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马克思“双向度”实践智慧的超越性和变革性

牛小侠

最初提出 “实践智慧” 范畴的是亚里士多德，他从学科分类视角把实践智慧界定为人间的政治活动和伦理活动。 就他的政治和伦理价值取向来说，他的实践智慧并不囊括生产劳动者创造的智慧与活动， 而仅仅是社会上层人士的一种知识层面的理论智慧， 或者精英人物的理论实践活动， 而精英人物又是某种神圣理性的化身。 亚里士多德对学科分类的界定和对实践智慧内涵的界定奠定了西方两千多年实践智慧发展的基调。 对生产劳动者而言， 西方这种实践智慧是一种无人身的理性实践智慧， 在社会历史观上是一种唯心主义的社会历史观。 与此不同， 马克思超越传统实践智慧无人身之理性的弊端， 重新界定了实践智慧的双向度内涵， 肯定了实践智慧作为劳动者创造的 “形而下” 的实践活动的价值和意义， 使实践智慧变成变革现实世界的思想武器。 在马克思看来， 正是感性的实践活动使人在本质上与其他物相区别， 实践活动作为人的一种存在方式， 体现了人的 “合目的性” 与 “合规律性”相统一的意义建构。 “合目的性” 就是按照人理想的 “形而上” 的向度来改变现实世界， “合规律性” 就是按照 “形而下” 的向度遵照 “物的尺度”来创制事物。 此二者的统一就是人按照 “美” 的规律来构造现实世界， 这就是马克思视域中的实践智慧。 具体来说， 实践智慧 “形而下” 的向度主要指向人的物质生产规律及其构成的人类社会发展规律； “形而上” 的向度主要指向在物质生产活动基础上形成的人文社会价值及其引领社会发展的主流价值方向。 因此， 马克思一方面摆脱了传统实践智慧陷入 “形而上学” 的困境， 恢复了实践智慧 “形而下” 与 “形而上” 双向度的内涵； 另一方面以实践智慧变革人的现实生活世界， 使人既直面现实世界的物质生产实践活动， 同时又超越现实的物质生产， 朝向建构更加理想的生活世界。

一、 马克思“双向度” 实践智慧的内涵

与亚里士多德从学科分类中提出介于理论智慧和创制活动之间的实践智慧不同， 马克思突破传统实践智慧的狭隘内涵， 使实践智慧彻底地回归到人的现实生活世界， 把 “人企求对他自身的好 （善、有益） 和坏 （恶、 无益） 的合理性的一种品质和行为的能力”奠定在人的物质生产活动及其结成的社会关系之上， 并将物质生产活动确定为实践智慧最基础的内涵。

历史地看， 西方传统意义上的实践智慧从最初介于理性智慧和创制活动之间的一种活动， 演变为一种神学意义上的 “本体论” 的实践活动； 实践主体从社会精英的人演变成无所不能的神主体——尽管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在一定意义上促成了神主体向理性的转变， 但这种理性是一种无人身的理性，因此实践智慧仍然是变了形的神圣主体的实践活动。 随着近代工业革命和人的认知的改变， 传统沉思式的实践智慧逐渐被现代科学技术创造活动所取代， 实践智慧 “形而上” 向度逐渐趋向于 “形而下” 向度， 实践智慧愈来愈走向技术化。 到现代社会， 实践智慧技术化基本完成， 科学技术成为社会发展的主导力量， 甚至成为实践智慧唯一的价值取向。 可以说， 实践智慧在传统社会作为一种形而上学本体论的存在， 缺失了现实 “形而下” 向度； 而在现代社会中， 它又沦为一种技术化操作层面的“单向度” 存在， 缺失了理性 “形而上” 的价值向度。 概言之， 实践智慧 “双向度” 在其发展历程中出现了分裂： 一方面， 在传统社会中， 实践智慧“形而上” 向度演变为 “形而上学”， 甚至演变为一种不可捉摸的 “神秘化” 的存在； 另一方面， 在现代社会中， 实践智慧 “形而下” 向度演变为技术操作层面的 “单向度”。 为了克服和超越实践智慧“双向度” 内涵的分裂， 马克思肯定了实践智慧是人间智慧， 实现了实践智慧 “形而上” 向度和 “形而下” 向度的统一。 马克思以辩证法的方式超越了传统实践智慧形而上学化的倾向和现代实践智慧技术化的单一性， 他不仅在生存论层面上肯定了生产劳动实践智慧的作用， 而且在社会价值和伦理层面上肯定了生产劳动实践智慧的基础地位及其所锻造的未来社会的可能性。

（一） 马克思对实践智慧 “形而下” 向度的阐释

马克思立足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状况对工人劳动异化实践和资本支配下的生产实践异化进行了无情批判， 在肯定生产劳动是人的本质力量展现的实践智慧的基础上， 揭示了生产劳动实践智慧对资本的批判和变革的功能， 在现实意义上展现了实践智慧的“形而下” 内涵及价值。

首先， 马克思确立了物质生产实践 “形而下”向度的基础性地位和价值。 马克思立足唯物主义立场阐释了人类历史第一个实践就是人的物质生产，指出了社会物质生产在维持人的生存和发展的基础性地位和价值。 然而， 现实资本主义社会并没有把物质生产实践视为是人类社会实践智慧的体现， 而是人奴役人的一种手段。 马克思分析了这种扭曲的价值关系的经济根源， 即私有制及其雇佣关系， 他认为无论是人的生产活动， 还是人的政治活动都应以人的解放为目的， 实践智慧的最终目的是人在解放过程中实现正当的应然的生活， 从必然王国走向自由王国。 由于生产劳动在资本主义世界中以异化的形式呈现出来， 所以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实践智慧演变成了一种工具性的活动， 作为最基础的实践活动的劳动也演变为一种工具性的谋生手段。 因此，人在 “劳动中不是肯定自己， 而是否定自己， 不是感到幸福， 而是感到不幸， 不是自由地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智力， 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折磨、 精神遭摧残”。

“马克思始终要求人们从物质生产资料的生产，即市民社会的需要去看待和理解人的存在， 并分析批判现存社会即现存资产阶级社会。”正是在这个意义上， 马克思开创了实践智慧现实之路， 揭示了以生产劳动作为目的的实践智慧的社会价值， 此即可称为马克思实践智慧“形而下” 的进路。

其次， 马克思立足人类实践智慧 “形而下” 的向度， 不仅揭示了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 而且破解了商品形而上学的秘密及其背后 “资本” 的实现机制。 马克思通过剖析人类社会历史发展进程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商品的产生及其背后的神秘东西——资本， 在资本主义社会， “生产资料要不先变为资本， 变为剥削人的劳动力的工具， 就不能发挥作用。 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的资本属性的必然性， 像幽灵一样横在这些资料和工人之间”。资本作为一种特殊的商品， 它是能够带来剩余价值的货币， 它运作的内在机制就是以商品作为媒介实现自身的增殖， 并进而实现资产阶级财富的聚集， 当然这种聚集不是资本自发实现的， 而是资本家运用手中的政权为这种聚集赋予合法性。 “资产阶级日甚一日地消灭生产资料、 财产和人口的分散状态。 它使人口密集起来， 使生产资料集中起来， 使财产聚集在少数人的手里。 由此必然产生的结果就是政治的集中。”这种社会经济现实以及由其决定的社会阶级状况， 就必然是资本家与工人阶级的对立状态， 因为在这种政治经济体制下， 工人的生存状况越来越差， 表现在工人成为自己劳动、 劳动产品以及其他“类” 的支配的奴隶， 这个 “类” 就是资本家这一类人。 马克思把资本主义社会以劳动和劳动产品为中介的人的存在分为两类： 一类是在劳动中受到压抑和迫害的工人； 另一类是作为劳动和劳动产品服务对象的那个有产者。 因此， 要消灭资本及构成其内在机制的私有制， 就要进行社会实践的革命， 也就是颠覆私有制合法性的社会政治基础。 “社会从私有财产等等解放出来、 从奴役制解放出来， 是通过工人解放这种政治形式来表现的， 这并不是因为这里涉及的仅仅是工人的解放， 而是因为工人的解放还包含普遍的人的解放”。

最后， 马克思立足实践智慧 “形而下” 的向度剖析了资本主义社会自身无法克服的基本矛盾， 打破了社会意识形态的桎梏， 揭示了未来社会人类解放的道路和发展方向。 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是社会的生产与资本主义占有的不相容性， 表现为两大阶级的对立和个别工厂生产的有组织性与整个社会生产的无政府状态之间的冲突。 这种冲突在资本主义社会早期更多的是通过经济危机和阶级斗争表现出来的。 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剧增， 生产力的资本属性不断地被其他社会属性所取代， 这也迫使 “资本家阶级本身在资本关系内部可能的限度内， 越来越把生产力当作社会生产力看待。 无论是信用无限膨胀的工业高涨时期， 还是由大资本主义企业的破产造成的崩溃本身， 都使大量生产资料不得不采取像我们在各种股份公司中所遇见的那种社会化形式”。虽然最初的资本家把日益增长的生产力归“国家” 所有， 但这并不是一个最后的解决方式，因为国家只不过是资本家维护自身统治的暴力机器， 它本身就是为资本家服务的。 所以无产者的历史使命就是夺取资产阶级手中的政权， 把生产资料变为社会的财产。 一旦社会占有了生产资料， 商品生产将被消除， 产品对无产者的统治也将消除， 于是“人在一定意义上才最终地脱离了动物界， 从动物的生存条件进入真正人的生存条件”。只有这样， 人才能从必然的王国进入自由的王国。 自由的王国不是人类虚构出来的， 它是人类掌握自然界客观规律为人类所用并按照人的生活和发展需要而逐步建构的现实社会生活； 在这种社会中， 人的自由、 尊严和生命创造力都得到充分发展。 这也正是马克思实践智慧通过批判资本主义现实社会所要建构的“形而下” 的现实生活世界。

（二） 马克思对实践智慧 “形而上” 向度的剖析

马克思实践智慧 “形而上” 向度的内涵是伴随着它的 “形而下” 向度的展开呈现出来的， 体现为马克思立足唯物主义辩证法的基础， 所揭示的实践智慧“形而上” 向度在建构人间正义社会方面的价值引领意义。

首先， 马克思以辩证法的理论自觉展现其实践智慧 “形而上” 向度。 马克思认为辩证法是 “在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括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辩证法是批判的和革命的， 作为一种理论思维的辩证法， 只有在理论思维达到自觉的时候， 才能作为一种批判性的革命力量在现实生活世界中发挥作用。 资本主义社会作为一种现存社会， 其自身的生产资料私有制和社会化大生产之间矛盾是其无法解决的基本矛盾， 但在它之中孕育着一种能够克服矛盾的新生力量， 即代表先进生产力的无产阶级。 无产阶级将在其政党领导下通过暴力革命推翻赋予私有制合法性的社会政治基础， 建构起以生产资料公有制为基础的自由人的联合体这一新的社会形态。这里马克思不仅以辩证法的理论自觉对现实社会进行批判， 而且展现了一种属人的应然 “形而上” 的理想世界， 并构想了使其变成现实的路径。 尽管马克思没有写出关于理论形态的辩证法著作， 那是“因为关于他自己的理论实践的理论， 对发展他的理论和丰富他的实践， 在当时都不是最紧要的事”。在马克思看来， 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立足现实生活世界， 确立 “基于社会存在及社会关系的社会历史辩证法”的革命力量， 辩证地把握着这个世界， 同时辩证地批判这个世界， 以自觉的辩证理论思维改造资本主义社会现实的人的不合理的存在方式。

其次， 马克思以其实践智慧 “形而上” 向度剖析资本主义社会不平等现状及其根源。 马克思实践智慧“形而上” 的向度主要体现在他把实践活动视为人本质力量的展现、 人的价值的确证和实现。 然而， 资本主义社会人的实践活动陷入了异化。 所以， 马克思从人 “异化” 的生存状态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资本运作机制及其本质， 这为人类的解放开辟了一个崭新的方向。 资本之所以是资本主义社会资本家聚集财富的源泉， 从理论形态来说， 它是理性形而上学在现实生活世界中的运作， 表现在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学家把资本看成人类社会永恒化的“范畴”。 而马克思的观点 “是把经济的社会形态的发展理解为一种自然史的过程”。他立足唯物主义历史观的基础， 不仅阐释了商品的发展过程， 而且揭示了货币产生及其转化为资本的整个历史过程，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资本增殖和掠夺的本性， 剖析了以“资本” 为中心的实践活动所带来的不平等社会现状及其私有制的社会根源。 因此， 要建构平等的人类社会以充分展示人的本质力量， 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 就要废除资本主义社会生产资料私有制， 建构以生产资料公有制为基础的自由人联合体的共产主义社会， 人将在自由人的联合体这一真实的共同体中获得真正意义上的安全、 平等和自由。

最后， 马克思立足实践智慧 “形而上” 向度建构合理形态的人间正义社会。 马克思在理论实践和政治实践中呈现其实践智慧 “形而上” 向度。 他的理论实践主要表现在对以往无根形而上学的批判和对在理性形而上学笼罩下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批判及其确立唯物主义世界观和历史观。 无根形而上学集中表现在宗教意识形态之中。 马克思在对宗教的批判中确立正确的宗教观， 指出宗教是人的 “神圣形象” 的彼岸世界， 它的本质是人的自我意识的丧失， 是一种颠倒的世界观。 由此， 马克思把人从“神圣形象” 的彼岸世界拉回到人间此岸世界， 确立起人此岸世界的生活。 宗教解放只是人类解放的第一步， 人类解放最重要任务是政治解放， 为此，马克思进一步展开对在理性形而上学笼罩下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批判以确立新的社会形态。 资产阶级革命虽然实现了宗教和政治的分离， 但资本主义社会建立了以理性形而上学为意识形态的政治社会， 并以此把资本主义社会美化为永恒正义的人间社会。 马克思剖析了理性形而上学在意识形态领域中的统治， 揭示了政治、 科学、 艺术这些意识形态形式都是一定社会经济发展的产物， 指出任何政治的、 经济的、 哲学的意识形态的形式所阐释的资产阶级的思想、 经济范畴、 理性的永恒性， 都是对资产阶级社会的美化和神圣化的体现。 马克思指出作为政治共同体的资本主义市民社会或国家并没有使人获得真正的自由和平等， 人在劳动过程、 劳动产品的分配中以及在人权的享受上都没有得到平等的对待， 更没有所谓的真正的自由。 因此， 资产阶级国家所谓的政治解放仍然不是人的真正的解放， 它是一种资产阶级自身的解放， 而不是全人类的解放， 所以资本主义社会的政治解放带有很大的虚假性。 思想解放的条件就是使无产阶级认识到自身的历史使命并形成理论自觉。 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就是建构一个以生产资料公有制为基础的共产主义新社会。 为了实现这一历史任务， 马克思不仅以理论实践的方式唤醒工人革命以及实现新社会的理论自觉， 而且还直接参加工人政治实践斗争， 以政治实践方式推动实现工人的政治解放和全人类解放， 把人的世界和关系还给人自己。 这是马克思 “形而上” 向度的实践智慧所要建构的合理形态的人间正义社会， 它是立足现实人的生存基础， 展望更加完善的生存方式和生活方式， 是一种合乎人性发展和具有现实基础的“形而上” 的实践智慧。

二、 马克思 “双向度” 实践智慧的超越性和变革性

马克思克服了传统社会实践智慧 “形而上” 本体论的单向度和现代社会实践智慧技术化的单向度， 阐释了实践智慧 “形而下” 和 “形而上” 的双向度内涵及其内在逻辑关系。

首先， 马克思不仅打破了传统哲学即形而上学夸大实践智慧 “形而上” 向度而消解 “形而下” 向度的局限， 而且纠正了现代实证主义夸大实践智慧“形而下” 向度而唾弃 “形而上” 向度的偏差。 传统哲学即形而上学夸大实践智慧 “形而上” 的向度而消解 “形而下” 向度， 是与传统形而上学追求“超验本体” 的价值追求相一致的， 准确地说， 实践智慧在传统形而上学 “一统天下” 的夹缝中生长着和发展着， 在某些时期甚至以诸如 “至善” （上帝） 等形而上学的面貌出现。 现代实证主义夸大实践智慧 “形而下” 向度唾弃 “形而上” 向度， 是与现代哲学拒斥或消解形而上学的旗帜相符合的， 这也标志着实践智慧从 “形而上学” 的极端走向一个“平面化” 的另一极端， 抑或是， 实践智慧从 “形而上” 向度的一级走向了 “形而下” 向度的另一级， 而不论是哪一级都不是实践智慧本来的面目。实践智慧之所以为实践智慧， 一方面它应当是当下现实社会 “形而下” 的实践智慧， 这是实践智慧生长的现实根源， 另一方面它不应当仅仅停留在 “形而下” 的向度， 而应当超越 “形而下” 的向度上升为具有时代内涵的 “形而上” 的向度， 这个过程也是实践智慧引领和批判现实的过程， 更是实践智慧引导现实社会发展的力量源泉。 因此， 实践智慧应当是在 “形而下” 和 “形而上” 的张力中生长和发展， 并借助这种张力不断地推动社会发展和进步，在此意义上， 马克思实践智慧 “形而下” 向度与“形而上” 向度的统一及其内在逻辑关系是马克思以辩证法的思维方式变革现实世界的典范。 所以，与传统本体论的实践智慧和现代技术化的实践智慧不同， 马克思实践智慧立足于现实生活世界又超越了现实生活世界， 即实践智慧在 “形而下” 向度和“形而上” 向度的张力中不断发挥着批判现实和建构现实的革命力量。

其次， 马克思基于实践智慧 “形而下” 的向度批判了传统哲学家把实践智慧 “形而上” 向度演变为 “形而上学” 的做法。 马克思在批判传统哲学形而上学化倾向的过程中， 也揭示了实践智慧形而上学化的倾向。 虽然亚里士多德把实践智慧界定为人间的实践哲学， 但就整个西方哲学的价值取向来说仍然是寻找 “本体” 的形而上学追求。 当人类把寻求到的超验 “神圣本体” 用以解释和论证现实世界的本原时， 就注定了实践智慧形而上学化的命运。因为人间一切事务都是 “神圣本体” 意志使然， 集中在政治学和伦理学领域中的实践智慧也是 “神圣本体” 在现实世界中的贯彻和落实， 实践智慧的场域 “市民社会” 也是 “神圣本体” 的产物， 在此意义上 “市民社会” 也被形而上学化。 基于此， 马克思立足人类社会的立场， 着重批判了旧唯物主义“市民社会” 形而上学的倾向。 马克思认为旧唯物主义只是立足 “市民社会”， 只是从客体的或直观的形式去理解， 而不了解人类社会的发展史， 更不了解“市民社会” 产生和发展的社会历史根源及其未来走向。 马克思重新确立了历史起点， 历史绝不是自然界纯粹自身演化的无人历史， 因为无人自然界纯粹自身演化过程只能被称为 “自然界的史前史”； 历史也不是神创造的历史， 神创历史对人来说是一种 “虚幻” 的空中楼阁， 不属于人本身的历史。 历史应该是人参与其中并不断改造自然的历史， 是人与自然互相生成的历史， 即自然界人化和人化自然界的相互统一。 “自然界始终处于人类活动的影响之中， 受到人的实践活动的改造。”因此马克思肯定了自然界对人生命和生活的意义和价值， 人为了生存和生活必然与自然界发生关联，“自然界是人为了不致死亡而必须与之处于持续不断的交互作用过程的、 人的身体”。所以， 摆在人面前首要的就是物质生产， 历史第一个前提就是从事物质生产活动的鲜活的个人存在。 人在物质生产和产品分配的过程中形成一定的社会关系， 一定社会生产方式和分配方式产生一定类型的社会形态，为了维护这一社会形态就必然形成适合这一社会形态的社会意识。 因此， 马克思所批判的 “市民社会” 是人类历史发展到工业革命时期资本主义的社会意识形态， 它是人类社会生产方式和分配方式发展一定阶段上的产物， 而不是从来就有的神圣不可侵犯的形而上学存在。 资本主义哲学家把 “市民社会” 形而上学化的目的在于美化以 “资本” 作为中心的生产活动、 维护这种生产的私有制， 并把为了“资本” 进行生产活动也称为一种实践智慧。

最后， 马克思不仅破解了 “市民社会” 神圣化所带来的实践智慧形而上学化的迷雾， 而且揭示了以资本为轴心的实践智慧技术化倾向的谜底。 马克思驳斥了把以 “资本” 为中心的生产活动称为实践智慧的观点， 展示了实践智慧双向度内涵， 确立起以“人” 为中心的物质生产活动以及在此基础上升华出的精神实践活动的崇高性。 为揭示以 “资本”为中心的资本主义生产实践异化形式， 确立以“人” 为中心的物质生产实践活动， 马克思分析了当时资本主义社会的商品生产、 流通、 分配和消费各个环节以及实现这些环节的社会制度。 商品具有两种属性， 使用价值和价值； 使用价值作为商品最基本属性是为了满足消费， 价值作为商品最本质属性是为了交换以获得最高利润； 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就是为了实现商品价值以获得更多资本。 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 科学技术迅猛发展使得 “资本” 无限增长成为可能。 随着 “资本” 的增长对科技的依赖越来越强烈， 对 “资本” 的追崇就转化为对生产“资本” 的技术的追崇， 甚至科学技术被神化， 由此产生了生产劳动实践智慧的技术化倾向。 技术化的生产活动造成了人生活的单向度， 因此马克思批判 “国民经济学把工人只当作劳动的动物， 当做仅仅有最必要的肉体需要的牲畜”。 而要想改变实践智慧生产技术的单向度局面， 马克思认为只有变革社会制度才能实现， 因为私有制是造成人技术化生产实践单向度的根源， 只有在生产资料公有制基础上才能克服实践智慧技术化的倾向， 才能改变“劳动在国民经济学中仅仅以谋生活动的形式出现”的状态。 生产实践技术化仅仅是实践智慧一个 “形而下” 的向度， 它还具有一个更重要的 “形而上”向度， “一个民族要想在精神方面更自由地发展，就不应该再当自己的肉体需要的奴隶， 不应该再当自己的肉体的奴仆。 因此， 他们首先必须有能够进行精神创造和精神享受的时间”。精神创造和精神享受展现了人类实践智慧 “形而上” 的向度， 但这种向度在资本主义社会被泯灭了。 马克思认为只有在以公有制为基础的共产主义社会中才能克服实践智慧 “形而上” 和 “形而下” 双向度的分离， 实现二者的统一。

三、 马克思“双向度” 实践智慧的意义

研究马克思实践智慧 “双向度” 内涵及其超越性和革命性， 一方面展现了实践智慧历史演变的轨迹， 即实践智慧从原来追求 “形而上” 的崇高走向了 “形而上学”， 伴随科学技术的发展和变化它又沦为一种 “形而下” 的技术工具和手段， 这个过程可以称为实践智慧的重心从原来 “形而上” 走向了“形而下”， 也就是实践智慧的技术化， 或者说是实践智慧的世俗化。 另一方面揭示了马克思对传统形而上学的实践智慧和现代技术化的实践智慧的单一思维方式的超越， 以及他运用从具体到抽象再从抽象到具体的研究方法解答实践智慧的 “双向度” 的社会变革意义。 因此， 对马克思实践智慧 “双向度” 内涵及其超越性和革命性的研究有助于深化对马克思辩证法社会变革意义的理解， 更有助于加深对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执政党实践智慧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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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深化马克思辩证法社会变革意义的理解

马克思实践智慧 “双向度” 内涵及其超越性和变革性的研究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马克思辩证法社会变革的意义， 具体表现为， 通过马克思对实践智慧“形而上” 与 “形而下” 双向度内涵的阐释我们可以深刻体会到人的实然的生存状态到人的应然的生存状态的过渡和转变。 马克思认为人之所以为人在于人能过上 “人样” 的生活， 所谓 “人样” 的生活就是人能够主宰自己的生活且自觉自愿地从事展示自己本质力量的劳动， 在现存生活状态基础上不断提升和完善生活品质， 实现人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一致性。 这种本真生活状态马克思称为一种实践智慧的生活。 为实现实践智慧的生活， 马克思对以往非实践智慧的生活， 尤其是资本主义社会异化劳动所造成的人的工具性生活进行了批判， 肯定了物质生产劳动实践智慧的意义。 劳动实践具有“形而下” “形而上” 双向度内涵， 因此， 生产实践也具有 “形而下” “形而上” 双向度内涵； 正是因为生产实践的 “双向度” 内涵， 生产实践本身才具有实践智慧的内涵。 马克思对物质生产劳动实践及其智慧的 “双向度” 的肯定， 不仅批判了现代资本主义生产实践物化和技术化 “形而下” 的倾向，而且矫正了现代实证主义对实践智慧 “形而下” 的单向度的理解。 也是在此意义上可以说， 马克思对实践智慧 “双向度” 内涵的阐释不仅体现了辩证法精神， 而且也体现了马克思实践智慧的辩证精神在人类解放过程中的意义。 尤其在当代科学技术这一“单向度” 实践活动背景下， 研究马克思实践智慧“双向度” 内涵更具有现实的时代意义。 马克思实践智慧“双向度” 的阐释有助于在现实和理论上解答当代人的实践活动， 从而更加坚信马克思辩证法的正确性和变革性。 马克思实践智慧的 “双向度”指向两个具体层面， 一个是现实层面， 即实践智慧首先应指向现实生活世界， 在此意义上， 科学技术的实践在现实生活世界中应发挥着主导作用，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它创造了人类所需要的物质财富， 在这一点上， 科学技术实践促进了人类物质财富的增长， 这是人类获得幸福的最基本保障。但是， 人的实践智慧并不能停留在科学技术实践之中， 它要使人生活得 “体面” 和 “智慧”， 从而它必须超越现实科学技术层面， 这就是实践智慧第二个层面。 如果说第一个层面的科学技术智慧与 “形而下” 向度相关联的话， 那么其蕴含的基于理想而对现实的理论批判则属于实践智慧的 “形而上” 的向度， 如 “科学发展观” 所体现的就是实践智慧“形而上” 的向度。 正是这两个向度规定了实践智慧既指向现实又超越现实的本质。

马克思实践智慧 “双向度” 的内涵深刻地体现了辩证法在社会历史生成中的作用。 马克思指出辩证法是内在于社会历史生成之中的， 他从社会经济基础对社会上层建筑具有决定性的立场上阐释了社会历史形态的更替： “无论哪一个社会形态， 在它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 是决不会灭亡的； 而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 在它的物质存在条件在旧社会的胎胞里成熟以前， 是决不会出现的。”马克思从实践唯物主义出发颠覆了传统一切形而上学， 揭示了人的本质在现实性上是一种社会关系的总和， 人的本质决定了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 马克思从现实社会生活实践出发力图改变当时的社会现实， 这就体现了其实践的批判向度， 当然这种批判不仅仅是局限在理论自身范围内的批判，而是投身于现实生活世界革命中的批判， 这就是马克思实践智慧的现实品质和理论品质的统一。 在马克思看来， 实践活动的重要性在于其批判性和革命性， 即他所说的在 “批判旧世界中发现新世界”，在这里， 实践智慧的两种向度具体化为指向现实生活世界的批判向度， 与指向理想生活世界建构的向度。 马克思正是立足资本主义条件下的工业实践即实践智慧 “形而下” 向度， 全面展开其实践智慧的批判向度， 即实践智慧 “形而上” 的向度， 从而在唯物主义辩证法意义上实现了实践智慧 “形而下”“形而上” 双向度的内在统一。

（二） 加深了对中国马克思主义执政党实践智慧的理解

马克思实践智慧在中国社会主义实践中得到传承和发展， 体现为一脉相承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及其在现实中的运用， 引领者中国人民从被压迫走向独立、 从贫困走向富强、 从繁荣走向复兴。 中国共产党以革命、 建设和改革的伟大实践智慧改变了中华民族和中国人民的历史命运， 实现了中华民族从“站起来、 富起来到强起来的伟大飞跃， 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进入了不可逆转的历史进程”！这体现了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的全体中国人民的实践智慧的品质， 这种品质表征了 “中国人民不但善于破坏一个旧世界、 也善于建设一个新世界， 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 只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才能发展中国”！

从中国社会主义革命、 建设的发展历程来说，中国共产党是一个具有马克思主义实践智慧的执政党。 以毛泽东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开创了中国社会主义发展道路和制度， 积极探索适合中国发展需要的工业化道路和四个现代化道路， 取得中国社会主义改造和建设的初步胜利。 以邓小平同志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结合国内外形势开创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和制度， 他继承和发展了马克思列宁主义、 毛泽东思想的实事求是精神， 在中国历史的特殊时期进行了 “拨乱反正”， 并为中国社会发展指明了特色性的发展方向， 即把党中央的工作重心转移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上来， 指出了中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现实国情， 提出了中国首要任务就是发展生产力和解放生产力， 贫穷不是社会主义， 发展生产力和解放生产力实现人民的共同富裕， 和平与发展是当代国际社会两大主题， 发展才是硬道理等重要论断。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之 “特色” 不仅体现在国家性质上， 而且体现在社会经济管理模式上， 社会主义也可以实行市场经济， 这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市场经济； 为了实现共同富裕， 根据中国的实际情况， 需要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 带动其他地区和人民共同富裕， 中国 “经济特区” 的设置就是为了实现这一目标。 改革开放40多年见证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模式的正确性，这也证实了中国共产党集体领导的实践智慧。 在当代世界经济特别是西方经济发展模式遭遇前所未有的困境的情况下， 中国经济走出自己特有的发展模式， 从发展是硬道理到科学发展和以人为本的发展都表明了中国共产党人治国理政的实践智慧。 尤其是面对西方科学技术所带来的危机， 中国经济发展理念经历了从粗放型经济模式到集约型经济模式，再到以人为本的科学发展观和新时代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的历史演进， 中国共产党的执政能力不断提升、 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不断提高。 中国共产党带领人民在实现 “中国梦” 和建构 “美丽中国” 的征途中， “实现了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 在中华大地上全面建成了小康社会， 历史性地解决了绝对贫困问题， 正在意气风发向着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迈进”。中华民族之所以取得百年奋斗伟大成就， 是因为坚持了马克思主义真理与中国实践相结合， 形成了一脉相承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成果， 尤其是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形成实现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新的飞跃。 中国革命、 建设和改革的理论和实践充分体现了中国共产党人治国理政的实践智慧。

注释：

① 汪子嵩、 范明生、 陈村富、 姚介厚： 《希腊哲学史 （3）》 下， 人民出版社2003 年版， 第1003 页。

②⑤⑥⑬《马克思恩格斯选集》 第1 卷， 人民出版社2012 年版， 第53、 405、 61、 55—56 页。

③⑩ 邹诗鹏： 《马克思的社会历史辩证法与社会科学研究的方法论自觉》， 《华中科技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 2022 年第2 期。

④⑦⑧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 第3 卷， 人民出版社2012 年版， 第808、 808、 815 页。

⑨［法］ 路易·阿尔都塞： 《保卫马克思》， 商务印书馆2010 年版， 第165—166 页。

⑪⑰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 第2 卷， 人民出版社2012 年版， 第84、 3 页。

⑫ 耿凡： 《马克思唯物史观理论框架中的自然科学》， 《湖北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2021 年第4期。

⑭⑮⑯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 第1 卷， 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 第125、 124、 125 页。

⑱⑲⑳《习近平总书记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 周年大会上的重要讲话》， 《光明日报》 2021 年7 月2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