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涵化与认同:桂东广府区乡土建筑变迁内生逻辑研究

2022-11-16韦红硕杨丽文

湖南包装 2022年5期
关键词:干栏桂东广府

韦红硕 杨丽文

(广西师范大学设计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6)

1 研究背景

1.1 涵化

引用文化人类学“涵化”概念来研究文化变迁过程,1954年美国社会科学研究会在《美国人类学家》中对“涵化”这样下定义:涵化是指“两个或多个独立的文化体系相接触所产生的文化变迁。这种变迁可以是直接的文化传播的结果,也可以由非文化原因所引起”[1]因此,建筑变迁的过程也可以称之为“涵化”现象。

在建筑学方面,常青于1992年出版的《西域文明与华夏建筑的变迁》一书中,将“涵化”的概念应用于建筑变迁研究,论述了西域佛教在中国传播后的变更。将《戒坛图经》、永宁寺、四天王寺进行比较研究,研究发现西域的伽兰构成在汉朝四合院的空间结构中得到了进一步的涵化[2]。陈雳于2010年在《楔入与涵化:德租时期青岛城市建筑》一书中也以“涵化”这一概念来探讨青岛20世纪德租界时期中西文化交融的问题,归纳了“在中西文化的共同影响下,外来建筑形式呈现出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也就是由纯粹的西方风格过渡到了中西融合的涵化形态”[3]。由此可见,不论迁出地和迁入地的文化高低,变迁的建筑总是呈现出“涵化”现象。

1.2 桂东广府

桂东广府区泛指聚居在广西东部的汉族广府民系群体(图1),该区位于文化的边缘区,在形成过程中吸收了中原和岭南地区的其他民系文化,因此保留了较多的百越文化和汉族文化,具有独特的地域性、民族性和包容性的特点。除此之外还保留了较多乡土建筑遗产,拥有较丰富的传统资源,具有一定历史、文化、科学、艺术、社会、经济价值,应予以保护[4]。迄今桂东共有中国历史文化名镇2处,中国历史文化名村18处,中国传统村落54处。

图1 桂东乡土建筑文化区划图

桂东广府区由“刀耕火种”经济文化类型向“圩市经商”经济文化类型转换,经济文化类型的转变进而促使生产方式和建筑文化的变迁。这是基于不同文化接触产生的,是文化涵化的产物,作为族群文化重要物质组成部分的乡土建筑文化也在涵化之列。桂东广府的乡土建筑由“干栏式楼居”的建筑类型转化为“天井式地居”的建筑类型就是对涵化过程的直接印证。百越之地自古以来就呈现出多民族共生的民系环境及和族群文化认同的文化观念。

2 桂东广府区乡土建筑变迁内生逻辑

以往对乡土建筑的变迁只是从建筑空间的表面形式研究,停留在建筑空间领域,缺乏多学科、多视角、多领域的交叉研究,建筑是人类活动的载体,在形成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受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多方面因素的影响,因此从人口的变迁、生产方式的变革、生活形式的更新、文化观念的转变角度,对桂东广府区乡土建筑变迁潜在的内生逻辑进行探究。

2.1 人口迁移的冲击——“政治”“军事”“经济”因素

从广西地域的人口迁移纵向研究分析,明清前迁入广西的人口相对较少,多数情况下受“政治”“军事”“经济”因素影响(表1),其间部分汉族与本地土著融合,形成了少数民族。刘锡蕃[6]在《岭表纪蛮》书中记载:“桂省汉人自明清两代迁来者,约十分之八。”明清两代,大批从事农耕、经商、手工业者自发入桂,人数众多且发展迅猛,在持续文化交流过程中有诸多少数民族融入汉族文化,逐渐丢失了本民族特色。至清末民国初期,广西少数民族人口与汉族的比例已成对半分之势。20世纪40年代,这个比例又发生变化。据陈正祥《广西地理》记载,1946年汉族“约占(广西)全省人口的百分之六十”,这个格局一直保持至今[7]。

表1 人口迁移影响因素

迁移一般描述事物的变化转移。人类史就是一段不断迁移变化的历史,人类的迁移行为伴随着人类的发展延续至今。建筑作为人类社会的物质文明,随着人口的迁移而变迁,并且在变迁的过程中不断发展变化。如桂东广府区乡土建筑就是一种非常有代表性的建筑变迁现象,具体表现为:人口由发达地区(中原)向较落后地区(百越)迁移,将先进的中原文化传入百越,逐步扩展,进而推动桂东的发展。这种变迁过程蕴含着丰富的逻辑关联,可以为研究建筑变迁的演进规律和特征提供很好的范例[8]。

2.2 生产方式的变革——“刀耕火种”转向“圩市经商”

桂东广府区不同历史时期的生产方式也出现了变革,由宋元前期的“刀耕火种”到明清中期的“商品农业”,再到明清晚期的“圩市经商”,生产方式的变革导致经济文化类型发生转变,进而促使乡土建筑文化出现了变迁(表2)。

表2 历史上的生产方式变革

生产方式是决定建筑基本形制的重要因素之一,不同的生产活动对其承载空间也有着各自的要求,生产方式的变革势必引起建筑形式的变迁。在传统的“刀耕火种”经济文化类型下,其建筑形式以传统的百越干栏式木构建筑为主,因其生产生活主要围绕农耕生产展开,建筑的空间布局和形式也大多与农耕生产为主。在转向“圩市经商”经济文化类型后,其使用功能有了新的需求,不再需要传统农耕时期牲畜圈养、作物晾晒、工具储藏等诸多功能的要求,反而其使用功能被逐渐简化,其建筑形式以现代的汉族天井式砌构建筑为主。在同一区域内,当生产生活方式发生变革,建筑的形式也会随之发生相应改变。生产方式的变革带动了经济的增长,进而导致建筑文化发生变迁,由单一、实用的干栏木构楼居转向精致、美观的天井砌构地居。

2.3 生活形式的更新——“自给自足”转向“百业俱兴”

经济文化类型的转变带来经济的飞速增长,促使桂东广府区各行各业蓬勃发展,居民生活形式也随之发生更新,由传统“自给自足”的原始生活类型转向了“百业俱兴”的现代生活类型,主要体现在“衣”“食”“住”“行”领域(表3)。

表3 生活形式更新领域

生活形式的更新对建筑文化层面也出现潜移默化的影响,交通线路的速增和新式交通工具的出现便捷了不同文化的交流,也带来迁出地不同的建筑技术和材料运用;生产技术的提高为建筑材料的规模批量生产创造了条件。因此,这是一个不断交往交流交融的过程,生活形式的更新带动了符合地域性与社会性的乡土建筑变迁。

2.4 文化观念的转变——“各美其美”转向“美美与共”

桂东广府区在文化变迁过程中受中原文化、桂西百越文化、广东广府文化等多民族多民系的文化接触与影响,呈现出文化涵化现象,造成在乡土建筑形成中呈现多变、多样、多元的发展过程。其文化层面的接受程度也由先前“各美其美”转向了“美美与共”的文化格局。秦末汉初,赵佗割据岭南,建立南越国,实行“和辑百越”政策,推行汉字和汉语,教导越人“习汉字,学礼仪”,鼓励汉越通婚,尊重越人风俗习惯,同其风俗,促进了汉越民族的融合,中原文化与百越文化相互沟通学习,是典型的文化涵化过程。其结果就是进一步促进了汉越文化在南越国中心地区的融合与发展,该区域的方言更多地吸收了汉语成分。同期,商业、教育、学术文化等方面的发展水平也高于周围区域,这也就意味着该区域的民系文化已经拥有了相对独立性。

其具体表征可以概括为:① 语言文化差异日渐缩小。语言是文化接触与交流的首要前提,无论采用何种文化交流方式,语言都将相互影响。首先发生语言混合使用,继而出现语言各要素部分替代甚至完全替代。② 风俗文化内容日渐趋近。风俗是族群内部共同遵守的行为模式或规范,经过长期发展已然相对稳定,且同语言一样都是民系认同的重要标志,但同样在文化变迁中出现了接触、涵化、整合的发展过程。由起初的本族群内部文化自我认同,随后开始接触其他外来文化,继而出现了对外来文化的欣赏与认同并借鉴学习,这其中包括了饮食风俗文化、丧葬风俗文化、鬼神崇尚文化等。

因此,在拥有了可以沟通的地理和社会基础后,经过一定程度的文化接触,便会出现脱落、嬗变等过程,最终将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文化整合形态。桂东广府区正是百越文化与广府文化的接触中,由最开始单一自我文化认同的“各美其美”到随后文化交融的“美美与共”,这是文化认同与发展的新高度,并超越民系文化圈界限而流布各地,成为多民系共同的风俗文化。

3 乡土建筑变迁中的文化涵化特征

桂东广府区是一个由“刀耕火种”经济文化类型向“圩市经商”经济文化类型转换的族群,由于人口的变迁、生产方式的变革、生活形式的更新、文化观念的转变,促使该区发生文化涵化,进而也催生了乡土建筑变迁。这种变迁是基于与其他独立文化的相互交往而发生的,是本民族文化涵化作用的结果,作为民族文化重要物质组成部分的乡土建筑文化也在涵化之列。桂东广府的乡土建筑由“干栏式楼居”的建筑类型转化为“天井式地居”的建筑类型就是对涵化过程的直接印证。在探究桂东广府区乡土建筑变迁内生逻辑后,得出桂东广府区乡土建筑变迁主要体现在3个方面:建筑形式干栏化、建筑布局灵活化、建筑材料多元化。

3.1 建筑形式干栏化

与其他民系相比,广府人是较早迁入岭南的汉族民系之一,在广府民系的形成过程中,融合了较多的百越土著文化。广府式建筑传入广西后,有些地区吸收了本土特色的干栏建筑形式,进而演化出一种桂东地区独特的“干栏式广府建筑”[10]。

如贺州市钟山县龙道村(图2),该村落众多乡土建筑就是吸收了干栏楼居特点的广府式民居。贺州毗邻广东,深受广府文化的影响,村落布局、建筑形式和装饰风格等方面均属于广府样式。选址位于山坡之上,因地制宜,建筑沿坡建造,并将干栏式的垂直分区布局运用到三间两廊中。整栋建筑既有百越土著的干栏式结构,又有中原汉族的建筑特征,呈现一种“干栏式广府建筑”形式,是涵化的物态表现形式,具有很强的科学性与实用性。

图2 贺州钟山县龙道村

建筑形式出现干栏化的变迁,一方面是文化涵化的外力作用,另一方面也是由于族群内部文化认同选择的结果,从而促使两种不同建筑文化交融。这一过程既包含了对外来建筑文化的认同、汲取、借鉴,同时也包含了对自身建筑文化的思考、改良、深化。在这种动态演变过程中,两种不同经济文化类型下的建筑文化体系发生了接触、涵化、整合。由于不同的地域特征,再加上转化过程中的误差,其转化结果也是很难预测的,但正是由于这些不确定性适应了社会的需求。

3.2 建筑布局灵活化

广东的广府式建筑平面布局较为规整,以梳式布局较多,更显规整和有序。桂东广府区的乡土建筑受百越灵活多变思想的影响,充分考虑因地制宜,其建筑布局更为自由活跃,空间组织与处理更灵活,空间的发散性非常明显。笔者在对桂东广府区的龙屯屯、大芦村、庞村考察中发现,随着桂东广府区乡土建筑变迁,其布局形式在三间两廊的基础上发生了不同形式的变化(表4)。

表4 建筑布局灵活化

建筑布局的变化一方面来源于西方商品经济意识的冲击,另一方面更是由广府人开放的民族个性影响的。随着商品经济文化类型的兴起带动了居住方式的变迁,人们对空间功能有了新的需求和定义,不再需要传统农耕时期的旧有功能空间,加上人口增长与生产生活形式的改变,单一、简陋的空间布局无法满足新的生活方式,于是产生了新的空间布局形式。传统的布局形式并未马上退出历史舞台,而是在其基础上发生了灵活的微改,慢慢适应现代社会带来的影响。

3.3 建筑材料多元化

随着刀耕火种与圩市经商经济文化类型的不断碰撞与融合,原有的百越土著文化系统与外来的中原汉族文化系统发生涵化的趋势日渐彰显,文化涵化的作用在建筑层面潜移默化地显现出来,尤其是建筑材料的多元化趋势,建构材料由传统木构变为砖木混构或土木混构。无论从使用功能的耐久度层面还是构筑形态的美观层面,单一的干栏木构都略显不足,究其产生的根本原因是由早期的经济文化类型导致的。广西贵港桂平乡土民居建筑多以混构为主,其乡土建筑用到的建筑材料多达6种(图3)。《桂平县志》[11]记载了砖木逐渐取代竹木的建筑变迁历程:“昔年瑶俗依山架木覆以青茅,人栖其上,下顿牛畜,竟夕围炉蹲坐,倦则卧一巨树,无床席帏帐之具。近年渐效汉式,但颇低小,床席帏帐亦皆设备,如金秀银秀等,则陶砖粉壁,掩映山林,器物华饰与平民富室颉颃欧美制作罗陈厅事矣。”笔者认为这一记载不仅反映了早期百越乡土建筑在建筑构筑材料方面的欠缺,在建筑材料与广府逐渐融合后,出现了现今材料多元化的新形式,同时更说明了百越文化与汉族文化由接触到碰撞进而产生文化认同的基本规律。

图3 贵港桂平

在“刀耕火种”经济文化类型时期,木构承重是百越乡土建筑的主要建筑材料。百越民族一般居于深山,具有丰富的木材资源,再加上长期以来巢居的生活方式,干栏木构建筑形式得以一脉相承。在“圩市经商”经济文化类型时期,带来了中原的建筑文化及多元材料的运用,与原始的木构系统相比,砖土混构系统可以更好地起到防火、防潮和防腐蚀的作用。在转向圩市经商经济文化类型后,经济条件大幅提升,再加上广府人视野开阔、易于接受新事物,明代后制砖技术飞速发展,土墙砖墙承重、木构硬山搁檩就成为了广府民居建筑最为常用的结构形式。

4 结语

总之,桂东广府区乡土建筑的变迁历程成为中国珍贵的乡土建筑遗产。从文化涵化的角度考量,桂东广府乡土建筑本身就是在文化变迁与整合的繁杂过程中进行的,是对百越族群文化的认同与学习,蕴含文化涵化现象。因此,通过文化涵化视角对乡土建筑变迁进行研究,将桂东广府乡土建筑变迁的内生逻辑概括为人口迁移的冲击、生产方式的变革、生活形式的更新、文化观念的认同4个方面,并将乡土建筑变迁中的文化涵化特征总结为“建筑形式干栏化”“建筑布局灵活化”“建筑材料多元化”。通过全面系统的研究理清了汉文化在桂东广府区乡土建筑文化接触、整合、变迁的历史脉络,描绘了桂东广府区乡土建筑文化生成的大致轮廓,对广西汉族乡土建筑遗产的研究具有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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