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渤海国建国之地与国号变迁新识

2022-11-18冯恩学侯璇

北方文物 2022年1期
关键词:振国天门磨盘

冯恩学 侯璇

(1.吉林大学边疆考古研究中心;2.吉林大学考古学院)

〔内容提要〕 结合考古发现的新进展,重新梳理史料得出新认识。延边长城是大祚荣修建的防护王城的大型军事防御设施,磨盘村山城是东牟山城。696年,靺鞨人分两支从营州东奔称王。乞乞仲象在忽汗河上游敦化盆地立足,接受唐朝振国公封号,唐以其地为忽汗州。698年,其子大祚荣自称振国王,国号振国。唐将李楷固率军消灭辽东的乞四比羽,又进攻振国,失败而还。大祚荣改国号为靺鞨,在延吉盆地的东牟山建王城。705年,大祚荣接受唐朝渤海郡王封号,改国号为渤海。

696年,唐松漠都督契丹人李尽忠反唐,辽西混乱。移居营州的靺鞨人趁机东奔,建立了渤海国。这个过程在两唐书和《五代会要》等书中有简短记述,但史料过于简略,且相互并不吻合,使得渤海建国之地、王城变迁、国号名称等问题众说纷纭,成为长期困扰渤海史研究的学术难题。史料很难新增,而考古学的野外工作能获得新资料,考古资料与文献结合分析是解决问题的有效途径。依据延边地区最新的渤海考古发现,重新审视史料文献,对渤海国建国地变迁和国号演变,以及涉及的诸多问题再加探讨。

一、延边长城和磨盘村山城的年代与历史定位

西古城遗址是渤海显州城①。《新唐书·地理志》引贾耽《道里记》:“又陆行四百里,至显州,天宝中王所都。又正北如东六百里,至渤海王城。”②显州城(即西古城址)为第三代王大钦茂在唐天宝年间居住的都城,这成为研究渤海王城变迁的第一个基点。从西古城向东北走600里所到的“渤海王城”是上京城(位于牡丹江东岸边),经过多次考古发掘证实③,是研究渤海王城变迁的第二个基点。“天宝末,钦茂徙上京,直旧国三百里忽汗河之东”④,可知忽汗河即牡丹江,镜泊湖就是忽汗海。

《旧唐书·渤海靺鞨传》渤海靺鞨大祚荣和其父在辽西契丹李尽忠叛唐混乱时,“遂率其众东保桂娄之故地,据东牟山,筑城以居之”⑤。《新唐书·渤海传》:“率众保挹娄之东牟山,地直营州东二千里,南比新罗,以泥河为境,东穷海,西契丹,筑城郭以居。”⑥大祚荣筑城东牟山居住是没有争议的史实。治渤海史者对东牟山城位置有多种说法,如敦化额穆镇、敦化鄂多里城(敖东城)、敦化城山子城、宁安宁古塔、老岭、沈阳、桦甸、延吉城子山城、和龙西古城⑦、丸都山⑧等。

为追寻渤海早期王城和“旧国”的考古学证据,考古学者持续努力,推动了王城研究。位于牡丹江上游的敦化六顶山墓群是最大的渤海墓地之一,1949年发现了渤海贞惠公主墓,志文有“陪葬珍陵之西原,礼也”⑨,使得敦化城山子山城是东牟山城、敦化盆地的敖东城是“旧国”的观点被渤海研究界长期奉为主流意见。2002—2003年,对敖东城和永胜遗址考古发掘,没发现渤海时期的遗存⑩,王培新提出旧国不在敦化。附近的城山子山城也被很多学者认为是大祚荣最初据守的东牟山山城,而徐学毅在2000年和2004年两次踏查,发现城址过于狭小,他认为不可能是东牟山城。部分学者把追寻“旧国”位置的目光转移到延边州图们江流域,如吕雪冰提出和龙显州(西古城)为大祚荣立国所筑,沿用到大钦茂;王培新提出在海兰江流域。

敦化盆地考古结果令人失望,旧国和东牟山城的研究坠入迷茫之中。10年之后的延吉盆地考古却意外出现新的重大线索,即延边长城是渤海长城。 延边长城始于和龙市土山子镇,向北穿过布尔哈通河,又沿着延吉盆地北侧山地向东弧形延伸,到达珲春。微波站关和水南关两处关隘进行考古调查和发掘获得的遗物均为渤海遗物,特别是水南关的墙体中发现了渤海的陶罐口沿,发掘者确定其修建于渤海早期。其中发现的口沿处有锯齿纹的靺鞨罐,早于渤海时期靺鞨罐的传统特点,延续到渤海早期,在西古城、上京城几乎不见,因此,从出土考古遗物和地层学角度确定长城在渤海早期是可靠的。

第二代王大武艺时期,渤海国处于发展迅猛、大力扩张时期。有三个重要事件为证。一是“玄宗开元七年,祚荣死,其国私谥为高王。子武艺立,斥大土宇,东北诸夷畏臣”,大武艺向外军事扩张,使得东北地区的各族部落都畏惧而臣服渤海。二是唐朝征召渤海平叛契丹。唐玄宗开元六年(718年)契丹可突于叛乱,张说向朝廷进《并州论边事表》献策“东召靺羯,西举九姓”,讨伐叛乱。开元八年(720年)九月,曾派“遣左骁卫朗将摄郎中张越使于靺鞨,以奚及契丹背恩,义讨之也”。张晓舟考证张越出使的靺鞨就是渤海国。三是开元二十年(732年)渤海大武艺发兵攻打山东登州。“渤海靺鞨寇登州,杀刺史韦俊,命左领军将军盖福顺发兵讨之。”渤海国能越海攻打登州,表明此时其西界已到达辽宁渤海海岸。从这三个重要事件可以看出,武王大武艺的雄武扩张性格和渤海的军力强盛,没有在图们江流域修建长城防止唐军或北部靺鞨部落攻打的必要。以此角度分析,长城应是渤海第一代王大祚荣修建的。大祚荣虽然击退了李楷固率领的唐军,解除了被剿灭的威胁,但不能预测唐廷是否还会二次发兵征讨,同时在新占领白山靺鞨之地立足未稳,所以,要修建长城以保卫王城腹地安全。大祚荣据守的东牟山城应该在长城之里,即长城之南。

磨盘村山城又称城子山山城,地理环境独特,位于延吉盆地东部边缘的孤山之上,在延吉市区东5千米,长城之里侧,俯视盆地。城墙石筑,四门,城门外的瓮城土筑,周长4549米,城内面积104万平方米,规模宏大。布尔哈通河从南、东、北三面环绕山脚下,石墙壁立,易守难攻。山相对高度不高,上下出入均较方便。山城内曾经采集过金末元初的东夏国(1215—1233年)天泰年款的“南京路勾当公事之印”等文物,被确定是东夏国南京都城遗址,但山城城墙没有如辽金时期城址有马面特征,城内也曾经采集到绳纹和方格纹瓦块,故高大雄伟的石城墙是在东夏国之前修建的,东夏国是利用旧城为都城。在考古发掘之前,王禹浪、都永浩提出:“城子山山城是东牟山无疑,而旧国则是指城子山山城包括城子山山城周围附近的西古城而言。”

磨盘村山城自2013年开始连续的考古发掘,李强主持工作,他把寻找早期遗存作为重要工作目标之一。2015年,发掘山城的东门基址发现了少量的绳纹和方格纹瓦块,瓮城墙内第16层发现方格纹瓦砾,获取了城墙是早期修建后被东夏国利用增筑的证据。城内缓坡有21处人工修整的平台,从下到上分布着大型建筑基址遗迹。2014年和2015年对山城内建筑遗迹进行了发掘。建筑遗迹分为早晚两期。晚期遗迹属于东夏国。早期遗迹发掘2处建筑址,以红褐色或黄褐色的绳纹、方格纹瓦砾、鸟莲纹瓦当为主要遗物。李强在东门发掘简报结语中谨慎提出:“对这种遗存的认识,学者们尚未达成共识。发掘者倾向于渤海国(698—926年)建国初期遗存。”有学者提出磨盘村山城可能是高句丽修建,渤海利用为早期王城,后又被东夏国使用。

磨盘村山城早期遗存的年代是解决城址性质的关键。对其年代做如下分析。

第一,绳纹和方格纹板瓦的年代在高句丽到渤海早期。绳纹和方格纹瓦在高句丽时期流行,渤海时期的敦化六顶山渤海墓地、西古城遗址等都有发现,所以其延续到渤海早期。故仅从板瓦可以确定在渤海早期或更早。

第二,发现了鸟莲纹瓦当。渤海有鸟莲纹瓦当,东北地区在渤海之前没有发现带鸟纹的瓦当。磨盘村山城的瓦当主体花纹是四个梭形莲花叶呈“十”字形分布,每两个花叶之间有一只飞鸟(图一)。在俄罗斯滨海边疆区的一座渤海寺院遗址(科尔萨科夫卡佛教寺院址)发现的渤海瓦当也是四个莲花叶,花叶之间有一只鸟(图二)。在吉林省七道河渤海建筑址出土的瓦当是六个莲花叶,花叶之间各有一只飞鸟(图三)。三者构图的题材和布局高度一致,可命名为“鸟莲纹”瓦当。磨盘村山城的鸟莲纹瓦当属于渤海瓦当。

图一 磨盘村山城出土瓦当

图二 科尔萨科夫卡出土瓦当

图三 七道河出土瓦当

第三,磨盘村山城目前只发现两期遗存,也没有采集到可以准确确定是高句丽时期,而不是渤海时期的遗物。

第四,高句丽山城常见的大型蓄水池遗迹,大型山城必有,而此城内没有。如丸都山城、石台子山城、罗通山城、龙潭山城、青石岭山城等都有一个或两个大型蓄水池遗迹。

依据以上四点分析,山城不是高句丽修筑的,而是渤海早期之城。

磨盘村山城渤海和东夏的建筑都是岩石上的地面建筑,没有夯土台基础,修建和拆除时也没有大量的土散布。无论是东夏的建筑,还是渤海的建筑基址,当挖方去除草皮层,一排排柱础石块和基础石块就裸露出来。山城内适合建设宫殿等建筑的平台有限,东夏国时期,涌入大量迁移来的人口和军队,选择在渤海建筑旧址位置修建房屋,对渤海遗迹破坏严重,甚至多数建筑址都被铲平重新建筑宫殿房舍,导致城内渤海时期遗迹堆积残留较少。例如,属于渤海早期的6号建筑址,被东夏国的5号建筑址打破。2015年,发掘东门外的土筑瓮城的第16层夯土层含有较多的渤海早期的方格纹瓦砾,显然东夏时把渤海建筑旧址拆除的垃圾土用来修建瓮城城墙。发掘者通过钻探调查后认为:“这种遗存在山城中有大量埋藏。”虽然目前发掘得到的磨盘村山城早期建筑遗存较少,仔细分析这些材料,仍能捕捉到王城的特征。

第一,有密集的高等级建筑群。渤海国的普通民居还没有使用瓦,而磨盘村山城发掘早期建筑都有瓦,是属于有密集的高等级瓦顶建筑群,渤海府州之城考古没有发现这种现象。其中6号和7号建筑址残长都在27米,规模很大,还有铁箭头、铠甲片出土。东侧的仓库基址外围石墙基呈现多角形,基础垫石从中心向外与角相连呈放射状分布,也使用了瓦件构筑房顶,这不是一般城能有的待遇,何况是渤海国草创时期。

第二,大型建筑上很多瓦的背面有刻写的铭文或符号,其中有“大”“上”“下”等等,是王城建筑的表现。磨盘村山城早期建筑址的瓦件残留总量很少,但多件瓦上有单字或多字铭文与刻划符号,出现频率很高,表明瓦件制作和建筑营造过程都是在严格规范的管理下完成的,这是渤海王城高等级建筑才具备的特征。因为瓦上有多种字迹现象在渤海时期只见于西古城、上京城、八连城三处王城,连续多年发掘的渤海长岭府城、盐州城都没有发现。高句丽的城也只有都城和王陵才有大量的铭文和符号瓦,石台子山城、罗通山城等诸多发掘过的城都没有这种现象。值得注意的是,以往渤海王城发现的瓦上的单字是以模具压印字为主,很少刻写。集安高句丽丸都山城、高句丽王陵出土的瓦上文字都是刻写的字和符号,其中也有“上”“大”“下”,还有“前”“后”表示位置的铭文刻字。汉字书体从东汉到唐朝从隶书演化到楷书。高句丽瓦上的刻字,有的收笔向左右两侧横向拖长,转折圆滑,有隶书风韵;有的虽然已经是正规的楷体,但是,整体字形仍恪守横宽略大于纵高或宽高相等的传统。磨盘村山城的瓦上刻字,皆为正规的楷体,整体字形横宽小于纵高,字形秀丽挺拔,完全摆脱隶书束缚,显示出唐代楷书风格。磨盘村山城瓦上刻字和符号的做法显然继承了丸都山城和高句丽王陵建筑方法的传统。

磨盘村山城没有发现渤海西古城、上京城、八连城常见的布纹瓦和倒心形莲花纹瓦当,因此,可知该城是渤海早期修建的,迁都到西古城以后没有维修过,应该是废弃了,年代下限明确,这与大祚荣“据东牟山,筑城以居之”的时间和山城的特点相符。长城翻山越岭,绵延一百余公里,修建如此大规模的防御工事,伴有系列预警的烽火台,不可能是处于部落时期的白山靺鞨所为,只能是渤海国修筑。据城墙内和守城关隘的房子内有靺鞨罐分析,长城应是靺鞨人修建并负责守卫。修建长城时,和龙西古城、珲春八连城都没有修建,磨盘村山城是其防御区内最大的城,也是最高级别的渤海城。《新唐书·渤海传》:“保太白山之东北,阻奥娄河,树壁自固。”磨盘村山城位于长白山主峰的东北,矗立于海兰江与布尔哈通河交汇口,布尔哈通河三面环绕而行,与《新唐书》记载相符,“树壁自固”是指修建长城,保卫以东牟山城为中心的渤海国建国之初的核心区域。因此,磨盘村山城是大祚荣据守的东牟山城是可信的。

营州的靺鞨人分两支从辽西东奔,“分王高丽故地”是指在两个地域分别称王自立。唐朝采用招安政策,靺鞨酋长乞四比羽称王后,不接受唐册封被斩杀,另一支在大祚荣率领下在天门岭击败唐军后,把王城迁到连绵山岭阻隔的图们江左岸,这是大祚荣畏惧唐朝再次派兵讨伐而做出的战略安全考虑。“据东牟山,筑城以居之”,盘踞易守难攻的东牟山城,而不是在盆地平原处立都,“阻奥娄河,树壁自固”,修筑大型长城,构筑保护王城及其核心区域的防御体系,都是心有余悸的反映。

渤海统治范围最重大变化以天门岭之战为主要界限,之前局限于牡丹江(忽汗河)和粟末水(北流松花江南部,包括支流辉发河),之后东辽河和鸭绿江地区(乞四比羽部旧地)归并,向东南扩展到图们江流域。“先破斩乞四比羽,又度天门岭以迫祚荣。祚荣合高丽、靺鞨之众以拒楷固,王师大败,楷固脱身而还。属契丹与奚尽降突厥,道路阻绝,则天不能讨,祚荣遂率其众东保桂娄之故地,据东牟山,筑城以居之。”天门岭之战后,辽东没有唐军,成为渤海的势力范围。

705年,唐中宗复位,派遣侍御史张行岌招抚安慰,大祚荣派遣次子到唐朝长安为质子,做唐朝皇帝宿卫。唐睿宗先天二年(713年),派遣鸿胪卿崔忻为敕持节宣劳靺羯使,到靺鞨册封大祚荣。崔忻从长安出发,经登州(山东蓬莱)渡海到旅顺,到达东牟山城,“拜祚荣为左骁卫员外大将军、渤海郡王,仍以其所统为忽汗州,加授忽汗州都督,自是每岁遣使朝贡”。大祚荣接受唐朝册封,去靺鞨号,改称渤海。次年,崔忻完成任务返回旅顺时凿井刻石纪念。唐朝与渤海国宗藩关系的正式确立,使得渤海国被灭国的军事压力解除,为渤海国能够长期存在和发展提供了重要基础。

二、渤海国建国最初之地

渤海国建国王城地域在渤海长城以南,“阻奥娄河”的奥娄河应该是海兰江及其支流布尔哈通河。忽汗州以忽汗河(牡丹江)命名,延吉盆地没有忽汗河,为何大祚荣被唐朝封为忽汗州都督,以其所统为忽汗州?

唐睿宗先天二年(713年,当年改元为开元),派遣鸿胪卿崔忻为敕持节宣劳靺羯使,崔忻到达东牟山城,“拜祚荣为左骁卫员外大将军、渤海郡王,仍以其所统为忽汗州,加授忽汗州都督,自是每岁遣使朝贡”。这里须注意“仍”字,《说文解字》:“仍,因也。”因袭沿用是其本意,可知,大祚荣的官职承袭其父。故可推知,武则天在封其父乞乞仲象为“振国公”时,还把其统属之地设置为“忽汗州”(即唐朝的一个羁縻州),还封了乞乞仲象为忽汗州首领官职。这是唐朝对边疆地区归附酋长采取的通用模式。如唐太宗贞观年间漠北草原铁勒的十二部首领到长安朝觐,表示归附,太宗以各自领地设立羁縻府和州,计13个,酋长分别授予都督、刺史。武则天招抚称王的乞乞仲象时必是赐封“振国公忽汗州都督(或刺史)”,而不能只封爵不授予官职。唐在黑水靺鞨部领地设置黑水都督府,是以其境内主要河流黑水名之,故乞乞仲象称王立足之城应该在忽汗河(即牡丹江)流域。

渤海建国的时间与过程存在争议,有必要对大祚荣父子从营州东奔建国过程的史料对比分析,基本文献记载摘录于下。

《旧唐书·渤海靺鞨传》:“渤海靺鞨大祚荣者,本高丽别种也。高丽既灭,祚荣率家属徙居营州。万岁通天年,契丹李尽忠反叛,祚荣与靺鞨乞四比羽各领亡命东奔,保阻以自固。尽忠既死,则天命右玉钤卫大将军李楷固率兵讨其余党,先破斩乞四比羽,又度天门岭以迫祚荣。祚荣合高丽、靺鞨之众以拒楷固,王师大败,楷固脱身而还。属契丹与奚尽降突厥,道路阻绝,则天不能讨,祚荣遂率其众东保桂娄之故地,据东牟山,筑城以居之。祚荣骁勇善用兵,靺鞨之众及高丽余烬,稍稍归之。圣历中,自立为振国王,遣使通于突厥。”

《新唐书·渤海传》:“万岁通天中,契丹尽忠杀营州都督赵翙反,有舍利乞乞仲象者,与靺鞨酋乞四比羽及高丽余种东走,度辽水,保太白山之东北,阻奥娄河,树壁自固。武后封乞四比羽为许国公,乞乞仲象为震国公,赦其罪。比羽不受命,后诏玉钤卫大将军李楷固、中郎将索仇击斩之。是时仲象已死,其子祚荣引残痍遁去,楷固穷蹑,度天门岭。祚荣因高丽、靺鞨兵拒楷固,楷固败还。于是契丹附突厥,王师道绝,不克讨。祚荣即并比羽之众,恃荒远,乃建国,自号震国王,遣使交突厥,地方五千里,户十余万,胜兵数万,颇知书契,尽得扶馀、沃沮、弁韩、朝鲜海北诸国。中宗时,使侍御史张行岌招慰,祚荣遣子入侍。睿宗先天中,遣使拜祚荣为左骁卫大将军、渤海郡王,以所统为忽汗州,领忽汗州都督。自是始去靺鞨号,专称渤海。”

《五代会要·渤海》:“至万岁通天中,契丹李荣反,攻陷营府。有高丽别种大舍利乞乞仲象,与靺鞨反人乞四比羽走保辽东,分王高丽故地。则天封乞四比羽许国公,大舍利乞乞仲象震国公。乞四比羽不受命,则天命将军李楷固临阵斩之。时乞乞仲象已死,其子大祚荣继立,并有比羽之众,胜兵丁户四十余万,保据挹娄故地。至圣历中,称臣朝贡。”

《旧唐书·狄仁杰传》:“圣历三年,则天幸三阳宫……是岁六月,左玉钤卫大将军李楷固、右武威卫将军骆务整讨契丹余众,擒之,献俘于含枢殿,则天大悦,特赐楷固姓武氏。楷固、务整,并契丹李尽忠之别帅也。初,尽忠之作乱,楷固等屡率兵以陷官军,后兵败来降,有司断以极法,仁杰议以为楷固等并有骁将之才,若恕其死,必能感恩效节。又奏请授其官爵,委以专征,制并从之。及楷固等凯旋,则天召仁杰预宴。”

日本《类聚国史》:“后以天之真宗丰祖文父天皇二年,大祚荣始建渤海国,和铜六年,受唐册立其国。”

以往通行的观点是大祚荣在698年建国。赵评春注意到,698年建国年代与李楷固只能在700年以后征讨相矛盾,认为是703年建国,“圣历中”应为“长安中”。郑永振则提出新的解释,渤海于698年(圣历初年)先在辽东建国,国号震国,建国者是乞乞仲象,但乞乞仲象不久病故,在与唐军作战和东走东牟山的过程中始终以大祚荣为统帅,因此,后来的史书都记录渤海的建国者是大祚荣,但渤海人自己把开国之日定为698年,又通过渤海使臣传到日本被准确记录下来。两位先生的学术努力把渤海建国的时间和地点问题研究又向前推进一步。辛时代随后提出另一种观点,即如果日本《类聚国史》“天之真宗丰祖文武天皇二年,大祚荣始建渤海国”是真实的,则大祚荣承袭其父王位的时间是698年,第一次称王是698年,第二次称“振国王”是天门岭之战后的703年。《类聚国史》是以大祚荣第一次称王作为渤海国建国时间。

《五代会要》的“走保辽东,分王高丽故地”明确说明乞乞仲象与乞四比羽分别在两处同时立国称王,遗憾的是“王号”和具体地点史书失载,使渤海最初建国地和建国时间成为历史之谜。《旧唐书·渤海靺鞨传》:“圣历中,自立为振国王。”自立为振国王者,依据《类聚国史》可以认为是大祚荣。武则天封乞乞仲象振国公时,还封他为忽汗州都督,其领地为唐朝的一个羁縻州,名为忽汗州,其王城之地应该在忽汗河流域的敦化盆地。

敦化盆地位于北流松花江之东,松花江之西则是较为平坦的辉发河(松花江支流)谷地,再往西则是辽河流域,这条线是渤海营州道,是营州到渤海国的主要交通道,也是最近的道路。大祚荣父子应该是沿着这条道东奔故土的,李楷固征讨大祚荣也是沿着这条路进军的。

辽阳以东的东辽河流域和松花江流域都是粟末靺鞨的地域。《辽史·耶律羽之传》记载,东丹国左相耶律羽之上表辽太宗迁上京城渤海人到辽阳时说:“渤海昔畏南朝,阻险自卫,居忽汗城……梁水之地乃其故乡。”《通典·高句丽》:“其大辽水源出靺鞨国西南山,南流至安市。小辽水源出辽山,西南流与大梁水会。”梁水即今天的太子河,会辽水入海。渤海上京城被辽军灭亡后,大量居民迁往辽阳,但王族大氏被迁到辽西契丹腹地,在赤峰市林西县的辽饶州城址出土了渤海风格的莲花纹瓦当,在佛教经幢石刻的署名部分大多字迹漫漶剥落,可辨识者有“故前都”,姓皆为“大”,其中有县尉。“故前都”应是故国前朝都城,即渤海上京城。靺鞨酋长乞四比羽率部回到辽东故地称王,得到当地的靺鞨人等支持,与唐军展开争夺战。辛时代《营州叛党的东逃与大祚荣东逃建国》考证靺鞨到达辽东有两万人,先攻打安东都护府治所新城不克,又攻辽东城失利败走,攻打麻米城时斩杀唐军将领高质、高慈,并据《唐赠范阳大都督忠烈李公神道碑》“是后殪靺鞨于鸭绿之野”,确定李楷洛参加了李楷固征讨靺鞨叛军的军事行动,在鸭绿江边剿灭靺鞨残军。这条记载表明乞四比羽部势力向南发展到集安一带,即从营州东奔的两支靺鞨势力,过辽水后,一支向南发展,盘踞辽东山地;一支向东开拓,进入忽汗河流域。

“旧国”在何处也是学术争论热点。大祚荣先后有两个王城,何为“旧国”?《新唐书·渤海传》:“天宝末,钦茂徙上京,直旧国三百里忽汗河之东。”磨盘村山城到上京城的直线距离是300里,认为磨盘村山城是“旧国”是说得通的。《新唐书·地理志》引贾耽《道里记》说显州到上京600里,磨盘村山城与西古城的距离远小于到上京城的距离,按照唐人的理解,东牟山城到上京的距离似乎超过300里。仔细审读“钦茂徙上京,直旧国三百里忽汗河之东”这句话,其含义似乎可以理解为,大钦茂把国都迁到上京城,上京城在忽汗河东岸,距离忽汗河的“旧国”城300里。意在说明新国都城回到忽汗河,但不是忽汗河旧的都城附近。这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从显州城迁到上京城,不说到显州城距离,而特意说明到“旧国”的原因,即它们都在忽汗河,是两地,不是回归旧地。从这个角度理解,则“旧国”还在敦化盆地。

振国最初在敦化盆地立足,控制牡丹江流域及其周围的靺鞨故地。乞乞仲象病逝在此,亦应埋葬在敦化盆地,其墓在振国王城旧地,成为敦化也有渤海家族王室墓地的历史根源。贞惠公主终于外第,没运回上京城附近下葬,也没有运到西古城附近的大钦茂珍陵(龙头山墓地),而葬在敦化盆地的六顶山墓地。六顶山墓地庞大,1997年探查到166座,2004—2005年再次探查两个墓区有235座墓。六顶山墓地墓葬形制多样,靺鞨传统土坑墓占60%,大量靺鞨罐出土,有贞惠公主墓,具备渤海王室靺鞨家族墓地的特征。家族墓地有多种墓葬形制是常见现象,例如,吉林省舒兰县的金代完颜希尹家族墓地,有5个墓区,发现多件碑碣,可知是同一个家族墓地,发掘出多种墓葬形制。贞惠公主病逝于敦化外第,按照礼法应陪葬在父亲墓旁,她就近下葬在王室家族墓地祖茔,该墓地又在其父亲珍陵的西北方向,所以,墓志言“陪葬于珍陵之西原,礼也”,也是符合实情,符合礼制。永胜遗址在2002—2003年发掘中没有发现渤海遗物,发掘者认为是金代遗址,不可能是“旧国”。2009年,全国文物第三次普查时,敦化文物管理所复查该遗址采集到3块绳纹瓦,表明渤海早期有高等级建筑,故今后永胜遗址及周围地区还需要做深入的田野考古工作。

三、渤海国国号的变化

学界以往关于渤海国的最初国名问题大致可以归为四说。

第一说,封号用字“震国公(或振国公)”与国号用字“震国(或振国)”一致,多数认为是震国。第二说,乞乞仲象封号可能是“辰国公”,大祚荣自封为“震国王”,国号是“震国”。第三说,最初国号是“靺鞨”,震国王(振国王)只是王号,没有震国(振国)国号,该说细分为两种:第一种是完全否认“震国”之称的存在,如金香提出“震国”和“振国”都是修饰“王”的定语,并非是大氏政权最初的国号,以“靺鞨”作为国号符合我国北方诸民族政权普遍以其主体民族之名为号的惯例,赵哲夫、魏国忠等学者力推此说,认为大祚荣政权最初的正式国号只能是“靺鞨”;第二种“靺鞨”是最初的正式国号,“震国”有可能存在,如刘振华认为,渤海国广为通行的国号是“靺鞨国”,“震国”是在一定范围内通行的国称。魏国忠最近提出的观点也承认“震国”是“靺鞨”之称的别号或俗称,而“振国”则是“震国”音同以讹传讹的结果。第四说,有学者力主是“振国”,非“震国”,并否定“靺鞨”是国号。振国和振国王是大祚荣自立国的称号,振国等同于辰国,与唐朝封号没有关系。

《谢不许北国居上表》明确说:“乞四比羽及大祚荣等,至武后临朝之际,自营州作孽而逃。辄据荒丘,始称振国。”这是新罗著名文人崔致远起草的新罗国正式呈送唐廷的文书,必经新罗国王等审核斟酌后才能递交,此表虽采用贬低矮化渤海国的语词,但所言事件应是真实的,故不能断然否定有“振国”(震国)称呼的事实,这里表述了两个不相统属的靺鞨人东逃的事实是正确的,渤海国建立是两支势力归一的结果。细读史料,都在强调乞四比羽和大祚荣的作用,乞四比羽酋长的威信和力量很可能比乞乞仲象还大,故不存在因记述史实错误而不可信的情况。

“振国王”(或“震国王”)是大祚荣自称王号,其含义有诸多说法,其中以胡梧挺的研究成果最令人信服,以详细的史料分析阐述了“许国公”的含义是“忠则以身许国,见危致命”,是为国效忠之意;“振国公”是“振兴国家,救国家之急”,这里的国是指唐朝廷,武则天招抚时赐封号是“振国公”。笔者赞同此说,这就需要重新考虑“振国公”与“震国公”谁是讹误。《谢不许北国居上表》有“振国”,没有“振国公”,而《旧唐书·渤海靺鞨传》只记“振国公”,没有“振国”。《谢不许北国居上表》中称呼靺鞨为“鞅羯”,粟末为“栗末”,其均不见于《旧唐书·渤海靺鞨传》,故可认为《旧唐书·渤海靺鞨传》有关渤海建国的史料来源不是《谢不许北国居上表》。刘晓东《渤海“振国”、“震国”名源考察》认为,金毓黼说《旧唐书》的振国王史料来自“唐实录之文”是正确的,那么封号“振国公”与“振国王”是可靠的。 “震国公”、“震国王”首次使用是《新唐书·渤海传》,刘晓东认为来自失传的张建章的《渤海记》,若如是则《渤海记》出现同音字讹误,使得《新唐书·渤海传》也出现讹误。

《新五代史·渤海》:“渤海,本号靺鞨。”《新唐书·渤海传》“自是始去靺鞨号,专称渤海”,没说去“振国”。可知在改名为“渤海”之前的正式国名是“靺鞨”。《通典·高句丽》“其大辽水源出靺鞨国西南山”,但需注意,在大祚荣并乞四比羽残部之前,不能称“靺鞨国”,因为同时并立两个粟末靺鞨人的割据势力。因此,当时振国公乞乞仲象为王的势力称为“振国”,可以与乞四比羽为王的势力在名称上区分开来,使用唐朝赐号“振国”也是对唐廷的尊重。乞乞仲象病逝,大祚荣成为首领,称“振国王”也是变相承继唐朝册封,对唐廷有归顺之意,是顺理成章的事。乞四比羽拒绝武则天赐封许国公的封号,也不会有“许国”“许国王”之号,反叛之心坚定,唐朝发兵征讨,苦战辽东,他被唐军斩杀,余部溃逃,并入大祚荣的振国,大祚荣势力大增。

李楷固军乘胜东进,大祚荣亲自率军迎战于天门岭之西,诈败佯逃,引诱李楷固孤军“穷蹑”犯兵家大忌,在越过天门岭后被伏兵围剿,李楷固只身逃脱,导致前功尽弃,征讨以失败结束。天门岭应该在振国控制的范围内。叫天门岭的不止一处。《新唐书·安禄山传》:“十一载,率河东兵讨契丹……至土护真河……昼夜行三百里,次天门岭。”土护真河即土河,是西辽河支流老哈河,此天门岭在辽西,辽东之天门岭在何处还不能确定。刘晓东根据唐朝陈祚墓志中的“遵辽水,造天门”,认为天门岭距离辽水不远。若果如是,则振国控制范围的西界大致在辽源和东丰一带山地,这里是进入辉发河河谷平原的必经之地。需要指出的是,这是两个并列的事件,辽水和天门岭也存在距离很远的可能。陈祚墓志对研究天门岭之战具有重要价值。据墓志,陈祚开元十九年(732年)76岁去世,参加天门岭之战大约是40或41岁。北征时“乃迹沙塞,径冰雪,遵辽水,造天门。常为前锋,深入敌国。生者百数,疮死者千计”。沙塞是辽西的地理特征,可推知,墓主先参加剿灭辽西契丹反叛之乱,后随李楷固转战辽东征讨反叛靺鞨之战。“遵辽水”是说沿着东辽河进攻,战斗激烈,这和唐军剿灭乞四比羽部的进军路线一致,顺着东辽河及支流的河谷向南打到鸭绿江。新罗崔致远《谢不许北国居上表》对唐皇说,靺鞨“累拒渡辽之辙”,反映了战斗主要在辽河河谷一带进行,二者所述史实吻合。

“造天门”是指剿灭乞四比羽部之后,又向东进军到达天门岭,攻打大祚荣的振国,与《旧唐书·渤海靺鞨传》“先破斩乞四比羽,又度天门岭以迫祚荣”符合。从墓志“造天门”还可知伏击战是在天门岭附近,因为陈祚参加这场惊心动魄的血战,保护主帅“楷固脱身而还”,避免全军覆没,才能作为他败仗的特殊战绩“造天门”写入墓志。“天子闻而嘉之”,加封他为“游击将军、骑都尉”,与此战功有关。辽西和辽东都有天门岭,误为一处使得很多学者对天门岭之战的解读走向歧途。《渤海国史》说天门岭在辽西阜新市蒺藜山,李楷固追到天门岭,没有打仗,大祚荣东奔到开原与铁岭交界的象牙山设伏打败李楷固等等,与史实相差甚远。唐征讨军在天门岭大败,退出辽东。原乞四比羽部的辽东之地尽归入大祚荣振国领域,鸭绿江流域也成为振国属地,这也是渤海第二代王大武艺能够发兵过海攻打登州的地域基础。

大祚荣深知唐军事强大,为防止唐再次发兵征讨而被迅速灭都,才放弃忽汗河(牡丹江)上游的王城“旧国”,向更远的容易固守的延吉盆地迁移,所以,他在击退唐军后,向东南发展占领白山靺鞨之地,统一了粟末靺鞨和白山靺鞨。不在便于生活的平原建王城,而是在盆地边缘的奥娄河(海兰江)环绕的东牟山(磨盘村山)上修筑城池,还修建大型防御工事长城护卫王城在内核心区域。这是史料“保太白山之东北,阻奥娄河,树壁自固”的来源。

大祚荣修建磨盘村山城时,使用了来自鸭绿江畔的原高句丽遗民工匠,所以,保留较多的集安高句丽国都地区的瓦做技术和风格。这些工匠来源有两种可能:一、“祚荣骁勇善用兵,靺鞨之众及高丽余烬,稍稍归之”,乞四比羽部占据东辽河和鸭绿江,被李楷固击败剿灭后,余部东投大祚荣振国,其中有来自鸭绿江畔的高句丽遗民工匠;二、唐军在天门岭大败后退回辽西,大祚荣乘胜西进,占据乞四比羽部旧地,鸭绿江流域也被接管,集安地区建筑工匠是境内技术水平最高者,故迁工匠到东牟山修建宫室。

在做足接受唐二次军事讨伐打击的准备之后,大祚荣正式以“靺鞨”为国号。大祚荣父子接受武则天 “振国公”封号,以“振国”为国号,表归顺之心,甘于成为唐朝属国。可是唐朝大军仍然乘胜东进欲图灭之,大祚荣放弃“振国”之国号,以“靺鞨”为名,表现与唐廷决裂之意。

需指出的是,“靺鞨”不是当时的名字。唐睿宗先天二年(713年)唐派鸿胪卿崔忻出使渤海国册封大祚荣,崔忻完成使命返回途中在旅顺口凿井刻石,“敕持节宣劳靺羯使鸿胪卿崔忻井两口永为记验开元二年五月十八日”。魏国忠认为,“敕持节宣劳靺羯使”是唐朝授予崔忻的临时官职,“靺羯”是国号而不是族称,此观点是正确的。“靺羯”与“靺鞨”的关系,以及来源于“勿吉”研究已经很深入。在音转演变上,《也谈“靺鞨”名称之始见》论述最为精要,作者详细论证了“靺羯”早于“靺鞨”的事实,认为《北史》《隋书》《太平寰宇记》引《北蕃风俗记》中的“靺鞨”都是宋人校勘时把“靺羯”改为“靺鞨”的结果,《旧唐书》和《新唐书》的靺鞨也是统一文字的结果。在字形的变化上以范恩实的研究最为系统,其还论证了“靺羯”是官方版本,而“靺鞨”是字书版本。2009年,蒙古国中央省土拉河北岸古城外古墓出土了一方唐朝墓志也刻为“东征靺羯”,这里的靺羯是墓主人参与唐军攻打附属于高句丽的粟末靺鞨之地,唐代的金石资料可以证明,“靺羯”确实是唐朝靺鞨人的正式名称,所以,准确地说,大祚荣以族称为国名,国名是“靺羯”而非“靺鞨”,“靺鞨”是后来修史过程中改写的。

大祚荣在东牟山城(磨盘村山城)站稳之后,唐再次对其招抚。之后大祚荣在此接待特使崔忻,接受了封号和委任,归顺唐廷,其领地正式成为唐朝的一个属国性质的羁縻州 ——忽汗州,他的唐朝官职是忽汗州都督。在接受新的爵位封号“渤海郡王”时立即按照旧例去除“靺鞨”号,专称“渤海”,以示尊重唐廷之意,自此唐与渤海进入长达两百余年的藩属关系稳定期。“振国”与“渤海”二次封爵号变国号可以反映出,作为唐朝的藩属国才能获得生存是大祚荣父子立国之战略选择。后来的历史发展证明了这个立国战略是正确的,这也是大祚荣盘踞东牟山后立即接受唐廷册封,并且长达几百年保持密切宗藩关系、和睦相处的根源,而同时自立为王的乞四比羽采取完全摆脱唐廷控制的独立立国战略,是乞四比羽部走向灭亡的历史必然。

四、结 语

近几年,吉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组织力量对长城以南的延边盆地及周围地区,持续开展了渤海考古遗迹的专题调查,至今没有找到与磨盘村山城类似的渤海山城。随着延边长城和磨盘村山城的考古发掘工作的推进,认识逐渐深化,目前,已经基本能够确定磨盘村山城是东牟山城。这是21世纪渤海历史研究最重要的突破。

渤海国最初国号是“振国”,而非“震国”。乞乞仲象初称王时占据的地域很小,以忽汗河为主要地域,所以,武则天招安时封其地为忽汗州,封乞乞仲象为振国公忽汗州都督(或刺史)。振国的王城“旧国”在敦化盆地六顶山附近。东牟山不是乞乞仲象从辽西营州东奔称王的立足之地,也不是大祚荣被唐将李楷固率大军追而逃之的避难地,是大祚荣在获取天门岭大捷击退唐军之后,出于长治久安考虑做出的新战略部署,把统治中心从忽汗河上游转移到有重重高山屏障的奥娄河流域,从长白山主峰正北,转移到主峰之东北。在新开辟的核心地域,不仅构筑长城“树壁自固”,还选择易守难攻的磨盘村山筑王城,城内修建宫室,即“据东牟山,筑城以居之”。宫室建筑上保留较多的瓦上有绳纹、方格纹、刻字等高句丽瓦做传统,同时,房檐出现了前所未有的鸟莲纹瓦当进行装饰,草创时期的花纹不够精致,但却开启了渤海国建筑风格的新时尚。大祚荣在这里制定立国之策,以族名“靺羯”为国号。而后于此接待唐使崔忻,接受唐廷封号,循前例去“靺羯”之号,改称“渤海”国号,承袭父职“仍以其所统为忽汗州,加授忽汗州都督”,成为唐朝属国性质的羁縻州,奠定了渤海国成为“海东盛国”的基础。

第三代王大钦茂先后修建了西古城、上京城、八连城三处平地王城,磨盘村山城被荒废。大钦茂长期居住在长城以南的西古城和八连城,在上京城居住时间很短,死后葬在西古城附近的龙头山珍陵。渤海国统治的政治重心仍在奥娄河流域。第四代王之后,国王皆居住在上京城,忽汗河成为渤海国中后期的政治重心,长城失去保护王城的战略作用。《辽史·太祖纪》记载契丹阿保机在925年腊月出兵长途奔袭渤海上京城,正月初二首战拔扶余城,七日后兵围忽汗城(上京城),迅速破城,俘获渤海王,“渤海”国号成为历史。渤海国迅速灭亡,与第四代王以后,不居安思危,完全放弃大祚荣制定的王城以奥娄河为险阻,树壁自固的最初战略有直接关系。

注 释:

① 宋玉彬:《渤海都城故址研究》,《考古》2009年第6期;李强、白淼:《西古城性质研究——以考古资料获取的城址形制和功能为切入点》,《北方文物》2014年第4期。

② 《新唐书》卷43下《地理七下》,中华书局1975年,下同,第1147页。

③ 黑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渤海上京城》(下),文物出版社2009年,第631—632页。

⑦ 刘忠义、冯庆余:《渤海东牟山考》,《松辽学刊》1984年第1期;王禹浪、都永浩:《渤海东牟山考辨》,《黑龙江民族丛刊》2000年第2期;吕雪冰:《关于渤海立国之地东牟山地理位置的探析》,《北方文物》2014年第1期。

⑧ 辛时代:《〈对议边塞事策〉与唐中宗时期的东北经略》,《内蒙古社会科学》2015年第6期。

⑨ 王承礼:《敦化六顶山渤海墓清理发掘记》,《社会科学战线》1979年第3期。

⑩ 王培新、傅佳欣、彭善国:《吉林敦化敖东城及永胜遗址考古发掘的主要收获》,《边疆考古研究》(第2辑),科学出版社2003年,第30—36页。

猜你喜欢

振国天门磨盘
洞开天门
我和继父13年
我和继父13年
我和继父13 年
让磨盘碰着磨扇——理论学习要往实里走
磨盘草,养鸡的良药
我和继父的13年
天门石
异想天开
履新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