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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工智能发展中的经济风险及制度应对

2022-11-21侯东德周莉欣

关键词:生产力要素人工智能

侯东德,周莉欣

随着新一轮技术革命的到来,人工智能的应用逐渐深入经济生活各个领域,日益深刻地改变着人们的生产方式与消费方式。首先,人工智能驱动制造业的转型升级。目前人工智能已经实现了在智能家居、智能汽车等领域的切实落地(1)陈炳祥:《人工智能改变世界:工业4.0时代的商业新引擎》,北京:人民邮电出版社,2017年,第42页。。伴随着人工智能应用范围的扩大,我国传统制造业也会朝着智能制造的方向转型、升级。其次,人工智能促使商业模式发生变革。在人工智能技术对信息处理能力实现突破后,商业模式发生了从行业分工向平台共享的改变。代表行业分工商业模式的传统企业能够降低信息获取成本、内部交易成本的优势已经被智能技术替代,而拥有资源高流动性优势的平台共享商业模式则日渐发展壮大(2)刘绍荣、夏宁敏等:《平台型组织》,北京:中信出版集团,2019年,第19页。。最后,人工智能的深度应用还能改变金融、农业、军事等领域中传统的运行、作业方式。总之,在弱人工智能时代向强人工智能时代的发展与过渡中,人工智能已经作为一种新的生产力要素出现在生产过程中。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新一轮技术革命浪潮对经济发展的促进与引领作用毋庸置疑。但不可忽视的是,人工智能技术在提高生产效率、促进经济发展的同时,也可能给我国经济领域带来重大经济风险。

一、人工智能发展将引发的经济风险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呈现出粗放式发展特点。粗放型的经济发展方式造成了我国经济结构发展不平衡的现状。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经济结构失衡问题可能进一步加重。人工智能时代经济结构失衡问题表现为,人工智能发展初期不断累积的市场风险以及人工智能发展过程中逐步显现的分配结构恶化的风险、社会供需失衡的风险。

(一)市场风险累积:人工智能发展初期的现状

经济体系中的深层矛盾会体现在商品市场中(3)李风圣:《市场客体结构论》,《经济科学》1993年第4期。,而金融市场也被称为经济运行的晴雨表,所以市场运行的状况总是经济发展状况最直观的表现(4)宋瑞礼:《防范新一轮全球潜在金融风险的对策建议》,《宏观经济管理》2018年第5期。,人工智能可能引发的经济风险也会首先表现在市场中。在人工智能发展初期,已经出现了市场风险因人工智能发展而增大的情况。首先,商品市场失序风险增大。由于市场片面追求“人工智能”新概念、新包装,因而大量未经良好发育的智能产品、非人工智能产品都以“人工智能”冠名,最终导致市场产生劣币驱逐良币的柠檬市场效应。人工智能产品的投产需要在先期投入大量科研成本。根据《2020年中国人工智能产业报告》,2020年中国甲方企业人工智能项目投资回报实现情况并不乐观,在设定回报考核标准的企业中,仅有9.8%的企业能够达到考核标准(5)艾瑞咨询:《2020年中国人工智能产业报告》,https://mp.weixin.qq.com/s/-hbFOALeNU-xhMJz5bS_Dw,最后访问日期:2021-10-01.。所以目前大部分人工智能企业尚处于基础布局期,也即高成本投入期。高成本投入期对于真正想要实现市场规模效应的人工智能企业来说是漫长且艰难的。然而对仅仅想要借“人工智能”概念进行营销的普通企业来说,甚至不存在所谓的高成本投入期。于是,低成本量产伪“人工智能”产品成为可能。因此,在人工智能发展的初期和过渡阶段,市场中会充斥着大量伪“人工智能”产品。鉴于弱人工智能时代各种智能产品智能化程度不高的特点,在人工智能发展初期,伪“人工智能”产品与真人工智能产品的区别并不明显,很难辨别产品优劣。由此,市场优胜劣汰的功能可能遭到破坏,市场失序风险增大。其次,金融市场系统性风险增大。从简单的信息认证技术到语音识别技术,再到更为复杂的智能投顾技术等等,都是人工智能在金融领域的实际应用(6)佴澎、杨丰合:《我国证券市场中人工智能的应用与法律监管问题研究》,《人工智能法学研究》2019年第1期。。这些应用可以降低金融服务成本,为金融普惠化提供催化剂,但金融普惠化程度的迅速提升也增大了金融市场系统性风险。以智能投顾为例,智能投顾在给广大投资者提供更便捷的投资方式的同时,也降低了投资的门槛,于是会有大量弱势投资者涌入金融投资领域(7)侯东德、周莉欣:《风险理论视角下智能投顾投资者的保护路径》,《华东政法大学学报》2021年第4期。。金融市场投资者结构发生这样的变化后,风险传导能力也会相应增强,即使是孤立的风险事件也可能导致群体恐慌,甚至引发集体挤兑现象(8)周全、韩贺洋:《金融科技发展及风险演进分析》,《科学管理研究》2020年第6期。。

(二)分配结构恶化:以新就业形态为端倪

人工智能的出现会改变各生产要素在生产经营过程中发挥贡献的大小,从而加剧财富分配结构失衡的风险。根据中国要素收入分配的毛增加值法测算,资本分配份额呈长期上升趋势并于20世纪90年代末期超过了劳动要素分配份额(9)吕冰洋、郭庆旺:《中国要素收入分配的测算》,《经济研究》2012年第10期。。劳动要素分配份额则呈现出持续下降的趋势,加之我国地区、行业发展不均衡等因素,国民财富分配失衡状况长期存在。人工智能作为新的劳动资料出现,会进一步降低劳动要素分配份额,导致财富分配失衡状况恶化。最新发布的《2021年中国灵活用工市场发展研究报告》披露,2020年企业采用灵活用工比例同比增逾11%,达到55.68%,超过四分之三的企业主要出于“降低用工成本”的动机使用灵活用工(10)艾瑞咨询:《2021年中国灵活用工市场发展研究报告》,http://report.iresearch.cn/report/202104/3755.shtml,访问日期:2021-07-30.。目前出现的去雇主化、平台化的灵活用工就业模式便是新一轮智能化革命带来的结果。随着人工智能的进一步发展,企业的长期稳定用工需求会减少而新形态灵活用工需求则会增加。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无论是在劳动关系的确认、收入的保障、社会保障的受益等方面都与传统工作形态存在较大差异(11)新就业领域关系复杂,存在挂靠关系、劳务派遣等合作用工关系,难以准确定性;在未确定劳动关系下,最低工资保障并不能适用于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新就业形态劳动者参见社会保险存在可参保项目少、户籍限制、社保转移续接困难等问题。。所以,社会中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数量大幅增加表现出分配结构的恶化,也展现出人工智能发展后垄断资本的新剥削性。人工智能发展后资本所展现出的新剥削性在目前已经十分明显,除了表现在新就业形态上,还表现在新型数字劳工以及新型垄断上。新型数字劳工的产生,本质上是资本通过智能技术攫取了由消费者产生的价值,最终的结果即是资本得到增值,而与此相对的消费者与劳动者则陷入被剥削的恶性循环之中。新型垄断并不是垄断的实质发生了改变,而是呈现出了新的方式与新的特点,主要包括以算法为工具进行价格操纵以及以掌握绝对的数据优势形成垄断地位(12)张锐智、李柏萱:《网络服务提供者权力异化及法律规制》,《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1期。。新型数字劳工与新型垄断都会最终影响人们对生产要素的占有比重,从而导致分配结构恶化的结果。

(三)社会供需失衡:经济危机风险增大

当社会总供给严重超过总需求时,不可避免会出现经济危机(13)宋殿清、李碧浩:《周期性经济危机理论新探》,《学术交流》2004年第11期。。人工智能发展给经济带来的一个重大风险就是社会供需失衡。首先,人工智能的应用能够大幅度提升生产力水平,这就给社会供给增大提供了催化剂。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工厂自动化、智能化程度会进一步提高,从而会打破原有生产局限。一方面,生产效率的提升会使得某些率先运用人工智能技术的企业创造超额利润,当资本市场察觉到这一讯号后,资本便会争先恐后地进入人工智能领域,从而引发投资过度、生产过度的情况。另一方面,在制造业、金融业、零售业依托人工智能率先得到发展的同时,消费者为了持续沉浸在美好的物质享受之中,会选择分期付款等承担债务的方式扩大自己的暂时性的消费能力。这就造成了社会有效需求十分丰富的假象,进而刺激社会总供给的增加。其次,人工智能带来的劳动力替代、虚拟经济过度发展等问题会导致居民需求降低。最直接导致居民需求降低的原因是人工智能造成的失业与居民收入下降问题。人工智能发展必定会造成大量传统岗位被替代,这也意味着失业问题会伴随人工智能的发展而出现。预计到2025年,全球工业机器人数量可能达到600万台,机器人在制造业中执行任务的比例上升到约25%(14)王颖、石郑:《技术进步与就业:特征事实、作用机制与研究展望》,《上海经济研究》2021年第6期。。在劳资结构方面,由于人工智能的发展,对人工智能技术能够实现占有的资本会进一步挤占劳动力的份额,达到更高的集中度(15)曹静、周亚林:《人工智能对经济的影响研究进展》,《经济学动态》2018年第1期。。所以,人工智能带来的劳动力替代问题会使得居民收入水平降低,而居民收入水平降低又直接决定了居民有效需求的下降,最终产生社会需求减少的效果(16)参见丁任重、徐志向《新时期技术创新与我国经济周期性波动的再思考》,《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2018年第1期。。最后,由于人工智能发展引发的经济向虚脱实现象会间接导致居民需求降低。人工智能、数据驱动的金融创新又被称为金融科技,包括新的模式、业务、流程与产品。现阶段的金融监管滞后于金融科技的发展,因此很多实体企业会转向实体与虚拟并存或直接转型为金融业务,试图投机套利(17)成群蕊、李季刚:《数字金融与实体企业“脱实向虚”:促进还是抑制》,《新金融》2021年第7期。。得益于人工智能赋予金融的便捷性与市场主体的套利动机,虚拟经济在人工智能时代可以迅速繁荣。但如果虚拟经济发展不当便会进一步挤占实体经济资本,加剧生产的相对过剩以及经济长期脱实向虚发展,这也就为经济危机的产生与演变培育了“优质土壤”(18)徐志向:《论当代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演变逻辑》,《当代经济研究》2021年第5期。。

二、政治经济学的成因演绎

(一)人工智能改变生产力内部结构

生产力存在三个实体性要素,分别是劳动者、劳动资料和劳动对象。人工智能作为高级智能的劳动资料,可以通过改变生产力内部不同要素的结合方式来改变生产力本身。自石器时代以来,人类生产力水平就一直在发生变化,这种变化体现为生产效率的逐步提升。回顾生产力发展的历程可以发现,生产力内部要素的结合方式一直随着劳动资料的升级而发生变化。所以,劳动资料的发展与变化会触发生产力内部要素结合方式的变化,而生产力内部要素结合方式的变化也决定着生产力整体的变化。在石器时代,虽然已经出现了石器作为劳动资料,但该时期劳动者要素仍然在生产力中占据主要部分,劳动资料要素与劳动对象要素均属于非主导性生产要素。该时期对应的社会制度是奴隶制,剥削阶层主要通过对劳动者要素(奴隶)的占有实现剥削(19)曹洪滔:《中国改革的唯物史观逻辑:基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原理视角》,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年,第30页。。从石器时代发展到青铜、铁器时代,随着劳动资料由石器升级为金属,人类生产效率得到提升,此时劳动者要素在生产力要素中占比下降,劳动对象要素的占比开始提升。社会制度也从奴隶制发展到封建制,剥削阶层开始通过对劳动对象要素(土地)的占有实现剥削。从铁器时代到蒸汽时代、电气时代,生产力内部劳动者要素的占比进一步降低,劳动资料的占比则急剧提升。因此,从生产力发展的历程来看,生产力结构的变化趋势是劳动者要素占比不断下降,而劳动资料要素的占比则不断上升。该趋势也揭示了劳动者对劳动资料的依赖性在不断增强。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中,生产资料与劳动者的分离,会使劳动者失去劳动条件而不得不依附于资本并通过劳动来维持自身生存——“工人终于毫无办法,只有依赖整个工厂,从而依赖资本家”(20)马克思:《资本论》,郭大力、王亚南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1年,第486页。。

在人工智能技术发展后,劳动资料发生了从自动化机器到智能化机器的变化。人工智能时代的智能机器包括原有社会化大生产中使用的更加自动化、智能化的大机器以及直接为消费者提供服务的智能算法、智能小机器。工业革命后大机器的使用场域主要是在第一、二产业,而人工智能革命后,智能机器的使用场域可以从第一、二产业延展至第三产业。因此,如果说工人第一次遇到的劳动力替代危机因为第三产业的发展而消解,那么在人工智能与第三产业的融合下,工人可能面临的情况是第三产业的大量岗位可能被替代。资本借助对人工智能的占有,可以将其触角全方位地伸入人们生活所涉及的各个方面。除了能够代替一般服务业以外,人工智能还能独立生成发明及文艺作品(21)吴汉东:《人工智能生成发明的专利法之问》,《当代法学》2019年第4期。,甚至能够替代部分拥有特殊职业准则与伦理规范的专业工作,譬如医生、律师、会计师等等。这就意味着,人工智能的发展会进一步改变生产力内部劳动力与技术的结合方式。至此,在生产力内部结构中,劳动者要素占比会进一步降低,而劳动资料要素占比则会进一步提升,劳动力对技术的依赖程度会进一步加剧。

(二)人工智能作为生产力影响生产关系

生产资料所有制关系、人们在生产中的地位和交换关系以及产品的分配方式共同构成了社会生产关系。在生产资料所有制关系不变的情况下,人工智能作为高级智能的劳动资料,可以通过改变人们在生产中的地位和交换关系来影响生产关系。人工智能发展到一定阶段后,一部分人的工作岗位被替代,一部分人则会庆幸能找到更自由更灵活的工作。但自由与灵活的表象背后蕴藏着新形式的剥削。以依靠智能算法与大数据结合而生的网约车平台为例,在其最初兴起之时,网约车平台对司机的吸引力来自工作时长的自由以及接客途径的供给。但是随着平台的发展,全职网约车司机数量大幅增加,并生成了独特的行业。网约车司机与出租车司机的工作性质并无差别,但是网约车平台却不会向司机提供与出租车公司相同的福利待遇,诸如签订劳动合同、缴纳社保等等。“根据一项集体诉讼的计算估计,如果优步的司机是其公司员工,优步将欠员工共 8.52 亿美元”(22)参见胡斌《弱人工智能时代引发的历史唯物主义新问题》,《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 年第3期。 蒋红群《人工智能崛起与当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新变化》,《学术论坛》2020年第5期。。这与工业革命时期英国圈地运动后大量农民涌入工厂成为工人的历史具有相似性。因为技术的发展使得社会生产本身对劳动者能力的要求降低,原本只能由成年男工承担的工作变成了妇女与儿童都能胜任的工作。一开始因为工厂岗位胜任能力的降低会表现出一种看似“自由”与“高薪”的假象,大量家庭对待这种变化是感到开心的,因为更多的家庭成员可以外出务工增加家庭收入,于是原本待在家庭中的妇女与应当接受教育的儿童都纷纷涌入工厂赚取劳动报酬。而最终,由于机器的普遍使用,劳动力又变得“不够值钱”了,导致当时英国社会出现了大量社会问题,普通公民生活苦不堪言,劳资矛盾越发尖锐。马克思对这一现象有过深刻的分析,他认为机器的发明看似降低了对劳动者能力本身的要求,劳动者能够更轻松地完成工作,但最后的结果却是“机械在劳动力卖者和买者之间的法律关系上,引起了一场革命。这种革命,使他们之间的交易,失去了自由人与自由人的契约的外观”(23)马克思:《资本论》,郭大力、王亚南译,第278页。。工人从使用工具到使用机器的转变不仅仅是生产资料的升级,更是工人与生产资料之间的关系的改变。前者是工人对工具的利用,而后者则是机器对工人的利用。而人工智能的发展可能会进一步加重这种情形,其在改变生产力内部结构的同时,也会对社会生产关系产生影响:掌握人工智能技术霸权的资本能够更进一步却又更加隐蔽地对劳动者进行剥削,于是资本与劳动者在生产中的地位和交换关系变得愈发紧张,进而展现出新的对抗性。

(三)生产力内部矛盾的激化

人工智能作为生产要素对于另一生产要素劳动者的影响体现在“生产力—生产关系—生产力”的路径中。人工智能通过变革生产资料的方式改变了生产力内部结构。变化了的生产力也终会引起原有生产关系的变化,出现诸如新的控制关系、新的对抗关系、新的分配关系(24)蒋红群:《人工智能崛起与当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新变化》,《学术论坛》2020年第5期。等情况。受到影响的生产关系便会对生产力产生反作用。这种反作用在资本主义关系中主要体现为新的剥削性。因此在人工智能发展的背景下,作为生产力要素之一的劳动者在经过“生产力—生产关系—生产力”循环后,将会呈现出更加服从资本安排的依赖性,这样的结果也就是有学者所称的“主体性缺失”。机器对劳动力的替代程度越高,生产力水平就越高,而劳动者则越会陷入主体性缺失的境况。当主体性缺失程度达到某一阈值后,生产力内部矛盾就被激化了。

三、防范智能时代经济风险的基本指引

人工智能时代生产力内部的矛盾是指劳动资料要素与劳动者要素之间的矛盾。由于劳动资料要素总是被资本占有,所以人工智能时代生产力内部的矛盾是资本与劳动者之间的矛盾在生产力内部的投射。在人工智能发展的过程中,市场风险、分配结构恶化的风险以及社会供需失衡的风险的出现与增强是生产力内部矛盾的结果,也是资本与劳动者之间的矛盾在生产力内部投射的结果。基于生产关系是生产力内部矛盾生成的基础,防范经济风险就应当从能够反映生产关系的生产、分配、流通等环节入手。

(一)生产环节:推动要素市场化配置

人工智能的发展离不开数据的支持。即便目前人工智能技术处于初级阶段,但通过大数据进行深度学习的智能技术已经展现出优秀的生产效果,部分人工智能甚至能够做到超出自然人能力范围的行为(25)彭诚信、陈吉栋:《论人工智能体法律人格的考量要素》,《当代法学》2019年第2期。。人工智能也因为与数据的深度融合展现出对经济更深更广的影响。因此,对数据要素的规制是防范人工智能引发的经济风险的重要环节。人工智能属于技术范畴,因此能够被纳入生产力要素。然而数据则是新兴的新生产力要素,其地位类似于能源,也被称为“新的石油”(26)张志勇、励贺林:《数字经济、价值创造和财富分配》,《国际税收》2021年第9期。。数据通过人工智能技术的加工,能够精准地刻画、描述客观发生,并产生一定的预测力,这种能力经过商业化便能够产生巨大的价值。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将数据纳入按贡献参与分配的要素范围(27)白永秀、周博杨、王泽润:《中国共产党百年分配思想演进的历史逻辑、理论逻辑与实践逻辑》,《中国经济问题》2021年第3期。,这意味着数据已经成了重要的生产要素之一。生产要素的有序流动与高效配置是控制垄断与资源过度集中的有效手段。在理想的、要素资源高效配置的竞争环境中,总会出现新的更具竞争力的新公司,这样提供良好竞争环境的市场能够推动经济健康发展。然而在现实的竞争环境中,新兴公司却是十分被动的。由于新兴人工智能公司对于资金与数据的刚性需求,所以其在发展过程中会主动投靠大型企业或被动被大型企业收购。于是,具有竞争力的新公司便成为垄断集团中的一员,而不再是威胁垄断的力量(28)在腾讯不断增持蔚来汽车成为第二大股东、阿里巴巴持续投资小鹏汽车、美团大力入股理想汽车后,智能汽车领域的版图便通过新兴企业主动融资的方式被传统几大互联网巨头划分。阿里巴巴收购爱康国宾则是大型企业通过收购的方式扩张科技医疗版图的举措。。垄断的形成不仅对市场竞争起到阻碍作用,同时也对劳动力市场产生持续的不良影响。“数字劳工”“数据垄断”现象的产生,本质上都是因为掌握智能技术与数据的企业成了智能数据时代关键性生产要素的“实际所有者”。此种实际所有者并非法律意义上的“所有权人”,然而却能凭借其对数据要素的占据在赚取巨额利润的同时,将数据生产者置于被剥削的地位。破解此种现象的办法就是从根本抓起,推进人工智能技术、数据要素的市场化配置,促进人工智能技术、数据要素有序流动。技术、数据要素市场化既能够更高效地发挥其价值,还能建立起公平的竞争机制,防止垄断与新型剥削的发生。

(二)分配环节:促进公平分配

理论上,在人与人工智能的互动中,并非只有前文所述“技术剥削劳动者导致劳动者主体性缺失”这一种结果。技术在发展之初,常常是被当作解放劳动者的工具看待的。所以在人与技术的互动关系中还有另外一个结果,即技术解放劳动者。人工智能作为生产力的构成要素之一,对于劳动者要素的影响是通过“生产力—生产关系—生产力”的循环路径达成的。在该循环路径中,生产关系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同一种生产力,在不同的生产关系下会产生不同的结果。在资本主义制度的资本增值逻辑下,人工智能应用于生产的目的在于榨取更多的劳动剩余价值,因此必定会造成劳动者主体性缺失的结果;而在社会主义制度下,人工智能的发展目的最终还是要回到服务人民、解放生产力上(29)都超飞、袁健红:《资本逻辑批判视域下的智能化生产方式探究》,《中国地质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5期。,人工智能无疑能提高生产力。然而形成上述两种不同结果的原因不在于财富的创造,而在于它的分配。分配关系是由生产关系决定的,也属于生产关系的一个方面。合理的分配方式能够提高各生产要素投入生产的效率,实现效率和公平的有机统一。从我国历史实践来看,在分配中过于强调公平会陷入平均主义的陷阱,削弱社会各方面的生产力;而过于强调效率,则会威胁社会稳定(30)白永秀、周博杨、王泽润:《中国共产党百年分配思想演进的历史逻辑、理论逻辑与实践逻辑》,《中国经济问题》2021年第3期。。只有实现效率、公平有机统一的共享、共发分配思想才最适合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这实际也是我党百年分配思想成果的凝结。为了防止智能时代分配结构恶化的风险,我们需要调整现实中不合理的分配关系,探索更为合理的分配制度,进一步缓解市场经济发展中出现的内在矛盾,保证人工智能时代的初次分配与再分配的结果有利于共同富裕。

(三)商品交换环节:建立高效能市场监管机制

在人工智能发展初期,由于市场缺乏筛选机制(31)毛宁、杨会:《深度伪造技术的监管困境及其法律应对》,《长白学刊》2021年第5期。,对市场信用构成威胁的伪“人工智能”反而能够将真正研制人工智能的企业挤出市场,使得柠檬市场效应频发、市场资源配置功能失灵。面对市场失灵的风险,最有效的手段便是加强政府干预(32)张继良、朱明仕:《经济生活中政府角色的演变:基于经济学说史的考察》,《社会科学战线》2020年第2期。。因此,针对人工智能发展中出现的市场乱象,建立高效能市场监管机制方是治本之策,这也是建设高标准市场体系的应有之义。在诸如金融、医疗等本身具有准入门槛的特殊行业中,直接应用人工智能技术可能存在规避现有法律规制之嫌(33)高丝敏:《智能投资顾问模式中的主体识别和义务设定》,《法学研究》2018年第5期。;并且,由于专业化领域的监管总是相对滞后于实践,消费者在消费纠纷中也常处于弱势地位(34)马建堂:《建设高标准市场体系与构建新发展格局》,《管理世界》2021年第5期。,因此在改善市场环境的过程中,尤其要警惕在特殊应用场景下,因人工智能发展而可能出现的扰乱市场行为。面对人工智能发展初期可能引发的市场风险,政府需要在商品交换环节建立高效能市场监管机制,从监管一体化建设出发,建设高标准的市场体系,具体包括:健全对新业态的包容审慎监管制度、加强对重点领域的监管、根据智能行业新特点进一步创新监管模式等等。

(四)货币流通环节:深化金融供给侧改革

货币流通环节是国家对社会供需进行调控的关键,因此该环节也是一个国家防范、应对经济危机的重要阵地。在防范因人工智能发展引起的经济危机时,有两种主要的路径可供选择:其一是以货币、财政政策为代表的消费侧改革;其二是以加大金融服务实体力度为代表的供给侧改革。从20世纪大萧条到2008年的金融危机,美国主要遵循以货币、财政政策为核心的经济危机应对理论。凯恩斯认为,由大量工人失业引发的经济危机在本质上属于有效需求不足导致的社会供需失衡,因此应对经济危机必须要实施以刺激有效需求为核心的一系列举措,包括大量增加政府投资、通过中央银行调节货币供应量、调控利率等财政政策与货币政策。这套理论在20世纪上半叶效果显著,但相关举措并没有解决资本主义社会的根本矛盾,反而掩盖了生产的相对过剩,增大了资本主义的剥削性。所以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美国遭遇了20世纪70年代开始的经济滞胀危机。因此以调整需求侧为核心的凯恩斯主义在历史的检验中失败了。单纯通过刺激消费来调整社会供需并不是长久之策,因此,我国在应对人工智能发展可能导致的经济风险时,需要从供给侧改革入手对社会供需进行调控。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需求结构和生产结构的矛盾;二是需求水平和生产能力之间的矛盾(35)钱智勇、薛加奇:《关于生产和需求关系的经济学演进研究——基于对新时代社会主要矛盾的经济学阐释》,《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8年第3期。。所以,中国经济的主要问题是供给侧结构性问题。古典经济学家认为,需求是人类受到生产限制的无止境的欲望。在吸取古典经济学关于盲目扩大生产的教训后,我国形成了适合自己经济实际情况的供需理论,即供给与需求是二元互动的关系,供给对需求起到一定的作用。以智能手机为例,在智能手机尚未制造出来之前,人们对于智能手机本身并不存在真实的“需求”,在智能手机上市之后,手机供给的升级才促成了消费的升级。因此刺激消费最根本的手段是对消费供给进行升级。供需二元理论为我国应对人工智能发展可能引发的经济风险提供了金融改革路径方面的思路——深化金融供给侧改革。金融供给侧改革的核心内容是调整金融服务对象,加大金融实体服务力度,从金融层面推动消费供给升级。深化金融供给侧改革不仅能够从根本上缓解因人工智能发展造成的社会供需失衡,还能抑制虚拟经济的过度发展。

四、防范智能时代经济风险的制度应对

在现代经济学中,市场被视作一个复杂且不完美的系统,需要政府的悉心照料:产权必须得到界定和保护、契约必须得到强制执行、市场失灵必须得到纠正、收入必须经再分配以确保社会正义(36)[英]罗伯特·萨格登:《权利、合作与福利的经济学》,方钦译,上海:上海财经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5页。。要素市场的发展、分配制度的调整、市场监管模式的优化以及金融供给侧改革统统需要通过对制度的不断调整和创新来实现。习总书记提出,提高自主创新能力需要从机制、体制等多方面来保证(37)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习近平关于科技创新的论述摘编》,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6年,第55页。。因此,以法律治理为轴,协同政策、机制形成制度合力是应对人工智能发展中的经济风险的基础。在我国,科技创新的目的是实行社会生产力的提升,服务人民;而制度创新的目的则是在生产力结构发生变化时,适时调整生产关系,建立各种适应生产力发展的制度。如果忽略制度创新对科技创新的保障作用,就会出现科技发展乏力或生产力内部矛盾激化的两种极端情况(38)张媛媛:《习近平关于科技创新与制度创新协同发展的论述》,《上海经济研究》2020年第7期。。

(一)发展技术、要素市场

首先,建立数据与人工智能算法交易市场。鼓励技术开发者公开、合法、有偿地交易智能算法。通过市场的力量调节信息,促进合法的信息资源流转,从而达到信息共享与数据平衡。当合法信息资源在开放、透明的市场渠道进行交易时,非法信息及算法交易便更易鉴别,这样有助于打击技术的地下交易,控制危险技术的扩散。其次,调整以“所有权”为核心的传统产权关系,引入以数据控制权、数据使用权为核心的数据产权关系,构建数据与算法交易规则,促进数据、算法合法合规地流动、共享。如此便能够明确数据或算法作为交易客体的性质,认识数据交易或算法交易的实质。最后,建立算法审查激励制度。在人工智能领域设定设计者、销售者对相关产品接受算法审查的义务,并以是否接受算法审查为标准设置不同的责任形式。譬如,接受主管部门审查通过的,设计者、销售者承担有限责任;未经审查进行商用的,设计者、销售者承担无限连带责任。

(二)探索合理分配机制

首先,坚持按劳分配,提高劳动报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例。一方面,为防范因人工智能的发展而过度影响劳动者收入,劳动保障部门要逐步、适时地提高最低工资标准;另一方面,在企业内部,工会要发挥主导作用,积极推动工资集体协商制度。其次,调整与优化税收结构,推动智能时代税收制度改革,体现共建共享的分配思想。可以考虑通过新设税种、提高或降低税率等多种方式,对要素收入进行再次调控,让智能时代发展红利惠及每一个人。再次,尝试建立智能产品替代劳动力标准。我国可以根据不同行业和智能产品的特点,确定智能产品的最大使用数量或替代劳动力占全体工作人员的比例。企业以替代劳动力为目的使用智能产品的,负有向主管机关备案的义务,当替代比例超出上述标准后,企业不得扩大智能产品的使用规模。同时,应从保障人类自身利益出发,设立监管部门进行专项监督,规范市场行为,维护行业秩序,防止人工智能的肆意开发与过度使用(39)李博方:《人工智能产业发展的风险分析及对策研究》,《智能计算机与应用》2017年第3期。。最后,健全社会保障制度,培养劳动者参保意识,明确社会保险缴纳主体的责任。针对部分地域存在的参保户籍限制的情况,应当建立全国统一的网络社保平台,为新就业形态领域劳动者打破参保壁垒。此外,我国还可以尝试推行失业保险,将个人面临的失业风险分摊到社会。这也是公平分配策略的一种,有助于调和社会矛盾,降低贫富分化程度。

(三)优化市场监管模式

首先,改善市场环境,提升商品和服务质量。针对金融、医疗等本身具有准入门槛的特殊行业,应当以主管部门或者行业协会为主导,建立算法审查及产品准入制度(40)高丝敏:《智能投资顾问模式中的主体识别和义务设定》,《法学研究》2018年第5期。。建立产品准入制度,一方面可以阻断以“人工智能”规避监管的通道,另一方面也可以辅助市场构建自身筛选机制,避免市场失灵的发生。其次,探寻反垄断与鼓励创新的平衡点,健全新业态包容审慎监管制度。人工智能技术在商业领域投入使用的前期成本极高,只有大企业才能够有庞大的人、财、物的支持,但这样的发展趋势必然形成强者更强、弱者更弱的局面。因此,必须在反垄断与鼓励创新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监管部门需要及时明确监管态度,在鼓励企业创新的同时,维护市场竞争秩序。最后,创新监管模式。人工智能带来的风险在积累阶段具有隐蔽性、复杂性,创新监管模式的核心就是通过强算力的智能化监管方式进行监管,即运用技术监管技术,譬如对算法伦理、特殊行业算法胜任能力以及算法歧视的审查等。

(四)完善金融市场制度

首先,提高金融服务实体经济质量。加强金融对中小微企业的支持力度,提高直接融资市场比重。以继续深化注册制改革为核心,建设高质量新三板、区域性股权交易市场为基点,进一步健全多层次资本市场,降低实体经济运行中的融资成本。其次,完善信息披露制度。信息披露制度是金融市场有效运行的基础。在一般商品交易中,商品的质量可以从很多方面进行考察与衡量。然而,与一般商品交易不同,在金融市场中,作为交易标的的证券以及衍生的金融产品,其产品质量基本上是通过信息进行反映的,信息不对称在证券市场会直接导致交易的不公平,而智能化的金融产品可能会加剧信息不对称的发生。因为算法黑箱存在于智能算法的数据输入与结果输出之间,所以应用于金融领域的人工智能天然具有“不可解释性”。这就与传统信息披露制度的逻辑不相匹配。故而探索适合人工智能时代的信息披露制度是规制金融风险的重要方式。最后,健全合格投资者制度。规制人工智能引发的金融风险不能仅仅依赖于对运行智能金融产品的平台进行监管,从投资者的角度进行金融风险防控也是重要的一环。一方面,合格投资者制度能够一定程度上改善金融市场中信息不对称现状;另一方面,由于合格投资者本身风险承受能力较强,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减轻风险传导效力,减少小风险聚合为重大风险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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