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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史之乱后岑参诗歌的转型研究

2022-11-21邹源芳

河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诗风蜀地岑参

邹源芳

(暨南大学 文学院, 广东 广州 510632)

岑参在安史之乱后的诗歌创作占其现存诗歌的半数之多,然而,目前较少有学者关注到这段时期岑参诗歌的转型变化。廖立的《岑参评传》[1]从宏观角度对岑参诗歌艺术特点进行了分析。高海夫的《岑参诗风格的发展变化》[2]主要探究了岑参在安史之乱前的诗歌特点和在虢州时的诗歌创作手法。孙值的《岑参及其诗歌研究》[3]则重点研究了岑参在安史之乱前的边塞诗创作。岑参在安史之乱后所作的诗歌显现出三个阶段的不同特点,两次诗风转型中同样可见他对仕宦和归隐的态度转变,岑参晚年在蜀地的诗歌风格更是与后来的大历诗风存在关联之处。

一、安史之乱后岑参诗歌转型的阶段及特点

岑参在安史之乱后的诗歌转型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时间段:安史之乱期间的诗歌创作(742—762)、安史之乱平息后于长安任职时的诗歌创作(763—764)、入蜀之后的诗歌创作(765—769)。

(一)安史之乱期间的诗歌创作

天宝十四年(755)安史之乱发生时,岑参在北庭任封常清的幕下。在封常清兵败被杀后,岑参在《送四镇薛侍御东归》诗中首次提及了安史之乱,“将军初得罪,门客复何依”[4],流露出诗人对前途未卜的不安。至德二年(757),岑参从边塞回到中原,虽然创作有《行军二首》这样描绘战乱场面的诗歌,但像这样直接展现社会动乱的诗歌并不多。岑参在这一时期的诗歌创作更多表露出对功名抱负难以实现的怅惘和思乡归隐的避世情绪。

“白发悲花落,青云羡鸟飞。圣朝无阙事,自觉谏书稀。”[4]国乱未定,圣朝并非无事,“圣朝无阙事”的吐露不过是岑参的谏言不被重视。“西掖诚可恋,南山思早回。园庐幸接近,相与归蒿莱”[4],西掖纵使可恋,不如早归南山,可见岑参对归隐的渴盼。乾元二年(759),岑参被调任为虢州刺史后,在诗中更是多次表达出对功业无望的失落。“黜官自西掖,待罪临下阳。空积犬马恋,岂思鹓鹭行”[4]“负郭无良田,屈身徇微禄。平生好疏旷,何事就羁束”[4],诗人直露对此次调任的不满,坦言对“屈身徇微禄”的疲惫和厌倦。

宝应元年(762),岑参自虢州就近迁调,赴军中担任关西节度使。此次赴军途中,岑参一反过去在北庭时的激情澎湃,转而充满消极低落的情绪。“晚岁宦情薄,行军欢宴疏。相逢剩取醉,身外尽空虚”[4],战乱过后,岑参没有生活回归平静后的喜悦,反而流露出身外尽空虚的感叹。岑参创作的七言歌行也不复过去在北庭时的昂扬清丽,转而沉吟诸如“汝不闻秦筝声最苦,五色缠弦十三柱。怨调慢声如欲语,一曲未终日移午”[4]的怨声哀调,岑参消极失落的心情可见一斑。

值得注意的是,岑参并未彻底放弃对仕宦的追求,在一些诗歌中还能看到岑参对建功立业的渴望。“明主虽然弃,丹心亦未休。愁来无去处,只上郡西楼”[4](《题虢州西楼》),即使被调任至虢州,岑参为国效力的赤诚犹在。可见在这一阶段岑参的功名心并未消逝,对向往归隐的表露更多的是作为一种对仕途失意的牢骚出现。

(二)战乱平息后于长安任职时的诗歌创作

广德元年(763),安史之乱平定后,岑参回长安任职御史台,后入为祠部员外郎。广德二年(764),岑参改任考功员外郎掌天下贡举。在这一阶段,岑参的功名欲望得到满足,同僚间酬唱赠答的诗歌创作大幅增多,其中称颂赞美之词比比皆是。“夜宿剑门月,朝行巴水云。江城菊花发,满道香氛氲”[4](《送蜀郡李掾》),“诏置海陵仓,朝推画省郎。还家锦服贵,出使绣衣香”[4](《送许员外江外置常平仓》),“菊花发”“香氛氲”“锦服贵”“绣衣香”皆表露出岑参与同僚共处时的昂扬兴致和对好友的美好祝愿。《送崔主簿赴夏阳》《尹相公京兆府中棠树降甘露诗》等与同僚酬唱赠别的诗歌中,岑参对功名成就之人的歆羡更是溢于言表。

《秋夕读书幽兴与献兵部李侍郎》一诗尽显岑参对建功立业的殷切追求,诗云:

年纪蹉跎四十强,自怜头白始为郎。雨滋苔藓侵阶绿,秋飒梧桐覆井黄。

惊蝉也解求高树,旅雁还应厌后行。览卷试穿邻舍壁,明灯何惜借馀光。[4]

“蹉跎四十”始为郎,岑参在首句直言身处官场中的不易。“苔藓”“梧桐”的繁盛靠的是“雨滋”“秋飒”,意指在仕途中的他同样需要外力的帮助。无论是“求高树”还是“厌后行”,“惊蝉”和“旅雁”展现的都是拼搏进取的精神,此处点明了诗人对仕进的追求同“蝉”“雁”无异。尾句借用穿邻舍壁的典故,以袒露诗人自己渴望得到李侍郎提携的意愿。

赋到沧桑句便工,每当在仕途中遇阻受挫,岑参便暂且回到了诗人本心,诗歌便再度呈现出思想艺术的高度。他的思想上虽存在积极用世和消极遁世的两重性,但在这一时期充满着对仕途进取的希望。[1]

(三)赴蜀地任职后的诗歌创作

大历元年(766),岑参随杜鸿渐入蜀,七月抵达成都。起初,岑参在蜀地的诗歌创作多是如《早上五盘岭》《寄青城龙溪奂道人》等诗一样描写蜀地的风土人情,或是如《先王武侯庙》《杨雄草玄台》等诗一般抒写游览名胜古迹时的心迹。

随着岑参在蜀地待的时间愈久,传达思乡情怀的诗歌创作愈多。“久别二室间,图他五斗米。哀猿不可听,北客欲流涕”[4]“庭树纯栽橘,园畦半种茶。梦魂知忆处,无夜不京华”[4]“云雨连三峡,风尘接百蛮。到来能几日,不觉鬓毛斑”[4]“台寒柏树绿,江暖柳条黄。惜别津亭暮,挥戈忆鲁阳”[4],风雨不断、柳黄惜别之景的描绘让整个诗歌境界都笼罩在凄清、萧瑟的气氛下。

大历三年(768),岑参罢官东归,因遇群盗作乱不得已北行回成都。此后,岑参的诗歌色调更是暗沉。“见雁思乡信,闻猿积泪痕。孤舟万里外,秋月不堪论”[4]“人间岁月如流水,客舍秋风今又起。不知心事向谁论,江上蝉鸣空满耳”[4],目下所见皆是哀景,所闻皆为悲鸣,孤身一人的愁苦和哀情蕴含在诗歌当中。“独鹤唳江月,孤帆凌楚云。秋风冷萧瑟,芦荻花纷纷”[4],“独鹤”“孤帆”等意象勾勒出黯淡冷落的意境,灰败之感更甚,尽显岑参的内心孤寂。

岑参在这一阶段的诗歌中多是惨淡感伤的意象。在蜀地创作的63首诗歌中,“雨”出现17次,“猿”出现7次。除此之外,展露诗人愁绪的字眼反复出现,其中“寒”出现9次,“悲”出现8次,“愁”出现7次,“孤”“冷”等映射孤寂心态的字眼同样多次出现,营造出黯淡的诗歌意境。可见岑参在蜀地时的身心状态沦落到了孤苦伶仃的境地。

二、安史之乱后岑参诗风转变的原因

岑参在安史之乱后发生的两次诗风转型必然与他的个人经历以及所处的外在环境息息相关,这两次诗风转型发生的原因主要体现在以下五个方面。

(一)疏离底层社会的早年经历

岑参在仙州出生,随父前往晋州生活。父亡后,岑参“十五隐于嵩阳,二十献书阙下”[5],在长安洛阳游历十年后进士高第。此后,岑参开始了亦官亦隐的生活,往来于长安官府和终南之间,与僧人、道士交往密切。这段经历决定了他没有机会和平民百姓产生过多的交集。于是在战乱发生之时,他始终没能将目光聚集在苦难民众的身上,更多是注目于自身经历的坎坷和个人情感的波折。这也是在战乱平息后,他的诗歌会随着自身功名欲望的满足而呈现明朗色调的原因。

岑参早年在嵩山隐居时就开始受到佛老思想的影响,“早年好金丹,方士传口诀”[4]。此后岑参在仕途不如意时便会转向佛老世界寻求慰藉和表露“不负林中期,终当出尘网”[4]的归隐向往。“愿割区中缘,永从尘外游”[4]“久欲谢微禄,誓将归大乘”[4]等诗句都表达了岑参远离尘世的归隐心愿,同样可见佛老思想的影响使得他的诗歌创作与底层社会现实之间存在着隔阂。

(二)对社会状况的认识转变

安史之乱发生期间,在岑参的一些诗歌中可看出当时时局的紧张,“儒生有长策,无处豁怀抱”[4]“天子怜谏官,论事不可休”[4]皆可见岑参对局势的担忧。安史之乱平定后,这份忧患很快就被歌功颂德所取代,岑参的诗歌中就几乎不见对社会状况的批判之音。由此可见,岑参当下对安史之乱的认识仅停留在这是一场普通战乱的观念上,未能站在历史的宏观维度觉察到安史之乱对李唐国运和国势造成了无法恢复的重大打击。

岑参在入蜀前后经历过两次地方战乱。据《岑参年谱》记载:“765年,严武卒于蜀,以郭英乂为剑南节度使,入成都即杀大将王崇俊,攻崔旰于西山,兵败逃简州,被杀。崔旰入成都,邛、泸、剑三州牙将柏茂林、杨子琳、李昌夔举兵讨旰,蜀中大乱。”[6]岑参当时出为嘉州刺史,因遭遇此乱而返回长安。后来岑参在罢官东归途中又遇群盗纷争,只能改道成都,此事在《阻戎泸间群盗》诗中有描绘。此后岑参在诗歌中便不时发出对战乱的反思和感慨。“莫言圣主长不用,其那苍生应未休”[4]“四海犹未安,一身无所适”[4]。可见岑参开始有了“苍生未休”“四海未安”的社会认识,这种认知同时加深了岑参对前途的无望和迷茫,“自从兵戈动,遂觉天地窄”[4]。

(三)功名追求的艰难挫折

岑参先祖世代为官,因家族在武则天时期得罪皇权,“自此家道中衰,朝中遽失依凭”[4]。振兴家族的重任压在了岑参的肩上,他渴望凭借自身的才干重振家族的辉煌。“各自务功业,当须激深衷”[4]“功业须及时,立身有行藏”[4]等早年诗歌中皆表现出岑参对建功立业的理想追求。无论是在安史之乱期间还是在长安任职之时,岑参笔下的忧愁苦闷大都源于仕途落拓的迷茫和宦海浮沉的艰难,甚至在与自家女婿的赠别诗中也出现了不负韶光、博取功名的勉励:“州县信徒劳,云霄亦可期。应须力为政,聊慰此相思”[4]。

据《唐会要》所载:“京官不称职,方始外出边远之处。”[7]岑参出任蜀地,远离长安,亦含有贬谪之意,可见其功业受挫。[8]加之岑参已值暮年,越发感觉到仕进已然无望。“眼看春色老,羞见梨花飞”[4]“三度为郎便白头,一从出守五经秋”[4]“春与人相乖,柳青头转白。生平未得意,览镜心自惜”[4],鬓发如霜而功业未成,岑参连连发出“功业悲后时,光阴叹虚掷”[4]的哀叹。

(四)身处异乡的羁旅困顿

岑参在去往蜀地之前,与思乡有关的诗歌创作色调是较为明朗的,如《早秋与诸子登虢州西亭远眺望》诗曰:“微官何足道,爱客且相携。唯有乡园处,依依望不迷。”[4]诗中的思乡之情和向往归隐的心绪融合在一起,作为功名追求的对立面出现。相比之下,岑参在蜀地的诗歌中流露出的思乡情感更加纯粹。与思乡之情并起的不再是对归隐的渴望,而是浓厚的乡愁。“杉冷晓猿悲,楚客心欲绝。孤舟巴山雨,万里阳台月”[4]“剑北山居小,巴南音信稀”[4]“镜里愁衰鬓,舟中换旅衣。梦魂知忆处,无夜不先归”[4],初入蜀时所见的新奇之景已变为悲戚之景,身处异乡的孤独使得岑参反复在诗中表达对家乡的思念和对自我处境的感伤。

岑参在《巴南舟中夜书事》一诗中彰显了身在异乡的孤独和返乡无望的愁苦。诗云:

渡口欲黄昏,归人争流喧。近钟清野寺,远火点江村。

见雁思乡信,闻猿积泪痕。孤舟万里外,秋月不堪论。[4]

对黄昏时刻行人匆匆归家的场景描绘,对比出岑参这个“盼归人”只能眼见远处村庄逐渐升起炊烟的孤寂处境。见雁飞而思乡,闻猿声而落泪,“孤舟万里外”的自我比喻中表露出羁恨的愁绪,在这般情绪的裹挟下,“秋月”也因无人共赏而不堪论及。

(五)蜀地崇山的环境压迫

适应水平理论认为:开阔的视野会把人的注意力引向远景和重要标志,忽略近处的细节,从而减少认知所付出的努力,使人得到放松。而在密集的环境中,人看不到远景,无法识别环境,不得不时刻注意眼前细节,这必然造成信息超载而使人感到刺激过度,从而感到疲劳。①适应水平理论是环境心理学的环境行为关系理论之一,在环境心理学中,适应性水平是个体在某一环境中感受到刺激的最佳水平。适应性水平的评价与环境刺激的强度、多样性和刺激模式相关,同时也受到个体过去经验的影响。蜀地的高山峻岭不同于中原地势的平坦,也不同于边塞沙漠的辽阔,在岑参刚入蜀时给予了他不一样的视觉冲击力和新鲜感。但长期身处于悬崖峭壁之间、在栈道中前行需保持的时刻谨慎使岑参心里逐渐生发出了恐惧和不安。如《赴犍为经龙阁道》诗云:

侧径转青壁,危梁透沧波。汗流出鸟道,胆碎窥龙涡。

骤雨暗谿口,归云网松萝。屡闻羌儿笛,厌听巴童歌。

江路险复永,梦魂愁更多。圣朝幸典郡,不敢嫌岷峨。[4]

全诗在描写蜀道难行的同时贯穿着诗人的惊惧恐慌之感。颔联中的“汗流”“胆碎”,尾句中的“不敢”而不是“不会”,更可见诗人对一路的艰险感到的惊慌不安,甚至萌生退却之意,只能以“圣朝幸典郡”[4]聊以慰藉。身处在蜀地崇山峻岭的环境中给岑参带来了心理上的压迫和不安,从而促进了岑参蜀中诗歌整体暗沉色调的形成。

三、岑参诗歌转型的典型性及意义

通过比较杜甫、高适在安史之乱后的诗歌转型,可看出岑参在安史之乱后的诗风转变具有典型性。而从岑参诗歌转型的走向中也可发现与大历诗风的关联之处。

(一)岑参诗歌内向和沉郁的风格转型

岑参与杜甫、高适共同经历了安史之乱,且都有过入蜀的经历。通过比较岑参与杜甫、高适在安史之乱后的诗风变化,可看出岑参诗歌存在内向的、沉郁的风格转变。

1.岑参内向的诗风转变与杜甫外向的诗风转变

杜甫在安史之乱后的诗歌达到了现实主义创作的巅峰,始终向外反映战乱和关注民生,“三吏三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等诗歌真实反映了在战乱中人民的苦难。岑参在安史之乱后的诗歌则多向内关注自身经历和个人心态的变化,与底层民众相距甚远。

杜甫诗歌凝聚着对国家和人民的深沉感情,反映其对现实严正、理性的批判精神,因而逐渐形成沉郁顿挫的风格。《秋兴八首》《又呈吴郎》等诗皆可见杜甫的现实主义关怀,深刻细致地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状况。岑参的诗歌则多围绕着他对归隐和仕进的不同态度,表现出相对应的诗歌样貌。在仕途顺畅之时便流露出“惊蝉也解求高树,旅雁还应厌后行”[4]的奋进精神,在仕途坎坷之时便发出“官拙自悲头白尽,不如岩下偃荆扉”[4]的感叹。

杜甫诗歌围绕着忧国伤时的核心基调而愈加意蕴深刻,并时常展露出漫长的历史感和辽阔空间感。“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遗像肃清高。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云霄一羽毛”[9],“宇宙”“万古”等词从时间和空间上尽显诗人对诸葛亮的仰慕和赞美。同样是咏史怀古之作,岑参却更注重当下的情境:“台上寒萧条,至今多悲风。荒台汉时月,色与旧时同”[4],注目于琴台萧条凄清的现状,形成狭小的现实意境。

2.岑参沉郁的诗风转变与高适闲适的诗风转变

高适在安史之乱后的诗歌更多展现诗人消极避世的思想。“溪水堪垂钓,江田耐插秧。人生只为此,亦足傲羲皇”[10],已身居高位的高适认为在溪边垂钓、江田插秧的闲适生活胜过羲皇。可见高适厌倦朝野,萌生退居山林之愿。岑参在安史之乱后的诗歌虽也有流露避世隐居的想法,但更多的是在表达诗人前路迷茫的怅惘和孤身一人的寂寥。“独鹤唳江月,孤帆凌楚云。秋风冷萧瑟,芦荻花纷纭”[4],“独鹤”“孤帆”的意象描绘展现出岑参当下的孤独心境。

高适诗歌在安史之乱后转向秀丽清新。“鸟声堪驻马,林色可忘机。怪石时侵径,轻萝乍拂衣”[10],描绘了一幅秀丽清新的山水景象,流露出自然闲适之风。而岑参的写景诗歌逐步转向幽静深寂。“猿拂岸花落,鸟啼檐树重。烟霭吴楚连,溯沿湖海通”[4]“汉水天一色,寺楼波底看。钟鸣长空夕,月出孤舟寒”[4],萧瑟凄凉之景铺展开来,营造出孤寂的内心图景。

高适在安史之乱后的诗歌转型偏向明朗的色调。“门前种柳深成巷,野谷流泉添入池。牛壮日耕十亩地,人闲常扫一茅茨”[10]“武侯腰间印如斗,郎官无事时饮酒。杯中绿蚁吹转来,瓮上飞花拂还有”[10],在清淡闲适的背景下,尽展高适平和旷达的心境。而岑参的诗歌偏向暗沉色调,“苍翠烟景曙,森沉云树寒。松疏露孤驿,花密藏回滩”[4]“江柳秋吐叶,山花寒满枝。知君客愁处,月满巴川时”[4],诗歌围绕着诗人的愁绪构造出冷寂的意境。

(二)大历诗风之先声

岑参在安史之乱后内向、沉郁的诗歌转型使得岑参的诗歌愈发呈现出凄清黯淡的意境,岑参晚年在蜀地的诗歌更是展露出后来大历诗风的相应特点。

安史之乱以前,岑参诗歌展现出盛唐诗人共有的浪漫情调。这从岑参最为人称道的北庭边塞诗可看出,无论是描写白雪皑皑的山峰,抑或是群情激昂的将士,都无一例外地展现出气势壮阔、浪漫绮丽的画面。安史之乱后,岑参的诗歌创作显现出从高处落到低处,从浪漫回归现实的趋势。廖立在《岑参评传》中说:“从入蜀途中各诗看,岑参的胸怀和眼光,较之北庭时期显然降低了,诗人的心灵由天山雪峰的顶上落到现实社会中来,浪漫主义消失了。”[1]具体性和描述性的表现方式在岑参的蜀地诗歌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客厌巴南地,乡邻剑北天。江村片雨外,野寺夕阳边”[4]“双崖倚天立,万仞从地劈。云飞不到顶,鸟去难过壁”[4]“深林怯魑魅,洞穴防龙蛇。水种新插秧,山田正烧畲”[4],皆是描写眼前现实之景,营造落到实处的狭窄境界。

衰老的感叹、孤独和友情、乡愁和羁恨成为了岑参蜀中诗歌的主要内容。在表达对衰老的感叹时,岑参的诗歌语言趋向平淡,夸张铺陈的手法减少。“水宿已淹时,芦花白如雪。颜容老难赭,把镜悲鬓发”[4],低回沉吟地表露出诗人对年华不再的哀叹。在传达孤独和友情时,岑参强调对现时情境的把握,如“雨滴芭蕉赤,霜催橘子黄。逢君开口笑,何处有他乡”[4],诗人注重当下与好友相聚的时刻,全然不提过往的孤独和寂寞。在抒发乡愁羁恨时,岑参的诗歌反映出纪实倾向,这主要体现在白描手法的使用,如“渡口欲黄昏,归人争渡喧。近钟清野寺,远火点江村”[4],诗中不复铺陈渲染,而是清淡白描,描绘一幅旅人归家的场景,细腻地传达出诗人思乡之情。

冷寂黯淡成为岑参蜀中诗歌的主调。蒋寅在《大历诗风》中说:“色调的灰暗冷漠,气质的清空幽寂,性态的轻淡虚净,这就是大历诗人笔下的山水的风貌。”[11]而这样的山水风貌已然呈现在岑参于蜀地的诗歌创作中。“僧房云蒙蒙,夏月寒飕飕。回合俯近郭,寥落见行舟”[4],萧瑟之景扑面而来,尽显灰暗的色调。色彩绚丽的语言、夸张铺排的艺术手法似乎不再适用于岑参的心情,他的诗境逐渐转为凄清黯淡。“山河宜晚眺,云雾待君开。为报乌台客,须怜白发催”[4]“无处豁心胸,忧来醉能销。往来巴山道,三见秋草凋”[4],早年在沙漠战场的热血澎湃已在晚年转变为孑然一身的孤寂冷清,清淡白描足以抒怀。岑参将自身郁结融入萧瑟空寂的意象群中,往日的慷慨激昂转为今时的低回吟唱,展露出诗人孤寂惆怅的情怀。由此可见,岑参晚年在蜀地的诗歌中已然出现了后来大历诗风的相关特点,预示了后来大历诗风的出现和形成。

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12]诗人诗风的变化总是与时代变迁紧密相连。在盛唐时代,气宇轩昂地谱唱边塞赞歌的岑参,在安史之乱后逐渐走向低迷和消沉。纵观岑参一生的诗歌,从壮丽到黯淡,从激昂到沉郁,映射出无数盛唐文人被迫直面理想与现实中巨大落差的惨痛。岑参早期雄浑的诗境在安史之乱后走向凄清黯淡,盛唐诗风迈向大历诗风的过渡同样在岑参安史之乱后的诗歌转型中得以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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