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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绵的诗

2022-11-10郁绵

诗歌月刊 2022年8期

郁绵

蓝色上衣

春天太盛,败了一夜的花

我添了新的郁金香、水仙、铃兰

看它们在清水里依偎着盛开

那街角花店的名字总令我想到量子纠缠

但论及人与人的纠葛,总感觉是前世的事

今世我只是在灰蓝天空下,等待

小店热腾腾的食物,对着树下走来走去

脚步轻快的麻雀儿发了会儿呆

太阳明晃晃地悬吊,扑通一声

掉下来,砸入有些浑浊的玻璃杯

我饮微温的水,饮落日的余晖

身后推土机高高举起暧昧的红灯,城市

滑入直觉般危险的深晚,看她从烟尘里

剥出。穿蓝色上衣,向我走来

浣花溪

走,向每一株树的来处,

寻访潭影的交错,水波的消融。

残荷,立在湿漉漉的鹭鸟顶端,缓慢舒展,

沉甸甸的,青黄与白,愈发衬得溪水通幽。

千回百转。他日夜磨折流寓的经历,

陡峭如崖刻,顿挫如斧斫。

却又,在晴和的午后俯首,

呼唤松枝的名姓,呼唤每一座,

露水结成的茅庐。

于盈盈处,望见世人的诞生。

立春

“这要是开往巴黎的列车就好了。”

那年我廿四岁,已受摧折,

这座城太美,好的故事再难发生。

人的凋零和叶的轨迹类似,

爱的拥趸更像玩笑,昙花一现地,

透支了余生的月明。

现在穿上蓝色缎面裙,迎接我。

伺候在下的棘丛,高——高

低——低

分食圆润的嗓音。我不再唱,只向前走,

走到每段骨肉匀停地,溢出了锈。

又一年立春,母亲用黄丝巾盛雪,

眼看都归于透明,

所有骄傲的,都厌弃揽镜。

天空清澈得含混,有关裙上的皱褶,

我又记起一处细节。

将暮

他们毕竟老了,想要忘记

从前的人,也不再是,

吞服一粒阿司匹林能做到的事。

正对着三层居民楼的病房,谈谈乌衣巷口,

这些露出线脚的往事。看看云,

厚厚的旧棉絮,压住新抽的枝条。

太阳落山前,他们不再饮茶、下棋,

停止一切,形而上与形而下的搏斗。

转瞬到来的溃烂可以吞没一切,

当暮色降临,人向内在溶解。

面向墙壁的无焰之烛,合拢了灯芯。

冬月

像是寒气栖居在十二月的枝头,充润一切,

郁热日益消减,形容憔悴地躲进毛衣。

像是反复研磨破茧前后,深刻的折痕,

内陷的鼓膜里,找不回丢失的鸟鸣。

像是有时在角落坐下,假想,退回脐带,

这安全,引人滑向酩酊散尽的平庸。

像是世界漫不经心的眼泪,

又在悲悯完全凋亡前,向下,递出匆匆一瞥。

像是站在旋转楼梯的入口,填满了厌倦。

尽头隐约可见,匀停的日光。

离思

各自摘下芍药别在腰间,树荫浓得

望不出深浅,眼底的离愁一抹,

禁不起把玩。你顺着青莲上街往南走,

风声愈烈,人的底色反倒清淡。

随手购得一块芽糖,久违的甘甜,

难以抵挡思念的围剿。这新发的病症,

又使药房的瓦罐,添了几段木香。

你依稀记得今晨,日光尚停息于旸谷,

喏喏的几声珍重,软而黏,

如坊间燕子的呢喃。须臾人已隔水隔山,

你闭了门窗,匆匆烧却闲言闲语的纸团。

此后每于遥想水仙零丁的深晚,

便起身挑了烛火,曳尾徘徊。

七月九日雨中漫步

因循的日子,低头看海

只窥见表层浮沫,轻的灰蓝

故而寻了微明的午后,弃伞

看金属乐的旋律,从她耳后攀升

为着摒弃悲伤,青年恪守沉默

一丝不苟,为她看顾肩胛的蝴蝶

途经三处转圜,拨开

卡夫卡们行经之所的迷雾

转过街角,初夏忽地迸发

生鲜的翠绿,被呈递

眼见小暑步调渐缓,他包里的香烟

失去点燃的意义

在疏朗的时间里,只有她的脖颈

依然胜雪,足以停歇一盏,白茶的甘甜

此时移去心脏密集的鼓点,南风天

增了雨水,减了鸟鸣

他只需望着她,就消解了语言

他只轻轻望着她

在臆想的黄昏,共枕一颗灿灿的金,长眠

望她海伦的妖娆,饰以博山的淡香

具象的人

回暖后我总惦念,你会不会过得好些

这真是奇妙的缘分:你看啊

多年后我想起你,空气开始向一侧倾斜

颤动的不知是不是光线,而塌陷的

一定是我日益减损的慈悲心

练习与虚空搏斗,再一次次

被恐惧的未知击倒,即便啊

现在我可以坦然地面对你,交付

驯化后的目光,但再也不能

为生命的降临和离去,毫无保留地痛哭

医院对面的高楼,总在傍晚六点零三分

吞噬日落,这时我才敢现形

你会不会觉得可惜:我最终爱上并失去了

千百个具象的人

感音神经性听力损失

“我还是没能习惯退化,我看着

漫长梅雨季后,浸在水里的手足慢慢长出了蹼

尽管我已足够苍老,皱纹深得足够容纳

更多在年少时失去的时间

曾令我面红耳赤或潸然泪下的,噪声或低语

如今都苏醒,成为二十四小时旋转的嗡鸣

当我愈是沉默,愈是听见内里兴盛的潮声

我怀念晴朗干燥的时节,鼓膜完整、清澈

在湖上她写下:欲望受到侵蚀,行动定要受阻

彼时气流与蝉鸣,无故地僵持

我折断了翅膀,碾着神经的枝叶脱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