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科技是否影响商业银行的负债结构？——基于我国上市银行的实证研究

蔡玉平，刘源鑫

(郑州大学 商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1)

1 引 言

随着科技的蓬勃发展，科技在金融领域的融合应用越来越明显，金融科技开始占据越来越重要的地位。我国金融科技发展迅速。根据浙江大学发布的《2020全球金融科技发展报告》显示：我国金融科技总排名居全球第一，且数字交易规模超排名中其余九国之和。2021年12月，中国人民银行印发《金融科技发展规划(2022-2025年)》指出：金融科技的发展及应用对促进金融机构及经济社会的数字化转型有着重要意义。除中央外，各地方政府也相继颁布城市金融科技发展专项政策，支持金融科技依法依规发展。我国金融科技发展已进入政府战略高度。

商业银行业作为我国金融行业四大支柱之一，在金融科技的应用上也走在前列。随着我国经济不断加快走向高质量发展，银行业的加快转型日益紧迫。而金融科技的出现可以成为数字经济时代金融业转型升级的有力助手,为商业银行转型提供新的指引与方向。各家商业银行对金融科技的投入开始不断增加，2020年仅六大国有银行科技研发类资金投入就已高达956亿元，占全国商业银行科技类资金总投入的46%①。金融科技在银行业各个领域日益深入的应用，正在广泛地影响和改变着商业银行。

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理财业务、财富管理业务等中间业务的快速发展，我国银行业对传统负债业务尤其是存款业务的重视程度有所减弱，导致银行业负债业务及其结构受到影响。而商业银行负债端的结构决定着商业银行的盈利模式，对商业银行经营的稳定性和风险承担也有着重要意义。2021年3月，我国银保监会发布《商业银行负债质量管理办法》，也明确了负债结构的稳定对于商业银行经营发展的重要意义。随着严监管政策的实施，许多中间业务发展受到限制，银行业又开始重新重视负债业务的发展，重视负债结构的优化。而金融科技的应用，不仅极大地推动了金融创新，提升了金融效率，而且对于银行的支付、信贷、理财等三大主要价值链系统产生了显著的影响，同时金融科技的应用也改变了商业银行的负债结构。在此背景下，研究金融科技对商业银行负债结构的影响，有助于探寻商业银行负债优化新模式，加速商业银行数字化、现代化转型。

2 文献综述

2.1 有关银行负债结构

对于商业银行的负债结构方面，Huang & Ratnovski[1]通过分析2007—2009年金融危机背景下商业银行对批发性融资的依赖，认为过度依赖批发性负债融资可能会给银行业带来重大风险；黄小英等[2]研究表明，同业负债等批发性负债虽然扩充了银行资金来源，但影响了中央银行宏观调控的效果；蒋海和黄敏[3]通过对2005—2015年我国16家上市商业银行研究发现，商业银行负债结构的变化会影响其风险承担水平，对批发性负债依赖程度越高则风险承担水平越低，且国有商业银行对此更为敏感；孙九伦和戴伟[4]通过对2008—2018年我国29家上市商业银行的分析发现，银行负债结构的变化会影响银行的风险承担能力，对批发性负债依赖程度越高银行所面临的风险就越大，且存在基于金融创新度的门槛效应。

对于商业银行负债结构的影响因素方面，辛海兵等[5]通过对2002—2013年我国150家商业银行进行分析，得出宏观经济不确定性会导致商业银行的零售负债占比件降低，从而使商业银行的负债结构发生变化，且这种影响对在华外资银行更为显著；同时辛海兵等[6]通过对2003—2015年我国130家商业银行的研究发现，货币政策会影响商业银行的负债结构，即央行基准利率的提高会加剧商业银行对批发性负债的依赖，且对不同规模大小的商业银行的影响存在异质性；肖崎和赵允宁[7]通过对2006—2014年我国16家上市商业银行的分析发现，金融脱媒会影响我国商业银行的负债结构，使得传统负债业务受到负向影响，且影子银行的发展也对商业银行的负债结构产生了显著的影响。

2.2 有关金融科技对商业银行负债结构的影响

从“互联网金融”这一概念提出开始，国内外学者就开始了其对商业银行负债领域的影响研究。随着金融科技开始占据越来越重要的地位，相关研究也逐渐增多。Delong & Deyoung[8]通过对美国1999—2001年不同互联网技术应用程度的商业银行进行对比研究发现，科技在银行业的应用能够提高商业银行的盈利能力，但会改变商业银行的存款结构；陈嘉欣和王健康[9]通过构建事件分析模型研究互联网金融对商业银行的影响，发现线上理财产品的出现会降低商业银行零售负债的数量，对商业银行的绩效产生负面影响，但长期来看也为商业银行的改革转型提供了动力；邱晗等[10]通过对2011—2015年我国253家商业银行的研究发现，金融科技的出现改善了商业银行的负债结构，使得负债端增大了对批发性资金的依赖程度；刘彦和徐冕[11]分析指出金融科技的发展会使商业银行的负债成本上升，且对商业银行的风险承担能力和盈利能力都会产生显著影响。

2.3 研究述评

通过对现有文献研究发现，银行负债结构的相关研究大多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从理论方面阐述商业银行负债业务的类型及商业银行稳定负债结构的重要意义。二是探讨影响商业银行负债结构的因素，此类研究大多基于宏观经济因素角度考量；有关金融科技层面的研究大多集中在分析金融科技对商业银行造成的影响与金融科技手段在商业银行中的实际应用。但此类研究大多把负债因素作为自变量探究金融科技对商业银行绩效和风险承担等方面的影响；在现有文献中较少有研究把金融科技和商业银行负债结构相联系，讨论金融科技的发展对商业银行负债结构的影响。

基于此，本文通过收集2013—2020年我国40家上市银行的数据，以商业银行负债结构为分析对象，研究金融科技背景下商业银行负债结构方面产生的潜在变化，目的是增加相关领域的研究，以助于更好地研判金融科技的发展对传统商业银行会产生何种影响，以及传统商业银行应如何面对这种冲击，这对商业银行制定负债管理策略和进行现代化转型决策都有着重要的意义。

3 机理分析

商业银行的负债分为零售负债与批发性负债。零售负债又称为“被动型负债”，主要指银行吸收个人或企业的各类存款，具体包括活期存款和定期存款两类。零售负债作为银行负债的主要组成部分，是银行开展其他各类业务的基础和前提条件[12]。批发性负债又称为“主动型负债”，主要是指商业银行的各类“借款”，具体包括向央行借款、同业拆借、回购、发行债券等[6]。批发性负债可以减轻商业银行的存款压力，但是也会加剧商业银行的系统性风险和经济的脆弱性，甚至造成金融市场的波动[13]。

在金融科技发展初期，金融科技产品的出现与商业银行展开正面竞争，削弱了银行的吸储能力，对其产生“替代效应”。如第三方支付的出现，凭借其鲜明的场景化特征让支付和用户的购物、社交、生活等无缝对接，在小额支付上对银行传统支付形成了替代[14]。并且相较于商业银行，金融科技产品有着更低的交易成本、更高的预期收益和更丰富的用户体验，更容易产生客户粘性。如余额宝上线后，凭借其收益高、流动性强、操作简单等优势迅速吸收大量资金，推出后仅五个月募集资金就突破一千亿元，直接对商业银行的存款业务产生正面冲击。在看到利润苗头后，腾讯随即推出零钱通、京东推出京东钱包等理财产品，各大金融科技公司的相继“发力”，加剧了商业银行吸收存款弱势地位的同时也分流了银行的理财业务。商业银行面对吸储能力的下降，势必会提高对同业拆借等批发性融资的依赖。此时商业银行吸储能力的减弱造成零售负债数量下降，批发性负债数量上升。

随着金融科技的不断发展，面对金融科技的冲击，我国商业银行也开始加强金融科技建设，借助人工智能、云计算、大数据、区块链等技术，以试图有效降低自身风险，力求在新的格局下维持竞争地位[12]。商业银行纷纷向金融科技公司抛出橄榄枝，力图借助科技之力实现弯道超车。2017年，中国建设银行与阿里巴巴达成合作，随后农行、中行、工行、交行也分别与百度金融、腾讯、京东和苏宁金融签约。除此之外，各银行也相继建立自己的金融科技公司，从而更好地发挥技术支撑作用，取得显著效果。据不完全统计，2020年6家国有银行的金融科技领域投入同比增长33.5%②。金融科技的应用不仅改善了商业银行在交易成本和客户体验等方面的劣势地位，也加速了商业银行转型，有效降低了商业银行风险，此时商业银行的吸储能力回升，零售负债数量上升，批发性负债数量下降。

基于此，提出假设H1：从动态演进的角度来看，金融科技对我国上市商业银行零售负债的影响是呈先降后升的“U形”趋势，对批发性负债的影响是呈先升后降的“倒U形”趋势。

在金融科技的影响下，零售负债和批发性负债发生变化后，负债结构如何变化是重点关注的问题。存款负债作为负债端的主要部分，是银行经营资产业务的条件和基础，同时也是银行扩大贷款规模，获取更多收入的基础。因此本文选择零售负债占总负债的比重作为负债结构的衡量标准，计算公式为零售负债/(批发性负债+零售负债)，将分子分母同时除以零售负债得1/[1+(批发性负债/零售负债)]。在金融科技的影响下，零售负债数量先减少后增加、批发性负债数量先增加后减少，使得零售负债与批发性负债的比值先变小后变大，总式子先变大后变小。

基于此，得出假设H2：从动态演进的角度来看，金融科技的发展使商业银行零售负债占比呈先降后升的“U形”趋势，即零售负债占比先减少后增大。

4 研究设计

4.1 变量的选择

4.1.1 被解释变量

基于前文的分析，本文选择商业银行零售负债Ret、批发性负债wsf、零售负债占总负债的比例Retr作为被解释变量分别验证之前的假设。

4.1.2 解释变量

本文的解释变量是金融科技发展指数(Fintech)。目前学术界关于金融科技发展指数这一指标的衡量有着不同观点，一类是以郭品和沈悦为代表，通过对百度词条进行文本挖掘构建金融科技发展指数[15]。另一类是以郭峰为代表，采用北京大学数字金融研究中心编制的数字普惠金融指数来代表金融科技发展指数[16]。在实证中，借鉴王蕊和康靖[17]采用第二种指数来对各商业银行所在省份的金融科技发展程度进行衡量。该指数是蚂蚁集团根据数字普惠金融的海量数据编制而成。蚂蚁金服旗下的支付宝是目前全球最大的商业APP，在中国有广泛的用户和商家使用量。所以选择该数据可以很好地反映我国金融科技的发展程度。此外该指数还包含了数字化程度、使用深度和覆盖广度等指标，可信度较高。具体在实证中，对于国有商业银行与全国股份制商业银行，本文采用全国各省市金融科技发展水平的年度均值来衡量，对于城市商业银行和农村商业银行采用银行总部所在省的金融科技发展水平来衡量。

4.1.3 控制变量

在参考相关文献后，本文参考邱晗等[10]选择资产收益率(ROA)、银行规模(SIZE)、资本充足率(CAR)作为银行层面的控制变量。资产收益率(ROA)越大表明商业银行经济效益越好，资本充足率(CAR)是监测银行抵御风险能力的重要指标，银行规模(SIZE)取银行总资产的对数，银行规模越大抵御风险的能力就越强，居民存款的可能性就越大。选择人均GDP、金融发展程度(存款总额/GDP，贷款总额/GDP)作为宏观层面的额控制变量。上述各变量的定义结果见表1。

表1 变量选取与定义

4.2 数据来源

考虑到我国理论界和学术界都把2013年作为金融科技元年，因此本文选取的样本期间为2013—2020年。考虑到样本的合理性、可得性和权威性，本文选择我国40家上市的商业银行，其中包含“工农中建交”五所国有银行，以光大银行、华夏银行、平安银行为代表的10所股份制银行，以中原银行、上海银行、江苏银行为代表的22所城市商业银行和广州农商行、青岛农商行、重庆农商行三所农村商业银行。根据商业银行年报数据显示，所选40家上市商业银行2020年总资产规模达到202.98万亿元，占当年我国商业银行总资产的比例为76.37%，具有很强的代表性。本文所选银行的数据来源于国泰安数据库，部分缺失数据从各商业银行年报中选取，宏观经济数据来自中国人民银行和国家统计年鉴。实证过程通过Stata15软件完成。

4.3 模型设计

实证部分探讨金融科技对商业银行负债结构的影响，基于前文的研究分析和理论假设，设定如下模型：

(1)

(2)

(3)

鉴于可能会出现反向因果的情况，即商业银行负债结构的变化也可能会推动当地金融科技的发展水平，同时本文选取的银行业数据具有“大N小T”的短面板特征。因此，为了避免内生性问题，本文采用Blundell & Bond[18]提出的系统GMM的方法进行实证检验。

5 实证结果

5.1 描述性统计

各变量描述性统计结果详见表2。

表2 各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5.2 回归结果分析

表3 金融科技发展对商业银行负债结构的影响

表3列举了金融科技发展对商业银行负债结构影响的结果分析，从回归结果上来看，模型(1)和模型(3)中金融科技指数(Fintech)的一次项系数为负，二次项系数为正，且都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通过显著性检验，表明金融科技发展对商业银行零售负债及零售负债占比的影响都呈先降后升的“U形”关系。模型(2)中金融科技指数(Fintech)的一次项系数为正，二次项系数为负，也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通过显著性检验，表明金融科技发展对商业银行批发性负债的影响呈先升后降的“倒U形”关系。这一结果与预期相符，验证了金融科技的发展使商业银行负债结构发生了变化，即随着金融科技的发展，金融科技公司在一定程度上给商业银行产生了“替代效应”，造成商业银行存款的流失，对批发性负债的依赖程度加剧。而我国商业银行在金融科技的挑战下，为了防范风险、降低损失，也都迅速开始与金融科技公司展开合作，促进自身升级转型，推出有竞争力的理财产品以防止存款流失并稳定负债结构。

从其他控制变量来看，回归结果与现实一致。商业银行的资产规模(SIZE)、宏观经济水平(AGDP)、各地金融发展水平(Dgdp)等因素系数在1%的水平下显著为正，表明商业银行的资产规模、宏观经济水平、各地金融发展水平等与商业银行存款负债存在明显的正相关关系。即商业银行资产规模越大、当地宏观经济水平越高、当地金融越发达，商业银行吸储的能力就越强。

5.3 稳健性检验

2020年全球暴发新冠疫情，对我国金融行业造成严重的冲击[19]。因此为保证研究结果的稳健可靠，本文将2020年的数据剔除后用2013—2019年的数据进行稳健性检验。回归结果显示，模型中各变量的系数大小和正负方向与前述回归结果基本相同，显著性水平也基本相同。因此，本文的估计结果是稳健可靠的(篇幅原因，此处不再展示回归结果)。

6 结论与建议

在金融科技持续升温的背景下，本文从理论上分析了金融科技发展对我国上市商业银行负债结构的影响机理，并以2013—2020年我国40家上市商业银行为样本，采用系统GMM的方法实证分析了金融科技对商业银行负债结构的影响。主要结论如下：

(1)从整体角度来看，金融科技的发展与商业银行零售负债和零售负债占比的关系都呈“U形”，与商业银行批发性负债的关系呈“倒U形”，即金融科技出现后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商业银行的吸储能力，增加了商业银行对批发性负债的依赖，进而降低了商业银行零售负债的占比，而后随着金融科技在商业银行的融合应用，商业银行对批发性负债的依赖程度减弱，零售负债占比提升。

(2)商业银行的资产规模、各地宏观经济水平、各地金融发展水平等对商业银行负债结构影响显著。

基于前文研究得出的结论，本文提出如下建议：

(1)金融科技的发展与应用仍是未来的主流趋势，商业银行在发挥自身优势的同时要继续努力融入金融科技的浪潮，以金融科技之力助其高质量发展。对于规模较小的地方性商业银行和农村商业银行，目前大多还处在金融科技的负面冲击下，要清醒地认识到发展金融科技的必要性，主动学习国有商业银行与股份制商业银行转型的经验，加强与互联网科技公司合作，借科技之力完善服务流程、优化服务质量、丰富产品类型。形成“以客户体验为核心，以技术发展为抓手”的新型经营理念，争取早日摆脱金融科技的负面冲击；对于规模较大的国有商业银行和全国股份制银行，对金融科技的融合应用已使其基本摆脱负面影响，但随着金融科技的不断发展，商业银行可能会面临更大的风险与挑战。这就要求商业银行在继续合理应用金融科技这一工具、继续加大与金融科技公司合作的同时，更要坚持金融科技产品的自主研发，增强创新能力，关注新兴技术在银行的发展与应用，推出更多有助于银行发展的金融科技产品，探寻银行优化新模式，加速“一流数字化、信息化银行”建设，以获取更大的增长空间。

(2)金融科技的发展与应用离不开政府的监管，政府要大力协助商业银行应用并发展金融科技，要完善相应的监管措施与相关规章制度，为商业银行创造良好的经营和竞争环境，避免因垄断而产生不正当竞争等不良现象。

(3)随着各大金融机构对金融科技人才的需求的持续扩张，“技术+金融”的复合型人才严重不足，高校要主动承担起金融科技人才培养与供给的重任，要加强金融科技学科建设、优化校企间的合作、提升人才培养的质量，多方共同努力助推金融科技更好地为商业银行服务。

注 释：

①数据来源：《国新办新闻发布会》，郭树清，2021.3.2。

②数据来源：远瞻智库，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99611738750559258&wfr=spider&for=p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