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行为研究的人本性*
2022-11-17周领顺
周领顺
(扬州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 扬州 225127)
0.引言
我国大规模、专题的译者行为研究从2002年萌芽(周领顺2002)到现在已经有20个年头,从2010年正式提出并构建译者行为批评理论至今也有12年的光景。译者行为研究领域的开拓和译者行为批评理论的构建带动了一批学者,发表了相当可观的研究成果,正在朝着构建学术共同体的目标努力。
在译者行为研究领域开拓和译者行为批评理论构建十周年之际,“全国首届‘译者行为研究’高层论坛”于2019年在北京成功召开,第二届论坛于2021年在曲阜成功召开。相关标志性的成果有:待版的《中国大百科全书》和《中国译学大辞典》收录了有关词条;国家社科基金下达了2021年度后期资助项目“译者行为研究”;《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学报》(2019年第2期)、《语言教育》(2020年第1期)、《山东外语教学》(2020年第4期)、《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学报》(2021年第3期)和《外语研究》(2022年第2期)开设了译者行为研究专栏。
笔者作为该领域的开拓者和理论的构建者,所作的理论研究成果主要有:“译者行为研究十周年:回顾与前瞻”“译者行为批评的理论问题”“翻译批评新趋势”“葛浩文乡土风格翻译之论及其行为的倾向性”“翻译内与翻译外:翻译和评价”“翻译批评需要怎样的标准?——译者行为批评模型构建尝试”“译者行为批评关键词集释”“构建基于新时代译出实践的翻译理论”“译出态度与译者行为”“译者行为研究方法论”“翻译批评应避免评价双轨制”“准确定位翻译批评”“构建译者行为研究新格局”“译者行为研究:在文本和行为之间”“译者行为研究的创新发展”“译者行为研究及其理论建设”“基于时代需求的译者行为双中心评价体系构建研究”等。讨论的问题如:“连续统”思想与“求真”“务实”之间的关系、“社会性”和“社会化”与“务实”的内外层次化、“度”(求真度、务实度和合理度)的操作性问题、“译者身份”和“译者角色”的区分、“译者行为研究”和“译者行为批评”之间的关系、“翻译内”和“翻译外”的概念界定、“译者行为”和“翻译行为”的区分、译者行为批评理论的本土意识与国际视野、译者行为批评理论对中译外的启发、译者行为批评研究与传统的译家研究及译者主体性研究之间的联系和区别、译者行为研究与翻译社会学的关系、译者行为批评中的量化参数、内部和外部的分野、静态研究和动态研究的结合、“行为研究”和“非行为研究”的区分、“求真”“务实”和“求真-务实”之间的辩证关系及其适用范围、译者行为的理论术语与其他理论术语的关系(比如“求真”“务实”与“直译”“意译”“异化”“归化”等)(周领顺2019;马冬梅,周领顺2020;陈静,周领顺2022)。真理越辩越明,虽然还尚存诸多问题,但总的属于前进中的问题。
三年来,译学界发表的本体类研究成果主要有:傅敬民(2019;2022),王宏和沈洁(2019),马冬梅(2020),马冬梅和周领顺(2020),王军平(2020),黄勤和信萧萧(2021),郑剑委(2021),周领顺(2021),朱芬(2021)、许钧(2022)。涉及的问题如:译评者的身份、术语的辨析、出版系统译者行为理论的构建、译者行为批评的系统逻辑问题等本体类的讨论,直接有利于理论的创新和发展,但截至目前,从人本性角度所作的讨论还比较缺乏。
至现阶段,人本性译者行为研究既能与传统的文本研究搭手,也可与社会学等路径的研究联合,共同为解释翻译现象、翻译活动和解决现实问题服务。“以人为本”的翻译研究,是翻译研究范式的重大变革,直接影响到研究者的思维和观察问题的视域。“以人为本”研究翻译是国际译学的大趋势,翻译学研究中出现的“译者主体性”研究和社会学研究中出现的广义译者行为研究,做了最好的脚注。
1.译者行为研究的人本性及其动态研究特征
译者行为研究具有“以人为本”(简称“人本”)的“人本性”研究特征。那么,“人本性”即可以认定为它的固有属性。
本文的“人本性”是翻译研究呈现的特性,不是就翻译本身而言,而宋以丰(2019:171)所说的“从哲学渊源上讲,无论我们怎么界定翻译,都必须承认它的‘人本性’,即它反映的是主体对客体的认识。同时,翻译的全部过程也必须依靠作为认识主体的‘人’去完成,否则便无所谓翻译行为”显然是翻译的属性,在实践上,比如阿瑟·韦利就表现得相当充分(梁真惠2015)。
在研究上,我们尽管可以讨论翻译的诸多属性,但在译学界对于翻译本质未达成共识之前,只是研究和思辨的对象而不可能是定论,比如宋以丰(2019)所论的翻译的“社会性”“人本性”和“对话性”。再比如,笔者把译者的属性分为“语言性”和“社会性”(周领顺2014:66),是基于翻译活动从文本中心向社会活动转向这一发展、基于翻译实践存在翻译内部行为痕迹和翻译外部社会行为痕迹这一分析,以及基于把译者行为定位于既具有语言内部行为又具有社会外部行为的一种文化行为这一认识而确立的。对翻译属性的描述何其之多?常听到的就有“科学性”“充分性”“忠实性”“建构性”“规约性”“一致性”“动态性”“诠释性”“同一性”“不确定性”“创造性”“地道性”“方向性”“可修正性”“自然性”“系统性”“可读性”“多样性”“从属性”“互文性”“民族性”“社会性”“历史性”“思想性”“信息性”“时代性”“语言自然性”“抗译性/免译性”“变通性”“文本性”“话语性”“艺术性”“生成性”“有效性”“模糊性”“传播性”“服务性”“人本性”“对话性”“动态性”“复合间性”“主体间性”“主体性”“不可译性”“可译性”“翻译共性”等,可以具体分为:翻译属性、翻译活动属性、翻译过程属性、译者属性、译文属性和研究属性等,但都是翻译上的属性,无论是谁都开列不出一个完整的清单,在进行与研究话题相关的翻译属性认定时,关键是要做到自圆其说,比如“语言性”和“社会性”与翻译实践上的语言和社会、翻译研究上的内外视域以及译者的语言性和社会性一脉相承,那么把翻译分为翻译学内部的“翻译(产品)”和社会学意义上的“翻译活动”就都协调一致起来了,并未有“佶屈聱牙,而且含混不清,给人似是而非之感”(宋以丰2019:167)。“翻译(产品)”和“翻译活动”是审视问题的视点,至于宋以丰(同上:171-172)所言的“将译者行为强行区分为‘翻译’与‘翻译活动’,并以此为基础进行‘语言性’和‘社会性’的切割,方法论上也不可取”这种断言,也只能看作维护自己论题的一种做法。翻译的“语言性”和“社会性”并举,原因正是“翻译是一种有‘意图’的社会文化行为,而不只是‘语言性’行为”(同上:174),所以就有了译者行为及其研究的译内与译外的统一、翻译结果和译者行为的语言性“求真”与社会性“务实”的统一等等表现了。
本文的“人本性”,正如“忠实性”一样。“忠实性”并不是翻译应有的天然属性,准确地说是译者规定自己的翻译实践必须具备这种特性,因此就有了“忠实性原则”之说。“忠实性”表面上是“原则”具有的属性,实际是译者执行自己翻译行为的参照,服务于自己的行为,所以成了翻译实践和行为者共有的属性。同理,“人本性”是译者行为研究和研究者共有的属性,这是基于翻译活动中译者作为执行者而使翻译活动充满复杂性来认定的。
人本性是基于人本主义(Humanism)视野而确定的研究属性。“人本主义”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学术界广泛使用的术语,指某些西方哲学理论、学说或流派,有时也泛指一种以人为本、以人为目的和以人为尺度的思潮(冯契2000:10;黄海翔2009:59)。对于译者行为研究,就是要重视研究作为译者的人在翻译活动中的各种行为表现,分层次看问题。
由人本性这一属性,我们自然地引出了动态性,以此描述以人为本的译者行为研究动态特征。“性”是固有属性和表现出来的相应特征,而所谓“人本性”,就是从人的角度切入研究。但是,研究的人本性必须具备两个基本条件:一是从人的角度切入翻译研究;二是以人为本并对译者各相关要素进行互动关系的研究,两个基本条件相结合,便构成了动态人本研究的基本特征。两个条件缺一不可,不是仅仅因为研究的是人或者从人的角度切入的讨论,就自然具有了这样的属性。前一个条件是显性的,后一个条件是隐性的,而后一个条件充当的是前一个条件的背景色、潜台词和动力源。前一个条件可以是研究内容,但后一个条件映射的研究路径、方法和范式,是真正为其赋形之物。因此,译者行为研究实际上采用的是动静结合的研究模式。“静态与动态相结合的研究,既包括静态各个板块的独立研究,也包括各元素的动态关系研究,比如怎样的个性影响了怎样的意志,怎样的意志采取了怎样的策略,怎样的策略导致了怎样的行为,怎样的行为产生了怎样的结果,怎样的结果影响了怎样的读者、市场直至社会,之后又怎样反作用于译者的‘求真’‘务实’努力及其相应的身份变化和角色化等。”(陈静,周领顺2022:4)所以,“真正的翻译批评应是内部批评与外部批评的有机结合,在开展行为批评研究时,从不忽略翻译内文本批评视域的存在。毕竟,翻译内的文本批评是开展行为批评的物质基础”(周领顺2014:39)。
“以人为本”的研究与传统上文本为中心的研究在做法上有着本质的不同。相对于文本为中心的研究,增加了人(即翻译活动中以译者为中心涉及的作者、讲话者、读者、消费者甚至赞助人等任何意志体)维度的译者行为研究,有着更充分的解释力。它有点类似结构主义语言学与认知语言学的关系,比如结构主义语言学虽然能够解释形容词结构的“This is my book.”可以转化为名词结构的“This is the book of mine.”,却不能解释为什么同样结构的“This is my mother.”却不可以转化为“This is the mother of mine.”,而认知语言学基于人类的认知体验,有时倒能够把此类问题解释得更清楚一些。
译者行为研究从人本主义出发采用静态与动态相结合的研究路径,除了静态各个板块的独立内容外,在动态关系研究上,可以展开如个性和意志,意志和策略,策略和行为,行为和结果,结果和读者、市场直至社会和行为等研究,共同与另外两条路径(译内与译外相结合、文本与人本相结合)达成互动。
2.译者行为研究的人本性及其解释力
译者行为研究能够为传统上的文本中心研究提供新的解释视角,归因于其开辟的人本路径。
以人为本的研究视域和路径,处处把人纳入考察的视野,这是因为在整个翻译活动中,译者是翻译活动的中枢。译者一方面替作者代言、为作者说话,一方面为作者创造的角色服务,还要考虑社会上具有不同需求的各种人群,比如审美人群、消费人群、各年龄段人群等。之所以选择这样的研究视域和路径,也是与社会学研究中以译者行为为核心的研究内容相一致的,即陆志国(2020:51)所分析的“20世纪90年代,一些西方学者尝试将社会学理论运用于翻译研究,尤其是对译者行为的研究”,因此使研究自然具有了这样的属性。而社会学正是译者行为研究的重要理论视域,是把语码转换和意义再现的翻译当成社会活动一部分看待的翻译社会学观。以翻译文本为基本的考察点,从不同层次的人切入讨论,使文本研究与行为研究相互印证,有望得出全面、客观和科学的结论。以“翻译腔”的讨论为例,“翻译腔”的问题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但正反双方一直不分高下,从美学、语言能力、翻译策略等角度讨论或者仅仅从常规的语言层面上看问题,终难看清问题的实质:译者为什么要让翻译带上翻译腔?有什么样的主观目的和客观的影响因素?某些论者甚至在争论时只作正误判断,连经常用来为其正名的异化策略,此时也淡出了视野。评论者看到的translationese/translatorese甚至在一开始命名(“翻译腔”“翻译症”“翻译体”)时就已经戴上了滤色眼镜。也就是说,以往的讨论多限于语言层面和翻译能力方面。但是,当我们从译者行为的角度看问题时,情况就会清晰起来:行为既有主动也有被动,因素既有主观也有客观,从读者和市场的角度看,翻译腔实则是市场化的结果,不论是主动迎合还是被动接受,“翻译腔”都是语言和社会机制导致的语言现实。其中涉及三个层次的问题:语言、译者、社会。语言层是翻译内的问题,研究包括选词(严肃度和词彩)、句法结构(与文体一致的复杂度)和修辞;译者层是执行者的问题,研究包括译者的能力、意志(目的)和角色化;社会层是翻译外的问题,研究包括审美、读者和市场。它们之间是互动的,比如译者为社会而“务实”,会影响译者的行为和译者对于语言的选择。每一层都有三把钥匙,九九归一,最终解决问题的是“人”这把钥匙,即“人本”路径。这是将翻译看作社会活动,充分考虑了翻译、译者等不同身份的人、环境等一切因素所造成的翻译活动的复杂性。像翻译腔这样的传统问题,译者行为研究无疑是能够提供新答案的新视角。
译者行为研究不仅能够解释常规、合理的译者行为现象,也能够解释不合理的译者行为现象。合理与不合理受制于看问题的角度,要进一步明确合的什么理,有何倾向,在什么范畴内才更合理。在“译者”身份内不合理(比如不尊重原文)的,但就社会目标层面而言却是合理的(比如靠谎话说服皇帝以达到救国救民的目的等翻译行为)。因此,译者行为研究才有译者身份下的译者行为研究和社会语境下的角色化研究(如商人、作家)①,也包括对人或赞助人(如代表原文意义的作者、讲话者,代表市场乃至社会的读者和翻译的利益方意志和行为的研究,这也就是为什么需要从社会或社会学角度看问题了。像Sun Yat-Sen University/“双鸭山大学”,“你行你上”/“You can you up”这类被称为“神翻译”的只是娱乐、讽刺或者误译,不是翻译范畴内的事,但却可以在翻译课堂上讨论。
至于怎样评价合理度,需要具备几个条件。一是,翻译的目标(选择性求真和选择性务实)和效果一致,就是最合理的,当然这主要是从翻译上看问题。加上社会的维度就是,既能服务于原文和作者,又能服务于社会,尽可能求得平衡当然好,对此大家应该是认可的。二是,合理度分内外,只要进行层次性分析,在事实的基础上做出5级量图,就能够得出一个比较合理的结论。当然,要重在呈现层次分析的客观性,不重在结论上的价值判断,甚至分析后留给读者自己去评判。三是,务实度可以很高,但如果严重偏离原文的意义,就跳出了翻译的范畴,合理度要打一些折扣。因此,所谓合理,既要看哪些是翻译上的,哪些是翻译之外的以及翻译者的身份发生了怎样的变化,甚至会得出译者作为社会人的一面合理度高、身为翻译人的一面合理度低的结论,因为从翻译上讨论,原文是核心,从社会角度讨论时,社会是核心,前者是狭义的译者行为研究,后者是广义的译者行为研究,各有各的数据来说明合理度的高低。四是,分析虽然可能有一些主观,但只要量级图做得合理,基本上能够说明判断的合理性和译者行为的倾向性。总之,合理度在“译内”和“译外”能分离出很多内容和指标,在充分描写事实的基础上,做出倾向性的行为分析完全是可行的。
3.人本性译者行为研究案例分析
鉴于人本性译者行为研究的两个基本条件,自然衍生出了动态性,对于动态性,我们可以从与静态性的对比中说明其特征。关于动态研究和静态研究的区分,笔者在接受访谈时进行了较为详细的解释(陈静,周领顺2022)。“行为研究”是译者行为研究中的动态研究,比如研究译者的社会性和行为的社会化、意志和行为、行为和译文、译文和社会、行为和社会等等各元素的互动关系,呈现的是一个动态的关系网络。静态研究自然有其适用的范围,比如进行词义的对比研究,这是纯粹讨论文本意义但不涉及语境的研究,是语言对比时的首选。不过,当把翻译看成一种社会活动时,从社会的角度并动态地看问题,眼界会宽广一些,问题也会看得更加透彻,毕竟译者是社会中的人,所以才有了社会学路径的翻译研究。
译者行为研究有三大研究路径,即文本与人本相结合、静态与动态相结合、翻译内与翻译外相结合,它们对应翻译批评全面性、客观性和科学性等三大目标。三大研究路径纵横交叉,我们以下通过具体案例加以说明。
译者行为研究可从译者类型切入讨论。比如,“从气质上分,有的是学者型译者,有的是作者型译者;从领域分,有的是职业译者,有的是业余译者、有的是儿童文学作品译者,有的是成人文学作品译者、有的是文学作品译者,有的是科技作品译者;从理论素养分,有的是翻译界内的译者,有的是翻译界外(其他领域)的译者;从国别分,有国内译者,也有国外译者等等”(周领顺等2014:101)。这些研究可从个体切入,也可以从群体切入,即使从个体切入,也要作互动关系的动态研究,比如一个个体与其他个体的对比、一个个体与环境因素的互动关系等。而从群体切入,更不宜忽略彼此之间各个要素的对比,但即使如此,也要对动态研究的精义做到了然于心。冯全功(2022:155)认为,“翻译家研究体现了翻译研究‘以人为本’的研究理念,翻译家群体研究也不例外。翻译家之所以是翻译家,因为其翻译作品往往具有重要的跨文化交流价值。所以,翻译家群体研究不应仅聚焦于翻译家的生平、译论与译事,还应关注文本、文化以及其他影响因素。”翻译家的“生平、译论与译事”一般会被孤立地、静态地加以研究,但孤立地研究“文本、文化以及其他影响因素”也仍然是静态研究,比如翻译家许渊冲现象研究,我们可以孤立地、静态地研究他的生平、译论与译事,甚至文本、文化以及其他影响因素,但只有明确作互动关系的动态研究,才更容易看到问题的实质。
开展译者行为研究的学者们常用“翻译内”和“翻译外”的分野来分析译者行为,但翻译外的因素何其之多?其中译者个性就是常常被忽略的与译者行为紧密相关的翻译外因素之一,国外学者对此已有关注(Hubscher-Davidson 2009;Ivanytska 2019)。比如许渊冲的个性对其翻译的影响。正是因为许渊冲的个性,才使他敢于提出翻译竞赛论,才会主张“三美”并充分肯定自己是在“创造美”等等。从欣赏的角度欣赏“译文”的“音美、意美、形美”通行无阻,但恰恰从理论上解释不了偏离原文的事实。“三美”标准同样适用于评价创作,不强调与原文的对照,就在客观上为偏离原文埋下了伏笔。可见,个性因素直接影响了翻译思想,也影响了翻译行为。
个体翻译家行为研究,也可以通过不同个体翻译家的对比而获得。比如,同样是百岁老人、有着非凡成绩,甚至是在同一年离世的张培基教授,对其翻译的争议就很少,这一点与许渊冲有很大不同。而鲁迅宁可在翻译边界内“戴着镣铐跳舞”也不愿僭越原文,也是他的个性使然;傅雷则相反,他虽然追求对翻译的忠实,但他心里有读者,所以语言要灵活一些;钱钟书的个性表现为他一边说要忠于原文,一边又在不知不觉间偏离原文,也会“手痒”②,不时搞一些创译,但比他欣赏的林纾更好地抑制了翻译中的创作冲动;郭沫若的个性导致他的翻译时常走向异化或归化的极端。从道义上看待学术上的问题容易主观和情绪化,而以批评的眼光和科学的态度对待,才能比较客观。笔者只是呈现互动的研究方法,总的来讲,译者行为研究是以追求全面、客观和科学为目标的。
群体译者行为研究是相对于个体译者行为研究而言的。鉴于“总体而言,目前翻译家群体研究还未受到充分重视,已有研究也有一定的缺陷,如只是简单地罗列和阐述史料、对群体翻译家的共性挖掘不够、研究思路不够开阔等”(冯全功2022:153),所以需要加强动态研究。
群体译者行为研究分为典型的译者群体和松散的译者群体两类。典型的译者群体是由具备合作翻译关系的三个及以上的群体译者构成的,比如《毛泽东选集》《邓小平文选》《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的译者群体,但也可以是面对同一个原文而翻译的三个及以上的独立的个体译者构成的译者群体,这是非典型的译者群体,或可看作松散的译者群体。译者群体行为研究不包括典型的合译者(二人合作),也不包括翻译对象虽然一致但不拟通过比较而寻求行为规律的独立个体译者。
关于群体译者行为研究,近年有逐渐攀升的趋势(如李鹏辉,高明乐2020;高博,陈建生2018;李正拴,张丹2021;喻峰平,唐媛2021;袁丽梅2021)。“译者群体行为研究,旨在寻求作为一个群体的译者其总的行为特征。”(周领顺等2014:101)从群体的角度研究译者,更容易发现彼此行为的规律,而群体译者行为规律的抽绎更有助于直接指导翻译批评实践并直接或间接指导翻译实践。
群体译者行为研究可以拓展出以下几种纵横交织的研究类型:一是,同一群体与其中多个个体行为的对比研究(如汉学家群体总的行为特征与其中葛浩文、蓝诗玲行为动因及其相应行为特征对比);二是,同一群体不同个体与个体行为的对比研究(如汉学家群体中葛浩文、蓝诗玲的方言翻译行为对比);三是,同一主题的一个群体与多个群体的行为对比研究(如中华文化“走出去”之文化典故英译的汉学家群体和中国译者群体行为对比);四是,群体行为与个体行为的对比研究(如体制化译者的群体行为特征与自由个体译者的行为特征对比);五是,同一原文译者群体中不同类型译者行为的对比研究(如《西游记》译者韦利和余国藩的行为特征对比)。总之,各种路径纵横交错,交织成真正的动态研究网络。除路径、方法的探讨外,还需要一套概念系统才能更好地将研究推向深入,比如群体译者行为研究可能具有的交互性、从众性、个性化、共通性等。
根据译者在译文中留下的行为痕迹可以发现译者所扮演的角色。所以,与译者研究紧密相关的是译者角色化研究(Novikova 2017;周领顺2022)。在译者行为批评理论“求真-务实”连续统一体上,往左是意义方面“求真”的角色化,至于意义是什么,研究者进行过大量的讨论(如张政,刘晗2021),这里泛称为原文的文本意义,与人的意义相对。往右的“务实”分两个层次,其一是翻译范畴内的,主要存在于语言的可读性方面,兼顾了一些社会的需求;其二是翻译范畴外的,至于到底是什么角色,是翻译之外的其他学问,有的能说得准,有的不能。这样回答不是逃避,是因为在社会化过程中,一个译者的思想是复杂的,行为也就跟着复杂起来。比如,在广告翻译中偏离原文,我们可以说他考虑了社会利益而扮演了推销员、广告者等角色,但只能说一般情况下是这样,或许暗地里是恶意竞争对手的角色。这是显性角色和隐性角色的关系。人的思想有多复杂,人的行为就有多复杂,而角色也就有多复杂。如果将精力放在角色鉴别上,貌似有理,实际犯了方向性错误,因为超出了翻译学的范畴。对角色本身的显隐都可以分析,但有把握的还是就翻译内外看问题,做到有理有据即可。
译者行为研究中的角色化研究有丰富的研究内容,比如任东升(2022:39)对于译者行为社会化与角色化研究论述道:
在宏观文化批评层面,研究译者翻译行为的社会学特征,探讨国家上位主体、机构中位主体的社会资本、文化资本、制度资本,以及制度化的翻译机制、组织化的翻译行动者网络和公务化的翻译环境等宏观的结构性因素对译者行为的形塑作用,剖析制度化译者翻译行为的社会化过程与机制。基于“求真-务实”译者行为连续统评价模式,分析译者行为的意向性、主体性、功利性、规范性、自律性,揭示译者身份角色化和翻译行为社会化过程中“国家至上”翻译实践理性的生成机理。
这样的设计,就包含了“以人为本”和动态研究的思路,有助于阐明译语风格形成的行为动因和译者行为的实践逻辑。
4.结语
译者行为研究在文学翻译领域、应用翻译领域、口译领域,甚至具体的电影片名翻译、公示语翻译等方面,无不留下译者行为的痕迹。而且,任何一个领域都可以不断地细化,比如文学翻译领域的译入和译出行为、小说翻译和散文翻译的不同译者行为对比、不同译者群体行为个性和共性的对比、译者个体行为历时考察和共时对比、同一原作不同译者行为的对比等。这些领域译者行为的研究,不仅能够贡献于学科内部,也能够服务于国家的战略需求,比如文化“走出去”战略。如果提炼出系统的、有解释力和普适性的理论工具,那么在译者行为研究领域,就会有无数个围绕一个主题而互相支撑的理论集合,最终形成学派特征鲜明的研究特色来。
本文讨论的既是研究路径方法问题,也是研究的内容,皆可以无限开拓。人本性译者行为研究的底色是动态研究路径,明确这一点,对于未来的研究至关重要。而且要明确,只有概念系统简明且具有强大的解释力,才是理论建构的真谛。
注释:
①比如英国美食作家Fuchsia Dunlop(扶霞·邓洛普)对于中国美食的翻译。(“扶霞·邓洛普 一个英国作家的中国美食之旅”,https://www.nfpeople.com/article/8733)
②“手痒”是钱钟书批评林纾的话。(见罗新璋编:《翻译论集》,商务印书馆1984年版,第70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