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莫轻言南散曲
——兼评“南散曲不定型说”
2022-11-11高朝先
高朝先
元曲,与唐诗、宋词相提并论为我国古典诗歌三座艺术高峰,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时至今日,凡谈元曲者,除有言北散曲外,再无其他。元曲分南北二曲,南北二曲又各分剧曲与散曲,千百年来,除北杂剧衰落外,其余各有不同程度的传承。只因为一些专家、学者对南曲不屑一顾,他们把南戏和南散曲一概判定“消亡”,且以所谓南曲“不定型说”,否定南散曲在当代的现实意义,致南曲一直无法抬起头来。鉴于当代传统诗词得以复兴和走向繁荣,为全面继承优秀传统文化,让南散曲能够同样跻身于复兴行列和为新时代服务,针对当代对南散曲的种种不公正对待,本文提出“切莫轻言南散曲”话题。
本文之所以提出“莫轻言”问题,一是因为我国历史上的南曲,实与北曲,以及与唐诗、宋词一样,为“一代之文学”,只因历史偏见影响,人们少见南曲或不知南曲,不知者不为过,却不可“轻言”;二是因为当代确有“轻言”者。如,有学者说:“散曲有南北之分,而元散曲以北曲为主”;又有人说:“曲有南曲与北曲之分,所谓‘散曲’,纯指北曲而言”。多少年来,对于这些言论,笔者一直未闻其详,近访一知名学者,他概括了当代所说南曲消亡,或说南散曲不合时宜,理由有三:一、南散曲体制在历史上没有定型;二、南散曲作品流传少,影响小;三、南散曲在当代没有接受对象。三个方面,核心是南散曲“没有定型”。看来欲使南散曲走进当代,首先必须认识南散曲“有没有定型”问题。为叙述方便,在回答此问题前,笔者有两个基本观点必先交待清楚:
一、南曲没有消亡。略举证据如下:(一)20世纪90年代,中国戏曲学院于少非先生邀请20多位当代著名专家和戏曲表演艺术家,曾将最早南戏《张协状元》再现当今舞台,并出国访问演出。(二)进入21世纪后,有一批年青学者,从田野上找回了南曲,其研究成果为国家科研项目历历在目;(三)笔者自幼亲历的家乡南戏青阳腔(即湖口高腔),不仅有大量遗存,而且至今还鲜活地活跃在当地民间舞台。湖口青阳腔于2006年被列为国家级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四)笔者所在湖口县有一批诗词爱好者,创作有不少南散曲,并在《中华诗词》等刊物发表。这些都是南曲没有消亡的铁证。
二、南戏与南散曲的概念提法问题,实际是认识元曲剧曲与散曲的关系。无论北曲、南曲,属于戏曲属性的称剧曲,属于文学属性的称散曲。它们同属于“曲”,除在演唱场合和演唱方式方面存在差别外,在创作体制与定型方面没有区别。因为“作为文学的‘曲’和作为音乐的‘曲’,已是相互依存和同时存在的。”(赵义山《元散曲通论》修订本)所以我们不必在南曲与南散曲、或南戏与南散曲的提法上纠结。
因为南散曲与元曲的关联,又因为南曲在理论方面毕竟鲜为人知,为回答南散曲有没有定型,笔者不得不占用一点有限篇幅,将南曲乃至元曲的形成与发展作一提挈介绍。
纵观我国元曲形成与发展全过程,应该说,元曲的产生,是我国传统文化发展继唐诗、宋词以后的必然产物。据资料反映,元曲的根基在我国自《诗经》以来历代作为“曲”的一种演唱艺术源流之中,元曲的直接母体,是宋代的传踏、诸宫调和唱赚,按照正常发展规律,在如此条件下,作为一种新型演唱艺术的“元曲”(也许是另一种名称)一定会很快产生。然而,就因为在这一艺术还未来得及出生的时候,一个“靖康之耻”将中原大地截为南北两半;又因为艺术不会因政治条件恶化而泯灭,这种孕育在北宋时期的艺术生命,便在我国南北两地的宋元时期萌发生长,南方称“戏文”,北方称“乐府”。只是此时谁也不知道,分别成长在南北两地的同胞兄弟,就是后来被统称的“元曲”。
被战争硝烟分离的骨肉兄弟,总有相聚的一天。元一统后,北曲南移,中原大地出现了一次具有历史意义的“南北曲大交流”。在这次大交流中,南曲作家也作北曲,北曲作家也作南曲,而且共同创造了包括剧曲和散曲在內的南北曲“合套”等艺术,大交流变成了大融合和大发展。正是因为这次大交流,南北二曲不仅得到了各自的充实与完善,而且携手共同走向了民族化,由此才有了南北二曲合称“元曲”的历史辉煌。
南曲与北曲一母所生,就形式与特征言,总体上说是相同的,但又毕竟有别。一是时间上,南曲比北曲形成早,南曲之南戏产生于南宋初期浙江温州一带的“温州腔”,北剧产生于元代“以汉卿为杂剧之始”(王国维《宋元戏曲史》),相隔金代一个朝代计100余年;二是体制上,南曲比北曲完善,其表现,北剧一剧“大都限于四折,且每折限一宫调,又限一人唱,其律至严,不容逾越。”南戏“一剧无一定之折数,一折(南戏称“出”)无一定之宫调,且不独以数色合唱一折,并有以数色合唱一曲,而各色皆有白有唱者,此则南戏之一大进步,而不得不大书特书以表之者也。”(王国维《宋元戏曲史》)
无论北曲、南曲,它们在各自形成与发展中,除定型有各自体制、特征与风格外,同时产生有它们为之所必须的曲谱与韵谱。南曲于元天历(1328—1330)年间刊刻有《十三调谱》和《九宫谱》,北曲于元末有周德清作《中原音韵》。北杂剧因其体至简且其律至严,至元末衰落。南戏与之相反在明代隆起,而且评家蜂起,曲论、曲谱、韵谱纷呈。因为“南戏出而变化更多”(王国维《宋元戏曲史》),尤其南戏最早形成一剧多“出”,且形成有以数色制与合科(动作)、宾(道白)、曲(唱段)为一体的演唱体制,故戏曲界有称南戏“为我国戏曲之祖,后世戏曲几乎无不以它为宗”(徐宏图《南戏遗存考论·前言》);南戏以《张协状元》为证“最早使用曲牌体”,又可视为我国曲体文学之宗。
任何艺术都是由民间产生而走向民族的。说“定型”,也无非是指一种艺术形式和特征的形成与固定。南曲与北曲,同时孕育于宋,形成于宋元,至元一统而共同走向民族化,表现了人民的接受和民族的接纳,这就是它们共同的“定型”。王国维先生对南北曲的“定型”认定更早:“盖南北曲之形式及材料,在南宋已全具矣。”(王国维《宋元戏曲史》)
通过以上介绍,我们可以清楚看到,关于南北曲的定型,是早已载入史册的。其中就南曲说,不说比北曲更优,至少不存在没定型问题。可有人偏说“南曲没定型”,故不能不分析其原因,并借以还原南曲真相:
一、客观上的历史偏见影响。南曲一路走来,在历史上遭遇多种偏见。一是在形成之初就受到仕途文人和达官贵人歧视。南戏从民间走来,从一开始,便只作为民间艺人的一种谋生手段,他们在田野、禾场为平民百姓展现才艺,社会地位只是个“戏花子”。南戏作者多为民间艺人或少数下层文人,或曰“集体创作”,有时演员或观众也可能是作者,而且他们的创作只供戏班演出,目的只为“娱人”,只为赢得观众喜爱而获取较多收益,也因为如此,南曲少有为“自娱”和显露个人才华的散曲创作。正是由于这些原因,南曲得不到统治阶级的支持,千百年间只一直在民间流传。二是元一统后“北尊南卑”观念形成。所谓“北尊”,指的是北曲。表现北曲的北杂剧,比南戏迟100多年,而且仅仅只存元一代,为什么反而被视以为“尊”呢?主要是北杂剧从一开始就得到统治阶级支持而成为“正统”。北杂剧之在元统一北方后得以勃兴,是因为出身游牧民族的元王朝统治阶级本来就喜欢娱乐,他们入主中原后,无论民间、官场,乃至皇宫,到处都有杂剧市场,而且统治者文化素质低下,他们不会从政治角度去看待文学艺术,元曲的诙谐、讽刺风格可以任由发展,加上元王朝废止科举制度,无仕途出路的知识分子大量加入北曲创作队伍。正是这种有利的社会和政治环境,才使北曲自然形成其“正统”地位。对比北曲的“正统”,本来不被文人看重的南曲,南宋灭亡后又为“亡国之音”,在社会地位上无论如何也不能与北曲相比,加上在很快到来的明代,明人对宋元时期的南北二曲,只称“元曲”,不称“宋曲”,又助推了“北尊南卑”在历史上的影响。三是清王朝“仇明”政策对南曲的打压。至明代,北曲衰落,南曲隆起,在明一代,“北尊南卑”观念本已逐渐消除,但清灭明后,明朝作为清王朝用武力征服的前朝,加上明朝遗民“反清复明”之声不断,清王朝对汉人反抗思想特别警惕,以至连一点苗头都不放过。他们不仅推行了一系列“仇明”政策,如大兴“文字狱”等,而且对明代表现兴旺发达的南曲也十分仇视,一部明代奉诏编写的能为南曲所用的《洪武正韵》也被强令禁用,且自此再无翻印和至今尘封,迫使南曲又还原于被卑视的地位。“人随王法草随春”,所有这些对后世的影响都是不言而喻的。
二、近现代以来历史偏见的沿袭。“历史偏见”对于历史,也许有某种客观因素的存在,但对于后人,却只能是主观意识的作用。当代不少曲学理论研究者们,他们对于元曲,尤其对散曲的研究,不只表现在仅就北散曲说中国散曲史,而且总以不负责任的态度说南曲已经“消亡”,甚而对南曲百般指责。如20世纪90年代,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编撰的《中国文学史》,称明代散曲创作,是“专为樽前花下拨琵按拍而用”,是“在妓院里以声乐传播”,说南曲是“千篇一律地描写男女之情”,是“矫揉造作”“猥亵庸俗”,以至是“泛滥成灾”,把中兴的明代南曲说得一塌糊涂,一文不值。再如,20世纪60年代至90年代出版的《全元散曲》《全明散曲》和《全清散曲》,分别收入散曲作品以数千首计,然而,这些冠之以“全”的“典籍”,除《全元散曲》以“附录”名义收录了无名氏南小令四首、南散套七套外,正文中连一首南散曲都没有,显然是对南曲的主观意识偏见。
要说历史上的南散曲创作,简单地说,至少有以下表现:在元代,至少在元一统后的“南北曲大交流”中有不少南散曲创作,连王国维在《宋元戏曲史》例举“南戏家”介绍中,就有不少南散曲作品和结集实指,以至录有元人徐臣【满庭芳】一曲全文,并有“比于张小山、马东篱,亦未多逊”的高度评价;在明代,因魏良辅改革昆山腔和梁辰鱼创作“传奇”,致南曲在明代勃兴和成为当时曲坛主流,其中有梁辰鱼南散曲作品集《江东白苎》名动曲坛和多有仿效,并有南散曲“集曲”在明代的产生和繁盛;在清代,至少有南散曲“俗曲”的创新,并有俗曲集《万花小曲》出现了“京都本”与“金陵本”两个版本的争风斗艳;民国时期,因为有王国维、吴梅等大师级曲学家的创作引领,无论北曲、南曲,多表现于军政要员和高层人士创作,成就不逊于清代。所有这些,不只证明南散曲在历史上的创作从未间断,而且证明当代“南曲无散曲”论,是被一些人有意“炒”起来的。以上情况也可借以对有说“南散曲作品流传少”的回答。
三、“南曲模仿北曲而有南散曲”论的武断。有学者说:“南曲本没有散套,南曲散套是从北散套模仿过来的。”因为该学者的地位权威,其语一出,对当代影响非同一般。南散套真的是因模仿北散套才有的吗?历史上从来没有这种说法。说南散套是模仿北散套才有的,那么北散套又是从何而来的呢?在元曲溯源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散曲的产生应该比剧曲早,其直接源头是宋诸宫调和唱赚一体。据资料反映,无论北曲、南曲,从元代到民国,凡传世作品的散曲所用过的宫调,几乎都可以在诸宫调中找到,而且其曲牌与宫调的隶属关系,曲牌组合和曲调标题书写方式,都与诸宫调完全相同,包括散曲“一韵到底”“平仄通押”“韵密”,以及用“衬字”等特征,诸宫调早已具备,可以说,一首诸宫调或赚体作品,就是一首“散套”,只不过那时还没有这种称谓。南曲可以在唱赚之“缠令”有“引子、尾声”基础上,形成“引子——过曲——尾声”的散曲“曲组”,为什么不可以在诸宫调“散套”特征基础上形成“散套”呢?正如当代曲学家赵义山先生所说:“‘赚’者,词中之套数;‘套’者,词中之赚体。那么,南曲之套数和北曲之套数一样,均可由唱赚一体发生,而不必自北套学来。……在唱赚一体甚为流行的南宋时期,以其中‘缠令’一式去‘缠’联南曲曲调,便形成南曲套数,这是很自然的事。”(《元散曲通论》修订本)在此顺便说到南曲还有小令、带过曲等。散曲小令本源于宋词小令,北曲能有,南曲为什么不能有?只不过南曲不称“小令”,而称“独曲”,是相对南曲有“曲组”而称。带过曲本不属于一种曲体形式,一般说法是鉴于某些內容作小令有余,作套曲不足,于是就产生了介于二者之间的一种新体式,北曲有,南曲一样可以有。南曲还有“集曲”一体,北曲也有,只因不如南曲而极少有人应用。北散曲体制南曲皆有,南散曲体制北曲却不尽有,又怎么说非模仿北曲而不能有南散曲呢?
持“南曲模仿北曲才有南散曲”观点者,有一个所谓理由,是元代南北曲大交流的“北曲南移”,认为“北曲南移”是给南曲带来学习“榜样”,没有“北曲南移”就没有南散曲。这种对“北曲南移”的片面认识,是“北尊南卑”观念在当代的根深蒂固。事实如前有述,元代出现的“北曲南移”,本来就是南北曲的大交流和相互学习,在当时,有南曲向北曲的学习,也有北曲向南曲的学习,而且有南北曲的共同创作。北曲本无衬字,北曲衬字就是在这次“大交流”中学习南曲才有的。偏见本来容易把事情看偏,偏见变成“成见”,只能是错上加错。
四、曲解《中原音韵》生发的原因。“南散曲不定型”论,与对《中原音韵》认识片面有关。有人说,北曲有《中原音韵》,南曲连曲韵都没有,还不证明南曲没定型吗?一些人也不问问,周德清是南方人,他为什么“为北曲作韵”而不为南曲作韵?事实上,周德清作《中原音韵》,不是为作韵而作韵,更不是为北曲作韵。他作《中原音韵》是为了“救亡”,为了挽救北杂剧。这是因为,北杂剧在兴盛的元代初期和中期,作家精于创作,演员擅于演唱,人人都熟悉曲律,作曲家作北曲不需要曲谱和韵谱,而且当时也根本没有什么曲谱和韵谱,只是到了元代末期,北杂剧走向衰落,人们对其曲律越来越生疏,而且因为“北调南唱”,南方作家容易以南腔作北曲,出身于文学世家的周德清,他担心北曲被南曲“唱讹”和挽救北曲,只对元代以来北杂剧“前辈佳作”用韵进行搜集和整理,成书中同时包括“正语作词起例”和“作词十法”,《中原音韵》实际是一部北曲论著。
说《中原音韵》并非“为北曲而设”,周德清在《中原音韵·正语作词起例》中本有说明,是“以广其押韵,为作词而设耳。”是“为作词”,不是“为作‘北’词”(“词”即“曲”),而且周德清作《中原音韵》,一样也想到了南曲,《中原音韵》中的入声字单列和“侵寻”“监咸”“廉纤”三个闭口韵部的增设,就是为南曲特别设置的,所以历史以来,不只北曲用《中原音韵》,南曲也一样用《中原音韵》,只是因为《中原音韵》所搜集的北杂剧作品用韵是北方语音,周德清不得不改传统“平上去入”四声为“阴阳上去”四声和“入派三声”。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中原音韵》问世后,引起过很多非议,而且在明一代争议不断,最有代表性的反对意见,莫过于明徐渭在《南词叙录》中所说:《中原音韵》“非复中原先代之正,周德清区区详订,不过为胡人传谱,乃曰‘中原音韵’,夏虫、井蛙之见耳!”其间,因明初产生有接力传承“平上去入”四声的《洪武正韵》,至明末沈宠绥提出“北问中原,南宗洪武”后,才逐渐以《中原音韵》为“北曲用韵”。我们不说“北问中原,南宗洪武”本义情况如何,但不能以对《中原音韵》的无知或曲解,来否定南曲没有用韵,以至引伸南散曲没有定型。《中原音韵》的最大历史功绩是挽救了北曲,但《中原音韵》毕竟不是“中原先代之正”,特别是其取消入声和“入派三声”,是割断了对“平上去入”传统四声的传承,而且由此产生的后世影响一直无法挽回,这一缺陷是不能不承认的。“入声”是中国人骨子里的声音,入声在当代南方仍广泛存在。今人在诗词用韵方面,表现的唯“阴阳上去”是从,实际是对中华民族传统声韵学的背叛。有人问我,今天的南曲用什么韵?根据南曲入声字特征,用《中原音韵》、“平水韵”,以及《词林正韵》均可,但从传统规范说,目前还只以《洪武正韵》为佳。
五、想当然的定型“标准”。有人问我,南曲曲牌格律哪些声位“可平可仄”?并说,凡格律体,无论诗、词、曲,都必有“可平可仄”,不比对大量古代南曲作品,就不知道何处“可平可仄”,没有“可平可仄”,就不能照谱填词,且非常强调这种“比对古代作品”数量上的“大量”二字含意,是非几十首或上百首不能。意思是说,对南曲历史流传曲牌,不逐牌逐句进行“可平可仄”比对与验证“定位”,就不能进入创作,就说明南曲没有定型。
什么是“可平可仄”?所谓“可平可仄”,包括近体中的“拗救”,通常是指相对格律严格性的一种灵活性处理方法,是今人放宽约束性的运用,并不是诗词格律原有的规矩,而且严格地讲,这种“灵活性”,一般只针对诗和词,对于散曲,由于“辞情”与“声情”的关系,无论北曲、南曲,都不宜滥用这种“灵活”,尤其南曲,因为南曲“搭声”讲“揭抑”,辨阴阳,不仅平声分阴阳,上去入三声也分阴阳,宜阳不能用阴,宜阴不能用阳,不然不是“声欺字”,就是“字欺声”,“阴阳一欺,则调必不和”(李昌集《中国古代散曲史》)。其中就仄声说,“宜上不得用去,宜去不得用上;宜上去不得用去上,宜去上不得用上去”(李昌集《中国古代散曲史》),如此严肃之事,何能任由“可平可仄”!与此同时,“北力在弦,南力在板。”(明王世贞《曲藻》)南曲的一个“板腔”原理,也不允许你随便“可平可仄”。今人难辨“板腔”,南曲可平可仄“定位”你是找不出来的。
任何事物都有它的两面性,南曲格律也有灵活的一面。南曲的灵活性在“不碍板”,“不碍板式,无所不可”(吴梅《南北词简谱》),只要“板式不乱,平仄可勿计也”(吴梅《南北词简谱》);南曲的灵活性还有“入代三声”,南曲之入声,“正如药中有甘草,一遇缺乏,或平、上、去三声字面不妥,无可奈何之际,得一入声,便可通融打诨过去”(李昌集《中国古代散曲史》);南曲还有用韵的灵活,有应用韵处可不用韵,不必用韵处可以用韵,以至可以借韵和平仄韵互调等等。南曲也有“可平可仄”,但不是什么“定型”的规矩,南曲的“可平可仄”,只在某些曲牌的极少数部位,在不碍板的前提下允许灵活,这种情况,如《南曲九宫正始》所录曲牌,编订者都有特别注明。南曲如果如近体一样论“可平可仄”,那么必坏规律,是“越矩矱而乱步趋,此等吾将据律以问也!”(钮少雅《南曲九宫正始·凡例》)这就是说,对于艺术,你若破坏了规律或规矩,古人是要“问责”的。
至于说,对于古人留下来的曲谱曲牌,还要逐一考证几十首、乃至上百首古人的曲作,才能认定其“定型”,这是有如要认定现代农业科技的每一项种植技术的可靠性,还必须从头去考证原始的刀耕火种一样愚蠢。南曲在元明两代有多种曲谱问世,但清代以来,只以明末清初钮少雅、徐于室合编的《南曲九宫正始》为“正始”和集大成。该谱上考经汉武帝、唐玄宗先后易名的上古曲谱《骷髅格》,下审元明以来的各种曲谱和曲调,始为徐于室初编,因“恐一人所见有限”,且谱未成而身卒,幸生前招钮少雅以生死相托接续,经钮少雅呕心沥血历时二十四年九易其稿,于八十八岁时得以完成。《南曲九宫正始》共收录南曲曲谱1153支,钮少雅在编订中,结合难以计数的南曲作品,在详考历代曲谱正误中,“不敢妄增减一字一句”,被誉为自清以来成就最高的南曲曲谱。作为古典艺术的曲谱,是古代的钮少雅、徐于室最有发言权,还是今天的某些专家、学者有发言权?这样的曲谱不能“按谱填词”,还能有什么样的曲谱可用?对于曲谱,非经今人再究“可平可仄”不称规范、不叫定型,太狂言了吧!
六、关于南散曲在当代没有接受对象问题。所谓“接受对象”,无非一是作者,二是读者。此议无须多说,只说当代诗词复兴前,格律诗词能有多少作者和读者?如果不是毛主席等老一辈革命家发表过不少诗词,当代又有多少人能更早地认识传统诗词?如果没有赵朴初《某公三哭》的发表,又有几个人敢言北散曲?任何事物的产生或复兴,都与时代和环境条件联系在一起,同时也与人们的逐渐认识相关。如果不是历史的偏见,不是当代为数不少所谓专家学者的歪曲和打压,我国的南散曲绝不会至今还抬不起头。新时期的南曲复兴,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最首要的任务,是必须排除一些人为造成的思想和意识障碍,其中自然包括对南曲的歧视。我们坚信,在坚持“文化自信”的新时代环境下,我国的南散曲一定会再现历史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