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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趣辨味赏诗词
——序《诗趣百味》

2022-11-11丁国成

心潮诗词评论 2022年4期
关键词:诗学趣味意象

丁国成

我与张其俊教授素昧平生,只是由于编《中华诗词》评论,才同他常有信稿往来,虽已悠悠数载,却至今未能谋面。他的新著《诗趣百味》脱稿,多次诚邀我作序,盛情难却,我只好勉力为之。

综观全书,我以为《诗趣百味》的确是一部独具特色的诗学论著,寓知识性于趣味性之中,融学术性与可读性于一体。博专都能品味,雅俗皆可共赏。读者一翻此书,便知我言不谬。

这是一部古典诗歌的鉴赏书。但它不同于现在流行的各种诗歌鉴赏辞典,不是面面俱到地赏析每首诗作,而是以一“趣”贯串首尾,以百“味”充实全书。鉴赏诗词有其独特的视角,那就是赏诗重在论趣辨味。这就是抓住了诗歌创作、诗歌鉴赏和诗歌批评的根本特征。古今中外的诗人论者,都不断强调:“诗有别趣”(宋·严羽《沧浪诗话》);“诗以趣为主”(明·袁宏道《西京稿序》);“诗有正味”(清·王士祯《诗友诗传录》);“一切语言文字,未有无趣而可以感人者”(清·黄周星《制曲枝语》);近人梁启超认为“趣味是生活的原动力。趣味丧掉,生活便成了无意义”(《趣味教育与教育趣味》);法国罗丹则说“艺术也是趣味”(《罗丹艺术论》),这都告诉我们,生活包括文学艺术离不开趣味。无趣无味,难以为诗,自然更谈不到诗的鉴赏。张其俊教授从浩如烟海的古典诗歌里,精选了极富趣味的诗词谣曲名篇,分门别类,加以赏析,重点分析其趣在哪里,味属何种,怎样形成趣味盎然的艺术境界,让读者领略古诗百花园中的旖旎风光。全书共分“情理旨趣类”“艺术技巧类”“脉构解析类”“语词修饰类”“风格格调类”“别格别趣类”六大部分。每类前有鞭辟入里的“概说”,后有简明扼要的“辨析”,细论其诗歌趣味,一趣多味,味则苦、辣、酸、甜、庄、谐、雅、俗……多种多样,不一而足,可谓绚丽多姿,蔚为大观。读者如行山阴道上,应接不暇,陶醉于趣诗艺术的美感享受之中,真正体会到中国古典诗歌的博大精深与精美绝伦。

这是一部诗歌写作的技巧书。写诗要不要讲究技巧,是不是有法可循?这个话题过去曾经遭到诘难,一谈艺术技巧、写作方法,往往就被目为“艺术至上”“形式主义”。其实,古往今来,诗人论者一直都在积极探索诗歌作法,积累了丰富的创作经验和理论成果。张其俊教授深入研究我国古代的趣诗作品和表现技法以及前人的诗学理论,着意探寻各类趣诗的艺术技巧,将鉴赏与创作、审美与创美有机结合起来,每多独到发现,常有新颖创见。对于前人已经论及的艺术技巧,则能重新加以归纳、诠释和发挥,赋予新意,给人启发。书中的“艺术技巧类”列有57个技巧篇目,条分缕析,详加论述,自不必说。就是其他各类,也都从不同侧面,或直接或间接地阐述了诗艺技巧。例如“脉构解析类”细致入微地分析了我国古典诗歌中赋、比、兴的传统技法。单是“比”之一法,就有“反喻趣”“曲喻趣”“借喻趣”“博喻趣”“比附象征趣”诸篇,结合趣诗,详论其法。而在“情理旨趣类”的“幽默诙谐自嘲趣”篇中,则从“解嘲式自嘲”“牢骚式自嘲”“衬托式自嘲”“对比式自嘲”“自画像式自嘲”等方面,分析技法所自,指出精妙所在。书中尚有一些诗艺技法,如“彼消此长”“殊途同归”“难分偏解”“妙合”“佯饰”“归谬”等法,皆为著者自为拈出,颇具创意。这就使得诗的鉴赏者兴味剧增、眼界大开;也让诗的创作者灵犀相通、茅塞顿开,既可悟其诗艺之妙,又能学其技法之巧,有助于提高读者的审美水平和创美能力。

当然,不能把艺术技巧之类的诗歌作法绝对化、模式化。古人早就反对“死法”,提倡“活法”。宋代苏轼说过:“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二首》)清代沈德潜也说:“若泥定此处应如何,彼此应如何……不以意运法,转以意从法,则死法矣。”(《说诗晬语》)即应灵活运用前人创造出来的艺术技巧或表现方法,根据表达内容的实际需要,“以意运法”(《说诗晬语》),“意所至则为之”(金·王若虚《滹南遗老集·文辨》),所谓“不由规矩者,巧力精到亦生变化,既有变化,自合规矩”(清·魏际端《伯子论文》)。如果不知变化,不能创新,拘泥于已有的诗艺成法,那就非但不知诗,而且定然难写诗。诚如作者在其《百法》“结语”中所云:“千法万法,重在一个‘启发’!倘有所悟,便有所得”。信然!

这是一部中国诗学的理论书。无论是诗歌趣味鉴赏,还是创作技巧研究,都离不开诗学理论。而鉴赏论和创作论又是诗学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可贵的是,张其俊教授在品味诗趣、探讨技巧的同时,总是将具体作品的赏析与诗学理论的阐释紧密结合起来,从而使其趣味鉴赏和技巧研究升华到了理论高度,变为诗歌美学和艺术规律的深入探寻。而且,他在诗学理论上的重要创获,就是努力将中国的古代诗论给予现代转化,又将西方的现代诗论加以民族转化,力求中西合璧,古今融汇,为中华民族诗学理论的健康发展做了有益探索。我在1988年为谢文利著《诗歌美学》所作“序”中就曾说过:“我始终认为,立足创作,中西交融,是发展和建设我国诗学理论——当然也包括诗的美学理论的根本途径。”而这,正是张其俊教授《诗趣百味》所具有的开拓性和独创性的突出特色与理论贡献。

例如,意象和意境是我国古代诗论、文论早就使用过的理论概念。但古人并无科学界说,也未将两者联系起来。张其俊教授在《意象叠加趣》中论及意象与意境时说:“意象(Imagi),是诗歌形象化的基本要素,广泛存在于诗歌作品之中。而意象乃是客观外界的‘象’映入诗人的大脑,再渗透着诗人主观的‘意’(情思意趣)的色彩作能动反馈的产物。这种‘意中之象’便是‘意象’。意象在诗歌作品中,通常还只是意象元件,尚须以不同的方式再组装配合成一个个意象单元(即复合意象),然后再由多个意象单元装配成一首首完整的诗歌艺术品,即编织为一幅幅完整的社会生活画面,这就是意境。而意象叠加、意象密聚、意象脱节等等就是一个个的意象单元。”显然,这是对意象和意境及其相互关系的一种现代诠释,颇有参考意义。再如,他试图将我国诗歌传统的艺术手法,纳入西方现代主义意象派的意象示现范畴,认为:“赋、比、兴、实质上也就是不同形式的意象示现。”《意象示现趣》说:“赋,是描述性的意象示现;比,是比喻性和比拟性的意象示现;兴,则是象征性的意象示现。”《比附象征趣》并说:“若能将中国传统的赋、比、兴三种意象示现的基本手法与西方现代意象派意象系列基本手法诸如意象叠加、意象密聚、意象脱节、意象组合、意象并列等挂起钩来,两相结合,就能对一首首完整的诗作从局部到整体构架的艺术手法灵活自如地予以解构处理,就好像找到了一把打开诗歌艺术宝库的钥匙那样,获得了那种迎刃而解的审美愉悦感。”《意象示现趣》还说:“当然,各个欣赏者由于其所欣赏的角度不同,审美情趣与艺术鉴赏能力等诸多因素的差异,就会站在不同的层面、不同的角度去观赏诗中的‘西林壁’,就让他们去‘横看成岭侧成峰’吧!”作者的这种诗学探讨与鉴赏实践,应当说是富有理论勇气和学术价值的,可以自成一家之言。

总之,它无疑是部颇具学术价值、可供休闲品味的好书,我愿向广大读者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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