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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诗意表达
——是枝裕和的空灵世界

2022-11-12陈敏敏

戏剧之家 2022年18期
关键词:美学日本母亲

陈敏敏

(江西师范大学科学技术学院 传媒学院,江西 南昌 330027)

是枝裕和是日本最为高产高效的导演之一,其作品常参加世界各大电影节,1962 年是枝裕和生于日本东京都练马区,是著名导演、编剧、制片人、作家。是枝裕和被西方影评界称为日本电影新浪潮中思想最为严肃的导演,在其众多作品中,对于家庭的冷静关照是最为凸显的。影片展示当下日本的传统,呈现出极其浓烈的东方美学意味。更难能可贵的是,是枝裕和在高产的同时没有停下探索的步伐,不断地开拓自身对于现代电影的理解,成为日本电影不可或缺的中坚力量。

是枝裕和的影像创作始于1987 年,文学系毕业后他从事电视纪录片工作。严格来说,是枝裕和的第一部处女作是创作于1995 年的电影《幻之光》,首次亮相便成功入围威尼斯国际电影节的竞赛单元、温哥华国际电影节、芝加哥国际电影节等。一般来说,我们可以把他的导演生涯大致分成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1987 年到1994 年,大学毕业后是枝裕和在电视台工作,拍摄了近十年的纪录片,这个过程也直接影响了他对于影像真实感的追求,他后期的故事片往往都来自真实的事件,具有强烈的纪实性美学风格。第二个阶段从1995 年到2006年,他创作出了属于他个人品味的作品,成功进入国际影视圈。改编自同名小说的《幻之光》,刻画了一个普通家庭中的女人对于生命中不断失去的痛楚,在影像风格上保持了一种静谧的意味;此后的几年是枝裕和相继推出了《下一站,天国》《无人知晓》《距离》《花之舞者》等作品,引起了国际电影界对他的关注。第三个阶段从2008 年至今,是枝裕和不断推出新的作品,作品的影响力也在逐步放大,并逐步成熟,成为自己作者电影的风格化标签。2008 年的《步履不停》,2013 年的《如父如子》以及2015 年《海街日记》均在国际影坛取得令人瞩目的成绩。2018 年,是枝裕和执导的剧情片《小偷家族》获得第71 届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至此,观众们已然熟悉并认可了这叙事简化,空间真实的导演风格。2019 年,是枝裕和执导的剧情片《真相》又与观众见面。

以上大体描绘了是枝裕和创作的历程,可以概括地说第一个阶段是他对真实影像的吸收,第二个阶段是自我艺术风格的形成期并逐步走向国际化。第三个阶段是艺术性更加成熟内敛,更具有明显的东方诗意和美学特征。可以看出,是枝裕和作为日本“新电影运动”中的重要代表之一,有着自己别具一格的美学特征,正值壮年的他创作横跨近四十年,并一直在不断地探索新的艺术道路。这一点又同小津安二郎颇有相似之处,在创作历程上,都是在用毕生之力不断前进,在影像风格上,都追求细腻情感的表达,尤其对于无戏剧化的叙事、残缺家庭的延伸以及对于生命的探讨,都有着共同点。当然,是枝裕和在生活流电影的呈现上有着更为明显的东方美学特征,拥有独特的创作风格和审美观念。本文从三个方面概括是枝裕和的电影东方诗意。

一、理想与焦虑的自我表达

是枝裕和是日本现实主义电影阵营中的一员,尤其在早年对小津安二郎、德昌、侯孝贤等导演进行学习后,是枝裕和也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电影艺术道路,即以现实主义为取向。影像对准了日本社会的普通人物,尤其是日常生活,如《幻之光》《步履不停》《小偷家族》等,我们不难看出颇具人道主义情怀的是枝裕和在影像表达上的真实性,从一而终地以细腻、温和的电影笔触去描摹日本社会的最小单元——家庭,充分剖析日本社会潜藏的深层问题,这不得不说是是枝裕和的一种潜在理想与焦虑。近四十年的创作历程,他目睹和切身感受到了日本进入近代产业社会以来,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多方面变革的关键时期。日本的“家族制”观念作为日本现代社会进程的核心元素,伴随着历史的变迁,家族制度也在悄无声息地解构、嬗变、建构之中。1995 年的《幻之光》中,是枝裕和关注到了日本最底层普通家庭的境况,在镜头语言上,既深入女主内心的痛楚,同时又以一种缄默冷静的方式保持着距离感。影片中女主人公由美子的至亲无故离去,让自己心里蒙上阴影,开篇的奶奶走失,结尾处两分钟长镜头,都让影片蒙上了一层平实而内敛的神秘气质。通过由美子的眼睛,观众感受到了一种仪式感,感悟了生与死之间的静谧。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涌动。

2004 年创作的《无人知晓》,影片以真实事件改编,讲述了一个单亲母亲带着四个孩子组成的不幸家庭,在某种程度上,反思了日本社会发展过程中衍生的一系列极端问题,如贫穷、弃儿、虐童、盗窃等。2008 年,是枝裕和摄制了影片《步履不停》,影片中的男主人公似乎映射了是枝裕和自身,人到中年始终觉得愧对父母深厚的爱。影片结尾中,阿部宽的旁白响起:爸爸死了,我没有和他看过一场球赛。是枝裕和也完成了自己与父亲的告别:“我与父亲之间本来就很有距离感,我们从来没有真正深入交谈,他的去世让我感到生命的柔弱。”细数这些作品,我们不难看到影片中的主人公总归没有找到幸福的方向,或者说是在重复着一遍又一遍的悲剧,这点不得不让人相信,这些作品的抒发都是基于是枝裕和自己的感悟和命运,作品除了表明东方美学意味外,更多的也是表达自我的情绪,在他大量的作品里面没有高亢而悲愤地清唱,更像是中国的采茶戏,在闷热地嘶吼中诠释着命运的主题。

二、东方诗意的不完美呈现

是枝裕和的影像诗意形态可以从三个层面来理解,第一层是对东方美学情趣的理解。中国传统美学强调美与善的统一,儒家是中和,道家是空灵。而在日本传统美学之中,“物哀”美学则是一种极具符号化和意象化的美学方式。这个由日本学者提出来的理论概说逐渐被日本大众当成生活方式和处世哲理。“物哀”原意是指在文学中真情实感的流露,而在日本大众生活中,“物”是本体,“哀”是本体的情绪,可以是悲伤、怜悯等,通常这种“哀”是无意识状态下激发的,带有某种东方审美文化的神秘感,不论是大众还是艺术创作者,都在这样一种审美体验中去实践、去表达。是枝裕和在其影像内容中,大量充斥着“物哀”的东方审美趣味,这种趣味既是审美趣味,亦是诗意趣味。无论是《幻之光》还是《比海更深》,色彩柔和、镜头静谧是其标志性的电影语言:绿葱葱的树林、远山、道路、火车、铁轨、蝉鸣、蝴蝶、葬礼、墓碑,无不传达着东方的美感。这一点和小津安二郎、侯孝贤有着些许相似之处。第二层是饱含热泪的戏剧形态。影片《比海更深》中,母亲下楼送别儿子,偶遇翩翩飞舞的蝴蝶,母亲觉得这蝴蝶的飞来必然是有某种生命的意义,或许是已故老伴转化成蝴蝶来找寻她的,母亲跟着蝴蝶的路径,迈着轻盈的步伐,仿佛在和老伴一块嬉戏,这份怡然自得的神情在影片中展现得很有意味。同样在《比海更深》中,大器晚成的良多因为缺钱回到母亲家中,将父亲曾经买过的彩票也装进口袋,面对父亲的祭坛他不但没有祭拜反而将祭坛前的年糕送入嘴里。在片尾,一家三口冒着台风,躲在小区游乐场设施里,和妻儿细数着彩票和未来,如此具有笑料的台词和设定得到了观众的喜爱和信任。无论是《比海更深》《海街日记》还是《小偷家族》,影像内容完全是自然主义的生活流记录,《小偷家族》中一家人吃着方便面,狭小的屋内充盈着面条的热气,满是温馨与幸福,《无人知晓》里,孩子们在樱花树下欢呼雀跃地跑过。孩子们将采集归来的种子种到方便面盒子里等待长出旺盛的花草。是枝裕和的母题总是铺在底层家庭,描绘着忧伤、悲愤,但却又不失朴实细腻的情感,将家庭生活的温馨美好,快来与忧伤,善良与残忍一并呈现,这种饱含热泪的戏剧形态令人回味。第三层则是对人生哲理的探究。儒家谈“入世”,道家讲“出世”,禅宗则主张“遁世”。禅宗的最高精神境界与审美境界是相通的,心所显现的世间一切事物和现象皆虚幻不实。是枝裕和的影片恰好地体现正是这种禅宗美学思想——不完美、不高亢、不深切。在他的影片中人物无论多么困苦,主人公最终都是自己的守护者。“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这是是枝裕和对于片中人物处世哲理的定位,平凡人的世界,甚至有点肮脏的世界忽然变得有点儿美好的瞬间。这种“美好”是内心的感动,是一种“物哀”的显现,似乎生活如此般平凡,如此的不完美也是极好的。

三、完整叙事的创作欲望

前文中我们谈到,是枝裕和的美学里面更多的是与“遁世”相契合,“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的意境是影像所追求的,这是一种处世的态度,是一种空灵的诗意状态,所谓“亭下不逢人,夕阳澹秋影”的荒寒寂寞,空灵不是空旷无物,而是有无穷的景、无穷的意闪烁其间。在是枝裕和的叙事中,充斥着这类的神秘意境。是枝裕和刻意地放弃情节纵深的叙事原则,具体来说就是一种传统的叙事法则,一个事件的发生、发展、高潮以及结尾的封闭式的、因果关系鲜明的叙事手法是他所抛弃的。在他的影像中,没有闭合的因果关系、起承转合的连接,而是一种散文化的描述,由一个事件发散,由一个场景展开延续,观众在这个平常的场景和事件中,无需带着思考和问题延展开来。通过人物表现出来的生活状态感受导演所设定的欢喜与忧愁、美好与悲愤,这个感受的过程是神秘而又虚无的、空灵的,是一种模糊、散乱又时而清晰的。这种模糊与清晰正是构成是枝裕和影片完整叙事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枝裕和的完整叙事虽然更喜欢以散文化铺展,但又不同于像阿伦·雷乃的《去年在马里昂巴德》或者安东尼奥尼的《奇遇》那样令观众云里雾里,是枝裕和完整叙事的特点是人物动力的明确,开篇和结尾相互照应。在影片《比海更深》中,儿子良多的设定是一位随波逐流、无所成就的中年男子,妻子离开了他,儿子与越渐对他疏离,从开篇回到母亲家中希望寻找到值钱的东西,到片尾台风到来的夜晚,一家人集聚屋檐下的和睦,清晨,大家离开屋子,生活还在继续努力着。是枝裕和的完整叙事就是这样的清晰,暗潮涌动,波澜不惊,人物的目标动力很明确,生活所给予的也很明确——你所期望的平凡生活更需要努力。另一方面,是枝裕和的完整叙事又是模糊的。儿子良多回到母亲家中,想要找到一些父亲值钱的东西,母亲说全扔了,良多回复道:“毕竟是五十年的老伴啊!”母亲说:“就是因为五十年的老伴啊。”然而在台风天,母亲给良多换上一件干衣服时马上找到一件父亲的衣服,良多说:不是都扔了吗?母亲马上解释道:就留这一件。同理,母亲将良多婴儿时期的脐带交给白石响子,又在音乐的催化下,母亲说自己这一生并没有爱谁“比海更深”。是枝裕和将这样一些生活里小小的悲情充斥在影片的叙事中,更让观众感受到一种模糊而回味无穷的意境。这个或许就是是枝裕和对于完整叙事的创作欲望所在,舒缓而散文化的节奏令其影片迥然于好莱坞的类型电影,避开了所有直观的“冲击”与“震撼”而显示对于“回味”的追求。

是枝裕和的电影总是被很多观众认为什么都没有说,但又像是传达了异常丰富的内容,让人回味。或许,在未来,他还会继续在克制冷静的叙事中揭示生活的无奈与灰暗,然后给予一点生活的温暖的光,又或许,是枝裕和已不再满足于散点透视,不再满足于完整叙事,而是用故事承载新一代社会的理念,表达自己对于普泛人文主义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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