为不可胜”,也是为后面论“治形”进行铺垫。依据这种“先胜”原则,首先要做到“求己”,其次则是寻找战机。所谓“求己”,也即积极营造自身实力,在此基础之上努力寻找理想战机,即“待敌之可胜”。很显然,这些也是“备战之法”的必备议题。
为保证己方处于不败之地,孙子首先强调的是“修道而保法”,其次则是发展经济实力。在孙子看来,发展经济是提升军事实力、积蓄力量的不二法门。在《形篇》结尾,孙子通过对“称胜理论”的阐释强化了这一理念:
兵法:一曰度,二曰量,三曰数,四曰称,五曰胜。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数,数生称,称生胜。故胜兵若以镒称铢,败兵若以铢称镒。
“称胜”理论集中展现了孙子的军事经济思想。所谓“度”,是论土地面积之广狭,“量”是论物产之多少,“数”是论人员之众寡,“称”是论力量之对比。在孙子看来,上述个要素之间存在着逐级推导的数量关系,因此模仿五行理论建立起“相生”关系。孙子“称胜理论”的核心,指向战斗力的生成。只有实力得到增强,才能达成“以镒称铢”,占据优势局面,进而从容取胜。所谓“以形胜”,实则就是“以力胜”。所以“称胜”理论完全是基于营建实力的角度而提出。
《形篇》这一理念,与《计篇》《作战篇》《谋攻篇》一脉相承。在《计篇》,孙子将“五事七计”视为决定战争胜负的基本因素,看重的是综合实力。《作战篇》则强调后勤补给,筑牢战胜敌人的基础。《谋攻篇》谋求“十围五攻”这一“以力胜人”的战法,到了《形篇》则进一步强调实力是制胜之源。《计篇》对影响战争胜负的重要项目进行条分缕析,因而有“五事七计”之论。从《作战篇》开始,作者逐步展开,渐次深入,对战争实际需要兵员、粮草及各种兵器之数量进行探讨,建立起各种数量关系和逻辑关系,到了《形篇》则开始量化探讨军事与经济的联系。这些篇什的中心论题是“备战”,基本方式则是“计算”,力求科学探讨战争的备战之法。有学者指出:“孙武作为最早数量观念的提出和论述者,在经济思想发展史上应得到足够的重视。”〔18〕数量观念最为集中地体现在十三篇的前四篇。
承继《形篇》而来的是《势篇》,这其实也是非常合乎逻辑的展开模式。《形篇》论“形”,《势篇》论“势”,这两篇必然存有密不可分的联系,而且一定是“形”在先“势”在后。只有达成一定之“形”,才会产生相应之“势”,这是孙子战斗力生成的基本模式。在中国古代,“兵形势”是兵四家之一种,“形”与“势”的关系也由此可见一斑。从总体上打量,《势篇》仍然处于备战阶段,探讨的是战斗力的培植。只有在完成备战之法的讨论之后,孙子才更为集中地探讨战斗力的运用之法,这便有了《虚实篇》《军争篇》和《九变篇》等。包括随后以“地形”为主要内容的数篇,也是力求使得战斗力得到最大效率的运用,保证平时的备战之法真正发挥作用。
四、“因粮于敌”再审察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孙子》在力求全胜之策、积极做好备战的同时,也做好了应对困难局面的准备。在《作战篇》,孙子对人财物的困乏局面进行了大致勾勒:百姓财竭、国用不足、屈力殚货等,并针对这种巨大消耗探讨了解决方案:“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和“取敌之利”等。这些其实也是基于周密的计算而得出。
为最大程度降低战争成本,孙子提出的办法是“因粮于敌”。“因粮于敌”本与“取用于国”相对成文,但“取用于国”仍会耗费国内资财,所以人们更多记住的是“因粮于敌”。所谓“因粮于敌”,就是在敌国就地展开抢劫。当然,究竟是抢劫敌军的粮草,还是抢劫敌占区百姓的钱物,孙子没有进一步明确。
敌国所产粮食,如果未下毒药,谁都可以食用,我方非但可以“因粮于敌”,也力求“务食于敌”,就此降低本国之损耗,也能避免远程运输所带来的负担和麻烦。至于“取用于国”,人们习惯认为是出于武器装备的配套要求,但这可能是一种浅层理解。前面笔者曾经指出,“取用于国,因粮于敌”其实是运用了“互文”这一修辞格,需要上下文互相补充才能准确理解其中含义。该句在补充完整之后应为:“取用于国亦于敌,因粮于敌亦于国。”〔19〕也就是说,无论是“用”还是“粮”,都需既“取于国”,又“因于敌”。这样才能求得最大限度之补充,补给也会更加充分。三军出征,不可能不带足粮草,仅仅依靠“因粮于敌”显然不够。同样道理,武器装备也可“因于敌”。在热兵器时代,仍可大量抢夺敌方兵器杀伤敌军,冷兵器时代同样可以。
总之,通过“因粮于敌”,既可以战养战,尽量降低国内百姓所受战争之苦,也可以令敌方粮食补给出现困境。孙子所看重的,也有这种此消彼长的效应。孙子指出:“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秸秆一石,当吾二十石。”(《孙子·作战篇》)这种“1:20”的效益,应该是一种约数,不管能否达成,都对己方有利。通过“因粮于敌”,还可以达到“杀敌者,怒也”(《孙子·作战篇》)之目的,激怒敌军,令其做出错误判断,从而超越“取敌之利”这一层次。“因粮于敌”由此而成为孙子的一贯主张,非常自得的后勤补给之法,不仅在《作战篇》公然鼓吹,《军争篇》所云“掠乡分众”,《九地篇》所云“掠于饶野”,也与此一脉相承。孙子这一主张,公然鼓吹掠夺,所看到的只是“三军足食”的短期效应,故而也存在一定缺陷,可视为特定历史时期之产物。按照西方军事理论家克劳塞维茨的观点,仓库的供给才是长久之策。〔20〕但这必然依靠源源不断的“远输”,也必然会带来更多的战争消耗。
与“因粮于敌”主张相呼应,孙子对战俘的态度也是立足于实用,主张“车杂而乘之,卒善而养之”(《孙子·作战篇》)。这里的“善”,简本作“共”,一字之差,带来含义上的巨大差别。由于前面一句的“杂”是动词,简本的“共”字似乎更加合理,“杂”和“共”词性相同,相对成文,于义为长。“共”和“杂”都不带有任何感情色彩,也可求得前后一致。“善”则是带有强烈感情色彩的词语,传本疑经篡改。也许在孙子眼中,所有战俘都可加以利用,无须辨别其善恶。传本的意思则是,只留下那些听从指挥的善辈,在含义上有很大差别。
不管如何,孙子采取如此态度对待战俘,既显出人性,也遵循战争规律,找到一条有效的兵员补充之法,这与其一贯鼓吹的“因粮于敌”的思路完全一致。野蛮和文明,在此分道扬镳。战国时期,名将白起坑杀赵国降卒四十万,暴露出非常残忍的兽性。即便是在文明社会,残暴对待战俘的现象仍然比比皆是,与孙子相比,势如霄壤。
孙子认为,降低战争损耗的最有效方法,还是速战速决,所谓“兵贵胜,不贵久”(《孙子·作战篇》)。此处“胜”,或许不能简单训为“胜利”,而应训“速”〔21〕。明人黄鞏留有一段注语:“孙子首尾言兵不可久,谓深知用兵之害,然后不敢轻用兵,不敢久玩兵。”(《孙子集注·作战篇》)这句话很得孙子之旨。战争发起之前,所有人、财、物的准备工作都需到位。战争一旦发起,必然会出现“日费千金”的局面,只有速战速决,才能最大限度地降低损失。《谋攻篇》中“全胜”理论的提出,“十围五攻”等战法的探讨,都与这个目标保持一致。孙子重视情报和用间,也是力求降低战争消耗,减少对经济的破坏,同时也可为备战工作减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