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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文学山房”到“文育山房”

2022-11-16徐雁

藏书报 2022年37期
关键词:山房旧书店旧书

徐雁

32年前(1990年)的12月6日至10日,江苏省出版工作者协会在南京举办了一次“江苏出版史(民国时期)学术讨论会”。时为苏州古旧书店副研究馆员的江澄波先生,献议了有关地方史志、郡邑丛书、乡贤诗文集、家谱等10条具体编写建议,其丰富的古旧书阅历和历史文献学见解,给来自省内外的与会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起于清末的文学山房

沈延国先生所撰《苏州文学山房记》,刊登在政协苏州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1984年10月编印的《苏州文史資料选辑》上。略云:

苏州是范仲淹、顾炎武的故乡,教化所遗,素有文明乡里之称。博学之士,往往而见,比他州为美。这里藏书之家,闻名中外。学子勤读,于是贩书之业,因之以兴。解放前,吴中护龙街(即今人民路)自察院场至乐桥一段,大小旧书铺,林立其中。在大井巷北,三开间店面,有徐世昌(水竹村人)及曹福元所书“文学山房”匾额的旧书铺,为书林巨擘。

文学山房主人江杏溪,娴于版本、目录,善访古籍,苦心经营,名闻东南……如木渎冯桂芬、无锡朱达夫,以及管礼耕、叶昌炽、丁士涵、沈秉成、王同愈、单镇诸家珍藏,皆囊括于店中,海内孤本,也时搜集,于是南、北名家,时聚山房。若涵芬楼的张元济、孙毓修,合众图书馆的叶景葵,北则傅增湘、朱希祖、顾颉刚、谢国桢等,时来访书。名作家郑振铎、阿英等,也是不速之客。至若吴门学者名流,李根源、张一麐、陈石遗、邓邦述、金天翮……以及潘承厚、承弼兄弟,时集文学山房,可谓群贤毕至,不但选择各需书籍,又成为探讨学术的场所。

据介绍,江杏溪先生原名如礼,以字行。本系浙江吴兴织里镇人氏。因太平天国农民军占据江南,其父江椿山投身时设于苏州阊门内的扫叶山房为伙计。因所得菲薄,且常有被掌柜辞退之虞,因而迟至四十开外,才租房于山塘八字桥西街一屋,娶妻刘氏。光绪七年(1881)生一子名如礼,字杏溪,后以字行。江杏溪年方十三,被其父送至由苏州殷老板办在嘉兴县城孩儿桥堍的大同书局,学做古旧书的修补和买卖。五年后,因父丧奔回苏州。在料理丧事完毕后,以寡母在堂需要奉养,便借贷300元,在护龙街(现称“人民路”)嘉余坊口,用芦花席围成屋墙办了一个棚户型的旧书店。是后又娶妻胡氏,一家两代三口人靠买卖旧书维持生计,起初的日子过得非常艰难。待到江澄波先生在1926年出生时,其家业已经很不错了。

据来青阁主人、古旧书业专家杨寿祺(1894—1971)回忆,在1914年7月28日“欧战”爆发后的四年多时间里,苏州古旧书业的市场经营很困难。但从1918年冬战事结束,到1937年夏日寇全面侵华战争之前,“支持苏州旧书业的仅江杏溪之文学山房一家而已,余皆旋起旋歇,难以悉数。”

繁华深处的古旧书业盛景

经过二三十年的不懈经营和不断积累,到1931年前后,文学山房的生意不仅日渐兴隆,而且还择址市口更好的护龙街大井巷北首,建造了前店后居的新楼屋。据沈延国先生记述:“前有宽阔高敞的店堂,古书盈架,随人选阅;后有楼座,成为东南旧籍贩卖的名铺。这时其子静澜已精于贩书之术,加以妻弟胡继荣兢兢业业,协助店务。抗战胜利以后,江澄波更精鉴版本,在书业中,已露头角。”

黄裳先生(1919—2012)的印象里,上世纪40年代后期和50年代前期,“从察院场朝南,几乎整条街都是书铺,连马路边上的地摊上都是书。出了火车站,赶到观前,什么地方都不去,首先就是逛书铺。这一逛就是半天,往往连吃饭也忘记了。”

我在《中国旧书业百年》(科学出版社2005年版)里,曾引述江杏溪在1935年8月所撰《文学山房书目》卷首“告白”云:

敝房创设迄今倏已四十载于兹矣。专营收买古今家藏旧籍,印行国学参考用书,颇蒙士林嘉许,而于目录向未编印。迩来文化日兴,图书馆林立,屡蒙各界纷纷函索,终无以应奉,甚觉歉然。是故今将所存编就一帙,定价低廉,以供惠顾诸公选购。维就中既鲜秘册,尤乏善本,难副雅望,深为遗憾耳。

案:古籍名著日见漫鲜,读者既难得门径,搜求亦属不易。吾业既有传播文化之义,不无保存国粹之心,故敝房随时专人搜访于卑乡旧家,希免古籍埋没。俟有所得,当续钞辑,重订寄呈。再者,尊藏如有重复,以及不适应用而愿割爱者,或请见示,当以重金报命焉。

《文学山房书目》由常熟铁琴铜剑楼传人、著名藏书家瞿启甲先生(1873—1940)题签,分为经、史、子、集、丛刻及补遗,并公布店家的电话号码是:741。

保存国粹的古籍守护者

1937年11月18日,日寇攻陷了苏州城。待抗战胜利后,古旧书业早已元气丧尽。1947年8月至1948年12月间,以上海市立图书馆馆长为本职,兼任苏州国立教育学院图书馆学教授的周连宽先生(1905—1998),曾以“苦竹斋主”为笔名撰有《吴门访书》一文。其中评说道:“文学山房在护龙街,从外表观之,尚能保持旧书店之本来面目,惟营业亦极清淡,闻近日售书与无锡江南大学,稍获济窘之资。主人江姓,沉默寡言,应对谦谨,惟店伙喜伪作旧刻,私造古今藏书家名章,熏染纸色,改头换面,蒙混顾客,凡与往还者,咸怀戒惧之心……”云云。

文学山房贩售明、清线装书甚多,甚至得有“国宝”级的宋蜀刊大字本《陈后山集》,明毛氏汲古阁抄本《复古编》,清黄丕烈手抄《传是楼宋本书目》及其校跋本等等。惜当年在商言商,购进售出,未有书目存留,否则,于版本、目录之学大有裨益也。

上世纪30年代初,日本文献学家长泽规矩也(1902—1980)曾经两次到苏州访书,在他印象中,位于护龙街上的各家旧书铺,以在位于街东的文学山房门面稍大,但古旧书并不很多,但江老板用木活字排印《文学山房丛书》之举,给他留下了颇为深刻的印象。

上世纪50年代初,受顾廷龙、潘景郑先生合编的《明代版刻图录初编》启发,江澄波先生想要把明刊残叶装订成册,并加以文字说明,得到顾颉刚先生(1893—1980)的赞赏和支持,遂将当时积压在库,市场前景不被看好的160种明刻残本拆开,分编为《文学山房明刻集锦初编》。

寻访文育山房拜谒“老法师”

余因参加1989年底的金陵私人藏书大赛,得以结识知名作家、藏书家薛冰先生之后,遂又在同到苏州参加书文化活动之余,随他一起登上苏州古旧书店三楼“宝库”去淘书看书。记得在那里,就曾与澄波先生这位古旧书业的“老法师”见面识荆。

后来得知江先生租借了一处临街小铺面,自营名为“文育山房”的一家旧书店,遂踪迹而至临顿路小太平巷5号,于铺中选购有关苏州文史旧书多册,并把其中《古刻名抄经眼录》(江苏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捧给江先生请求签名。江先生仔细题写,并取出一枚朱文姓名图章钤印其后。如今重展是册,可见那天是2005年4月3日。

记得两年后的8月22日,我在得知“文育山房”旧书店已迁至钮家巷9号后,又乘便到店拜访。在快谈之余,他老人家执意签赠了一册《古刻名抄经眼录》。我过意不去,便顺手购下了店面上摆卖的一册有江先生签赠笔迹的书。

《吴门贩书丛谈》中的书人书事

《吴门贩书丛谈》(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9年版,上、下册),凡50余万字,其编集原则,是无论长短及已刊未刊之文,均予收录入集,在苏州博物馆研究员李军博士大力襄助下,按其文主题,分别部署在版本目录、贩书经眼、书林旧闻、书人书话、讀书小识、书札忆往六辑之中。

其中如《怎样鉴别古籍版本》,是江澄波先生当年为培养古旧书从业人员写作的讲稿,而《宋元时期江苏地区的刻书概述》《三大官书局刻书概述》《民国时期苏州地区民间刻书概述》,以及《苏州古旧书业简史》等,其史料价值和学术价值都非常高,充分体现了撰著者在古书版本、目录及书业史领域的见闻和见解。

早在1930年10月7日,谢国桢先生(1901—1982)为北平图书馆访购古书到苏州,时在女中任教的老同学王以中,招待他到观前街松鹤楼,品尝苏州名菜,两人喝掉了一壶老黄酒。出店时,已是晚上大约八九点钟光景,他还独自走到文学山房访主人江杏溪,买了几本书,回返留园近旁的东吴旅社。五年后的一个秋日,谢先生再至苏州访购古书,江老在陪游位于邓尉山西麓的逸园(亦名“西碛山庄”)后,返城在观前街招待了晚饭。

在上世纪50年代初,黄裳先生时携夫人一起到苏州访书。2012年恢复使用“文学山房”的老牌子之后,江先生在《与黄裳先生一个甲子的“旧书缘”》一文末尾写道:“今后我还将一如既往做好古籍的挖掘、抢救、保护工作,为读者找书,为书找读者,使得明、清以来姑苏名城的传统古旧书业发扬光大……”,可见江先生为华夏古旧书资源保护的老骥伏枥之志。(小标题系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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