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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绍周基于伏毒论治多发性硬化经验*

2022-11-15王丹贺从从武继涛赵铎

中医学报 2022年5期
关键词:肾精髓内脏腑

王丹,贺从从,武继涛,赵铎

1.河南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河南 郑州 450000; 2.永城市人民医院,河南 永城 476610

多发性硬化(multiple sclerosis,MS)系我国首批罕见疾病之一,是一种以中枢神经系统炎症脱髓鞘病变为特征的自身免疫性疾病[1],有较高的复发率和致残率[2]。目前用于预防MS复发的临床药物均为进口药,具有一定的不良反应[3]。

郑绍周,首届河南省中医事业终身成就奖获得者,第三、第四批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指导老师,全国名老中医药专家传承工作室指导老师。郑绍周教授深受吕承全教授学术思想影响,重视培补先后天之本,从事中医临床工作58年,在中医药治疗中风、痿证、痫证、内伤发热、恶性肿瘤等方面颇有建树。郑绍周教授基于中医伏毒理论,临床治疗MS效果显著,明显降低了MS的复发[4],现将经验总结如下。

1 伏毒是一种复杂的致病因素

1.1 何为伏毒国医大师周仲瑛依据“伏邪”和“苛毒”学说理论首次提出“伏毒”概念[5]。“伏邪”源于《素问·生气通天论》和《素问·阴阳应象大论》,“冬伤于寒,春必病温”,奠定了伏邪致病理论的基础。“苛毒”源于《素问·生气通天论》:“风者,百病之始也……虽有大风苛毒,弗之能害。”“苛毒”即伤害人体的峻厉的致病毒邪[6]。风不挟寒,则为和风,惟其挟寒伤人甚速,或遇人正气暂复而不即病,伏于体内,过后而发;或经治疗尚未完全驱除,正虚时又复发;或不当治疗,闭门留寇,匿藏于体;或先天禀赋差异,于体内变生痰湿、瘀血等毒邪;或后天脏腑功能失调,与内在痰浊、瘀血、热毒等胶着,伺机致病等,谓之伏邪。伏邪内居,脏腑及气血阴阳失衡,多种因素使体内正常的生理循环受阻,病理产物瘀滞,蕴积体内过多而生成毒邪[7],因而毒邪是作用于人体具有毒性的致病因素的统称[8]。其致病有急迫、蕴积的特点。

因而,伏毒就是内外多种毒邪,伏匿体内,互相作用,迁延变化,遇感伺机而发的一种致病因素。郑绍周教授认为外毒导致脏腑经络功能失调,气血运行不畅,可滋生内毒,且常是伏毒致病的诱发因素;内毒耗气伤津,致使正气亏虚,加剧外毒入侵,是致病的直接原因[9]。二者相关并病,因而使疾病尤为复杂难治。

1.2 伏毒的致病规律

1.2.1 伏藏机体某处伏者,匿藏也。当人体正气略虚时,与伏毒相搏,正邪纷争,正气虽能抑制毒邪致病,却无力驱邪出体外,伏毒藏于体内,损伤脏腑、经络、气血。伏毒隐藏于机体某处,损伤脏腑常有其特异性,损伤最重之处即为伏毒藏匿之所。如《素问·疟论》认为寒疟伏于肌腠之中,《瘟疫论》提出邪伏于膜原,慢性乙型肝炎系湿热疫毒藏于肝胆之经等[10],均为如此。

1.2.2 复发缓解交替伏毒伏藏于内,日久损及脏腑精气,消灼气血津液,正气渐虚,伏毒积聚,或遇诱发因素,则伏毒致病,疾病发作或病情进展。患者经治疗或机体正气渐复,正气逐渐抑制毒邪,伏毒又潜藏于人体内,遇诱因伺机待发。如此往复,患者表现复发与缓解的病程[11]。

1.2.3 病情复杂多变伏毒可遇感触发,也能从内伏聚而生。外感伏毒可由外感六淫之邪未除进而转化为毒或直接感受疫气藏于体内,致使脏腑功能失常,阻碍气血运行。内生伏毒往往积微渐著,湿、热、痰、瘀等多种病理因素相互交杂、证候表现复杂[12]。同时,其病位广泛,因而常寒热错杂,虚实并见,内外共病。此外,患者六经、三焦、卫气营血传变不同,复发缓解交替,邪正消长的情况各不一致,使得患者每次临床症状并不相同,且不同患者证候各不相同,病情复杂多变。

1.2.4 病程缠绵难愈伏毒为病,导致病情复杂多样,有内外之别,内生毒邪是疾病发生发展的重要病理因素,内外毒邪相互交杂,难解难分,伏入脏腑经络各处,潜于骨髓血脉,使之缠绵难治。内生伏毒既是病理产物,又是致病因素,反复发作,伏毒氤氲弥漫,越伏越深,越发越重,使治疗更加棘手,迁延难愈。

总之,伏毒是伏藏于机体某处,消耗人体正气,伺机致病,具有阴阳交错复杂缠绵的致病因素。

2 伏毒伏于髓内是MS的核心病机

2.1 伏毒与MSMS具有空间和时间多发的特点,病灶散在分布,病程反复难解,出现肢体无力、痉挛、视力减退、视朦、二便及认知障碍等表现,最常累及的部位为大脑、脑干和脊髓,其病理特点是脱髓鞘和神经变性[13]。《皇极经世·观物外篇》对脑髓解剖结构进行了充分阐释“今视脏象,其脊骨中髓,上至于脑,下至于尾骶……与心肺缘及五脏相通。”上至脑,下至骨骶,都是髓升降出入的通路,髓上荣于脑为脑髓,下充于脊柱为脊髓,这与现代医学的认识基本一致。MS病变的部位和严重程度决定了其症状的多样性和复杂性。病毒、遗传易感性及环境因素共同参与了MS的发病过程,导致病情复杂化[14],这与伏毒致病复杂多变的规律相符合。MS患者有复发-缓解型的病程,在缓解期,伏毒伏于髓内,使人体精血暗自亏耗,脏腑受损,阴阳失衡,抗击伏毒的作用无法正常发挥。正虚导致伏毒进一步聚集,伏毒发作加重虚损,从而每受诱因而触发,使疾病进入急性发作期,而随着MS复发次数的增加及病情演变产生新的病灶或症状,正气虚损,致残程度加重。病情复发、缓解交替,邪正消长变化,使得MS病情缠绵。现代医学认为MS主要累及星形胶质细胞、少突胶质细胞等,炎性病灶内T细胞和单核细胞浸润,脑和脊髓白质多处免疫炎症损伤,髓鞘脱失,少突胶质细胞凋亡,星形胶质细胞增生,斑块形成,引起神经损害。郑绍周教授指出MS伏毒致病的一个特别之处是伏毒伏于髓内,MS作为T细胞介导的自身免疫性疾病,当人体免疫功能下降,机体自我保护能力不足,无力驱毒外出时,CD4+T淋巴细胞分化的致病性促炎细胞Th17及髓鞘蛋白等破坏血脑屏障,进入中枢神经系统,损伤少突胶质细胞或髓鞘膜[15]为“毒”。可以引起湿热、痰浊、瘀血等标实之证,毒邪趁机伏于髓内,慢性炎症反应、脱髓鞘、神经胶质细胞增生及神经损伤等持续存在,伺机发病,导致脑和脊髓白质多处免疫炎症损伤,髓鞘脱失等病理改变,即出现MS一系列临床相关表现。

2.2 伏毒是MS产生的病理基础MS属中医“痿证”“青盲”“风痱”等论治的范畴,临床表现繁多,有典型的复发-缓解的疾病特点,且具有病情缠绵,经久不愈终成顽疾的特点。这与伏毒的致病规律相契合。郑教授提出伏毒为MS产生的病理基础,毒邪是MS的主要致病因素[16]。外感伏毒导致脏腑经络功能失调,气血运行不畅,可滋生内毒。湿热之邪耗气伤津,消灼阴液,损伤人体正气,而使全身津气衰脱,促使痰湿、瘀血积聚。痰浊、瘀血壅塞经脉,阻碍气血运行和经络功能,痰浊之邪,流动不居,停滞于脏腑,影响脏腑功能及气机升降,痰浊、瘀血、湿热等蓄积于内,不得化解而成内毒。内毒耗气伤津,暗耗人体正气,致使正气亏虚,加剧外毒入侵,加速MS的进展,表现出复杂多样的临床症状。伏毒深遏于内,依附于湿热、痰湿、瘀血等多种致病因素而存在,虚实错杂、阴阳交错,贯穿于MS发生发展的整个过程,导致MS患者病势反复发作,久治难愈。

2.3 伏毒伏于髓内是MS发生发展的关键MS的病理特点是脑与脊髓多发性脱髓鞘病灶及继发性变性改变,表现为视神经、脑和脊髓病灶引起一系列临床症状[17]。郑绍周教授认为伏毒伏于髓内是MS发生发展的关键,脑和脊髓的病灶为伏毒匿藏之处,肾精不足以填髓,可见变性、萎缩等影像学改变,以肾精不足为本。

头居于上,为“诸阳之会”。《素问·五脏生成》曰:“诸髓者皆属于脑。”髓汇于脑,故而脑和髓密切关联,为一整体。脑为“元神之府”,五脏六腑之精气皆上注于脑,脑主思维、情志,主运动,主记忆。肾者精之处也,肾与脑髓关系密切。肾精化生的肾气可使肾精上通于脑,肾精充盛,脑髓充盈,则思维行动敏捷、情绪正常、记忆力强,官窍得其濡养,视、听、感觉等机能正常。MS常有视力减退症状,属“青盲”病,亦与肾精不足密切相关。《古今医统·眼科》认为:“内伤肾气,渐失其明。”肾精肾气亏虚,肾失封藏,则精神潜散,肝不受血,气血不能上濡于目,目视不明。凡脑髓之病,无不与肾相关。肾精亏虚,生髓养骨受阻,脏腑经络及气血阴阳亏损,痰热等毒邪积聚胶结,即伏毒倍生,一方面可出现MS常见的四肢无力、痉挛和感觉异常、感觉减退等[18],亦可导致认知功能障碍、骨节疼痛、膀胱功能及性功能障碍等[19]。基于此,郑绍周教授认为,元阳大衰,肾精虚耗,正气不足,浊阴居于阳位,伏毒深伏脑与脊髓,是MS复发与进展的基本病机。

3 补肾解毒是MS基本治疗大法

郑教授指出MS的病理基础为伏毒,本虚标实为伏毒产生的基础,肾精亏虚,毒邪内生为根本,结合伏毒伏于髓内的特点,可初步认为补肾祛毒为MS基本治疗原则,并根据患者体质、年龄、生活环境、地域等外在因素,在辨证论治基础上,以补肾为本、透邪解毒、涤痰化瘀治疗MS,内补其虚以固本,外驱其伏毒以治标。

3.1 补肾为本伏毒潜于脏腑,深入骨髓,使MS呈现出反复发作的慢性病程,在此过程中正气与邪气矛盾双方相互斗争,正气不足和邪毒损害贯穿疾病发生发展的全过程[20]。MS产生的根本前提在于肾精亏虚,脏腑经络及气血阴阳亏损,邪毒内侵,因此治疗MS就要补益肾精,驱除伏毒。肾为先天之本,元气之根,主藏精,郑绍周教授认为MS治疗的首要原则为补肾[21]。肾精充足,肾之阳气鼓动,气血得以调畅,脾运得健,先天肾精需要后天获得的精微物资不断滋养补充,而后天脾胃功能的健旺亦需要先天肾气的温养,先天后天互为滋生,如此循环往复,脏腑气机通调,正气充沛存于内,邪气始消。调护脾胃可以调节免疫机能,巩固治疗效果,所以在治疗过程中应重视顾护脾胃,补肾不忘健脾,故用人参调气健脾以补虚。在用枸杞子、女贞子、黄精等滋补肾阴,益精填髓同时,每酌加淫羊藿、肉苁蓉、沙苑子等温壮肾阳之品,遵“阴中求阳,阳中求阴”之意,重视阴阳互根互用的关系,使阴得阳升,达到阴阳调和[22]。

3.2 透邪解毒透法是驱除伏毒的主要治疗方法。透法之用在于因势利导,透邪外出,避免闭门留寇,《蠢子集》曰:“治病透字最为先,不得透字总不沾,在表宜透发,在里宜透穿。”人体各脏腑组织及人体与外环境之间的正常活动需要维持动态平衡。MS发作期,伏毒肆虐,病势凶险,症见多端,郑绍周教授发现此期以邪为主,其中湿热浸淫最为多见[23],外感热毒,伏而不去,留滞于内,耗灼津液,久则易与他毒胶着,痹阻脑络,脑髓失养,导致MS的发生,因此清热解毒,祛湿利湿是透邪解毒的关键[24]。痰湿之毒常有固而不拔之特点,皂角辛散走窜性强,可涤其污垢、开结壅闭,其锐利可直达病所,透邪外出。郑教授善用全蝎、僵蚕、蜈蚣等虫类药物,因其有透骨走络,走串搜剔之特点,可深行于内,在祛湿利湿的基础上联合应用可使壅滞于机体的伏毒随气血运行得以消散,给伏毒以出路。伤于湿者下先受之,MS患者可见下肢痿软,行走无力,甚至下肢瘫痪。湿邪重浊,阻碍阳气输布,可见肌肤麻木不仁,有束带感等,湿病症状多黏滞而不爽,可见二便感觉异常,郑绍周教授临床选用茯苓、泽泻、薏苡仁等清利湿热,砂仁、白豆蔻等芳香化湿,独活、豨莶草等祛湿舒筋通络。热邪易迫津外出,使阴津消耗,故MS患者症状伴有面红发热、皮肤枯燥、大便秘结等津伤液耗,为毒属热者,临床药用半边莲、白花蛇舌草、重楼、六月雪、徐长卿等清热解毒。

3.3 涤痰化瘀MS患者病程较长,久病多瘀,若失治误治,多久病入络,凝滞瘀阻脉络,故症见肢体僵硬、麻木。痰瘀既是病理产物,又是病情缠绵的主要因素[25],亦是毒伏于髓内的主要因素。因此治疗MS过程中重视涤痰化瘀并贯穿整个治疗始终。应用白芥子辛温疏散,除皮里膜外之痰涎,半夏辛平消痰的同时少佐活血化瘀药,如丹参、三七等。几法合用,一方面可以解除痰浊、瘀血等有形之伏毒,另一方面可以疏通气机凝滞的无形之邪,使气血经络疏畅,通达渗灌濡养至全身。

4 典型病例

金某,女,53岁,2014年4月9日初诊。主诉:右下肢无力1年。1年前因感冒出现右下肢麻木无力,且右侧大腿外侧有疼痛感,行走时间较短;后在某院就诊,诊断为:多发性硬化,服用氨甲蝶呤、强的松,症状持续加重。辅助检查:脑脊液免疫球蛋白92.4 mg·L-1,寡克隆电泳阳性。刻诊:右下肢无力,伴右侧大腿外侧疼痛感,行走时间较短,纳眠一般,二便正常。舌质红,舌苔薄白,脉沉细。西医诊断:多发性硬化;中医诊断:痿证,属肾虚伏毒,治以补肾解毒。处方:黄芪30 g,人参10 g,羌活25 g,独活25 g,全蝎10 g,僵蚕20 g,蜈蚣3条,威灵仙 30 g,薏苡仁30 g,刘寄奴25 g,半夏10 g,白芥子 20 g,山萸肉20 g,黄精30 g,重楼30 g,六月雪25 g,巴戟天20 g。7剂,水煎服,每日1剂,两次分服。

2014年4月18日二诊:右下肢外侧疼痛感消失,且右下肢无力症状较前好转,可独自行走20 min,舌质红,苔薄白,脉沉细。处方:上方减羌活、独活、威灵仙,加积雪草25 g,翻白草30 g,鸡血藤 30 g。7剂,水煎服,每日1剂。

2014年4月25日三诊:患者诉右下肢无力症状较前明显好转,行走时间仍较短,伸腿时右脚后跟阵发性麻木感。舌质暗红,苔薄白,脉沉细。处方:循上方,去鸡血藤,加淫羊藿30 g,羌活、独活各 15 g。7剂,水煎服,每日1剂。

2014年5月5日四诊:患者诉近期病情较稳定,右侧髌关节及臀部疼痛不适感,纳眠一般,二便正常,循上方7剂。后长期坚持门诊口服中药治疗,随访2年无复发。

按语:MS属疑难顽症,病程较长,易复发,属于虚损性疾病,因此,需要长期坚持服药才能取得较好的临床疗效。本患者属正虚毒伏于髓内,选药以黄精、淫羊藿、巴戟天、人参、黄芪等益气补肾扶正固本,以重楼、六月雪、翻白草等清解伏毒,以虫类药全蝎、僵蚕、蜈蚣透邪外出,与半夏、白芥子联用涤痰化瘀。针对患者肢体活动障碍情况,辨证用药,以羌活、独活等化湿通络,随症加减,坚持随诊,取得较好疗效。补肾和祛毒是治疗MS的两种基本治法,这两种方法能够调节人体紊乱的免疫系统,使之逐渐恢复平衡,达到减少复发的目的,辨证处理补肾和祛毒的关系是获得临床疗效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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