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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构数字复创时代下的审美平等

2022-11-10陈卓君

名家名作 2022年8期

陈卓君

一、从机械复制时代谈起

(一)本雅明与阿多诺之争

本雅明和阿多诺关于大众文化的争论是研究机械复制时代下的大众文化时无法回避的问题,在谈论复制技术介入艺术生产的现象上,阿多诺展开了深刻的批判,本雅明对此则持有积极态度。

阿多诺认为大众文化构成公众的外部环境并且是由支配性力量强加于公众的。在这里,阿多诺谈及的“文化工业”基本算得上是大众文化的代名词。文化工业作为一种意识形态自上而下地整合控制了整个文化与艺术领域,进而控制了所有受众。让他们在感觉自身个性张扬的前提下失去个性,在文化的启蒙中失去解放的可能。文化工业的出现,是经济垄断向文化领域渗透的必然结果。

相反,本雅明则对此抱有乐观态度。他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中引入“灵韵”的重要概念,将其界定为“在一定距离之外但感觉上如此贴近之物的独一无二的显现”。技术的发展带来了传统艺术作品中“灵韵”的渐趋泯灭,但通过复制技术手段,能够使得大众在参与文化生产和文化接受的进程中更加民主。 “灵韵”的消失是历史的选择,以往的绘画、音乐、文学经典的阅读等艺术形式面向的群体是社会上层的精英阶级,新技术的出现以及大众文化则给予了大众创造自己文化样态的自由。因此,普罗大众由于机械复制技术的出现,可以欣赏到以往被上层阶级隐匿或遮盖的艺术品,无限复制摹本则摆脱了时间与空间的限制,提高了大众的艺术审美能力,密切了大众与艺术的关系。

(二)机械复制时代下的大众文化发展

阿多诺与本雅明对于大众文化的态度不一,而笔者认为大众文化的变迁,一方面是“灵韵”的消失带来的传统艺术的大众化,另一方面是由大众阶级主导的,具有参差不齐的文化形态话语权的增强,进一步侵袭着传统艺术的空间,其中包括了文学批评范式的变迁。

一方面,艺术品最早起源于某种礼仪,承载着一定的膜拜价值。到了机械复制时代,艺术作品在技术的革新下可以得以大量生产,艺术创作的原真性被消解,盘旋在艺术品中的神秘感消失,普通大众也可以欣赏到原本只为精英知识分子所享有的高雅艺术,艺术开始走向民间,艺术品的展示价值成为主导功能。另一方面,商品文化中文学与利益的粘连逐渐加强,文学的批判功能进一步丧失,文学创作沦为牟取商品价值的手段。在法兰克福学派看来,传统艺术作品是艺术形态与统治阶级苟合的产物,在其被大众文化侵袭的当下,统治阶级的话语权是被削弱了吗,即关于大众文化是意识形态的表现抑或是抵抗?哈贝马斯在《公共领域的结构》中指出,当今资本主义社会的大众文化已经失去了它的批判功能。它通过广告等销售手段追求利润最大化,使公众在消费文化时沉浸在虚假的满足中,失去对社会的批判。

二、数字复创时代的当下

(一)数字复创时代的特点

现今的复制技术步入新的历史阶段——数字复创时代。与机械复制需要通过模拟信号来采集和还原物理量不同,数字复创时代利用数字信号,以二进制实现信息识别与传输。摹本能够完全复刻原作的所有特征,但又具有独特的创造性,人们利用技术对艺术作品进行再创造,创造型摹本成为艺术领域的主流。此外,大众在不同渠道可以轻松接触到海量的艺术作品,审美活动延伸至日常生活中,因而在更广范围内丰富了审美体验。

鲍德里亚曾说过:“人们把虚拟当作实在,把幻觉当作现实,把拟像当作实情,把现象当作本质。”数字技术采用错置、拟真、想象的方式模拟出一种与“现场”相悬置分离的虚拟场景。但同时,数字媒介的全敞开结构给艺术的传播带来更多包容性,艺术受众也相应拥有了更多具有个性化内容的选择。在赛博空间中,各个观众携带着不同文化基因,因此他们的审美标准和审美意识存在着显著差异。同时,信息在点对点的互动网络中不间断地传送,极大地提高了艺术生产和传播的效率,加快了产品的生产周期,进一步拓宽了大众的创新期待视野。

(二)数字复创时代下对文学批评的冲击

传统的文学文本,是作家的个体行为,可以说作家主宰了文本的生成。读者是作品的接受者和批评者,还同时被要求有一定的阅读素养,文学成为一种少数人的艺术载体。在网络时代,匿名的写作方式,读者与作者互动的实时性,直接消解了文学中作家的权威性,主体的接受方式也由凝神观照式变成了心神涣散式,使得审美主体从传统束缚中解脱出来。以往查阅资料需要到实地图书馆,阅读过程承载了大量的时间成本和受限的空间距离,但对阅读者的阅读体验而言产生了一种神圣感。随着技术的革新,文本被大量复印,书籍的阅读限制大大降低,人们可以通过网络购物软件买到所需的实体书。而在数字复创时代,书籍被整理成一个个PDF 文件,阅读者可以随时调阅电子图书馆中的电子书籍,文本变得唾手可得,使得读者在复制时代中被解放出来,同时书籍也由一个需要耗费心神才可得的稀有物变为随时调用的工具。文学的理性精神、作者的权威性、作品的神圣性在数字时代都被渐渐消解了。

三、渐趋于审美平等的路径探究

(一)文学批评主体的区隔

技术的革新使得人们获取文本材料的难度大大降低,但获得门槛的降低不意味着文学批评的能力准入门槛相应下降。文本的文学审美批评依然需要阅读者经过长久的阅读积淀和能力培养而得,这种能力可以理解为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所言的“文化资本”。以文凭和学衔为符号,文化资本是能够通过时间和代际传递而在社会场域中积累、转换和传承的资本形式,并最终以教育资质的形式制度化。中国自古以来便有“家学”传统,在今天被称为“学二代”。这种文化资本积累的现象促成学术成就和学术地位的代际传递,使得知识的话语权逐步固化在少数的知识分子精英阶层。

但在今天,网络文学也越来越成为读者的主要读物。网络文学的初始阶段与传统文学还较为接近,仅仅是传播媒介的不同,且作者的文学素养较高,写作只是为了自我抒发或吸引他人注意,并没有成为牟利或谋生的手段。21 世纪之初,因大量资本逐步注入原创文学网,网站运营模式趋向灵活,收费阅读模式逐渐被众多原创模式借鉴,网络写手也因码字获利活跃起来。随着网站收费阅读制度的兴起,为了更方便读者订阅作品,网站会给小说进行类型化的分类,随着“类型”的逐渐固化定型,使得文学市场充斥着换汤不换药的同类体裁,指向了作品的通俗化、模式化、批量化。

传统的文学审美批评范式面对新兴的文学类型诸如网络文学已不适用,文学理论和批评实践的革新迫在眉睫。而着重研究“活的文化”的文化研究应运而生。

(二)跨学科的文化研究

文化研究发端于伯明翰大学的文化研究中心,其创始人为霍加特。霍加特关注一种“活的文化”,他从工人阶级日常的生存状态出发,通过对工人阶级生活的日常劳作、饮食起居和休闲娱乐等方面的描述和分析,揭示其代表的阶级和性别立场,而不是抽象的理论分析。

文化研究其实和文学批评关系密切,文化研究可以看作是文学研究和社会学研究的结合。文化研究继承了马克思主义对于工人阶级问题的关注,和社会研究有关,并且带有强烈的价值倾向性。伯明翰大学学派创立的宗旨是研究各种“流行艺术”,文化研究尤为关注通俗文化的发展和演变,像是好莱坞电影、自动点唱机、爵士乐、粗俗杂志、电视肥皂剧等大众娱乐样态,凸显了对与亚文化有关的阶级问题、性别问题和种族问题的强烈关注。如霍加特从工人阶级日常的生存状态出发,通过对工人阶级生活的日常劳作、饮食起居和休闲娱乐等方面的描述和分析,揭示其代表的阶级和性别立场,而不是抽象的理论分析。

那么,文化研究对大众文化的格外关注会冲击传统的文学经典吗?在乔纳森·卡勒看来,文化研究中的主要话题仍然是经典文本。引入对大众文化的讨论为分析经典文本开辟了更多崭新角度和历史语境。文学理论正在破除传统以往的边界,融入大众文化等边缘性的新事物。由此可得,文化研究可以放大考察的半径,但是文本和形式的研究仍然是一个不可摆脱的圆心。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文学批评考察的是意识形态施加在文本和形式上的压力,而文化研究是分析隐含其中的意识形态色彩的重要方向。

(三)感性分配的平等

从布迪厄对“文化资本”可以窥出文化和阶级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结,而朗西埃批驳了这种论点,并提出了建立在可感性分配上的审美平等。尽管在数字复创时代的今天,人们获得知识的渠道不断被敞开,接受和学习的历程看似是越来越平等。但数字信息技术发展不断加速的今天,普罗大众对于晦涩难懂的经典文本难以进行深层次的思考,沦为浸泡在通俗文化当中的纯粹的观赏者。因而,对于经典的把持,社会话语权的引领依然集中在少数的精英统治阶层手中,结合现实不难发现,这种对于意识形态的把控是加剧了的。

朗西埃在《感性的分配:美学的政治》中提出了建立基于可感性的分配的“艺术体制”。而感性的分配解释了艺术的平等化,正是它确定了文学和艺术作品以何种方式呈现了不同等级的个体,指定了哪些可以、哪些不可以被再现。而艺术通过可感性分配而改变可说和可见,因而拥有改变感性分配获得变革的潜能,艺术的美学体制拥有了平等的基因。朗西埃认为艺术的审美体制能够达到文学的平等。这体现在艺术的美学体制摆脱了伦理体制对道德的要求,也摆脱了再现体制中对于体裁的限定,模仿不再成为识别艺术的方式,美学意义上的价值成为艺术之为艺术的唯一理由。语言不再被视为媒介,其工具性被弱化乃至消失,表达本身成为目的,成为艺术本身,因此文学成为平等的战场。

朗西埃认为人们都共享着一套普适的感觉结构,建基于平等的感觉结构,他呼吁建立一种乌托邦式的“审美共同体”——一种新型的民主平等的审美场域和文化秩序,即达到一种不具有排除性的共识。在这个审美共同体当中,实现人人平等的社会治理。但是,这种乌托邦式的构想忽略了阶级矛盾和社会不公的尖锐性和复杂性,天真地期望审美革命可以取代血与火的社会革命,是一种温情的小市民的社会幻想家的构想。

四、结论

康德将艺术分成语言、造型和感觉游戏。文学利用语言作为自身的构造手段,并以语言的超常使用所能达到的最佳艺术效果作为自己的追求目标,因此艺术和文学二者难解难分。历史的进程伴随着复制技术的不断革新,传统的经典艺术和文学作品中的“灵韵”消失,神秘感和原真性遭到消解,作品向审美主体无限敞开。这使得审美主体观赏作品的门槛得到降低,主体的规模相应地增大。但另外一方面,机械复制技术乃至数字复创技术的产生,也催生诸如短视频平台等大众通俗文化的产生,出现了如网络小说、侦探小说等新文类的出现,传统的文学审美批评的适用性迎来了革新的现实需要。因此,针对文学审美批评遭遇的新挑战,笔者着眼于跨学科的文化研究,提出文学审美批评应该不再拘泥于传统的文学学科,应积极结合文学以外诸多的学科,以新学科视角来解读文学作品。同时,面对新兴的大众文化样态,应摒弃精英主义视角,扩充以往仅仅研究文学经典的研究批评边界,将大众文化等新兴的文化现象纳入考察。同时注重提高普罗大众的审美能力,构建基于感性分配之上的审美共同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