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道歉了，他怎么还是不理我

□ 吴淑斌

有过恋爱经历的人或许对这样的场景都不陌生：上班路上遇到了新鲜事儿，你兴致勃勃地给对方发去好几条微信，两小时后，却只收到一句简短的回复，“这样啊”。又或者，你们刚刚因为假期去哪里旅游发生了矛盾，争吵不断升级，开始延伸到“翻旧账”。对方却忽然缄默，无论你如何歇斯底里地大哭大闹，都不会再做任何回应。直到你精疲力竭，承认是自己考虑不周、冲动行事，以道歉结束了这场冷战。

这种应对方式在亲密关系或是职场中都可能发生，通常被称为冷暴力或“沉默的应对”（silent treatment）。它还有很多别的名称：回避、社会孤立，尽管心理学家对每个术语都有细致的定义，但它们本质上都是排斥（ostracism）和一种精神虐待（emotion abuse）。法国精神分析学家玛丽—弗朗斯·伊里戈扬在《冷暴力》一书中，将采取沉默、拒绝沟通的一方称为施虐者，另一方称为受虐者。“施虐者通过拒绝直接沟通、言语歪曲、讽刺、嘲笑、轻蔑、否定人格等方式欺凌、控制受虐者，摧毁其自尊，改变其思维方式，使这种关系持续下去，并让受虐者无法逃离。”

为什么有的人不能有话直说，要用沉默来代替回答？这需要看保持沉默的一方希望达到的目的是什么。

亲密关系中的冷暴力有两种不同的具体情况，一种是将沉默作为攻击对方的方式，以获得自己在亲密关系中的优势地位，控制对方或是逼迫对方主动终止关系。“为了牢牢地掌控受虐者，施虐者需要一种能够制造沟通假象的程序——一种单向沟通，目的不是维系关系，反倒是为了保持距离，阻止双方做有意义的交流。这种扭曲的沟通旨在让受虐者更容易被利用。”玛丽—弗朗斯·伊里戈扬写道。这样的施虐者往往有一定的自恋人格。心理咨询师李青蔓告诉本刊，自恋人格的人倾向于维护自己的纯洁和清白，维护自己“没有错”的形象——终究是ta 提出分手的，我只是承受的一方。《冷暴力》中也描述了这样一对夫妻：“她（妻子）想要解释自己有多难受时，却仿佛面对一堵空白的墙壁。保罗面无表情，当她坚持说下去时，他就更冷酷，最后必定是她忍不住发脾气，然后保罗就可以指责她是暴躁的泼妇。”

另一种方式更适合称为冷处理，“先把问题搁置，等大家都冷静下来了再谈”。它是一个人在面对伴侣的愤怒、沮丧或不知所措时，无法处理问题而采用的一种短暂反应。选择冷处理的伴侣，往往陷入了要求／回避型沟通模式（pattern of demanding and withdrawing）。这种模式里，要求者通常是女性，她们更容易发火和指责对方，向对方施加压力。而退缩者通常是男性，习惯采用冷处理方式回避对方的怒火，通过防御和被动的不作为而退缩。一旦火力最盛的时刻过去了，沉默者一般就会重新开口。

不过，冷暴力有时并不那么容易被察觉。普渡大学心理学教授威廉姆斯说：“排斥也可以以较小的方式表现出来：有人在谈话中途走出了房间；学校里的朋友在你向他们挥手时，看向另一个方向。”

冷暴力的施虐方式比身体虐待更隐蔽，危害却丝毫没有减弱。一项研究发现，冷暴力在受害者身上引发了与身体虐待（即“热暴力”）相似的反应：大脑的前扣带皮层区域——被认为解释情绪和疼痛的区域——在这两种情况下都很活跃。

更重要的是，如果施虐方总是有意地将冷暴力作为一种“强力游戏”，会让受虐方感到精神痛苦、自尊下降。“沉默的应对是一种特别隐蔽的虐待形式，因为它可能会迫使受害者与施暴者和解，以结束这种行为，即使受害者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道歉。它特别具有控制力，因为它剥夺了双方的参与权。”威廉姆斯在一次采访中说，“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这样做，而那个人对此却无能为力。”

李青蔓就接诊过不少这样的案例。一些承受了冷暴力的女孩会开始自我怀疑，不断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会想尽一切办法重新获得伴侣的好感。“她们会去追溯，是不是我前两天说的一句话没说对?是不是上个月我做的一件事情惹他不开心了?”李青蔓说，当人开始把事情完全归因于自己时，已经是一种心理不健康的表现，内心比较脆弱的人甚至会因此抑郁。而这种自我怀疑带来的伤害，已经远远超出了争吵本身。另外，被排斥感和极力弥补的行为也会让受虐者感到自己处于失控的糟糕境地。

如果冷暴力发生在家庭中，还可能伤及孩子。玛丽—弗朗斯·伊里戈扬在书中解释，孩子被当作“那个人的孩子”而受到同样的攻击。在这场与孩子无关的冲突中，他／她被招来当目击证人，连带着承受所有加诸于受虐者的恶意。受虐者无法对施暴者正面抗议，就会把所有压抑的怒气发泄在子女身上。当父亲或母亲无止境地羞辱另一个人，子女别无选择，只能自我隔离。他们不可能建立完整的自我，或是培养出独立思考的能力。

在亲密关系中，我们需要学会准确辨别自己所遭受的是否是冷暴力——因为有时候伴侣保持沉默，可能是为了避免说出激化矛盾的话。而如果有以下这些迹象，或许说明你的伴侣正在把它作为一种“惩罚工具”：这种“沉默”经常发生，并且持续时间很长，即使在争吵完全过去之后，对方也不愿主动与你交谈；只有当你道歉、恳求或屈服于对方提出的要求时，情况才会结束；和以前相比，你已经主动改变了自己的许多行事方式，以避免再次陷入这种“被沉默应对”的处境。

如果你已经确认自己正在遭受冷暴力，处理的方法就是直面它。玛丽—弗朗斯·伊里戈扬在《冷暴力》中给出一个基本原则：停止为自己辩解。“辩解的诱惑很大。因为施虐者的言语中充斥着以最大恶意说出的谎言。任何解释和辩护只会使受虐者陷得更深。只要有一点说不清楚，或者说得不对，即使是出于好意，都可能被施虐者拿来反击，情况对受虐者更不利。受虐者一旦上了施虐者的火线，无论说什么都会被当作武器弹药。”

要坚信“错的并不是我”，直接告诉施虐者，自己希望和他一起解决问题。如果你们的亲密关系是真正建立在关怀之上，“表达被忽视的痛苦”就是一种建设性方式，因为“被忽视”就是亲密关系中最糟糕的感觉之一——伴侣加入了冲突，总比被拒之门外更好。如果对方依然以沉默相待，那么是时候考虑脱离这段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