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古乐苑》的编撰体例及其正乐观
2022-11-18万紫燕
文◎万紫燕
梅鼎祚,字禹金,是明代著名的文学家、戏曲家。他精通音律,汤宾尹为其《鹿裘石室集》作序曰:“宓羲氏以降,抵于六朝,辑其音律可被管弦者为《古乐苑》①[明]梅鼎祚《鹿裘石室集》,续修四库全书本,第375 页。。”《古乐苑》所辑,皆是可入乐之歌诗。其编撰体例大体依据《乐府诗集》,但由于四库馆臣未见《古乐苑》之“凡例”,故有诸多批评,如“颠倒错乱,殊不可解”,“不知其以何为别”②[明]梅鼎祚《古乐苑》,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2 页。之类。受此影响,之后的学者对《古乐苑》关注不够,成果也不多。③相关研究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是文学与义理研究,如王辉斌的《梅鼎祚与〈古乐苑〉的乐府题解批评》(《学术论坛》,2016 年第1 期)、陈晨的《梅鼎祚文学创作与文学批评研究》(复旦大学2008 年博士学位论文);二是音乐研究,如沈赟昀《梅鼎祚〈古乐苑〉研究》(南京师范大学2018 年硕士学位论文)。而《古乐苑》不仅对《乐府诗集》“有删有补”④梁启超《梁启超全集》,北京出版社1999 年版,第4352 页。,更着眼于乐府产生与发展的历史,形成了较为完整的正乐体系。费元禄《古乐苑序》指出《古乐苑》在编撰过程中极为重视正乐问题,云:“苑列源委,门分旁正,声分疑赝,论其世,尽其变……以志主诗,以诗主声,以声主乐,乐有不正者,鲜矣”⑤[明]费元禄《甲秀园集》,四库禁毁本,第451 页。。因此,本文在分析《古乐苑》编撰体例的基础上,探讨梅鼎祚的乐府史观及其正乐理论,不仅有利于正确认识该书的价值,更可为当下重构乐府诗史提供借鉴。
一、以音乐性为标准正乐府源流
古乐府诗皆可入乐而歌,但一代有一代之音乐,故学界对于乐府诗的萌生、发展、成型过程,以及乐府诗成型之后所兴起的不同流别,有不同的认识。在不同的乐府史观的指导下,古代学者编撰的乐府诗选本或总集,在体例上呈现出较大的差异。相对于《乐府诗集》以“汉郊庙歌辞”作为第一卷,《古乐苑》将“古歌辞”汇为一编置于前卷,以溯乐府诗之源;同时,又在《乐府诗集》的基础上,增加了“仙歌曲辞”“鬼歌曲辞”“古谚”“古诵”等类别,以穷乐府诗之流。从编撰体例上看,《古乐苑》正乐府源流之意甚明。
(一)增古歌辞以溯乐府之源
《古乐苑》因将“古歌辞”置为前卷,而饱受批评。《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云:“又开卷为‘古歌词’,以《断竹》之歌为首,迄于秦始皇《祀洛水歌》,已不及郭本之托始郊庙为得体。”⑥[清]永瑢等撰《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商务印书馆1931 年版,第61 页。但事实上,梅鼎祚将“古歌辞”置为前卷,不仅有其自身的内在逻辑,对于乐府发展史来说,更是有正本清源之功。
郭茂倩将“汉郊庙歌辞”放在《乐府诗集》之首,与他的乐府史观有着密切的关系。对于乐府的起源,《乐府诗集》认定乐府之名起于汉魏,⑦[宋]郭茂倩《乐府诗集》,中华书局2017 年版,第1829 页。因而,郭茂倩将“汉郊庙歌辞”放在第一卷,而不去追寻乐府诗在汉代以前的源头,便成了理所当然之事。
上古诗、乐(歌)、舞“三位一体”,因此,能够入乐是先秦诗歌之普遍状态。对此,《乐记》有云:“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三者皆本于心,然后乐气从之。”⑧吉联抗译注,阴法鲁校订《乐记》,音乐出版社1958 年版,第29 页。以此观之,汉代以前的诗歌,与乐府诗“声依咏,律和声”⑨范文澜《文心雕龙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年版,第101 页。的标准完全契合。故《文心雕龙·乐府》中一方面说“武帝崇礼,始立乐府”⑩《文心雕龙注》,第101 页。,认为乐府发展成熟于汉代;另一方面又在篇首说“涂山歌于候人,始为南音……”⑪《文心雕龙注》,第101 页。从以乐化风俗的视角,将乐府的源头追溯到汉代以前的古歌辞。
由于注意到了《候人歌》等古歌辞是“音乐的萌芽,也是孕而未化的语言”⑫闻一多《神话与诗》,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年版,第148 页。,在梅鼎祚之前,便有学者将古歌谣辞作为乐府诗的源头。如元末左克明编撰《古乐府》时,便将古歌谣辞置为“前卷”,他在《古乐府》凡例中说:“乐府之名虽始于汉代,然其声调盖源于舜禹君臣之《庚歌》,实三百篇之末流也。故上溯《击壤》《康衢》歌谣,以讫于隋,庶几善歌者可以知其音节之一致也”⑬[元]左克明编撰,韩宁、徐文武点校《古乐府》,中华书局2016 年版,第17 页。。此言将乐府源于上古之歌的意思表达得非常明了。稍显遗憾的是,左克明仍将古歌、古谣与汉至隋的各代歌谣,均收入到古歌谣辞中,并未对它们再进行具体的区分,因而,《古乐府》虽将乐府诗的源头追溯到了古歌谣辞,却还不是太清晰。
梅鼎祚在《古乐苑》一书的编撰中,继承、发展了左克明的观点与做法,他将汉代以前的古歌辞汇为一卷,置为前卷。相对而言,梅鼎祚对于古歌的界定则要比左克明清晰得多,他不仅对歌与谣进行了区分,还将汉代以前的古歌辞与汉代及以后的杂歌谣辞进行了区分。因此,《古乐苑》的前卷所收,主要是汉代以前的古歌辞,而将古谣摒弃于外。其“凡例”曰:
乐府名始西汉,飨祀郊庙咸有其文。故郭氏志乐,郊庙居首,而上古歌辞乃阒焉无闻。今都为一卷,特置在前,既肇声气之元,亦昭升降之序。(歌谣仍各从类)⑭[明]梅鼎祚《古乐苑》“凡例”,万历十九年刻本。此刻本无页码,后之成段引文均引自此本,不赘注。
梅鼎祚一方面说乐府之名始于西汉,承认古歌与乐府之间在名义上有别;另一方面又阐明了乐府与上古歌辞之间的继承关系,突出了乐府发展的动态过程。王灼《碧鸡漫志》所言“古歌变为古乐府,古乐府变为今曲子,其本一也”⑮岳珍《碧鸡漫志校正》,巴蜀书社2000 年版,第3 页。,亦是此意。梅鼎祚不满郭茂倩《乐府诗集》于上古歌辞都“阒焉无闻”,故将其置于正文之前,以“肇声气之元”。而“歌谣仍各从类”,表明梅鼎祚对乐府诗的音乐属性有更清晰的界定。其杂歌谣辞序曰:
《诗》曰:“心之忧矣,我歌且谣。”《尔雅》曰:“徒歌谓之谣。”《广雅》曰:“声比于琴瑟曰歌。”《韩诗章句》曰:“有章曲曰歌,无章曲曰谣。”(卷四十一)
可见,歌是协于乐器演唱的,谣是不合乐的徒歌,虽然二者都具有音乐性,但是区别也是比较明显的。因此,前卷“古歌辞”于目录之后又附注曰:“右前卷一卷。若《卿云》《涂山》……郭本仅止数篇,混载杂歌谣中,今悉厘正。其他体例宜属歌谣者,仍从歌谣。”⑯《古乐苑》“前卷”。一再表明,可协乐之歌与徒歌之谣是有区别的。
在“古歌辞”的序中,梅鼎祚将古歌与乐府之间的开创与承继关系说得更加清晰,其曰:
昔葛天“八阙”,爰乃皇时。黄帝《云门》,理不空绮……逮夫汉武崇礼,乐府始兴。自后郊庙燕射,悉著篇章,诸调杂舞,多被丝管。虽新声代变,厥有由然。今故特录古歌,庸置首简。其他琴曲、歌谣,后各类次,不复繁兹……(前卷)
虽然各代的音乐都在不断地变化,然而,葛天“八阙”与黄帝《云门》等上古之歌,与汉代郊庙、燕射等乐府诗,都可被诸丝管,两者在本质上是一致的。汉代之“新声”,亦是由上古之声发展而来。
退一步来讲,即使古歌辞与乐府诗之间的确存在差异,然而,梅鼎祚亦是将“古歌辞”置于前卷,其五十二卷的正文部分仍然是以“郊庙歌辞”为始,因此,四库馆臣“不及郭本之托始郊庙为得体”的批评也难以成立。梅鼎祚以音乐为标准,追溯了乐府诗的源头,又能将其渊源与流脉区分开来,堪称知乐之人,因而受到汪道昆的高度评价:
顾不佞不能诗,又恶知乐,窃惟说诗易,说乐难。诗犹解颐,乐则恐卧。非说乐之难也,论其世则难,尽其变则尤难。自其异者观之,有族有祖恶乎异?自其同者观之,曰采曰流恶乎同?浸假顾名思义,或合或离,审声知音,若远若近。藉第令取节,宁讵能待舂容、尽条贯哉?(《古乐苑·序》)
梅鼎祚的贡献,在于能够穷乐府之渊源与流变,既能从各代之乐的不同之中,发现“有族有祖”的继承关系;又能从它们之间的相似之处,分辨其“曰采曰流”的不同流别。汪氏之序,对梅鼎祚《古乐苑》梳理乐府源流给予的高度评价与赞美,并非虚美之词。
(二)增仙歌曲辞、古谚等以正乐府之流
梅鼎祚编撰《古乐苑》时,大体上继承了《乐府诗集》的分类标准,不同的是,《古乐苑》新增了“仙歌曲辞”“鬼歌曲辞”两大类,并在杂歌谣辞中增加了“古谚”“古诵”“古语”等小类。《古乐苑》新增上述类别,体现出了编撰者欲正乐府之流变的编撰目的。
1.增录仙歌、鬼歌,以厘正乐府之流变
《古乐苑》新增的“仙歌曲辞”与“鬼歌曲辞”两大类中的部分作品,《乐府诗集》中亦收录了与之相类的诗作。所不同的是,《乐府诗集》并没有将其单独作为一类,而是散见于“琴曲”“杂曲”等歌辞中,可见这两类作品与其他乐府歌辞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冯惟讷《古诗纪》始于外集中,收录了“仙诗”三卷、“鬼诗”一卷。《古乐苑》则辑录《古诗纪》等文献中可以讴歌,且《乐府诗集》中所未收之作品,分别编入“仙歌曲辞”与“鬼歌曲辞”中。
仙歌以吟咏神仙、仙境或求仙等作为主要内容。《乐府诗集》收录的吟咏神仙之类的诗有很多,《古乐苑》“仙歌曲辞”共收歌56 首,多采自《列仙传》《洞仙传》《云笈七签》等文献。梅鼎祚将“仙歌曲辞”单列一类,有其自身的原因,也有社会文化方面的原因。
首先,从“仙歌曲辞”本身的特点来看,梅鼎祚认为该类作品与其他乐府一样都能入乐而歌。对此,可以从《古乐苑》中找出很多的例证。如《乞食公歌》题解曰:“《三一经》曰:‘楚庄公时,市长宋来子常洒扫一市。时有乞食公入市,经日乞而歌。市人无解歌者,独来子忽悟,疑是仙人。乃师乞食公,弃官追逐。’”⑰《古乐苑》卷51。由此可知,《乞食公歌》是由乞食公在市中所歌之辞。又如同卷《葛仙公歌》题解云:“仙公讳玄……八月十五日白日升天,弟子乡朋攀恋不已。于是仙公驻驾空中,赋五言歌诗三篇,降付乡朋,普令歌诵,开悟方来。”⑱《古乐苑》卷51。也明言《葛仙公歌》是葛玄飞升前降付给乡朋,让他们用来歌诵的。
仙歌曲辞不仅与其他类乐府一样可以入乐而歌,而且具有鲜明的个性特征。对此,梅鼎祚于“仙歌曲辞”的序中云:
霞唱云谣,丹图箓字,列仙真诰,具有其文。即不无后世依托,而其指缘秘检,语率玄超,亦被管弦,是名“天乐”。(卷五十一)
仙歌曲辞与反映世俗生活的其他类乐府诗不同,其语言大都玄远超脱,号为“天乐”。认识到仙歌曲辞既可以入乐而歌,相对其他乐府来说又独具特征后,便能理解梅鼎祚将其单独列为一类的内在逻辑。
其次,《古乐苑》专设“仙歌曲辞”,还与明代崇尚道教,并希望通过神仙道化剧、道教乐章以正风俗的社会文化背景相关。朱元璋在开国之初,便制定了三教并用以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的方针,他在《三教论》中论曰:
于斯三教,除仲尼之道祖尧舜,率三王,删《诗》制典,万世永赖。其佛、仙之幽灵,暗助王纲,益世无穷,惟常是吉。⑲《古乐苑》卷51。
三教之中的儒家,因仲尼祖述尧舜,删《诗》制典,所以能够被后世所依仗。与儒家一样,道教与佛教同样可以起到“暗助王纲”的作用。
在此方针的引导下,明代朝廷重视道教,开始编撰道藏。如永乐年间编撰,刊于正统年间的《正统道藏》,以及万历年间的《万历续道藏》,都是崇道思想的产物。其中《大明御制玄教乐章》⑳《道藏》,文物出版社、上海书店、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 年版,第858——860 页。等,就是专门用于宫廷雅乐的仪式法曲。明代“神仙道化剧”亦承元代余绪,风靡于朝堂及民间。朱权《太和正音谱》将“神仙道化”㉑㉑ [明]朱权《太和正音谱》,续修四库全书本,第489 页。㉒ 《古乐苑》卷4“衍录”。㉓ 《古乐苑》卷52。㉔ 王辉斌《中国乐府诗批评史》,武汉大学出版社2017 年版,第376——377 页。列在各类戏曲之首,由此可见其影响力。在主流意识形态的影响下,明代文人除了希望通过“神仙道化剧”来移风易俗外,还将道教乐章视为《诗经》的流脉。《古乐苑》衍录卷二引《解颐新语》曰:“又若道家钧天之奏,琼笈之章,词著步虚,歌成遍叠,皆《诗》之余也。”㉒㉑ [明]朱权《太和正音谱》,续修四库全书本,第489 页。㉒ 《古乐苑》卷4“衍录”。㉓ 《古乐苑》卷52。㉔ 王辉斌《中国乐府诗批评史》,武汉大学出版社2017 年版,第376——377 页。将道教乐章与《诗经》相提并论,便理所当然地赋予了道教乐章美教化、移风俗的教化功能。
综上所述,梅鼎祚将“仙歌曲辞”单独列为一类,其“正乐”之功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突出其与乐府一样具有音乐性的共性,以及“天乐”这一仙歌曲辞所具的独有特征;二是迎合朝廷的方针政策,通过正乐以正风俗。
鬼歌与仙歌相对,以志怪述异,反映游魂野鬼为主。卷五十二“鬼歌曲辞”共收诗17 首,其序曰:“鬼歌诗者,斯为志怪述异耳。彼其取精已多,游魂为变,著于声响,覃及歌吟,寓宙大矣,抑岂必尽诬诞哉?”㉓㉑ [明]朱权《太和正音谱》,续修四库全书本,第489 页。㉒ 《古乐苑》卷4“衍录”。㉓ 《古乐苑》卷52。㉔ 王辉斌《中国乐府诗批评史》,武汉大学出版社2017 年版,第376——377 页。录鬼歌曲辞的原因在于其能“著于声响,覃及歌吟”。鬼歌虽是后人依托而作,但梅鼎祚感叹“寓宙大矣”,并非全是诬诞之辞,而是有一定的社会功能。这与仙歌相类,限于篇幅,不再详论。
2.增古谚、古诵、古语等小类以厘正乐府之流变
将古谚、古诵、古语作为乐府诗收入《古乐苑》的“杂歌谣辞”中,堪称梅鼎祚的创举。《乐府诗集》“杂歌谣辞”中,主要收录杂歌辞与谣辞,亦有少量的谶语系于其末,未见古谚、古诵、古语等。其他类别中,也未见此类作品。由于《古乐苑》收录了古谚、古诵、古语等,与《乐府诗集》存在明显出入,因此,这三小类是否能够像古歌辞一样被视为乐府诗,学界是有质疑的,如王辉斌在《中国乐府诗批评史》一书中云:
据统计,《古乐苑》“卷首”所收“前乐府”凡52 题62 首,而“杂歌谣辞”10 卷属于“前乐府”者,则有118 题118 首,二者合计为170 题180 首。但是,这些“古歌辞”(“卷首”所收52 题全部作如是之称)与先秦“杂歌谣辞”,是否全部属于“前乐府”者,则尚可讨论。如在“杂歌谣辞”的前4 卷中,属于“前乐府”者虽然有近120 首,但其却是以“古谚”“古语”“古言”等居多的,如果这些“古谚”“古语”等皆可称之为乐府,则有关乐府诗的认识就必须要重新审视。㉔㉑ [明]朱权《太和正音谱》,续修四库全书本,第489 页。㉒ 《古乐苑》卷4“衍录”。㉓ 《古乐苑》卷52。㉔ 王辉斌《中国乐府诗批评史》,武汉大学出版社2017 年版,第376——377 页。
他认为,如果将“古谚”“古语”“古言”等作品,与那些能够确定为“前乐府”的“古歌辞”都称之为乐府的话,那么,就有必要重新审视乐府诗的概念了。
要回答这个问题,必须回到《古乐苑》的文本。在序杂歌谣辞时,梅鼎祚参考了《诗》《尔雅》《广雅》《韩诗章句》《汉书》《文心雕龙》《册府元龟》《尚书》等文献,花了大量的篇幅进行论述,以辨明杂歌谣辞所收各体之间的区别与联系。该序篇幅较大,其主要内容包括以下两个方面:一是歌、谣、谚、诵皆是民之讴吟,其源本同,皆具有音乐属性;二是谣、谚等与乐府所采之诗一样,皆可以观风俗,知得失,合乎《诗经》的诗教传统。基于此,梅鼎祚总结道:
以上所称,殊名一义。《乐府》旧载,百一仅存,近代《诗纪》,亦颇阙逸。今编古歌谣谚于首,次以历代,间参钩谶。仍从郭氏,总归歌谣。(卷四十一)
歌、谣、谚、诵之名虽然不同,但是从可以入乐与可以观风俗的本质上来看,却是一致的。梅鼎祚虽然沿袭了郭茂倩“杂歌谣辞”这一概念,然而,概念的内涵却发生了变化。援古谚、古诵、古语入乐府,不仅展现了乐府诗的丰富性,且对梳理乐府诗发展的源流具有重要意义。
梅鼎祚除了序杂歌谣辞时表明古谚、古语之类的“谐辞隐言,亦无弃矣”㉕㉕ 《古乐苑》卷41。㉖ 《古乐苑》“凡例”。㉘ 《古乐苑》卷48。㉙ 《鹿裘石室集》,第540 页。外,在“凡例”中也进行了类似的说明。如“它若谚语,本属体歌谣”㉖㉕ 《古乐苑》卷41。㉖ 《古乐苑》“凡例”。㉘ 《古乐苑》卷48。㉙ 《鹿裘石室集》,第540 页。;又如“颂主容告,谶本纬文,各有体裁,无关音乐。若‘原田’‘裘鞞’,则野诵之变体;‘鳞身’‘狗尾’,亦被歌以成文,掇其似兹,附属谣谚。”㉗㉕ 《古乐苑》卷41。㉖ 《古乐苑》“凡例”。㉘ 《古乐苑》卷48。㉙ 《鹿裘石室集》,第540 页。可见,“原田”“裘鞞”之类的古诵,与“鳞身”“狗尾”之类的谚语,皆可入乐而歌,所以才将其作为谣、谚收入乐府之中。
正是由于古谚、古语等体属歌谣,故梅鼎祚在编撰过程中亦体现出古谚、古语等与歌谣之间的共通性。以《王子年歌》为例,这篇作品既出现在卷四十八“歌”类之中,又出现在卷四十九“齐谚”之中,两篇文字均相同,其文曰:“欲知其姓草肃肃,谷中最细低头熟,鳞身甲体永兴福”㉘㉕ 《古乐苑》卷41。㉖ 《古乐苑》“凡例”。㉘ 《古乐苑》卷48。㉙ 《鹿裘石室集》,第540 页。。其中“鳞身”之言,即上文“凡例”中所言“被歌以成文”的谚语。《王子年歌》同时被收入“谚”与“歌”中,无论是作者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为之,都说明古谚与歌谣之间并没有清晰的界限。另如《二贺歌》,虽然以“歌”为题名,亦被收入到卷四十九的“陈谚”之中。除此之外,“仙歌曲辞”中尚收有《方回语》,进一步说明了“语”可入乐而歌。
将谚、语与歌、谣相提并论,不仅体现在《古乐苑》中,还体现在梅鼎祚自己的文学创作中,其序《宣之风》组诗时云:
尹公为宣城六载,再入觐,所为善政,即能言之士不可胜举,即胜举,士反多矫饰,无信。兹各举其鸿且要者,或为颂,或为歌,或为徒歌之谣,或为谚为语,皆本乡落市井间鼓腹而游,矢口而咏,出于机,动于籁,有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者。盖久则民志定,而上德宣,余小子聆之沨沨焉。㉙㉕ 《古乐苑》卷41。㉖ 《古乐苑》“凡例”。㉘ 《古乐苑》卷48。㉙ 《鹿裘石室集》,第540 页。
梅鼎祚将《宣之风》组诗总称为谣体,实际包括了“或为颂,或为歌,或为徒歌之谣,或为谚为语”等各体,皆市井之间“矢口而咏,出于机,动于籁”之作。可见梅鼎祚将谚、语等,皆视为具有音乐性的乐府诗。同时,收集这些市井之作的目的,亦在于其与其他乐府一样能观风俗、美教化、厚人伦。
二、补正《乐府诗集》等文献
梅鼎祚在《古乐苑》的编撰过程中,不仅宏观地再现了乐府发展的历史,还非常注重在微观层面对乐府文献进行补阙与正讹,细化其正乐主张。他在凡例中所说“是编本据郭茂倩《乐府诗集》,补其阙佚,正其伪舛”㉚㉕ 《古乐苑》卷41。㉖ 《古乐苑》“凡例”。㉘ 《古乐苑》卷48。㉙ 《鹿裘石室集》,第540 页。,明确表达了编撰《古乐苑》是为了对《乐府诗集》进行补正。《古乐苑》对《乐府诗集》等文献的补阙与正讹,不仅表现在补录大量的歌辞,更重要的是,通过题解、序言、衍录等形式,对乐府理论、乐府批评等文献进行补充与订正。
(一)“补其阙佚”
《古乐苑》对《乐府诗集》等文献阙佚之补,表现在多个方面。
首先,从题解来看,尤可窥见《古乐苑》的补阙之功。王辉斌在《梅鼎祚与〈古乐苑〉的乐府题解批评》一文作过统计:
梅鼎祚《古乐苑》53 卷之乐府诗,则有题解1333 条……这一数据表明,梅鼎祚《古乐苑》在收诗卷次上虽然只有郭茂倩《乐府诗集》的一半,但其题解却较《乐府诗集》全书要多出近500 条,即《古乐苑》中数以百计的题解,乃皆为梅鼎祚所自为,由是而观,梅鼎祚之于《古乐苑》“题解类批评”的用力之勤,乃是远非郭茂倩《乐府诗集》可以相比的。㉛㉛ 王辉斌《梅鼎祚与〈古乐苑〉的乐府题解批评》,《学术论坛》2016 年第1 期,第108 页。㉜ 《古乐苑》卷4。㉞ 《乐府诗集》,第172 页。
由于《古乐苑》收诗止于隋,故唐世之新歌曲辞及拟作遂皆不录;尽管诗歌数量只有《乐府诗集》的一半,但是题解却要多出“近500 条”,可见其于资料收集方面实为有功。
具体而言,如《乐府诗集》卷一“汉郊祀歌”之《帝临》无题解,而《古乐苑》补充题解曰:
张晏云:“此后土之歌也。土数五,故称数以五。坤为母,故称媪土。色黄,故称上黄。”刘攽云:“帝指武帝,改服色尚黄,数用五。富媪者,由汉以土德王也。”按:《青阳》四歌,则后土当在中坛,张说是矣。(卷一)
按语中的《青阳》,是《帝临》之后的一篇,梅鼎祚亦补充了题解:
《史记·乐书》曰:“春歌《青阳》,夏歌《朱明》,秋歌《西颢》,冬歌《玄冥》。”四首《汉书》并云“邹子乐”。(卷一)
按春、夏、秋、冬的顺序,依次歌之,可以推断《帝临》为“后土之歌”,得出“张说是矣”的结论。仅此二例,亦可见其题解资料非常丰富,文献来源也十分广泛,同时还含有作者的判断与见解。
其次,增补序言也是《古乐苑》补阙的重要形式。除“仙歌曲辞”与“鬼歌曲辞”两类新增的大类序言之外,还增加了不少小类序言。如卷四的“江左宗庙歌”,增加了长篇序言,将永嘉之乱后,晋室江左宗庙雅乐的建设始末予以详细介绍。先是“以无雅乐器及伶人,省太乐,并鼓吹令”㉜㉛ 王辉斌《梅鼎祚与〈古乐苑〉的乐府题解批评》,《学术论坛》2016 年第1 期,第108 页。㉜ 《古乐苑》卷4。㉞ 《乐府诗集》,第172 页。,此后登歌、食举之乐略有增益。但是直到太元中,“四箱金石始备焉”㉝㉛ 王辉斌《梅鼎祚与〈古乐苑〉的乐府题解批评》,《学术论坛》2016 年第1 期,第108 页。㉜ 《古乐苑》卷4。㉞ 《乐府诗集》,第172 页。,遂有曹毗、王珣所造歌诗,然而郊祀不再设乐,则其雅乐体系仍不完备。类似的还有卷五“晋四厢乐歌”,也增加了长篇序言。这些序言,论述了乐府发展源流、乐府乐律等问题,其包含的信息量远远超过了《乐府诗集》。还有的是在《乐府诗集》原有序言上再进行补充,如《乐府诗集》序“宋宗庙登歌”曰:
《宋书·乐志》曰:“武帝永初中,诏庙乐用王韶之所造《七庙登歌》七首。又有《七庙享神登歌》一首,并以歌章太后,其辞亦韶之造。”㉞㉛ 王辉斌《梅鼎祚与〈古乐苑〉的乐府题解批评》,《学术论坛》2016 年第1 期,第108 页。㉜ 《古乐苑》卷4。㉞ 《乐府诗集》,第172 页。
《古乐苑》卷四序“宋宗庙登歌”则曰:
《宋书·乐志》曰:“武帝永初元年七月,有司奏皇朝肇建庙,祀庙设雅乐。太常郑鲜之等八十八人,各撰立新歌,黄门侍郎王韶之所撰歌辞七首,并合施用。诏可。又有《七庙飨神登歌》一首,并以歌章太后。孝建二年十月辛未,有司又奏郊庙舞乐,皇帝亲奉。初,登坛及入庙,诣东壁,并奏登歌,不及三公行事。左仆射建平王宏重参议公卿行事,亦宜奏登歌。有司又奏元会及二庙,齐祠登歌。伎旧并于殿庭,设作寻庙祠,依新仪注登歌,人上殿,弦管在下。今元会登歌,人亦上殿,弦管在下。并诏可。(卷四)
《古乐苑》在《乐府诗集》的基础上还增补了不少史志材料,对南朝宋宗庙登歌的施用情况有更详细的记载。
再次,新增“衍录”构建乐府理论体系。《古乐苑》中的“衍录”部分,相对于《乐府诗集》来说是全新的内容,共四卷,多是辑录他人的论述,或者根据其他文献编撰而成。然而,在辑录与编撰中,梅鼎祚将相关文献重新剪裁编排,并形成相对完整的体系,对了解乐府的历史及某些具体的细节问题,都具有重要的参考意义。卷一《总论》为总纲,论述乐府的性质与特征。该卷辑录了刘勰《文心雕龙》中的《乐府》,郑樵《通志》中的《乐府总序》《正声序论》《遗声序论》《祀飨正声序论》《祀飨别声序论》《文武舞序论》等专论乐府诗的篇章。卷二《总论》则分为“原古”“体例”“名义”“声律”“品藻”五个方面,主要录自刘勰《文心雕龙》、王应麟《困学纪闻》、张表臣《珊瑚钩诗话》、姜夔《白石诗说》、徐祯卿《谈艺录》、皇甫汸《解颐新语》、杨慎《升庵集》、陆深《陆文裕公外集》、胡侍《真珠船》等文献,体例严密,主题明确。卷三《历代名氏》评述作者生平,辨析作品主旨,并对作者与作品进行历史定位。将作者及其生平事迹按照朝代先后顺序重新编排,可视为由作家小传构成的一部乐府简史。该卷以冯惟讷《古诗纪》作为主要的文献依据,但对于某些作家生平的介绍及作品主旨的揭示,则比《古诗纪》要详尽得多。卷四《杂录》以评解与驳异为主,对各类歌辞中的细节问题进行讨论,杂采众说,材料极为丰富。要之,“衍录”四卷,有总纲性的论述,有专题性的阐释,有历代作家的排列与定位,还有某些具体问题的辨解与驳异,四者共同构成了《古乐苑》富有层次性、系统性的乐府理论体系。
综上所述,“补其阙佚”主要表现为增加大量的歌辞、序言、题解及衍录。《古乐苑》收诗约为《乐府诗集》的一半,而增加的题解及序言却几乎是其两倍,更有资料丰富的衍录,由此可见《古乐苑》的文献收集之功。即便四库馆臣对《古乐苑》多有指责,亦不能不承认“其捃拾遗佚,颇足补郭氏之阙。其题解亦颇有所增益,虽有丝麻,无弃菅蒯,存之亦可资考证也”㉟㉟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第61 页。。
(二)正其伪舛
乐府文献在流传的过程中,特别是乐府本事在传播中会产生讹传或衍生等情况,而且《乐府诗集》务求博综,卷帙繁复,难免牴牾。梅鼎祚在编撰《古乐苑》的过程中,非常注意对这些伪舛、讹误之处进行订正。
如《乐府诗集》卷三十二收录魏王粲所作《从军行》五首,梅鼎祚补充题解曰:
(《从军行》)五首,《集》云《从军诗》。《魏志》:建安二十年,曹公西征张鲁,侍中王粲作诗,以美其事。“凉风”四首,从征吴作,本非乐府,今姑从郭本收入。(卷十六)
梅鼎祚根据王粲诗文集所载,认为《乐府诗集》所收的《从军行》原为《从军诗》,“本非乐府”,指出《乐府诗集》存在诗与乐府混列的情况。据《古乐苑》凡例所言,这样的例子并不在少数。四库馆臣甚至在《乐府诗集》的《提要》中,亦对梅鼎祚的这些批评予以肯定,认为“其说亦颇中理”㊱㊱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第3 页。㊲ 《古乐苑》卷15。㊴ [明]冯惟纳《古诗纪》,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08 页。。
又如《王明君》(又名《王昭君》),《乐府诗集》与《古乐苑》下均有题解,从篇幅上来看,《古乐苑》的题解比《乐府诗集》稍长。不过,从所录文献数量及内容来看,《古乐苑》中的题解明显更加丰富。《乐府诗集》的题解所录文献,分别是《唐书》《西京杂记》《古今乐录》《技录》《琴论》《琴集》;《古乐苑》题解所录文献,则分别是《汉书》《后汉书》《西京杂记》《琴操》《唐书》《石崇自序》《技录》《琴论》《琴集》。《乐府诗集》所录文献共6 种,而《古乐苑》所录文献有9 种。《古乐苑》中所录《汉书》《后汉书》《琴操》与《石崇自序》4 种文献,是《乐府诗集》所不录。而未录《古今乐录》是该文献乃转引自《石崇自序》。以《汉书》与《后汉书》为例,《古乐苑》题解曰:
《汉书》曰:竟宁元年,呼韩邪来朝,言愿壻汉氏。以后宫良家子王嫱妃之,生一子。株累立,复妻之,生二女。范晔《书》曰:昭君入宫,久不见御,积怨,因掖庭令请行单于。临辞,大会,丰容靓饰,顾影徘徊,悚动左右。帝惊悔,欲复留,而重失信夷狄,遂与之,生二子。(卷十五)
《汉书》《后汉书》所载史料虽不尽相同,但均未见于《乐府诗集》的题解中,而这些史志材料,对正确理解诗中“哀郁伤五内”㊲㊱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第3 页。㊲ 《古乐苑》卷15。㊴ [明]冯惟纳《古诗纪》,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08 页。的怨恨,以及“父子见陵辱”㊳㊱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第3 页。㊲ 《古乐苑》卷15。㊴ [明]冯惟纳《古诗纪》,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08 页。的难为情,都有积极作用。
又如《莋都夷歌》一诗,《古诗纪》题解云:“白狼王唐菆作诗三章,歌颂汉德辅,使译而献之。”㊴㊱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第3 页。㊲ 《古乐苑》卷15。㊴ [明]冯惟纳《古诗纪》,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08 页。《古乐苑》在《莋都夷歌》后也有题解,该题解前半部分内容出自《古诗纪》,后半部分则通过征引杨慎与王世贞之言:《丹铅闰录》曰:白狼王歌诗音韵与汉无异,可疑也。《艺苑卮言》曰:夷语有长短,何以皆四言?盖益都太守代为之也。(卷十五)对《莋都夷歌》的作者白狼王进行了质疑。杨慎与王世贞之论,分别从音韵与语言的角度进行阐释,其立论颇有依据。梅鼎祚采二人之言,质疑《古诗纪》为《莋都夷歌》所定之作者,可供参考。
《古乐苑》中还有以序言补正者。如《古乐苑》卷八“鼓吹曲辞”之序亦比《乐府诗集》更为详细,除抄录原序之外,还征引了杨慎之言:
杨慎《升庵词品》曰:“鼔吹曲,其昉黄帝记里鼔之制乎。后世有鼓吹、骑吹、云吹之名。《建初录》云:‘列于殿廷者名鼓吹,列于行驾者名骑吹。’又云:‘鼔吹陆则楼车,水则楼船,其在庭则以簨簴为楼,水行则谓之云吹。《朱鹭》《临高台》诸篇则鼔吹曲,《务成》《黄爵》则骑吹曲,《水调》《河传》则云吹曲。’宋之问诗‘稍看朱鹭转,尚识紫骝骄’,此言鼓吹也;谢脁诗‘鸣笳翼高盖,迭鼔送华辀’,此言骑吹也;梁简文诗‘广水浮云吹,江风引夜衣’,此言云吹也。”郭茂倩、左克明并曰鼔吹,短箫铙歌与横吹曲得通名鼓吹,但所用异耳。(卷八)
《乐府诗集》原序主要是在讲“鼓吹”其名由来,“骑吹”稍有提及,而更无“云吹”之名。《古乐苑》则引用杨慎之言,阐明了“鼓吹”“骑吹”与“云吹”之间的联系与区别,纠正了郭茂倩关于“鼓吹”内涵之误。就目前的研究来看,历代治乐府者,似乎都忽略了“鼓吹”中尚有“云吹”曲辞。《建初录》其书现已不存,《宋书·乐志》论及“鼓吹”部分时,有引用过此书,但极为简略。王运熙先生《汉代鼓吹曲考》认为,“云吹”之名不见古籍记载,大约是杨慎“附会简文诗句而杜撰的”㊵㊵ 王运熙《乐府诗述论》,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年版,第214 页。㊶ 《古乐苑》卷4“衍录”。㊸ 《古乐苑》“序”。“郭”指郭茂倩《乐府诗集》,“左”指左克明《古乐府》,“杨”指杨慎的《风雅逸篇》(汪道昆在序中误以为杨慎之作为《风雅翼》,实际上《风雅翼》之作者乃元人刘履),“冯”指冯惟讷《古诗纪》。,但毕竟只是臆测。梅鼎祚引用杨慎《升庵词品》对三者的认识,对于理清“鼓吹曲辞”的流别具有重要的价值。
此外,衍录卷四中的“杂记”部分,亦涉及评解与驳异。如对古乐府“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㊶㊵ 王运熙《乐府诗述论》,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年版,第214 页。㊶ 《古乐苑》卷4“衍录”。㊸ 《古乐苑》“序”。“郭”指郭茂倩《乐府诗集》,“左”指左克明《古乐府》,“杨”指杨慎的《风雅逸篇》(汪道昆在序中误以为杨慎之作为《风雅翼》,实际上《风雅翼》之作者乃元人刘履),“冯”指冯惟讷《古诗纪》。中的“当”字的读音,梅鼎祚认为“老杜‘玉佩仍当歌’,‘当’字出此”㊷㊵ 王运熙《乐府诗述论》,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年版,第214 页。㊶ 《古乐苑》卷4“衍录”。㊸ 《古乐苑》“序”。“郭”指郭茂倩《乐府诗集》,“左”指左克明《古乐府》,“杨”指杨慎的《风雅逸篇》(汪道昆在序中误以为杨慎之作为《风雅翼》,实际上《风雅翼》之作者乃元人刘履),“冯”指冯惟讷《古诗纪》。,并引杨慎、王世贞与焦竑等人的论述,来反复说明“当”字应该都读平声。
结 语
作为《乐府诗集》之后的一部重要的唐前乐府诗总集,《古乐苑》在编撰过程中受到了《乐府诗集》的影响。但是梅鼎祚的《古乐苑》以“正乐”为目标,其正乐理论的内涵是多层次的。第一,在厘正乐府音乐属性的基础上,正乐府诗之源流。由于音声消亡,后人以义相高,故梅鼎祚再三强调乐府的音乐本质。从编撰体例与内容上看,《古乐苑》在《乐府诗集》的基础上,新增“古歌辞”于前卷,以溯乐府之源;在正文中增加“仙歌曲辞”“鬼歌曲辞”两大类,及于“杂歌谣辞”中增加“古谚”“古诵”“古语”等三小类,以广乐府之流。从溯源到穷流,作者立足于整个乐府发展历史,形成独具特色的编撰体系。第二,正乐还包括对《乐府诗集》等文献中的讹误与缺漏进行补正。《古乐苑》在《乐府诗集》的基础上大量增加序言与题解,以及四卷内容丰富、文献充实的“衍录”,对乐府的诗题、名义、作者、本事等相关问题,都有具体而深入的探讨。因此汪道昆在序《古乐苑》时,亦谓其“蜜于郭,张于左,拓于杨,核于冯”㊸㊵ 王运熙《乐府诗述论》,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年版,第214 页。㊶ 《古乐苑》卷4“衍录”。㊸ 《古乐苑》“序”。“郭”指郭茂倩《乐府诗集》,“左”指左克明《古乐府》,“杨”指杨慎的《风雅逸篇》(汪道昆在序中误以为杨慎之作为《风雅翼》,实际上《风雅翼》之作者乃元人刘履),“冯”指冯惟讷《古诗纪》。,指出该书在编撰体例与内容方面,实现了对之前乐府总集的完善与超越。总而言之,通过分析其编撰体例中的源与流,可以在宏观层面把握乐府的发展历史;而对相关文献的补正,则是在微观层面丰富其史料价值。
受四库馆臣的影响,学界对《古乐苑》的关注不够。迄今为止,《古乐苑》还未有整理本出版发行,对其进行研究的论文也不多,更不用说专著了。以“正乐”为目标而编撰的《古乐苑》,是中国乐府学史上的一部极具特色的重要文献,理应引起音乐学、文学、文献学等领域学者的重视。期待学界能够从围绕文献整理、乐府源流史、乐府分类标准、乐府理论等问题,对《古乐苑》展开全面、系统的研究,从而推动乐府史与音乐史向纵深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