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洞董氏刻书 清末刻字铺“代刻”书的缩影
2022-11-16范月珍
范月珍
董文涣其人其书
董文涣,字尧章,号研秋、研樵,本名文焕,榜名文涣,生于道光十三年(1833),卒于光绪三年(1877)。清咸丰壬子(1852)举人,丙辰(1856)进士,历充国史馆协修官、功臣馆纂修官、武英殿协修官、文渊阁校理、日讲起居注官等。同治五年(1866)授甘肃甘凉兵备道,同治十一年(1872)授甘肃鞏秦阶兵备道,光绪三年(1877)卒于任上。
董文涣是已故国画大师董寿平先生的祖父,其与兄弟们身后的部分藏书和手稿皆由董寿平先生收藏。抗战期间,寿平先生辗转山、陕入蜀,随身携带的大量先祖手札和信函丢失,部分留在山西运城盐店的手札及书籍被山西省图书馆收藏,得到妥善保管,其中董文涣的《岘嶕山房日记》、董文灿的《鄦斋日记》,为今人了解董氏刻书提供了重要线索。
董文涣喜读书、作诗,善书法,有《岘嶕山房诗集》《声调四谱图说》《金陵收复志喜一百韵》《集韵编雅》等刻本传世,也留有《蛾术录要》《墨余便录》等未刊稿本。他乐于交友,常与王轩、冯志沂、许宗衡、黄云鹄、沈秉成、张之洞、翁同龢、潘祖荫等人切蹉学术、相互酬唱,编成《秋怀唱和诗》,广为流传。此外,他还与朝鲜使臣交往密切,收集、整理朝鲜使臣的诗,编成《海客诗存》。
董文涣一生刻印了大量书籍,从其《岘嶕山房日记》可知,这些书都是由北京琉璃厂的龙文斋代为刊刻的。他出资、提供书稿并对样本进行校对,龙文斋则准备板木和纸张,代为写样、雕版、刷印、装订。在董文涣的日记中,提及由龙文斋代刻的书有:清咸丰十一年(1861)刻印的《微尚斋诗集初编》《咏楼诗选》《秋怀唱和诗》《秋怀唱和续集》;清同治元年(1862)刻印的《十八叠山房倡和草》;同治三年(1864)刻印的《声调四谱图说》;同治五年(1866)刻印的《金陵收复志喜一百韵》;同治七年(1868)刻印的《岘嶕山房诗集》《岘嶕山房诗集续集》《高密李氏孟郊诗评选》;同治八年(1869)刻印的《西隃山房集诗集》《忘适适斋文集》;同治十二年(1873)刻印的《集韵编雅》十卷;同治十三年(1874)刻印的《槈经庐诗集初编》八卷等。另有董文灿日记记载的于光绪八年(1882)刻印的《聊自娱斋诗草》。
清代龙文斋刻字铺
清乾隆五十一年(1786),山东莒县的王楷创办了一家刻书铺;乾隆五十四年(1789),制版师傅穆秀明加入,此后,该刻书铺的业务重心向书籍制版及写样倾斜;乾隆六十年(1795),依据刘勰的《文心雕龙》,该刻书铺改名龙文斋。龙文斋先后开设了金陵龙文斋、青岛龙文斋和北京龙文斋三家分店,为董文涣代刻书的是北京龙文斋,店铺位于琉璃厂东门桶子胡同,时任掌柜姓穆,当是穆秀明的后人,所刻书中常有“京师龙文斋”“京都龙文斋”“琉璃厂龙文斋”等字样,《曾文正公事略》《京城白喉外治三法》《太上感应篇》《玉说》《道光庚戌科会试同年齿录》等书中都有龙文斋的斋名。但是,代客刊印的书,大多不刻斋名,洪洞董氏所刻的书中,就没有龙文斋的信息。除了董文涣,民国时期的王献唐、严范孙等人也曾委托龙文斋刊印过书籍。
刻字鋪代人刻书兴盛于明清,在清代中晚期,随着雕版业的繁荣达到鼎盛。刻字铺代客写样、雕版、刷印、装订,也刻图章、名片、封条,同时售卖少量文房用品和书籍。清代中晚期,虽然刻字铺代人刻书的现象十分普遍,但文献记载并不多,一般出现在个人日记中。比如,刘承幹的日记就记录了他委托上海鸿文斋、苏州穆子美、苏州文铭斋、湖北陶子麟、扬州周楚江、南京姜文卿、北京文楷斋等刻字铺代其刻书的事,而董文涣委托龙文斋代为刻书也是在董文涣的《岘樵山房日记》中记载的。
洪洞董氏刻书鳞爪
董文涣在日记中,称龙文斋的穆掌柜为老穆或穆姓。老穆是他家的常客,仅同治元年(1862)一月份,老穆就去过他家八次,不是取书便是送书,去的次数多了,他在日记中也记得很简单,经常只写“老穆来”或“穆姓来”三个字。
刻书铺代人刻书时,委托人多请师傅在自己家中刻版、刷印,书版刻成后留在家中保存。但是,董文涣所刻的书都在龙文斋刊刻、刷印、装订,刻好的书版也保存在龙文斋,方便随需随印。一部书刻好后一般首次刷印百十来册,之后再根据需要,每次刷印十到数十册不等,有些需求量大的书,往往会持续刷印十多年。
龙文斋代董文涣兄弟刻书的时间有二十多年。目前所知,最早的代刻时间是咸丰十一年(1861),这年七月,龙文斋代刻了冯志沂的《微尚斋诗集》,最晚的代刻时间是光绪八年(1882),这时,董文涣已去世,受董文灿之托,龙文斋代刻了其岳父冯嘉谟的《聊自娱斋诗草》。
同治、光绪年间,董文涣曾先后调离北京,赴甘肃任职,其间,刻书事宜仍委托北京龙文斋打理,需要刻书时,他便把书稿从甘肃寄往董文灿处,由董文灿与龙文斋交接。他在同治十年(1871)五月二十五日的日记中写道:“老穆刷印《声调谱》《秋怀倡和诗》《研樵诗刻》各二十部”,光绪元年(1875)二月六日的日记中写道:“晚,公事竟,再刊《编雅》,复改正七条,寄灿弟,嘱龙文斋挖补。”同年二月二十八日,董文灿在《鄦斋日记》中也写道:“穆匠来,属印《声调谱》《研樵山房集》各五十部”,《声调谱》《研樵山房集》都是董文涣的著作,说明董文涣在甘肃期间,委托龙文斋刻书的事是由董文灿代为打理的。
清代刻字铺的生意多来自熟人和旧客推荐,龙文斋也不例外。董文涣不仅在龙文斋刻印自己的书,也代门人和亲友刻书。咸丰十一年(1861),他为好友冯志沂刻印了《微尚斋诗集》,在该书序言中提道:“余感斯言,因假先生诗,录其副以付剞劂。即成,还质先生,随书交游,缘起如此。”同治三年(1864),冯志沂调任卢州太守,又续刻了此书,也在序言中提及此事:“辛酉秋,洪洞董研秋检讨为余刻《微尚斋诗集》四卷,以十册见赠,携以出都,沿途亲旧分乞,未至皖已尽,皖中朋好索观者尤众。……并检讨所刻者,亦重刻之。”类似情况还很多,比如,他在同治元年(1862)正月初十的日记中写道:“午后,龙文斋穆姓来,带去朱伯韩前辈、鲁通先生诗集二部,仲复各选一卷,将付梓,入《咏楼盍戠集》。”同年七月十九日记写道:“老穆送来灿弟硃卷二百本,寄主家中。”同治二年(1863)二月初一写道:“穆姓送来《钟山秋怀诗》并秋诗序刻样,属其刷印二十本,于初三送到,带去小宋前辈秋怀和诗稿。”同年三月初九写道:“穆姓送来《顾斋诗录》刻本。”同治九年(1870)五月十二日写道:“校《东野集》,交刻字铺刷印一百部。”
那么,董文涣刻印的这些书都去哪儿了?从日记来看,诗文集主要用于赠送亲友,朱卷、音韵书等实用性的书籍除了赠送外,还交由书肆售卖。清末文人交往,喜赠一些雅物,有字画、书籍、玉佩、毛笔、笺纸、清心丸、姜粉丸、春茶、梳子、花卉等,也会互索一些对方自著的书籍,自书的横幅、条屏、楹联、纨扇、折扇、册页等。关于赠书一事,董文涣在日记中屡屡提及,比如,同治元年(1862)正月二十九日有:“范月槎学正索《鲁川诗集》,付之。”次日写道:“海翁属刷印《咏楼诗录》三十本。”二月十一日写道:“沅青前辈索《咏楼诗选》,付之;叔云前辈来札,索观《盍戠集》全部并《顾斋诗文》全稿,潘黼亭索《海秋诗文》稿本。”四月初一记:“晚再书家信,寄《秋怀唱和诗》《咏楼诗选》各十本。”同時,他也常赠书于朝鲜友人,同治元年(1862)二月初三记:“穆姓送来《秋怀唱和诗》二十本、《海秋诗录》二十本,《海翁诗》留其六本寄东国诸友人,余俱送海翁处。”同治三年(1874)四月十八日记:“书寄东友朴垣斋、徐秋堂函,托藕船带交、兼寄《声调四谱图说》《十八叠唱和诗》各二部。”家中没书时,便不能满足友人的要求,他在同治二年(1873)五月十三日写道:“钱星伯编修索《鲁川诗》,以未有刷印者,未付。”
董文涣喜欢买书,常偕友结伴或独自到访书肆;在了解他的需求后,三槐堂等书肆的伙计每逢新书到货时,也会送书到他家,供他挑选。而他刻的书,除了赠送外,也会在书肆售卖,他在同治二年(1863)九月二十一日记:“东河侍郎来札云:‘伊乡人有购《声调图(谱)》者,遍觅厂肆不得,拟备价刷印五六部也。”同治五年(1866)一月十三日记:“以《声调谱》《咏楼诗选》分赠是迂、竹秋、石菱三使者,石菱云:‘已从书肆购《声调谱》数部。”
请刻字铺代刻书自然要付费,他在同治元年(1862)二月十七日写道:“仲复送来京平银二十两,将以付刻字铺”,三月初一,他便将这笔钱付给了龙文斋,当天的日记写道:“穆姓来,给刻《咏楼诗》资二十两。”三月二十九日又记:“老穆送来《研樵诗录序》,老穆并前数次所交刻卷资共四十五两。”
洪洞董氏委托龙文斋刻书的时间较长,数量较多,是清末刻字铺代刻书的缩影,为清代刻书研究提供一些新的资料和线索,值得进一步研究,也期待有关清代刻书的更多资料和成果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