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新语境下动画电影中“哪吒IP”的不同改写——以《哪吒之魔童降世》和《新神榜：哪吒重生》为例

果 帅

（青岛科技大学 传媒学院，山东 青岛 266061）

2015 年，《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带来了中国动画电影经典文学作品改编的浪潮。随后，《白蛇：缘起》（2019）、《哪吒之魔童降世》（2019）、《姜子牙》（2020）、《新神榜：哪吒重生》（2021）等一系列取材于中国经典文学作品的动画电影相继问世。随着时代的发展，目前，中国动画电影改编总体呈现为用古代神话IP 讲述当代故事，以一种创新的方式再现老经典。2019 年《哪吒之魔童降世》上映后，累计票房高达50.35 亿人民币，创造了国产动画电影票房神话。2021 年追光动画的《新神榜：哪吒重生》，实现了对“哪吒IP”的全新演绎，这两部电影几乎同时立项，选择在不同时间上映，更像是同一考题不同考生的答卷。两部“哪吒IP”作品均取得了不同程度的成功，给中国动画电影改编带来了一定的启示。

学者向勇曾在《新常态下文化产业IP 开发的受众定位和价值演进》中提出“IP 要素洋葱模型结构”，“其中，最中心的要素是核心价值观（Values)，然后依次向外展开的要素为鲜明形象（Image)、故事（Story)、多元演绎（Adaptation）与商业变现（Commercialization)”。根据IP 要素洋葱模型我们不难发现，IP 最重要的三个元素是故事、形象与价值观，其中价值观是IP 作品的内核与灵魂，渗透在故事、形象之中，贯穿着整部作品。本文试图以经典文学作品改编为切入点，依据学者向勇所提出的IP 要素洋葱模型的层次结构，从文本选择（故事）、人物塑造（形象）、价值观三个方面来比较分析影片《哪吒之魔童降世》与《新神榜：哪吒重生》的改编策略，为未来国产经典文学改编动画的创作提供一定的参考。

一、文本选择：解构式改编

文本选择是动画电影改编的第一步，不仅要对文学作品进行筛选，还要对文学作品中的故事情节进行选择。“针对文学的影视化，克莱派克曾经提出过三种改编方式，即全景式改编、取材式改编与解构式改编，而这三种方式也同样出现在中国动画电影中，让观众拥有了新的与神话、故事和名著进行对话的端口。”早期的中国动画采取了全景式改编和取材式改编。全景式改编是对原著内容情节还原度最高的改编艺术，它以动画的形式呈现完整的故事内容，故事多取材于民间传说，如《宝莲灯》《日月潭》等。取材式改编是从所选择的文学作品中选取一个片段进行动画改编，将所取材的故事片段扩充为一个完整的故事，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是《大闹天宫》，影片“只对原著中孙悟空龙宫索宝，到反出天庭、大闹天宫的这一段进行表现”。这两种改编方式都比较尊重原著，在故事内容、情节结构上做较少的改动。

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动画制作水平的不断提高，传统的全景式改编以及取材式改编策略已经无法满足当代受众的审美需求，中国动画电影开始在“解构式改编”策略中寻找突破口。解构式改编，顾名思义，是通过解构原来的故事框架，打破原有的故事束缚，以全新的叙事方式重组故事。《西游记之大圣归来》突破了原有的故事框架，对《西游记》的故事内容进行解构，依据当下年轻观众的审美品位，对故事情节、人物形象、价值观进行了再创作，呈现出全新的西游故事与大圣形象。《西游记之大圣归来》一举登顶2015 年国产动画电影票房冠军离不开创作团队对文本的解构式创作。《哪吒之魔童降世》《新神榜：哪吒重生》等动画电影都在《西游记之大圣归来》“解构式改编”模式的基础上进行着探索。

《哪吒之魔童降世》（以下简称《魔童降世》）与《新神榜：哪吒重生》（以下简称《哪吒重生》）虽然都是“哪吒IP”的解构式改编电影，都沿用了“哪吒闹海”的故事线，但是文本选择方面差异巨大。这种差异性主要表现在叙事结构与人物关系两方面。

在叙事结构上，《封神演义》中哪吒是灵珠子化身，《魔童降世》将灵珠子化身的设定改为混元珠。元始天尊将混元珠提炼为灵珠（敖丙）和魔丸（哪吒），三年后，魔丸（哪吒）将被天雷夺去性命。影片的叙事焦点从“哪吒”一人变为“哪吒——敖丙”两个人身上，故事采用双线叙事。故事的情节主线是哪吒被“魔丸”附身，哪吒对抗命运逆天改命，敖丙背负龙族的期待想要解救龙族。情节的暗线是哪吒与敖丙的友情线，哪吒与父母的亲情线以及哪吒与太乙真人的师徒线。情节的暗线里，父子间的冲突被弱化，取而代之的是父子间的相互理解，哪吒反抗的不再是父权制度，而是以东海龙王为代表的权势。《魔童降世》做到了文本改编逻辑自洽，叙事节奏张弛有度。

《哪吒重生》在解构式改编上则更为颠覆。哪吒的一缕冤魂在封神之战后世代轮回，投胎成为了酷爱机车的东海少年。东海龙王的德兴集团控制了城市的淡水资源，李云祥（现世哪吒）实际是从事走私的工作行侠仗义，一次意外夺车事件中，李云祥的身份被识破，他与龙王、敖丙的矛盾激化。《哪吒重生》叙事焦点集中于李云祥和敖丙两人身上，故事的情节主线有两个重要分支：一是身为哪吒转世的李云祥反抗龙族势力的追杀，努力修炼蜕变与哪吒元神合一，二是身为底层老百姓代表的李云祥等人奋起反抗身为垄断资本家的德家压迫。故事的暗线是通过李云祥与敖丙的对立展现父子关系、权力关系以及哪吒与悟空的师徒关系。相比较而言，《魔童降世》的双线叙事结构更清晰，《哪吒重生》的故事线较为模糊，尤其是李云祥反抗德家压迫的这条故事线，只在影片前部分有提及，影片后部分便没有再进行介绍。亲情、友情、爱情线讲述也极为仓促，但是这部影片形成了能够自洽的世界观与人物关系。

二、人物塑造：形象与性格的解构

现阶段中国动画对人物形象的改编主要从外在形象与内在性格两方面入手，将经典文学中的人物形象进行解构再创作。

从外在形象上看，经典文学中的哪吒形象经过代代流传，已经成为了承载国人文化记忆的符号。在《封神演义》原著中，哪吒“一手执乾坤圈，一手执混天绫，两只手擎两根火尖枪，一手执金砖，还空三手”。相较于具有典型民族风格的哪吒形象，《魔童降世》创新了哪吒的形象，“黑眼圈”“齐刘海”“小雀斑”等元素的加入颠覆了观众对于哪吒形象的想象认知。这一颠覆性形象的深层意味是与电影“打破成见”的主题形成呼应的，让观众在“审丑”中逐步对丑哪吒产生认同，从而打破角色丑电影会不好看的这种刻板印象。《哪吒重生》呈现出“赛博国潮”的美学风格，这一风格下的哪吒形象是一个穿着皮衣的现代机车少年，导演首先以哪吒的传统发型为落脚点，将两个鬏变为一个辫子。其次，在哪吒身上增加中国古典元素，如丹凤眼。敖丙与龙王是肉体与机械结合的形象。对经典人物形象的颠覆性重构能够给观众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增强观影的新鲜感与观众的好奇心。

在《哪吒闹海》中，哪吒是以正面形象出现，敖丙和龙王是以反面形象出现的，而在《魔童降世》中则实现了解构。《魔童降世》中善与恶二元对立的固有观念被打破，这部电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反派人物，每个人物都塑造得十分丰满，在正义与邪恶间转化。哪吒成为天真、顽劣的“坏孩子”，敖丙是背负家族期望的“好孩子”。哪吒与敖丙亦正亦邪，正邪转化，共同对抗命运的不公。申公豹道出了“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敖丙面临着利与义的抉择，最后选择与好朋友哪吒共进退。反观《哪吒重生》，这部电影设置了善与恶的绝对对立，扁平化的人物塑造实属遗憾。哪吒和悟空是正面人物，敖丙与龙王是典型的反面人物。这一版本中反面人物单一化、工具化的塑造反而削弱了哪吒的反叛性。

从内在性格上看，影片塑造了英雄迷茫、脆弱的一面，呈现出“反英雄”的塑造策略。“反英雄”中的“反”没有任何的否定意味，而是“指那些反常的、异于常规的、不符合传统意义解释的存在，这类反英雄有着普通人的缺点，他们不具备任何超能力，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封神演义》中哪吒是一个淘气大胆、快意恩仇的儿童形象。《魔童降世》中，哪吒是被人排斥的孤独小孩，他渴望得到他人认同、有强烈的自尊心。《哪吒重生》里，哪吒转世成为了普通人李云祥，在经历好友重伤、亲人离世之后，他终于在自我追寻之路上成长，从“你不是哪吒”到“我就是哪吒”实现了自我身份的认同。通过展现角色的缺点（脆弱、孤独），这些英雄成为了普通人的缩影，让观众能够自我代入剧情，从而实现情感上的认同，在人物形象上得到共鸣。

三、价值观：适应当下社会

价值观是原创IP 内容是否具有开发和传播价值的第一标准。电影作为IP的载体，兼具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它在传播过程中会不可避免地与鉴赏者产生思想上的碰撞。因此，动画电影想要获得观众的认可必须着重表达当代社会的核心价值，过滤与当今社会不符合的价值观念。2015 年以来，中国的动画电影在改编时大多以传统故事原型为载体，在当下语境中传递着时代精神。

《封神演义》创作的时代是明代，是“程朱理学”盛行的时代，“纲常伦理”被认为是天理。哪吒的故事批判了封建道德思想，显示出与封建礼教抗衡的反叛精神。《魔童降世》将父子矛盾弱化，转向父子间的信任与理解，强化了社会中的矛盾——偏见问题，同时探讨了“利与义”的取舍、“生与死”的思考。哪吒秉承的“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道教思想与敖丙秉承的“天命论”思想相互碰撞，最后在哪吒的一句台词中道尽了影片的价值内核“去你个鸟命，我命由我不由天，你是谁你自己说了才算”。“打破成见，逆天改命”的价值观同中国人的集体心理相符，赢得了观众的认同。哪吒这种反抗命运、反抗偏见的做法迎合了年轻人“做自己”的价值追求，契合年轻人的心路历程，能够引发观众强烈的情感共鸣。《哪吒重生》涉及了“逆天改命”“近未来世界高科技低生活”“做自己（身份问题）”等问题，影片的内核是追求混乱中的秩序感与自我身份认同，李云祥从自我怀疑“你不是哪吒”逐步认清自我，形成了“我就是哪吒”的认同，但是相比《魔童降世》，这一版本中李云祥的身份认同呈现得过于突然，影片高潮部分李云祥唤醒哪吒元神共同战斗没有呈现出李云祥的成长，人物自始至终毫无变化，这种呈现方式极易让剧情单薄无力，也无法让观众更好地与角色共情，从而把握影片的主题与深层内核。

四、结语

中国动画电影正在飞速发展，《哪吒之魔童降世》的成功让我们看到了老经典重焕生机的可能，《新神榜：哪吒重生》呈现的“赛博国潮”美学让我们看到我国的动画电影工业已经无限接近于好莱坞动画电影工业的水平。在新语境下，如何用新的方式讲述传统的故事是我国动画电影产业需要不断探索的。中国动画电影的IP 改编不仅要重视文本选择、人物形象的塑造，还要结合当下的时代语境来把握精神内核，将新的时代精神与优秀的传统文化相结合。中国动画电影还有很广阔的发展空间，在迎合现代观众的同时要坚守创作的初心，在经典文学作品中挖掘得更深，中国的动画电影才会创作出更鲜活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