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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主义社会的“抽象共同体”与“虚幻共同体”辨析*

2022-11-18赵永帅

浙江学刊 2022年3期
关键词:人民出版社虚幻资产阶级

赵永帅

提要:理论澄清是释放学理空间与贯通时代逻辑的重要过程。长期以来,由于马克思所揭示的“抽象共同体”与“虚幻共同体”都存在于资本主义社会形态中,学界常有混淆二者理论内涵和问题指向的现象。回归历史本真样态并阐明理论不同论域,“抽象共同体”和“虚幻共同体”场域中空间不同、逻辑中指向各异、旨趣中路径有别的论证过程,完成了对理论本身的澄清、学理空间的拓展和思想体系的深化。系统明辨马克思“抽象共同体”与“虚幻共同体”的“同”与“不同”,是进一步阐释资本主义产生的历史、发展的本质和时代的变化的逻辑贯通与现实推进,是全面理解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共同体思想的时代创新、现实论域和理论图景的学理基础。

在长期的现实剖析与理论革新中,马克思逐步形成了内含“自然形成的共同体”“抽象共同体”“虚幻共同体”和“真正共同体”四种形态的共同体思想。这一理论体系是阐发唯物史观的重要线索、剖析资本主义发展方式的主体内容、认识人的本质及其发展规律的关键理论。马克思所处的时代正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已经确立的“抽象共同体”与“虚幻共同体”时期,整个社会呈现出从自然经济发展到市场经济、从传统社会过渡到现代社会、从民族历史转变为世界历史的鲜明特征。这一时期的人不再像“自然形成的共同体”阶段那样,以血缘、土地等为纽带处于单一、纯粹、直接的共同体中。商品经济、资本逻辑等资本主义方式的确立对人及其劳动方式的异化、对人及其所属关系的裹挟、对人及其所在共同体的撕裂愈加深刻。原本一体化的生存、生产和生活状态被割裂为不同空间,原本同一性的本质属性被分化为不同身份,迈向自由全面发展的人则需要完成多重超越与革命。作为直接来源于所处时代的理论,“抽象共同体”与“虚幻共同体”的不同内容、多维指向等饱含着马克思对现实问题的集中透视与系统批判。

一、市民社会与政治国家

阐明“抽象共同体”与“虚幻共同体”场域共在但空间维度不同的基本问题,是理解马克思以唯物史观剖析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政治组织样态的主要内容,更是阐发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重要基础。“抽象共同体”与“虚幻共同体”都是从原本人与人、人与共同体一体化的“自然形成的共同体”形态中发展而来,二者的产生、发展也都遵循人类社会发展规律、依赖人的实践活动。在普遍交换、分工产生、资本积累等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冲击下,原本人存在的整体性被分裂为经济维度的“市民社会”和政治维度的“政治国家”,由此标的不同空间维度的问题特征也截然不同。

产生场域共在是指“抽象共同体”与“虚幻共同体”共在于“自然形成的共同体”解体后的时代进路中。同时,二者都是在商品经济发展、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确立、资本主义制度建立的现实基础上逐步形成。马克思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指出:“由于同外地人交往,由于有奴隶,由于要交换剩余产品等等;这种发展使那种成为共同体的基础的、因而也成为每一个客体的个人(即作为罗马人、希腊人等等的个人)的基础的生产方式发生解体。”(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46页。在原始社会末期,生产工具的改造与提升使得生产资料出现剩余,于是人与人、共同体与共同体之间的交换产生。当这种交换成为普遍,商品经济取代自然经济成为占主导地位的经济形式,以血缘、土地等为纽带的“自然的共同体”解体。“抽象共同体”与“虚幻共同体”取代“自然形成的共同体”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矛盾发展的必然结果。经过长期萌芽与积累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一经确立就对人及其社会关系、人类及其发展规律产生深层影响。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产生,使人从传统共同体场域中分裂为“市民社会”和“政治国家”。正如马克思所言“人作为特殊宗教的信徒,同自己的公民身份,同作为共同体成员的他人所发生的冲突,归结为政治国家和市民社会之间的世俗分裂”(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1页。。因此,政治国家与市民社会客观存在的现实对立关系,使人原本一体化的生存生产生活空间不复存在。人的社会场域被经济空间和政治空间不断挤压、占据。在经济空间中,普遍化、经常化的交换催生了货币,生产的不断扩大集聚了资本。当人的生活被货币裹挟、生产被资本裹挟,以货币共同体与资本共同体为典型形态的“抽象共同体”充斥着人的经济空间。在政治空间中,阶级分化和对立催生了资本主义国家这一共同体形态的出现,这看似为实现人与人之间平等和自由的“国家”实则是人实现自主活动的桎梏。由此,政治空间被“国家”这一“虚幻共同体”占据。因此可以明确的是,马克思所阐释的“抽象共同体”与“虚幻共同体”是处于不同空间维度的共同体样态。

在市民社会中,人与劳动一体化样态被打破标的了“抽象共同体”的空间维度。在“自然形成的共同体”中人与自身劳动呈现一体化的样态。正如马克思所言:“对劳动的自然条件的占有,即对土地这种最初的劳动工具、实验场和原料贮藏所的占有,不是通过劳动进行的,而是劳动的前提。”(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476页。“自然形成的共同体”中人与劳动一体化表现为人对自然的敬畏、以及对共同体的高度认同。货币的产生和资本的集聚在很大程度上打破了人与劳动的一体化样态。在货币共同体中,人的劳动目的是为了获得外在于人的货币。货币不仅是一种纽带,更催生着价值和规范:货币从商品世界成为人类整个生活乃至整个社会的媒介。货币成了人们和对象之间、和生活资料之间的纽带。在这样的共同体形态下,货币成了真正的权力。人们劳动并不是直接为了生存和生活,而是为了获得更多的货币。在资本共同体中,“资本的文明的胜利恰恰在于,资本发现并促使人的劳动代替死的物而成为财富的源泉。”(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87页。因而,人与劳动的对立被进一步放大。为了扩大资本和价值增殖,资本家在产生剩余价值的生产环节非常在意劳动是否能够有秩序地进行。“超过平均强度的任何劳动强度都会给资本家创造出剩余价值”(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66页。因此,资本家为了满足合乎目的的劳动社会正常量往往非常关注平均劳动强度,但关注的目的是为了竭力在延长劳动时间和增加劳动强度中尽可能多地榨取更多劳动,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这个过程对于资本家而言是财富增加和资本增殖,但由于实际劳动的强度和内涵都在把人与劳动分离,这对工人而言是一种痛苦和生命的消耗。

对比以资产阶级国家为典型代表的“虚幻共同体”,人与自身物质生活相对立的关系内容本应伴随着的资本主义国家的建立而来到这一共同体形态内部,但“这种利己生活的一切前提继续存在于国家范围以外,存在于市民社会之中,然而是作为市民社会的特性存在的。”(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0、124、536、536页。马克思的这一阐释在更深的层面阐释了资本主义国家产生后,与人的类生活相对立的物的宰制主要存在于市民社会中,即“抽象共同体”这一经济空间中。“抽象共同体”中货币和资本纽带的形成,代表着一种以个人利益和金钱价值为标尺的观念形成。人与劳动一体化样态被打破就是人被定格为分工中的一个环节和工具,同时与社会财富不断增长相悖的是工人只获得了极其微薄的工资。“而在社会的增长状态中,工人的毁灭和贫困化是他的劳动的产物和他生产的财富的产物。”(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0、124、536、536页。也就是说,在充斥着宰制与剥削的现代劳动关系中产生了贫困。由于人与劳动一体化样态的彻底改变,劳动也成了“个人独立”的现实动因。但这里的“个人独立”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所要实现的“个体性”有质的差别,其本质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对社会整体力量的割裂、对单个工人的孤立。

在政治国家中,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的一致性被打破标的了“虚幻共同体”的空间维度。在“自然形成的共同体”中,共同体与成员个体是高度同一的,劳动依赖于共同体,又为了共同体。成员对共同体的高度认同就是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的一致性。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建立起的国家这一“虚幻共同体”,其只能维护少数的、统治阶级的利益,不可能代表共同体中所有人的利益。“虚幻共同体”中的利益问题不同于“抽象共同体”中的金钱利益,这里马克思更多地指称资本主义国家中的利益结构和利益矛盾,旨在揭示遮蔽在阶级利益和虚幻共同利益上的资产阶级政治组织。一方面,政治国家中的“利益”指的是大资本家、各行业之间转变利益的物质需要形式和组织载体。他们在政治空间把“个人利益”通过国家管理、公共事业、福利救济等伪装成“集体利益”。另一方面,伪装后的“个人利益”便以“集体利益”之名行“个人利益”之实。于是这种所谓的集体利益能够堂而皇之通过政治权力,以赋予公民虚幻的政治权利和义务的形式,去实现更大范围的资源集聚、保证更稳定的发展环境,进而攫取更多的社会财富。

马克思看到了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的虚幻性,便在现实利益层面深入剖析普遍利益与特殊利益之间的现实矛盾和对立关系。“正是由于特殊利益和共同利益之间的这种矛盾,共同利益才采取国家这种与实际的单个利益和全体利益相脱离的独立形式,同时采取虚幻的共同体的形式。”(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0、124、536、536页。马克思从揭露对阶级性和官僚机构(虚假国家)的掩饰来探讨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的对立。《共产党宣言》中指出:“国家内部的一切斗争……不过是一些虚幻的形式——普遍的东西一般说来是一种虚幻的共同体的形式——”(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0、124、536、536页。即国家所代表的普遍利益只不过是虚幻的“普遍性”之下的特殊利益。在“虚幻共同体”中,掩盖和转移个人利益与集体利益的对立是其主要任务。官僚机构是伴随着资产阶级统治国家雇佣具体人从事具体的管理事务而产生,表面上看这些机构是独立的、公正的、普遍的,机构中的警察、法律、行政职员等是捍卫民众利益。但马克思根据当时资产阶级国家的政治现实清醒判断道:“现代的国家政权不过是管理整个资产阶级的共同事务的委员会罢了”(1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3、33页。。可见,官僚机构不过是政治空间中“虚幻性”的国家形式主义,是为了捍卫那些属于少数人的虚幻的普遍利益,所代表的国家利益必然与普通民众的利益相对立。这充分证明资产阶级无所不用其极地占据政治空间,对人的社会场域进行挤压并实现方方面面的统治和控制。

二、异化裹挟与阶级对立

明晰“抽象共同体”与“虚幻共同体”在运行逻辑上“同”,但在矛盾指向上明显“不同”,是情境化认识和整体性剖析资本逻辑的过程,更是具体理解人以不同身份在“异化裹挟”和“阶级对立”两种困境中的样态,这是辨析“抽象共同体”与“虚幻共同体”的核心内容。

“抽象共同体”与“虚幻共同体”运行都受资本逻辑的宰制。资本宰制下的交换不再是交换者之间平等的交换,而是资本逻辑裹挟下的整个社会历史产物与资本主义发生关系。一方面,“抽象共同体”与“虚幻共同体”构成资本逻辑的基本载体,因此人的经济空间、政治空间等必然受资本逻辑的宰制。交换的出现带来货币的产生,货币的流通导致资本的集聚,资本逻辑一经形成便以一种压倒性的力量对资本主义条件下的人、事、物等展开全面宰制。对于“抽象共同体”而言,“资本作为财富一般形式——货币——的代表,是力图超越自己界限的一种无限制的和无止境的欲望”(1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97页。,货币和资本被抽象为人的全部生活乃至整个世界的媒介。在资本逻辑的驱使下人们强烈的逐利求金欲望占满人的生活领域,正如马克思所言“货币本身就是共同体,它不能容忍任何其他共同体凌驾于它之上”(1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172页。。在生产领域,劳动的社会性质变成了资本的集体力量,资本成为一种社会力量并排斥包括交换的、工人的、世界的等在内的一切分散性。这一宰制链条表明,在以“货币”和“资本”为纽带的“抽象共同体”中,资本逻辑的宰制是冷酷的、直接的、彻底的。另一方面,资产阶级谋求政治上的进展在本质上就是资本逻辑使然。“现代资产阶级本身是一个长期发展过程的产物,是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一系列变革的产物。资产阶级的这种发展的每一个阶段,都伴随有相应的政治上的进展。”(1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3、33页。以“国家”为典型形态的“虚幻共同体”是维持权力稳定、保障统治地位的组织,其最终目的是无限扩大利润的攫取、资本的垄断和世界市场的占有。为了更大程度获取财富和垄断社会资源,资产阶级“必须使自己通常的利益具有一种普遍的形式”(1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83-584页。。作为资本主义现代化的扩张方式,“抽象共同体”与“虚幻共同体”的运行逻辑都是资本逻辑。

基于生产社会化与生产资料私有制的基本矛盾,资本逻辑宰制下的资本主义现代化方式被撕裂。在现实中分别表现为以货币、资本为纽带的“抽象共同体”中的异化问题,和以“国家”为典型代表的“虚幻共同体”中的阶级统治。异化和阶级是马克思关切资本主义状况下人的两种不同内容的矛盾指向,也就构成了区分“抽象共同体”和“虚幻共同体”的核心要素。

马克思在“抽象共同体”中着重揭示人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之下的异化状态。从自然经济发展到商品经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人的发展方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种变化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货币和资本带来的人的异化。一方面,在货币共同体中人的社会关系被彻底颠倒了,人的需要不再是为了实现人的本质和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而是为了获得货币“甘愿”被资本家奴役和剥削。随着货币成为获得生活资料的必然依赖和必然环节,人们对社会需求的依赖、对社会生产的依赖,都赤裸裸地表现为对货币的依赖。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劳动对工人来说成为一种现实的、陌生的外在东西,人的一切需要都变成了一种需要,那就是货币的需要。当生产条件改善时,工人本应该获得劳动的解放和本质的外化,但事实情况是伴随着分工愈加精细,工人劳动生产力提高为社会财富增加和社会总体发展作出重要贡献,但这样的分工导致对工人的剥削愈深,使得工人愈加“贫困”直到变为机器。工人为了赚取更多货币开始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长期如此将对自己的身心造成巨大伤害。在更深的层次上,“工人在劳动中耗费的力量越多,他亲手创造出来反对自身的、异己的对象世界的力量就越强大”(1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68、172页。。分工对人的异化是整体深刻的,因为分工带来的人的异化也伴随着各种产业的分化对立。异化驱动下的分工使得由人与人构成的社会关系变为对人的一种反噬,即工人创造的物质世界愈加增殖,而人自身的世界却愈加贬值。人们被裹挟在人对自然的单方面掠夺侵占、加工生产中,根本无暇顾及本应有的独立、尊严、精神,导致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信任与和谐也随之丧失。

归根结底,工人最终受的是资本的统治。在资本以集聚和垄断为特征的资本共同体中,人的异化更为严峻。到了一定阶段资本便要达到垄断,如果资本和地产掌握在同一个人身上,巨额资本占有会催使同类生产或者生产各环节部门的联合。资本日积月累达成的垄断让资本间的竞争减少,但资本宰制程度却愈加深刻。资本家对工人的统治和剥削是绝对的概念。人本来是要通过劳动证明自己是类存在物并达到类实现,但在资本的绝对宰制下人被牢牢地固定在异化生产中,成为工具和附属。“资产阶级抹去了一切向来受人尊崇和令人敬畏的神圣的职业的光环。”(1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4、46、32页。人的类生活不再是自由地实现人自身,反而成了一种手段。人的异化劳动使人同劳动产品异化、劳动本身异化、人与自己类本质异化、人与人之间的异化。“资本不是一种个人力量,而是一种社会力量”(1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4、46、32页。因而,资本能够在更大范围、更深层次中以一种统治性的力量,致使人遭受近乎“客观规律”地异化与宰制。

马克思在“虚幻共同体”中着重揭露人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的阶级对立。在资产阶级占统治地位的国家,人不仅在经济上被统治阶级剥削,在政治生活中也被统治阶级占有。“从封建社会的灭亡中产生出来的现代资产阶级社会并没有消灭阶级对立。它只是用新的阶级、新的压迫条件、新的斗争形式代替了旧的。”(1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4、46、32页。在资产阶级国家这一“虚幻共同体”中,“阶级”已经形成各种领域和环节的力量,渗透、干涉甚至决定着人们生存生产生活的方方面面。马克思对以资本主义国家为典型形态的“虚幻共同体”本质进行了深刻揭露。他指出:“完成了的政治国家,按其本质来说,是人的同自己物质生活相对立的类生活。”(1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68、172页。但现实是,获得权利和自由在这样的政治共同体中都是人们想象的、观念的、虚幻性想法。阶级性直入人的生存生产生活每一个角落和环节,资产阶级所描绘和表现出的共同体生活,并不能真正实现人们所期盼的生活样态。资本主义现代化发展会让民众误以为资产阶级建立的国家是实现自由、摆脱剥削的共同体,但是由于阶级性的剥削和统治,资产阶级国家不但不能给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提供条件,反而成为个人实现自由全面发展的一种新的更为深刻的制约。人及其阶级问题的凸显使人们处于一种显性与隐性剥削共在之中,被统治阶级的生存生产生活更难了。因为:“在过去的种种冒充的共同体中,如在国家等等中,个人自由只是对那些在统治阶级范围内发展的个人来说是存在的,他们之所以有个人自由,只是因为他们是这一阶级的个人。”(2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71页。这就指明了在“虚幻共同体”中工人及其阶级问题的实质性存在,人的存在与其所在的共同体密不可分,工人也被这种虚幻性裹挟、束缚。人及其阶级性在这种虚幻的国家共同体中被固化了,在这种状态下生产生活的人不会得到自由而全面的发展。

“虚幻共同体”也构建了一种共同关系,这种共同关系却是建立在资产阶级特有的“共同利益”与无产阶级非主体性的一种隶属关系。外在性的共同关系下,无产阶级只是在生存条件下隶属于这一共同体。阶级的隶属关系不仅展开了两个对立阶级外部性的差异,更打开了无产阶级内部的独立性缺乏与个体性缺失。人及其阶级问题的凸显,使得无产阶级深刻意识到只有推翻资产阶级国家才能改变阶级压迫和剥削的境况。但无产阶级推翻资产阶级的难度很大。在经过现实的政治经济学和人类社会历史发展考察后,马克思指出“我们的时代,资产阶级时代,却有一个特点:它使阶级对立简单化了。整个社会日益分裂为两大敌对的阵营,分裂为两大相互直接对立的阶级: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2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2、53页。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阶级矛盾在资本主义国家中的对立非常直接,在资产主义社会的现实表征会愈加强烈。一方面,因为所有制关系中私人所有是前提,利益就必然呈现为某一阶级的特殊利益,这种特殊利益必然会与公共利益之间产生冲突,因而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阶级对立是必然的。另一方面,阶级利益成为历史发展的动因,阶级斗争是由于物质利益的冲突所致,阶级对立和斗争的过程中也在推进人类社会历史的进步。人及其阶级问题在“虚幻共同体”中凸显得淋漓尽致。

三、“真正共同体”对“抽象共同体”和“虚幻共同体”的超越

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和全人类解放是马克思理论的最终目标,揭露“抽象共同体”和“虚幻共同体”也属于这一目标范畴,对二者的研究都旨向“真正共同体”的实现。马克思在批判“抽象共同体”和“虚幻共同体”的同时展现了如何迈向“真正共同体”的理论论证和现实路径。在实现路径和方式上二者各异,“抽象共同体”聚焦于市民社会通过政治经济学批判去实现,而“虚幻共同体”则聚焦于政治国家通过资产阶级国家批判去实现。

“任何解放都是使人的世界即各种关系回归于人自身。”(2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6、520页。“抽象共同体”和“虚幻共同体”都旨向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体现在两种共同体理论共同阐发了:“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2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2、53页。。无论是“抽象共同体”旨向“真正共同体”的现实逻辑,还是“虚幻共同体”旨向“真正共同体”的思维过程,都是唯物史观的重要组成部分。迈向“真正共同体”形态需要在“抽象共同体”和“虚幻共同体”形态中共同去完成,这一过程需要整体糅合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现实批判和对无产阶级革命理论创新的问题意识、理论旨向。二者旨向的“真正共同体”是在批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现实社会关系基础上形成的新的社会形态。马克思在剖析和阐释“抽象共同体”和“虚幻共同体”的过程中倾注的批判性和彻底性,就决定了两种不同共同体在实现“真正共同体”这一目标的指向性方面是共同的、一致的。但在如何实现“真正共同体”方面,“抽象共同体”和“虚幻共同体”的具体路径和方式有别。

“抽象共同体”迈向“真正共同体”,旨向人从异化劳动中解放的过程。劳动解放是人类解放的必然维度。“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命,他们自己就是怎样。”(2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6、520页。而个人的“表现”就是通过劳动具体展开,个人的劳动内容与劳动样态,即生产什么、如何生产的实践活动构成“人”的现实存在。可见,劳动的状态代表着人的生存、生产和生活样态。旨向“真正共同体”中的人,首先要克服异化、克服人与人之间充斥的利益联结,让劳动回归人的生命本身。把异化劳动转变为自主劳动的过程是一个辩证过程。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人的劳动深陷异化的囹圄,工人的劳动反而生产出愈加强大的异己力量对抗自己的全面发展和自由实现。马克思非常彻底地看到了这样的本质内容:一个无产者在完全失去自主活动之时,他才能够进行不受限制的、彻底的自主活动。即人们的异化劳动本身蕴藏的劳动能力和创造的社会财富是实现劳动解放的重要推动力。而在被分工奴役、资本异化的状态下,人们渴望劳动解放的意愿会愈加强烈、渴望劳动解放的现实力量也会愈加凝聚。工人通过劳动创造的社会财富潜藏的是消灭分工和剥削、推翻私有制的力量。伴随着大工业的发展,资产阶级在不断占有生产资料与积累财富的同时,其存在的基础也在随之失去。“它首先生产的是它自身的掘墓人。资产阶级的灭亡和无产阶级的胜利是同样不可避免的。”(2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3、46、39、41页。虽然这个过程是漫长的,但结果是必然的。

解放是需要一定的物质基础的。当基本维度的衣食住行得到充分保证的时候,人们解放的前提条件才具备。“只有在现实的世界中并使用现实的手段才能实现真正的解放。”(2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27、527页。可见,实现物质生产的极大丰富是实现劳动解放的题中之义。“真正共同体”要基于物质财富极大丰富、精神素质极大提高的前提。因此要在历史必然性的框架下看待劳动解放。劳动积累的社会财富越多,改变人与人之间片面的利益联合就越充分,彻底推翻资产阶级所代表的一切生产关系的时机也就越成熟。在那时资本便会丧失其阶级性,回归其本有的社会属性。资本是一种社会力量,是依靠整个社会资源的集聚、生产和流通才得以形成。“资本是集体的产物,它只有通过社会许多成员的共同活动,而且归根到底只有通过社会全体成员的共同活动,才能运动起来。”(2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3、46、39、41页。站在唯物史观的大历史观下,资本只是短暂地、历史性地归资本家所有。资本必然失掉阶级属性而回归社会属性,正是工人在劳动中不断积蓄力量的动力。那时,市民社会中资本有独立性而现实的个人却没有独立性和个性的状况被彻底改变;在社会财富的积累和保障中,强制性分工转化为一种内在需要的劳动选择;人们不再因为人的胁迫、物的裹挟而被迫劳动,劳动成为人实现类本质的活动。劳动解放的动力来自于劳动本身,也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和人类解放具有一致性。

“虚幻共同体”迈向“真正共同体”,旨向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的解放真谛。在“虚幻共同体”中,资产阶级不断把自身特殊利益混淆为共同利益。因此,揭示并打破资产阶级国家的虚幻性是无产阶级在政治国家中迈向“真正共同体”的首要任务。当资产阶级国家完全被私有者操纵和掌控,彻底消除阶级利益是解决特殊利益与共同利益矛盾的关键。“对实践的唯物主义者即共产主义者来说,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2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27、527页。。因此,无产阶级对于资产阶级国家的批判是一场彻底革命。无产阶级的出发点非常明确,那就是他们并不在于剥夺社会产品被别人占有的权力,而是要推翻凌驾于他们劳动实践之上的剥削体系和经济制度,以剥夺他人奴役自身劳动的权力,这也指向了这种权力的直接承载者就是以资产阶级国家为典型代表的“虚幻共同体”。资产阶级政治国家是资本主义私有制最直接的表现,伴随着资产阶级国家组织、管理、运行的成熟,无产阶级联合的方式、途径也随之便利。“无产阶级经历了各个不同的发展阶段。它反对资产阶级的斗争是和它的存在同时开始的。”(2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3、46、39、41页。同资产者的斗争历经从单个人到一个工厂的联合,再到一个地方或部门的联合等发展过程。为了争取自由无产阶级必须持续性斗争,因为单个工人的力量是弱小的,无产阶级必须实现联合。这种联合不断把各地性质相同的分散的斗争力量汇成强大的阶级力量,形成阶级斗争的基础。面对无产阶级的联合,资产阶级是怯懦的。这不仅因为联合影响了其资本积累,更令他们恐惧的是“在当前同资产阶级对立的一切阶级中,只有无产阶级是真正革命的阶级”(3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3、46、39、41页。。无产阶级联合的彻底性在于无产阶级没有任何与无产阶级不同的利益,也不搞特殊原则,他们代表的是绝大多数人的利益。工人分散的行动经验和教训使得无产阶级愈加觉醒和主动,并开始意识到扩大联合的重要性。伴随着工具的迅速改进、信息的传输加快、交通的便利等,市场的扩大、资本的集聚反过来实现了更大规模的无产阶级联合。

“被剥削被压迫的阶级(无产阶级),如果不同时使整个社会一劳永逸地摆脱一切剥削、压迫以及阶级差别和阶级斗争,就不能使自己从进行剥削和统治的那个阶级(资产阶级)的奴役下解放出来。”(3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4、50页。无产阶级只有解放了全人类,自身才能得到解放。对于无产阶级而言,“个体自由”与“共产主义”是一体的,“解放”并非特指某一个国家或者民族的实现,而是全人类的实现。因此,“世界历史的形成与发展-无产阶级联合的扩大与实现-人类解放”这一现实发展路径是唯物史观的规律必然。资产阶级国家加速了世界历史前进的步伐,也扩大了无产阶级联合的范围。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是客观实在的物质规律,是人类社会发展和文明进步的必然遵循。“每一个单个人的解放的程度是与历史完全转变为世界历史的程度一致的”(3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41页。,只有无产阶级联结中的人才能保证现实活动中具体的、真实的人,只有无产阶级联合起来的每一个单独的个人力量才能团结起来去推翻旧的关系和制度。在具体的历史阶段中,资产阶级不断开辟的世界市场使得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的统治进入新的阶段,但也促进了无产阶级的联合迈向新的阶段,具体表现为更强大、更坚固、更有力的政党联合。“联合的行动,至少是各文明国家的联合的行动,是无产阶级获得解放的首要条件之一。”(3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4、50页。共产党人时刻都在积蓄着觉醒意识、团结行动与协调联合,表现为这一信仰坚定的政党向着“真正共同体”始终都在努力争取全世界民主政党之间的联合。政党的联合会让无产阶级看到“真正共同体”超越“抽象共同体”和“虚幻共同体”的必然性和现实性。而迈向“真正共同体”是全人类的联合,是全面的、整体的、彻底的。

四、结语:“共同体”的理论面向与时代创新

马克思的共同体思想对人类发展、社会演进与文明交往等形成了一种历史性与本质性相统一的系统关切。“共同体”为人类正确认识自身的生存、生产和生活格局提供科学范式。基于唯物史观,马克思把对“共同体”这一组织样态的研究基础拉回到人的衣食住行这一客观生存事实,把握住了人的物质生产实践活动在人类社会发展中的决定性作用。纵观人类社会发展的历史进程,家庭、氏族、民族、国家、联合体等都是共同体的时代发展与具体形态。不同时空的组织样态以土地、血缘、货币、资本、劳动、自由等为纽带,汇聚着共同体演进发展的物质生产能力。马克思的共同体思想在时间上贯通人类发展样态历史、现实与未来的脉络旨趣,在空间上打通世界市场与世界历史的基本场域,为人类社会发展“共同体”式的本质把握与现实关切提供全新论域。

作为人类社会发展的重要阶段和生产生活的典型代表,“抽象共同体”和“虚幻共同体”为我们全面剖析和把握资本主义社会提供了重要的理论支撑与现实透视。深刻辨析“抽象共同体”与“资本共同体”,对于我们深入时代机理中把握资本主义本质内容与时代表象、本质特征与时代特征具有重要的基础性理论意义。三个维度的辨析聚焦了资本主义“从何处来”的问题溯源、“如何发展”的现实透视、“到何处去”的学理拓展,完成了整体性的批判过程。辨析的每一个维度都旨向了马克思对人、人与共同体的历史、逻辑与现实关切。产生场域共在而空间维度有别、运行逻辑同理但矛盾指向有别、发展旨趣同向但解放路径有别,揭示了人与自然、人与自身的割裂过程,批判了人与人、人与共同体的矛盾境遇,是厘清人类社会发展路向、探究人类解放路径的时代审视和理论演绎。理论辨析带来的思想力量和实践动力能够为时代中的人与自身、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发展提供价值导向、问题启示和变革路径。

当前,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依然处在马克思所指明的时代,我们依然没有突破资本主义的生产框架、资本逻辑的总体宰制。但随着世界多极化、经济全球化、社会信息化、文化多样化深入发展,国际力量更趋平衡,世界各国空前紧密相连。面对现代化引发的深层“东西”文明格局与“南北”发展格局的客观变化与实质转移,人类整体面临着必然的反思问题域:大变革中人类社会的整体协同应规避怎样的共有风险,大调整中人类社会的集体选择应基于怎样的共同价值,大发展中人类社会的未来路向应坚守怎样的前进步伐。此时,回到马克思的共同体思想深处为辩证审视全球资本主义发展提供历史逻辑与学理逻辑显得尤为必要。

马克思的共同体思想中,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客观形态,为今天不同地区和平生存、不同文明交往互鉴、不同制度对话合作等提供了思想张力与时代空间。共同体是中西方文明对话的重要话语基础、价值框架与共有愿景。习近平“共同体”系列重要论述在文明的共在共通处,以“共同体”话语体系的构建为中西文明交流互鉴提供话语基础、为南北发展合作共赢打造共有基础。习近平聚焦人类亟待解决的发展议题,提出“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网络空间命运共同体”“海洋命运共同体”“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等时代课题搭建对话交流平台;围绕携手共建的价值框架,倡导以“命运共同体”“利益共同体”“发展共同体”“行动共同体”等推进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逻辑步骤;立足不同区域,提出“亚太命运共同体”“中非命运共同体”“中国-东盟命运共同体”“中阿命运共同体”等构建分层分类的多边主义合作体系。习近平“共同体”系列重要论述与不同共同体文明展开的有效对话,是文明与思想、话语与传播的时代创新,是对根本问题意识、主要理论进阶和共同价值关切的进一步落地。发展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共同体思想能够为新形势下人类社会发展的组织样态革新与合作方式创新提供中国方案,为构建21世纪新型国际格局、推进人类文明新形态变革提供中国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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