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开心灵的锁

石 峰

班里来了个转学生，在招生办见了一面，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极好。他叫小陈，高高瘦瘦的，五官端正，气质沉凝，笑容腼腆，成绩也颇为优异。果然，他学习认真、课堂活跃，还是个体育健将，一个月内就征服了我班全体师生，成了班里的风云人物。

一个要求

小陈什么都好，只有一条让人伤脑筋，那就是不写周末作业。几次之后，我终于无法忍受了，给他下了最后通牒。我是声色俱厉，他是沉默不语。令人尴尬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后，我没有听到预想中的道歉和保证，反而听到了一个让我匪夷所思的要求。小陈说：“老师，我可不可以今后都不写周末作业？”一个学生，还是一个优等生，怎么可以理直气壮地提出这种要求？出于震惊，我决定听听他的理由。原来，小陈有个爱好，是钻研网络信息安全技术。他说，周一到周五学业实在繁忙，只有周末能有时间学习网络信息安全技术，可是周末作业要花的时间太多了，他完全没办法兼顾。为了证明，他从书包里翻出一本“天书”给我看，书本厚厚的，看起来就很深奥的样子，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笔记。

我立刻对钻研“天书”的小陈肃然起敬了。他一向是个头脑灵活的孩子，对他来说，知识贵精不贵多。他在开拓自己的边界，做老师的又怎能让应试教育束缚了他的灵气？

于是，我也对他提出了一个要求：提高课堂学习的效率，尽量在学校完成当天的学习任务，如果所有学科的老师都称赞你表现优异，就可以免掉周末作业。小陈飞快地点头同意了。接下来，我过上了被科任老师的表扬通报包围的日子。我暗笑，我们小陈为了他的周末，也是很拼的！

一次崩溃

本以为已经皆大欢喜，谁料到好景不长，我迎来了小陈的一次崩溃。5月底的一个周三，小陈妈妈跟我请假，说孩子头疼，今天不来上学了。我不疑有他，嘘寒问暖了一番，也没当回事。然而，周四他也没有来，周五还是没有来。在我的再三追问下，家长终于吐露实情，说孩子是厌学。这对我来说，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小陈在校表现正常，很好地融入了新的班集体，深受老师和同学的喜爱，怎么突然就厌学了呢？

我当机立断，跟家长讲好放学后去家访。在小陈的家里，小陈妈妈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都是电脑害人！之前还好，现在越来越沉迷，学都不想上了，只想钻研这个，我看这个孩子是没救了！”听了小陈妈妈这么武断的结论，我没有说什么，只是安慰她不要着急，我先跟小陈聊聊。

在小陈的房间里，我看到了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小陈，他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卷成了个“蚕宝宝”。我坐下来跟他聊天，聊学校趣事，聊同学，聊他在家都做了什么，只是不聊学习。我讲了二十多分钟的单口相声后，终于感觉到手底下的“蚕宝宝”放松了些。我小心翼翼地把他从被子卷里剥了出来，才发现，这孩子一直在流泪。

他痛苦地说：“老师，我一直努力学习，努力表现，竭尽自己的全力，但总达不到爸爸妈妈的要求，我感觉爸爸妈妈不是爱我，而是爱我的成绩，他们从来不在乎我喜欢什么，只是逼我学习。我太累了，我真的坚持不住了。我好不容易从您那里争取到了周末的自由时间，可他们又来干涉，还污蔑我打游戏，所以我干脆就什么也不学了。”

以爱为名的束缚与伤害，让这个大男孩儿的心灵缠上了重重的锁链，我知道，要解决问题，必须解开他的心锁。可这把锁锁在他心上，又何尝不是锁在他父母的心上呢！

于是，我先与他家长恳谈了一番。家长的心情我理解，一开始可能只是为孩子表现优异而高兴，接下来便提出更高的要求，发现孩子还是轻松做到，于是一次又一次，弦儿绷得越来越紧，直到“啪”的一声，到了极限。我对小陈妈妈提出一个建议：请家长接下来不要过问任何关于孩子学习的事，完全放他自由。小陈妈妈迟疑地问我：“他不上学也不管吗？天天熬夜也不管吗？”我确信地回答道：“不要管学习，但要管生活，做他最坚实的后盾。在孩子心中，父母对学业的关注已经超过了对他本人的关注，这是很危险的讯号。学习成绩很重要，但真的那么重要吗？放手，你会得到一个阳光健康的孩子；继续僵持可能会逼着孩子走向极端。”小陈妈妈半信半疑地同意了。

一次成长

小陈决定休息一段时间再上学，我在与他的父母商量后，帮他办了请假手续。期间，我一直与他保持着联络。有时我会问问他在做什么。一开始，他总要过很久才回复，随手拍一张照片发我，最常出现的画面是学校附近的人工湖，他说他坐在那里，什么也不想。渐渐地，他会跟我聊一些关于父母的事，说爸爸妈妈不再强求他上学了，他最近每天都去踢足球，也有时间学习网络信息安全技术，轻松了很多。

随着小陈的变化，他父母的回信也从充斥着唉声叹气，到心平气和。终于有一天，小陈爸爸说：“老师，我们彻底想开了。他这些天也有笑容了，这样就挺好。孩子有他自己想走的路，我们支持他。”家长与自己和解了，他们不再要求孩子必须优秀，必须高人一等，而是回归到最初的期望，希望他健康、快乐。孩子也在与自己和解，他不再时时想着与家长对抗，而是将目标转向充实自己。

家长和孩子都在慢慢解开缠在自己心上的锁，是时候再走一步了。

我开始通过我高中和大学的朋友，了解小陈的目标行业的现状，也通过网络，粗略地了解想要深造该专业需要哪些基础知识打底。果然不出我所料，如果想要深造，高等数学、线性代数、概率论与数理统计等基础学科的知识也必须有所涉猎，这些知识仅靠自学，是难以攻克的。在与小陈的聊天中，我开始更多地引导他谈论这些，并把我收集到的信息跟他分享。我相信小陈会明白，为了自己的未来，他必须蜕变。

某个很平常的晚上，小陈主动给我打来电话，他说：“老师，我想回去上学。”一句简短的话，让我心里放起了烟花，但我嘴上还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他：“哦，怎么想通了？”他回答道：“我必须得考高中啊，我想考西安电子科技大学。这两天在家我已经开始自己补之前没听的课了，有点难，但我一定可以！”

我埋下的种子终于发了芽。

一个要求，到一场崩溃，直至一次成长。小陈终于解开了心锁，准备迎接属于他的美好人生。我想，教育的目的是让孩子为“他想要”的样子成长，而不是让孩子按“我想要”的样子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