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盛慧《风叩门环》中农村老年女性的生活

⊙张静 ［聊城大学，山东 聊城 252000］

《风叩门环》是盛慧的长篇小说，它主要聚焦于现代化浪潮下农村老年女性的生活。作者以大平原上的一个萧瑟、冷清的村子为样本，以主人公赵老太与她的儿媳妇玉珍在日常斗智斗勇的生活中所发生的情感变化为主线，中间穿插着她们与邻居红香、春生娘、兔子婆婆、水仙、陈老太等人物发生的一系列啼笑皆非的故事情节，作者用生动细腻的笔触为我们描述了农村老年女性的生活现状。她们乐观坚强、勤劳善良，互相算计也互相帮助、彼此依靠，在琐碎的日常生活中形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一、农村老年女性生活状态的文本呈现

随着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快速发展以及生产方式的改变，越来越多的青壮年以及有劳动能力的老年男性都纷纷离开农村走进充满机会的大城市中，这使得原本热闹的农村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所以，从21 世纪开始农村的人口结构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即由以往的年龄结构和性别结构等方面的相对平衡变成了以老年女性居多，渐渐地，农村已经成为老年女性的聚居地。

农村的老年女性是善良与坚强的。她们在年轻时曾遭遇过很多的困难与挫折，但是她们从未自暴自弃，仍旧乐观地在平静的生活中寻找着乐趣。由于物质生活条件的提高以及劳动能力的下降，农村老年女性的生活重心也由田地转移到了一日三餐。冉冉升起的炊烟是她们生活的仪式，是她们幸福的象征，也是她们对远方亲人的期盼。

（一）对农村老年女性人物形象的刻画

“幸福的家庭家家相似，不幸的家庭各个不同。”①《风叩门环》中所刻画的农村老年女性都有沉重的过去，但是她们从未放弃过生活，仍旧坚强乐观地创造着自己幸福的生活。

漫长的人生之路，总是充满着坎坷与沉浮。在《风叩门环》中，以主人公赵老太为例，我们可以窥见农村老年女性的坎坷过往。赵老太是一位让人同情的农村妇女，她“八十有四，精瘦如猴，脸上的皱纹密密织织，像一个揉皱的纸团”②，她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三个儿子不幸都去世了，唯一活下来的女儿秀英还远嫁深圳，地理上和心理上的距离，让赵老太感觉非常孤独。她想要亲人的陪伴，可是身边只有死对头儿媳妇玉珍跟她生活在一起，视钱如命的玉珍垂涎她的财产已久，每天都盼望着她早点死去。作者对赵老太的刻画像极了鲁迅笔下的悲剧人物祥林嫂。首先从外貌上来看，祥林嫂“五年前的花白的头发，即今已经全白，全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而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③。《风叩门环》中盛慧对赵老太的描写与鲁迅对祥林嫂的描写有异曲同工之妙。其次从经历上来看，赵老太和祥林嫂都是在生活中经历过意外的老人，她们脸上的皱纹是丧夫丧子之痛所留下的痕迹，她们无法改变命运的不公所带来的变故。

（二）对农村老年女性生存状况的剖析

盛慧笔下的农村老年女性虽然都有悲伤的过往，但是她们从未向命运低头，善良坚强、勤俭节约、清醒且乐观的性格让她们战胜重重困难，拥有了现在平凡且幸福的生活。

农村老年女性是十分重视亲情的。当她们无聊时，过去美好的回忆会不断地浮现在她们的眼前。每逢佳节，当得知外地的孩子们要回家时，她们连等待的时间都是幸福的。如赵老太的外孙小泽每次回来看望她时，她都会欣喜地提前准备着小泽最喜欢吃的饭菜，此刻连炊烟都是欢乐的。赵老太与小泽的祖孙情从来没有因为距离而受影响。

农村老年女性是希望被关注与认可的。在传统的认知里，父母扮演的角色往往是无所不能的超人，他们为了子女的幸福可以无条件地牺牲自己。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因为年龄的增长他们的身体也在不断地衰退，他们也渴望得到子女的关心与爱护。如赵老太最喜欢的人就是两面三刀的红香了，因为红香能够满足她心里所渴望的关心与认可。

农村老年女性的内心是善良的。善良是农村老年女性的本质，虽然她们身上有很多缺点，但是在关键的时候她们内心的善良总是占主导地位。如当无儿无女的陈老太去世后，村里的老年妇女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赵老太不仅捐献了三千块钱，还将自己的寿衣也拿出来了。在她们的互相帮助下，陈老太有了一个温暖而有尊严的葬礼。

农村老年女性具有艰苦奋斗与乐观的精神。俗话说，“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盛慧笔下所刻画的农村老年女性都经历过艰苦的岁月，但她们面对生活中的重重困难从未退缩过，所谓“关关难过，关关过”，她们扛起了生活的重担，用勤劳的双手创造平凡而美好的生活。

农村老年女性是勤俭节约的。勤俭节约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这一优良的品质在农村老年女性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小说中的赵老太家里虽然有空调但是她舍不得开，秀英给她买的纯棉秋衣已经穿了十几年也舍不得扔掉，在她得到政府的补助金后本想摆酒席庆贺一番的，但她最后决定将钱捐给更需要的人。勤俭节约的农村老年女性习惯将钱花在刀刃上，让每一分钱都花得有价值与意义。

农村老年女性是热情、知分寸懂礼数的。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淳朴的农村里生活的老年女性为人有分寸且热情。如赵老太热情招待前来讨水喝的陌生郎中，别人在她面前说儿媳妇玉珍的坏话时她却从不插嘴。虽然农村老年女性的文化水平不高，但是她们为人有原则、知分寸懂礼数。

农村老年女性是相互关爱的。农村老年女性之间的关系是复杂的，她们彼此计较也会相互扶持，有时表面上看似乎有冲突但心中是有真实情感的。如赵老太最讨厌的人就是儿媳妇玉珍了，虽然她希望玉珍能够尽快改嫁，但是当“歪肩膀”推荐的三个人选都不符合她心中预期的条件时，她一口就回绝了。后来玉珍找到了合适的对象要去领结婚证时，本该开心的赵老太却产生了强烈的失落感。其实赵老太的心里早就把玉珍当作女儿来看待了，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她们在吵闹中彼此关爱。

农村老年女性在面对因命运的不公而带来的挫折与困难时，并没有像祥林嫂那样被命运扼住喉咙，相反，她们在与命运挣扎的过程中凭借善良、乐观、艰苦奋斗、勤俭节约等品质夺得了主动权，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者。她们用勤劳的双手与顽强的精神让平凡的生活绚丽多彩。

（三）农村老年女性的生存环境

熙熙攘攘的城市里灯红酒绿，人们行色匆忙地奔波在通往目的地的道路上。如果说城市是一位活力四射的妙龄少女，那么原始的村落就像是一位沉稳的耄耋老人。这里的老年女性按部就班地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她们的交往范围很小，小到只有村落里的几户人家；她们的见识不够广阔，有的人甚至一辈子都没有出过县城。她们在平静的小村落里创造着属于自己的小幸福。

1.自然环境

俗话说，“春江水暖鸭先知”。在农村生活的人们是最能够感受到四季的变化的。春风吹绿万物后，农村的老年妇女就尽情地享受大自然的馈赠了。春天里，她们可以吃到第一茬的嫩韭菜、煮熟后入口即化的蚕豆、五花肉焖的春笋，等等。和煦的春风吹来的不仅是万物的复苏，还有老人对生活的热爱。

“小暑将尽，平原无声燃烧，刺眼的白光四处闪耀。脐带一样的苍白小路，在田间寂寞蜿蜒。”④农村里夏天的阳光总是那么热情，烤得人难受，此时没有什么能比一场暴雨更抚慰人心 了。“暴雨虽然短暂，但还是给死气沉沉的村子带来了些许生气，树叶闪着油光，蜘蛛网上挂满透明的小水珠，知了的声音越发稠密、刺耳，像一个调皮的小男孩用一把小刀不停地刮着铁皮。”⑤农村的夏天是炎热与清凉的交织。

“自古逢秋悲寂寥。”秋天这个季节总是能够让人心生悲伤，作者笔下的秋天也不例外。“秋夜微凉，复写纸般蓝黑的天空上，挂着冰凉的月牙儿。蟋蟀还在地叫，它们从夏天一直叫到秋天，这会已经疲惫不堪了，时断时续的微弱声音让村子显得越发寂寥，像一个遥远、凄凉的旧梦。”⑥相比于其他的季节农村的秋天显得格外清冷与哀伤。

“进入十一月，平原上下起了霜。树木落光了叶子，树枝伸向天空，像一只只无助的手。”⑦农村的冬天让我们看到了万物凋零后的萧瑟。

春暖、夏热、秋凉、冬冷，农村老年女性在四季的变化中过着平凡而又舒适的生活。

2.社会环境

现代化的浪潮席卷而来，让人无处躲藏。年轻人为了更好地谋生和享受现代化带来的便利，都蜂拥向城市，以往的农业文明聚集地——村落只留下一群老年妇女。

虽然网络的发展让城市与乡村的差距逐渐缩小，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有一些农村女性是跟不上时代发展的步伐的。如赵老太要坐飞机时，玉珍认为赵老太体重太轻飞机是不会搭她的，红香则认为老年人坐飞机耳膜会被震破的。当农村老年女性在遇到困难时，远在他乡的家人不能在第一时间赶回来给她们提供实质性的帮助，她们只能与邻居相互扶持。她们与儿女们相隔甚远，电话成为他们最常用的沟通工具，但是由于生活环境、思想观念的不同，他们的共同话题越来越少，一年里电话联系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因此在农村生活的老年女性特别期待着子女的归来。

3.精神环境

在《风叩门环》中，我们可以窥见农村老年女性充满着对子女的思念与对舒适生活的满足。因为老伴离世与子女远在他乡，有的老年女性一人生活在小小的村落里，以前最欢乐的团圆节日如今却成为她们最不想面对的日子，她们渴望亲人回来却又害怕希望落空，她们最怕户外家家团聚而户内形单影只。如赵老太，每逢佳节时会更加思念自己的子女。

农村老年女性也是幸福的。她们在一日三餐中享受着四季轮回所带来的鲜嫩、清香、清甜与肥美，她们“因为有这些美味，每一天都像节日一样”⑧。她们在这片土地上享受着大自然的馈赠，感受着邻里之间的善良，眷恋着自由自在的生活。

二、农村老年女性生活状态产生的原因

农村老年女性的生活中既有对子女的思念也有对自由自在生活的满足，这种现象主要是由她们自身的因素和社会等外部因素共同造成的，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人的本性

梁鸿在《中国在梁庄》中写道：“一个村庄就是一个生命体，一个有机的网络，每个家庭的运动看似不相关联，但却都充满着张力和布局。”⑨农村老年女性看似过着互不打扰的生活，但是人的本性却能够轻易地将她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如赵老太遇到的“高利贷骗局”事件就能够很好地证明这一观点。正是因为红香、兔子婆婆这类人的嫉妒心理才会帮玉珍去设计骗局，也正是因为春生娘的善良、有恩必报的品质才阻止了这个骗局的发生。在民风淳朴的农村一户人家的事情往往会牵扯到整个村里的人。农村老年女性是对头，是邻居，也是朋友，更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她们在相互吵闹中走得越来越近，成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她们在相互帮助中彼此温暖，她们在四季的轮回中过着平凡的生活。

（二）思想的变化

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年轻人在城市里工作久了就习惯了方便、快捷、干净的生活，等他们回到家乡时便会觉得拘束，生活的不便让他们不愿意在家多待，“回家”似乎成为他们象征性的任务。另外由于年轻人常年在外且受到新的文化熏陶，以往的家族生活观念也逐渐淡化，亲情的分量也比以前轻了好多。比如小泽，每次看望赵老太时都是来去匆匆。在老年女性的生活里，儿女们陪伴她们的时间与她们心中预期的时间相比是打了折扣的，所以她们每逢佳节便会更加期待子女的归来。

（三）社会的原因

时代在不断地进步，人类的生活节奏也在不断地加快，各行各业都在追求利益最大化，竞争也越来越激烈。相比于以往，年轻人虽然在物质上得到了满足，但是还要面对生活中的琐事，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回家乡看望父母。因此，年轻人在忙碌中渐渐地与乡村远离，乡村成为很多人回不去的故园。有些年轻人会将父母接到他们生活的地方去居住，但是“在我们社会的激速变迁中，从乡土社会进入现代社会的过程中，我们在乡土社会中所养成的生活方式处处产生了流弊。陌生人所组成的现代社会是无法用乡土社会的风俗来应付的”⑩。如赵老太到广州与她心心念念的女儿秀英团聚后，发现她遵循了一辈子的生活节奏全被打乱了，而且她也极难融入女儿一家的生活，陌生的环境与生活的不自由让她倍加思念自己的家乡。

农村老年女性虽然过着节俭的生活，但是她们凭借着勤劳的双手和国家、子女的帮助，在农村过着舒适的生活。如赵老太在丈夫去世后领到了国家发的巨额补助金和抚恤金，这让她的生活很宽裕。社会的扶持、子女的关心让勤劳的农村老年女性拥有了一个舒适的晚年。

三、结语

盛慧的《风叩门环》生动地呈现了农村老年女性的生活状态。她们在小小的村落里生活，面对生活中出现的种种困难她们从未屈服，她们凭借着自己顽强乐观的精神与勤劳、善良的品质主宰着自己的命运。她们在慢节奏的生活中等待着子女的归来，她们在自己的小屋里用心体味着生活的美好与四季轮回所带来的幸福。她们在吵闹中渐渐地融为一体，她们在相互帮助与关爱中过着平凡而又幸福的生活。

① 〔俄〕列夫·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人民文学出版社2020年版，第7页。

②④⑤⑥⑦⑧ 盛慧：《风叩门环》，《十月·长篇小说》2021年双月号（6），第78页，第77页，第80页，第96页，第115页，第156页，

③ 鲁迅: 《鲁迅全集》，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6页。

⑨ 梁鸿：《中国在梁庄》，江苏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16页。

⑩ 费孝通：《乡土中国》，北京出版社2004年版，第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