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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宋代蜀刻兴盛的原因

2022-11-08卜晓雪

河南图书馆学刊 2022年9期
关键词:兴盛蜀地刻本

卜晓雪

(河南大学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陈寅恪曾说:“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而造极于赵宋之世。”宋朝虽然外交孱弱,但其文化、科技都达到了封建社会的全盛时期。宋朝开国之始就将书籍看作“教化之本,治乱之源”,极其重视书籍的整理和传播,倡导“以文治国”,造就了图书出版的繁荣。雕版印刷经历隋唐五代,在宋代迎来了大发展,官刻、坊刻、私刻三大系统齐备,形成了一套全国性的完整的刻书网络。宋代刻书“西起巴蜀,东达浙闽”,最为兴盛发达的地区集中在开封、浙江、福建、四川,其中蜀刻本校勘精审,十分珍贵,历来为藏书家所重视。

1 宋代四川刻书的盛况

宋代四川的刻书业十分兴盛,官刻、坊刻、私刻三头并举,刻书甚富。四川官刻中,工程最浩大的当属开宝四年(971)至太平兴国八年(983)由张从信主持,在成都雕印的《大藏经》,即著名的《开宝藏》,又称蜀藏。《开宝藏》多达五千余卷,刻印了13万块版,共4,860万字,历经十二年才雕印完成,是我国第一部版印的佛藏。这项工程促进了蜀地印刷业的兴盛,培养了大量技术熟练的刻书工人,为下一次大规模刻书打下了基础。此后,成都地方政府又多次组织刻书,如:成都知府吕大防在北宋神宗元年(1078)刻印了我国历史地理文化的开山之作《华阳国志》,该版作为后世明清所刻《华阳国志》的祖本,影响深远;成都地方政府还刻有《太平御览》《册府元龟》等大型类书。

四川书坊刻印书籍琳琅满目,书坊产业兴盛发达,著名的书坊有崔氏书舍、成都毋氏、万卷堂、书隐斋、叶昌书肆等。其中,成都毋氏刻书历史悠久,在五代时就有刻书的历史;万卷堂、书隐斋的刻书数量较多,万卷堂刻印的《新编近时十便良方》刻印精良,现藏于国家图书馆,书隐斋刻有《国朝二百家名贤文集》及一些地方志、医书,还曾参与刊刻大型类书《册府元龟》。

私刻以北宋益州彭乘最著名,“少以好学著称,藏书万余卷,皆手自刊校,蜀中所传书,多出于乘”。彭乘进士及第,做过馆阁校勘、秘书省著作佐郎、集贤校理、翰林学士等官职,学识丰富,藏书万卷,善于校勘书籍,并自行刻印,其刻书多为精本、善本。除彭乘外,较有影响力的私刻本还有眉山程舍人的宅刻,眉山程舍人即程公硕、程公说、程公许兄弟三人。眉山程舍人刻书数量多、质量高,其所刻王禹偁的《东都事略》极有影响力,常为藏家征引、珍藏或翻刻。该书刻有“眉山程舍人宅刊行,已申上司,不准复版”的牌记,这一牌记体现了宋代人已具备一定的版权意识。

宋代四川的刻书地点主要集中在成都、眉山两地。北宋中叶,四川刻书中心逐渐由成都移往眉山。南宋初年,时任四川转运使的井宪孟在眉山主持刊刻了宋、齐、梁、陈、魏、北齐、北周七朝史书。晁公武的《郡斋读书志》记载:“檄诸州学官,求当日所颁本。时四川五十余州,皆不被兵,书颇有在者,然往往亡阙不全,收合补缀,独少《后魏书》十许卷。”这些史书被补全,由眉山刊行,此即著名的蜀刻大字本《眉山七史》。《眉山七史》是私刻与官刻之间相互补充的结果,这次刊刻使正史类书籍得以复原并广泛流通,其版片沿用至元明两代,在明洪武年间经修复后收入南京国子监。《眉山七史》半页九行,每行十八字,开创了蜀本字大行稀的传统。经由此刻,蜀刻本声望日隆,与浙刻本、闽刻本并称。此外,眉山还刻有《史记》《三国志》《通鉴释文》《宋太常因革礼》《古史》《史汉论赞》等史部书籍,以及《周礼》《春秋》《春秋公羊传解诂》《孟子》《春秋经传集解》《论语拾遗》等经部书籍,其中《春秋经传集解》被称为“蜀本之最精者”。

蜀地的私刻、坊刻热衷于刻印唐宋名家的诗文集,唐文集有《骆宾王文集》《孟浩然诗集》《王摩诘文集》《李太白文集》《孟东野文集》《昌黎先生文集》《刘梦得文集》《李长吉文集》等,宋文集有《苏文忠公文集》《苏文定公文集》《淮海先生文集》,其中《淮海先生文集》版式疏朗、校勘精细、牌记简明,是蜀大字本的代表。蜀刻本唐文集传至今日,各类复刻本多达六十多种,为保存和传承唐宋诗词立下了汗马功劳。

宋代四川的刻书家往往是著名的藏书家和精通古籍、长于校雠的专家,因而蜀刻本校勘精当,翻刻监本精审校勘,其编排和文字常与其他版本不同。蜀刻本多用白麻纸,纸张洁白,字大如钱,墨色如漆;字形多锋芒,字体多似颜体;笔画肥劲朴厚,结构架势雄伟壮丽;版式疏朗悦目;版心大都是白口,左右双边,没有书耳,单黑鱼尾;版心中缝下端多有刻工姓名。蜀本风格疏朗明快,在宋代诸多雕版印书中别具一格。

苏轼说:“近世人轻以意改书,鄙浅之人,好恶多同,故从而和之者众,遂使古书日就讹舛,深可忿疾。自予少时,见前辈皆不敢轻改书,故蜀本大字书皆善本。”蜀刻本的内容可靠,文献价值高,至今仍为人所重视。南宋末年,蜀中经历战乱劫掠,大量蜀刻本在战火中毁佚,蜀刻从此一蹶不振。

2 蜀刻兴盛的原因

2.1 蜀纸之盛

《汉书·地理志》记载:“巴、蜀、广汉本南夷,秦并以为郡,土地肥美,有江水沃野,山林竹木蔬食果实之饶。”四川地理环境优越,资源富饶,树木繁盛,适合造纸,因此蜀地造纸有着悠久的历史。蜀地产麻,制作的纸张质量上乘,在唐代就有玉版、贡余、经屑、表光等品种,其中经屑、表光用纯麻制成,称为麻纸。唐代官方抄书用纸皆为蜀纸,从侧面展现了四川造纸的盛况。宋代,成都地区出产的笺纸有“四方例贵川笺”之说。蜀人不断更新造纸技术,增加造纸原料,如在麻纸中杂入旧布、破履、乱麻等原料,造出“假苏笺”“胜池纸”“十色笺”等各具特色的纸张。

除麻纸外,蜀中还产有皮纸。宋代四川广都产皮纸,即以楮树皮做的纸,又称楮纸。《笺纸谱》记载:广都纸“有四色:一曰假山南,二曰假荣,三曰冉村,四曰竹纸,皆以楮皮为之。其视浣花笺纸最精洁。凡公私簿书、契券、图籍、文牒,皆取给于是。广幅无粉者,谓之假山南;狭幅有粉者,谓之假荣;造于冉村曰清水;造于龙溪乡曰竹丝。蜀中经史子集,皆以此纸传印”。由此可见,当时蜀地印刷书籍所用纸张种类繁多,且不同的纸有相对应的用途。由于造纸兴盛,因而宋代的印书业也很发达,广都附近的眉山是宋代四川两大刻书中心之一,在南宋更是取代了成都印书的中心地位,刻印了大量书籍,为蜀刻之代表。

蜀地纸业发达,还出现了专门从事纸张生产的家族,形成了造纸行业。《笺纸谱》记载:“蜀有百花潭,以纸为业者家其旁,以潭水造纸故佳。今天下皆以木肤为纸,而蜀中乃尽用蔡伦法。于是造纸者庙以祀蔡伦矣。庙在大东门雪峰院,虽不甚壮丽,然每遇岁时祭祀,香火累累不绝,示不忘本也,恩足以及数十百家,虽千载犹不忘如此。”可见当时蜀地已有专门造纸的匠人,他们公认造纸祖师爷为蔡伦,每年祭祀不绝,香火鼎盛,蜀地造纸之盛由此可见一斑。

2.2 刻书传统

四川雕版印书活动可追溯至唐代中期,《中国版刻图录》录有唐肃宗至德二年(757)之后刻印的《陀罗尼经咒》,此印本1944年出土于成都市内一唐墓,四周双边,框外镌有“成都府成都县龙池坊卞家印卖咒本”字样。成都改称府是在唐肃宗至德二年,由此推断《陀罗尼经咒》印本的印刷时间是在唐肃宗至德二年以后,证明此印本是唐代中期在成都印刷的,是我国现存最早的版印实物。

“准敕禁断印历日版,剑南两川及淮南道,皆以版印历日鬻于市。每岁司天台未奏颁下新历,其印历已满天下,有乖敬授之道。”此记载出自《全唐文·冯宿禁版印时宪书奏》,冯宿为东川节度使,此疏上于大和九年(835)十二月,内容是司天台新历未颁,而剑南、两川及淮南道所售版印日历已遍布天下,说明大和九年前四川就有印本历书,且印刷速度快、规模大,能在短时间内遍布天下。

《书林清话》转引唐人柳玭家训序:“中和三年癸卯夏,銮舆在蜀之三年也。余为中书舍人,旬休,阅书于重城之东南。其书多阴阳、杂记、占梦、相宅、九宫、五纬之流,又有字书、小学,率雕版印纸浸染,不可尽晓。”柳玭原为岭南节度副使,后跟随唐僖宗到成都,迁中书舍人,这段记载是他在成都时的所见所闻,可见当时成都书肆所售之书范围广泛。

五代十国时期,蜀地刻书得到进一步发展,后蜀孟昶广政十六年(953)宰相毋昭裔出资刻印群书。毋昭裔少年时向人借《文选》及《初学记》,人多难色,不愿出借,毋昭裔深感图书之缺带来的不便,于是发愿他日发达刻印图书,惠及天下学者。毋昭裔成为后蜀宰相后,“命工日夜雕版,印成二书。复雕《九经》、诸史,两蜀文字由此大兴”。毋昭裔所刻《九经》称为家本《九经》,也称蜀本《九经》,在蜀地刻印完成,是我国最早的私家版印《九经》。毋昭裔还刻有《文选》《初学记》《白氏六帖》等书,所刻之书均由个人出资,是私刻的先驱。其子毋守素将毋昭裔刻书的版片献给北宋王朝,丰富了宋政府的书库。

四川作为雕版印刷的发祥地,刻书活动十分频繁,在宋之前就已经拥有成熟的雕印技术,培养了大量熟练的刻书工人,再加上蜀地盛产纸张,种种原因促使成都在宋代初期成为雕印《大藏经》的首选之地。雕印《大藏经》培养了一批雕刻名匠,如王朝、王龟、史丙等,这些名字成为后世根据刻工名姓判断版本来源的重要根据之一。雕印《大藏经》这一浩大工程为后续刻印大型类书积累了经验,进一步促进了蜀地印刷业的发展。

2.3 文化环境

《宋史·地理志》记载:“土植宜柘,茧丝织文纤丽者穷于天下,其间地狭而腴,民勤耕作,境内无寸土之旷,岁三四收。其所获多为遨游之费,踏青、药市之集尤盛焉,动至连月。好音乐,少愁苦,尚奢靡,性轻扬,喜虚称。”宋代四川经济发达繁荣,土地肥沃,收获颇丰。蜀人生活悠哉,喜爱悠游聚会,经常举办集会,喜好音乐,乐观向上,这样的环境使四川文化氛围浓厚。宋代,许多文人名士来自蜀地,如:词人苏舜钦,“一门父子三词客”的苏洵、苏轼、苏辙,以及朱台符、石扬休、吕陶等,都是名震一时的文学耆宿。宋代蜀人笔耕不辍、著书立说,为蜀地刻书留下了丰富的资料,这些文士的著作成为蜀刻丰富的资料来源。

四川刻书业的繁荣,推动蜀文化在宋代达到了全新的高度,文学、艺术、经史、医学等领域精英辈出。眉山文庙《雁塔碑》(进士题名碑)记载了宋代眉山中甲、乙科者多达八百八十余人。苏轼、苏辙在父亲苏洵带领下进京参加进士考试那年,眉山举荐参加进士考试的有四五十人,考中进士的竟达十三人,可见眉山士人之多、文人之盛。北宋时期,眉山为当地读书人刻印的著作多达50余种、1,000余卷,刻印的书籍在全国发行。苏轼在《李氏山房藏书记》中云:“余犹及见老儒先生,自言其少时,欲求《史记》《汉书》而不可得,幸而得之,皆手自书,日夜诵读,惟恐不及。近岁市人转相摹刻,诸子百家之书日传万纸,学者之于书多且易致如此。”由此可知,眉山的印书业已发展到买书易得的程度。

书籍的增多使读书、藏书成为一种社会风气,有力地促进了眉山社会文化的发展。眉山当时著名的藏书楼是“孙氏书楼”,建于唐代,延续了300多年,为宋代任何藏书家所不及。唐僖宗曾御书“书楼”二字赐之,五代时毁于火灾,北宋初期孙氏后代子孙重建书楼,并开办“山学”发展教育,后又毁于火灾。南宋后期,孙氏后代又重建书楼,并请魏了翁写记,以期书楼得以长久存书。眉州的藏书家还有孙道夫、李焘、史子永、杨泰之等,可见眉山藏书风气之盛,文化氛围之浓。

3 结语

独特的地理位置、丰富的林木资源及迅猛发展的印刷术促进了宋代蜀刻的兴盛,推动了文化事业的兴盛。文化的兴盛培养出一大批优秀的文人名士,使蜀刻本校勘精审,少有讹误,见解独特。一方面,蜀刻的兴盛为壮大读书人队伍提供了良好的条件;另一方面,文人雅士的著作又成为刻书资料的来源,以上种种,共同推动了宋代蜀刻的发展和兴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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