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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初始发展的三重逻辑
——基于中共一大、二大期间党的重要文献

2022-11-08丁晓强王连杰

北京社会科学 2022年6期
关键词: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理论

丁晓强 王连杰

一、引言

毛泽东在1938年党的六届六中全会上提出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科学命题,但其思想萌芽可追溯到更早的时期。例如,1919年8月李大钊在《再论问题与主义》一文中,针对胡适 “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的论点指出:“一个社会主义者,为使他的主义在世界上发生一些影响,必须要研究怎么可以把他的理想尽量应用于环绕着他的实境。”显然,在“五四”时期,早期的马克思主义者在对“中国向何处去”这一问题的思考过程中就具备了实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初步意识。可以说,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既是一个反复探索、永无止境的思维过程,又是一种历史结果。根据历史与逻辑相统一、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方法论要求,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不断发展的,且总体上呈螺旋生长的态势。

通过梳理相关文献发现,中共一大依据的只是马克思主义的一般原理和俄国革命的基本经验,在很大程度上没有联系中国实际;中共二大虽说也存在着明显的不足甚至错误,但却“找到了与中国实际的联系并决定了党要走的道路”。可以说,中共二大第一次制定的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纲领、第一次提出的建立民主联合战线的策略方针、通过的党的第一个章程等多个“第一”,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发展史上具有开创性意义。本文拟从现实、理论和实践三大逻辑对其进行阐证,以期为探寻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起始阶段的思想生长规律提供新的认知。

二、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初始发展的现实逻辑

毛泽东在《唯心历史观的破产》一文中指出:“马克思列宁主义来到中国之所以发生这样大的作用,是因为中国的社会条件有了这种需要……任何思想,如果不和客观的实际的事物相联系,如果没有客观存在的需要……即使是马克思列宁主义,也是不起作用的。”“中国的社会条件”内在蕴含着与马克思列宁主义相结合的迫切要求,即“马克思主义之所以能够中国化,是由于中国自己本身早产生了马克思主义的实际运动”。作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实际客体的“中国的社会条件”绝非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是一个涵括了历史文化传统,以及现实政治、经济、文化状况、外部环境和时代特征等诸要素在内的总体性范畴。只有对这些要素进行具体分析并准确把握其背后所反映的中国社会性质及中国社会主要矛盾,才能进一步厘清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初始发展的现实逻辑。为了阐明这个问题,下文将从中共一大到二大期间“中国的社会条件”在政治上的四分五裂、经济上的幼弱无力及文化上的“纷繁缭乱”三个主要方面进行论证。

(一)四分五裂的政治现实

中共一大到二大期间,中国政治的现实在总体上表现为帝国主义的加紧争夺和大小军阀连年混战所造成的四分五裂。1922年,中共二大召开前夕,直系军阀在第一次直奉战争后掌握了北京中央政权,一时间“联省自治”“废督裁兵”“好人政府主义”等主张纷起。中国共产党发表了《中国共产党关于时局的主张》,批驳了军阀政客意在欺骗人民群众、排斥其他派系等各种反动叫嚣,指出军阀政治是造成中国内忧外患、人民受苦的根源,认为“军阀不打倒,废督裁兵是不可能的;军阀不打倒,想他们不强索军费不扰乱中央及地方的财政秩序是不可能的;军阀不打倒,想他们不滥借外债做军费政费以增加列强在华势力是不可能的……”随后,中共二大通过的关于“民主的联合战线”议决案中又指出:“中国名为共和,实际上仍在封建式的军阀势力统治之下,对外则为国际资本帝国主义势力所支配的半独立国家……”

从成功的一面来看,辛亥革命推翻了清朝的统治,结束了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君主专制制度,确立了共和民主政体,使民主共和的观念开始深入人心。从失败的方面看,由于资产阶级革命派的软弱性和妥协性,不敢充分发动和依靠人民群众,沉迷于议会政治,缺乏坚强的革命政党领导,以及遭遇中外反动势力围攻等原因,辛亥革命并没有完成反帝反封建的革命任务。它虽带有民主革命的性质,但这一性质是非常脆弱的;它所带来的结果是,使中国陷入军阀割据混战的泥潭。在这样的状况下,封建军阀与帝国主义为满足各自的利益勾结,前者可以造就后者在中国的特殊势力,后者可以为前者提供各种资源支持。为达到瓜分与共管中国的侵略目的,国际帝国主义扶植各自的督军武人相互争斗,遂使中国陷于四分五裂、内政无从整理的境地。尤其是华盛顿会议的召开,打破了一战期间日本独霸中国的局面,使中国成为帝国主义国家共同宰制的对象。会上所形成的《九国公约》规定:“为适用在中国之门户开放”,“施用各种之权势,以期切实设立并维持各国在中国全境之商务实业机会均等之原则。”对此,北京政府代表竟完全屈服,发表无耻声明:“中国既完全赞同所称开放门户或又称有约各国工商业机会均等之原则,故愿承认并实施此原则于中华民国各地,无有例外。”会后,帝国主义国家进一步策动各自所支持的利益集团进行军阀战争,以扩大其在华势力范围。

(二)幼弱无力的经济现实

中共一大到二大期间,中国的经济现实总体表现为帝国主义在华经济势力的不断扩张,以及由此所导致的中国国民经济尤其是民族资本主义的幼弱无力。自鸦片战争以来,西方列强以坚船利炮打开了中国的大门,并在资本逐利性的驱使下,以商品输出和资本输出强行将中国卷入世界资本主义经济体系和世界市场的漩涡。列强虽然带来了资本主义的种子,但并不希望中国真正走上资本主义道路,它们只是想利用所获取的政治、经济特权压制中国的民族工业,使中国永远成为它们的附庸。中共二大宣言指出:“在中国自己的领土之内,三分之一的铁路为外国资本家的所有物,其他的铁路也是直接或间接由外国债权主人管理;外国的商轮是在中国的海口和内河里面自由行驶;邮电是受严密监督;关税也不是自主的,是由外国帝国主义者协定和管理的。”这样一种经济形势对中国国民经济,尤其是民族资本主义的发展是极为不利的,它们一方面要面对列强政治、军事、金融资本的压力,一方面又要遭受中国封建势力的压迫。特别是当二者相互勾结并成为奴役中国人民的社会基础和统治支柱时,它们的处境就更加艰难了。1922年5月,蔡和森从两个层面解释了中国的资本主义为什么不能充分发展:第一,“国际资本主义始终是要以中国为原料地和销场,而不容许中国为完全的大工业国”;第二,中国的资本家根本无法专靠“国内资本”来振兴实业。在论及中国资本主义可怕的发展形势时,他还用“恐怖的资本主义”指代“张作霖与梁士诒式的资本主义”,以此来说明国际资本与反动势力的勾结。

民族资本主义始终处于在夹缝中求生存的状态,当国际帝国主义忙于战争无暇东顾时,它便会迎来“短暂的春天”;当大战结束,国际帝国主义卷土重来,并以更加残酷的方式侵略中国时,它便会从“抛物线的顶点往下降落”。中共一大到二大期间,中国民族资本主义正处于萧条停滞状态。棉纺业、丝织等轻工业利润下降以至亏损,“不少纱厂被迫减产或靠借债维持,有的被迫转为与外资合办,甚至停业、倒闭”,“重工业方面更是一蹶不振”。总而言之,中国的民族资本,“正因其成长在半殖民地基础上,始终是微弱的”。

(三)纷繁缭乱的文化现实

广义的文化指的是人们所创造的一切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狭义的文化主要是指精神生产能力和精神产品,包括自然科学、技术科学、社会意识形态等一切社会意识形式。就狭义而言,一个时期的文化是一个时期社会的政治和经济在观念形态上的反映,因此,中共一大到二大期间,四分五裂的政治、幼弱无力的经济,必然映射出“纷繁缭乱”的文化面相。在社会急遽转型时期,国内外社会矛盾尖锐复杂,强势来袭的西方资本主义文化又给中国人民带来了严重的文化危机,无数仁人志士便进行了旨在挣脱“精神迷失”困境的艰辛求索和锐意追求,在文化领域掀起了接连不断的文化运动和文化论战,从而催生出各种文化选择、文化流派的碰撞,但同时也造成了文化演变发展的短促性和繁杂性。

依据各流派对本国传统文化的承继关系,对近世西方文化的选择倾向,以及对中国文化未来趋向的总体设计,其大致可分为三大类属,即文化保守主义、文化自由主义与文化激进主义。应该看到,在对如何坚守中国文化的主体性,如何正确处理中西文化间关系等问题上,他们提出了许多颇有见地的观点。然而,当面对“中国文化向何处去”乃至“中国向何处去”的终极拷问时,这些文化方案往往又是无力的,因此也就无法完成自己所提出的历史任务。伴随着中国民族民主革命历史进程的推进,尤其是五四运动所开辟的新民主主义革命道路的延展,一支崭新的文化生力军开始形成。他们以马克思主义的崇高信仰为精神动力,向帝国主义文化和封建文化展开了猛烈进攻,对各种错误思潮进行了严肃批判。在中国共产党成立后,他们以更加执着的精神追求,以新民主主义新文化的最初形态试图为“中国向何处去”提供最佳的文化方案。

三、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初始发展的理论逻辑

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阐释德国革命困境时指出:“理论需要是否会直接成为实践需要呢?光是思想力求成为现实是不够的,现实本身应当力求趋向思想。”理论与现实之间由“落差”(不一致)走向“趋向一致”的过程,同时也是历史推动理论一步步向前的实践超越过程。

追溯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人民探索救国道路的思想理论历程,其运行轨迹也是遵循了从“不一致”到“基本一致”的演变。自西方列强以坚船利炮打开中国大门之后,各种旨在救亡图存的思想理论便轮番出场:从早期地主阶级开明人士的“开眼看世界”到洋务运动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再到资产阶级的改良主义、民主共和……应该说,这些蔚为壮观的思潮和主义在一定意义上推动了中国的现代化进程。然而,当面对近代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基本国情及错综复杂的社会矛盾时,他们的理论“落差”就会暴露无遗,表现出疲于应对的颓势。换句话说,理论与现实之间的“不一致”导致了理论面对现实时的无力。“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从五四新文化运动中走来的精神导师李大钊率先从激进的民主主义者转变为先进的马克思主义者。1919年,李大钊在《新青年》上发表的《我的马克思主义观》一文是其思想“转向”的标志;五四运动以后,陈独秀也开始从民主主义者转变为马克思主义者,他发表在《新青年》上的《谈政治》一文表明了其马克思主义信仰的确立。他们通过办杂志、组社团等途径,一方面更加自觉地传播马克思主义,另一方面也与各种非马克思主义、反马克思主义思潮展开论战,凝聚起了一大批初步具有共产主义思想的知识分子,为各地共产主义组织的成立及中国共产党的诞生创造了思想、阶级和组织条件。在此基础上,中共一大于1921年7月在上海召开。

中共一大通过的《中国共产党第一个纲领》与《中国共产党第一个决议》表明,党一经成立就把马克思主义镌刻在了自己的旗帜上。如果说十月革命架起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实际相结合的桥梁,五四新文化运动推动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内在要素的初步形成的话,那么,中国共产党的成立则正式启动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核心要素间的互动,实现了理论客体与实际客体之间的“基本一致”。通过考察中共二大通过的《关于“世界大势与中国共产党”的议决案》发现,在建党任务上二大既是对一大工作的延续,同时也体现出了更多的自主性,并以此实现了理论与现实之间的“趋向一致”。从“基本一致”到“趋向一致”的演进昭示着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螺旋生长”的。那么,促使其“螺旋生长”的理论逻辑又是什么呢? 下面将从“发生基础”和“生长动力”两方面进行阐释。

(一)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特质与张力

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发展,就是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的过程。因此,对其发生基础的考察,必然离不开对马克思主义理论本身的解析,即马克思主义理论是否具有被结合的内在需要及可能。这构成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发生的一个基础性问题。因此,为了厘清这一基础性问题的内在理论依据,有必要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内在特质与张力展开分析。

马克思主义理论是马克思、恩格斯在继承人类一切优秀文化成果,批判资本主义制度的异化现象与基本矛盾,总结工人运动基本经验的基础上形成的,旨在实现工人阶级和全人类的解放,是具有严密逻辑性的科学理论体系,其内在特质与张力具体表现为:理论完整性和实践指向性的统一、科学真理性和与时俱进性的统一、世界普遍性和民族具体性的统一。

就理论完整性和实践指向性而言,一方面,马克思主义理论是由马克思主义哲学、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三部分所组成的完整的理论形态,具有理论完整性;另一方面,马克思主义理论又有强烈的实践指向性,即它并不囿于纯粹的理论思辨,而是在改造世界的过程中实现自己的使命。这两个向度不是各自孤立的,而是内在统一的,即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内在特质与张力要求理论和实践始终处于相互交织的状态,在与各国工人运动和具体革命实践相结合的过程中发挥理论对无产阶级斗争的指导作用。这也是为什么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后能够在纷繁复杂的“主义”中脱颖而出,能够与近代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基本国情相结合,能够为黑暗中苦苦摸索的无产阶级和广大人民指明方向的重要原因。

就科学真理性和与时俱进性而言,一方面,马克思主义理论揭示了整个世界发展的一般规律、资本主义的发展规律,以及由资本主义社会转变为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社会的客观规律;另一方面,马克思主义理论又不是封闭的理论体系,更不是教条,而是随着人类文明和社会实践的创新发展而不断丰富与完善的真理体系。这两个向度一个是马克思主义的本质特征,一个是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品格,内在统一于马克思主义理论守正创新的要求之中。回顾马克思主义与近代中国具体国情相结合的历程可知,任何企图照抄照搬马克思主义理论词句的教条主义做法都只会使中国革命陷入困境。

就世界普遍性和民族具体性而言,一方面,在世界历史意义上来讲,马克思主义理论是对全世界工人阶级和最广大人民具有指导意义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理论”;另一方面,马克思主义理论绝不是抽象的公式,在与各国实际相结合时要尊重差异。这两个向度一个作为世界性、普遍性,一个作为民族性、特殊性,内在统一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开放与包容的品格之中。因此,当发源于西方的马克思主义在世界历史的驱动下来到近代中国,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如何落地生根的问题,这必然要求其找寻到与中华民族的契合点,促使马克思主义成为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

(二)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传播与自觉

如果说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特质与张力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初始发展的内源性动力的话,那么,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及由传播所引发的理论自觉则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初始发展的外源性动力。如果没有传播中介的存在,那么作为西方文明思想瑰宝的马克思主义与作为东方文明典型代表的中华文明则会始终无法产生任何交集。因此,理论的传播是马克思主义在中华大地生根、发芽、开花以至结果的前提性条件。

就马克思主义理论在中国的传播史而言,学术界主要根据毛泽东提出的“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经典阐述将其划分为两个阶段;十月革命之前的早期译介阶段,十月革命后特别是五四运动之后的广泛传播阶段。在早期译介阶段,中国留日学生、英国传教士、资产阶级改良派、资产阶级革命派及无政府主义者基于各种动机纷纷对马克思主义进行了各种孤立的、零星杂乱的、不成体系的甚至歪曲错误的介绍。可以说,在对待这种跟随欧洲其他社会主义学派纷至沓来的思潮时,他们中的很多人均持有猎奇的、赶时髦的心态。“由于阶级立场和世界观的限制,他们对马克思主义不可能做准确的介绍,既有误解,也有歪曲,甚至有的还持批判态度。”在由十月革命和五四运动所开启的广泛传播阶段,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在传播意图、传播范围及传播内容诸方面实现了“量”和“质”的双重突破。应该说,真正意义上的马克思主义传播是以十月革命为起点的。

中国共产党的成立是中华民族历史上开天辟地的大事变,“自从有了中国共产党,中国革命的面目就焕然一新了”。毛泽东这句话中的“新”,所指亦是双重的,其一是指革命实践面貌,其二是指革命理论面貌。具体到革命理论面貌,也就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传播与运用所呈现出的新特点与新气象。从传播主体来看,中共成立以后开始由之前先进知识分子的个人行为转变为党领导的组织行为,从此进入了一个有领导、有组织、有目的的理论自觉阶段。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早期主体开始形成,他们无疑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过程中最活跃、最能动的因素,对于“化”什么、怎么“化”,特别是“化”出怎样的结果有了初步的体认。从传播态势来看,党成立以后马克思主义的传播方式、途径及范围渐趋多样化,除了继续通过《新青年》《星期评论》《共产党》和《民国日报》(上海)《申报》等报刊媒体宣传马克思主义外,还开辟了劳工运动和宣传马克思主义的特刊,散发马克思纪念册2万本。除了继续围绕马克思主义研究会、新民学会、觉悟社等团体展开学习、研究、宣传马克思主义,还新成立了北京马氏学说研究会(1922.2)、马克思学说研究社(1922.2);主持建立了党的第一个出版机构——人民出版社(1921.9)以翻译、介绍、出版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在各地组织举办了各种纪念活动,以纪念国际劳动节和马克思诞辰(1922.5);与无政府主义者展开论战,积极捍卫马克思主义的真理性。从传播内容上来看,由之前偏重轮廓的勾勒转向细节的诠释,如《马克思底共产主义》(1921.8)、《马克思主义底特色》(1921.9)、《马克思的经济学说》(1922.2)、《绝对的剩余价值研究》(译文,1922.3)、《相对的剩余价值研究》(译文,1922.4)、《马克思主义上所谓“过渡期”》(1922.7)等。值得注意的是,这一年对俄国革命的关注及对列宁主义(尤其是列宁关于民族和殖民地问题的理论)的传播达到了一个小高峰,如《劳农俄国底妇女解放》(译文,1921.7)、《俄罗斯革命的过去和现在》(1921.7)、《列宁》(1921.7)、《俄国的新经济政策》(1922.1-2)、《俄国现时经济的地位》(译文,1922.2)、《劳农俄国的建设事业》(译文,1922.2)、《俄国革命之马克思主义基础》(1922.5)等。

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初始发展的实践逻辑

如前文所述,“理论完整性和实践指向性的统一”是马克思主义的内在特质与张力的重要表现。与充满了唯心主义、纯粹的思辨及机械唯物主义的德国古典哲学不同,马克思主义哲学最重要的理论创新和最突出的理论特点就是“实践性”。“实践的观点是辩证唯物论的认识论之第一的和基本的观点。”马克思创立实践哲学的出发点是“人”,即对人的现实关怀和人类命运的深度思考始终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问题视阈。因此,实践性和主体性是构成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一对基本范畴。人的实践活动就是以改造客观世界为目的、主体与客体之间通过一定的中介相互作用的客观过程。这里所要探讨的是,中共一大到二大期间,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初始发展的实践逻辑主要包含两个方面:其一,马克思主义本身的实践特质;其二,早期中国共产党人以马克思主义为武器,通过现实的工人运动对工人、农民进行马克思主义启蒙,继而逐步改变旧中国政治分裂、经济软弱和文化混乱的社会现实的实践活动。就逻辑理路而言,第一个层面是内隐性实践逻辑,第二个层面则是外显性实践逻辑;前者是后者的理论基础,后者又是前者的理论升华,也就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在初始阶段的生长。早期中国共产党人在实际深入工农群众,并带领他们进行改造旧中国的伟大实践中,既需要不断地学习和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即用马克思主义“化”中国,又需要在革命实践经验的基础上用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在这一马克思主义双向实现的互动过程中,开启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历程。

(一)马克思主义与工人运动的进一步结合

一般说来,一种理论能够成为一个国家和政党的主流意识形态,主要依靠两种方式:一是通过辩论,驳倒其他竞争性的理论,以获得理论上的全胜;二是通过实践,掌握大多数人民群众,以获得事实上的全胜。对于马克思主义而言,在其尚未成为主导性理论之前,历经了“问题与主义”等数次论争;在成为中国共产党高举的旗帜之后,便迅速地与工人运动实现了进一步的结合。这里的“进一步结合”,是相对于从五四运动到党的成立(1919.6—1921.7)这一时期工人运动与马克思主义的初步结合而言的。早期的马克思主义者,通过办杂志、发文章、举办研究社团、开办劳动补习学校、组织平民教育讲演团、组建工人俱乐部等途径,对工人阶级进行马克思主义启蒙。但是,由于无产阶级政党还没有诞生,统一的工会组织还没有建立,因此未能广泛地发动人民群众。以上海市为例,中华工业协会、中华工会联合会、中华工会、中华工党等“工界”“团体”中的部分工人虽然参加了罢工,甚至有的在斗争中起到了部分组织作用,但这些组织都还不是真正的工人阶级组织。五四运动后,上海有20多万工人,但参与罢工的人数还不及半数。中国共产党一经成立,便以极强的领导组织作用推动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促使马克思主义与工人运动实现进一步结合。在此过程中,工人阶级深刻了解到自己的根本利益所在和自己应担负的历史任务,他们树立起远大的政治理想,开始有目的、有意识地为无产阶级解放事业而斗争。

中共一大到二大期间,马克思主义与工人运动“进一步结合”的表现主要有三点:其一,以决议案的形式突出党对工人运动的高度重视。党的一大通过的《中国共产党第一个决议》的六个部分中,有三个部分与工人直接相关。第一部分的“工人组织”指出,“本党的基本任务是成立产业工会”;第三部分指出,成立工人学校的目的是提高工人的觉悟;第四部分指出,成立工会组织的研究机构的主要目的是“教育工人,使他们在实践中去实现共产党的思想”。党的二大通过的《关于“工会运动与共产党”的议决案》在对中国工人运动现状和过去活动经验总结的基础上,提出了工会运动中应该遵循的十九条原则。例如,工会的出发点就是为保护工人的切身利益和为工人的利益而奋斗;工会应该努力做改良工人状况的运动;工会必须要防备无政府工团主义的趋势,须要无产阶级的领导;等等。除此之外,中共二大还在通过的《关于共产党的组织章程决议案》中明确指出,中国共产党到群众中去组成一个大的群众党应该遵循的“两大重要纪律”:“党的一切运动都必须深入到广大的群众里面去;党的内部必须有适用于革命的组织与训练。”

其二,恢复和加强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的工作,成立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加强对工人运动的指导。1922年5月,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通过的纲领指出,作为中国青年无产阶级的组织,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一方面要为改良青年工人、农民的生活状况而奋斗,另一方面要以青年革命的精神为无产阶级的解放而奋斗。1921年8月,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在上海成立。作为把各个劳动组合都联合起来的总机关,“他的事业是要发达劳动组合,向劳动者宣传组合之必要,要联合或改组已成的劳动团体,使劳动者有阶级的自觉。”到1922年5月第一次全国劳动大会召开时,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已经在全国12个城市组建了110多个工会,发展了27万多名工会会员,并通过办工人夜校、组织工人俱乐部等形式极大提高了工人群众的觉悟。

其三,正式加入共产国际,在共产国际的帮助与支持下积极开展政治宣传运动和组织工人运动。中共一大作出“联合第三国际”的决议,中共二大决定正式加入第三国际。无论是党的创建还是“两步走”方针的制定,都与共产国际第二次代表大会作出的“联合并援助落后国家民族解放运动”和“通过建立共产党”来“组织农民和工人,带来他们进行革命”的重大决定密切相关。在此期间,共产国际对早期中国共产党在政党建设、工人运动、统一战线及思想斗争等方面给予的指导与帮助,其意义是重大的。陈独秀在1922年6月给共产国际的报告中指出:“党费,至一九二一年十月起至一九二二年六月止,由中央机关指出一万七千六百五十五元,收入计国际协款一万六千六百五十五元,自行募捐一千元。”除了经费上的援助,共产国际还通过代表组织座谈会、发表文章、创办刊物、进行演讲、建立传播机构、开办学校、邀请中国人到俄国参加共产国际主持的会议等途径,在中国传播以列宁主义、苏俄革命经验、苏俄建设情况为主要内容的马克思主义,从而改变了以往模糊庞杂的传播局面,使马克思主义的传播由自发的、无组织的状态逐步转变为自觉的、与工人运动相结合的状态。

(二)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的发展

“大众化”口号最早是由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成员林伯修于1929年在讨论普罗文学的《1929年急待解决的几个关于文艺的问题》一文中提出的。他认为:“(普罗文学)如若不能达到使大众理解底程度——大众化,他便不能得到大众的爱护,便不能结合大众底感情与思想及意志而加以抬高;又怎能够战胜资产阶级文学而从他的意德沃罗基底支配之下再夺大众呢?”继“文学大众化”之后,“文艺大众化”“社会科学大众化”“自然科学大众化”等口号亦纷纷走进人们的研究视野,随后引发艾思奇、胡绳、陈唯实等党的理论工作者对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的哲学思考。然而,作为科学命题的“马克思主义大众化”正式出现在党的文件里,则是在党的十七大报告中。因此,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一样,马克思主义大众化亦是历经了一个漫长的生长历程。

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特性来看,这两种思想是同源同构同程的,即是说: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实践性和主体性决定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必须要面向实践主体的人民群众,离开“大众化”不可能“中国化”;马克思主义付诸实践实现其理论价值的过程同时也是得到人民群众认同和接受的过程,“大众化”又内含在“中国化”之中,是“中国化”的题中之义。质言之,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发展、上升与飞跃的过程实际上就是马克思主义走向人民群众,并在人民群众中生根、发芽、开花与结果的过程。

中共一大到二大期间,由于马克思主义的广泛传播,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的发展逐步达到一个高峰。从受众人数规模来看,马克思主义在全国知识界,尤其是在青年学生、进步知识分子和工农群众中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力和吸引力;从受众信仰程度来看,他们中间的很多人一旦接受了马克思主义,便心无旁骛、笃信不疑;从受众实践效果来看,通过马克思主义的通俗化、生活化的阐释,工农群众渐渐明白了苦难产生的真正根源,对于自身所肩负的历史使命有了初步的觉悟;从受众实践成果来看,就是中国共产党的创立、工会组织的成立及各地罢工运动的风起云涌。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指出:“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的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但是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会变成物质力量。”中共一大到二大期间,马克思主义大众化的蓬勃发展充分说明,马克思主义理论充分满足了党的建设和工人运动发展的需要。尽管这一时期马克思主义与人民大众相结合的过程中存有机械的、教条的、零碎的倾向,但是,从总体趋势来看,马克思主义大众化是不断发展着的,同时也拓展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社会和阶级基础。

五、结语

建党百年来,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实现了一次又一次的历史性飞跃。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指出,毛泽东思想的创立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第一次历史性飞跃,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的形成实现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又一次历史性飞跃,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实现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新的飞跃。三次飞跃并不是彼此孤立的,而是始终处在一个环环相扣、绵延不绝的历史链条之上,即每一次飞跃都是从以往的历史中走来,又向未来的历史走去。本文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初始发展逻辑的研究,旨在从历史的原点探寻中国共产党为什么“能”、马克思主义为什么“行”。原点的意义是非凡的,它所呈现的逻辑往往能够说明事物日后发展的规律和趋势。从对中共一大到二大期间党的重要历史文献的考察可以看出,中国共产党一经成立就已经在探索并自觉推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历史进程了。这段时期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初始发展的态势说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实现了三次理论飞跃具有历史必然性。建党百年以来,中国共产党高举马克思主义旗帜,以主动的历史创造精神,深入到人民群众之中,投入到伟大的社会革命实践中,不断深刻地把握中国的实际,充分体现了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品格,推动着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深入发展。

① 关于这一观点,在很多学者的著述里均有体现,见:徐云根.从“一大”到“二大”——试论中共“二大”的历史进步和时代局限[J].上海党史与党建,2007(9):12-16;李士坤.论中共二大的历史地位——为纪念中国共产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90周年而作[J].中共福建省委党校学报,2012(5):10-15;肖甡.论中共“二大”的重大成就及其历史地位[J].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4):49-53;田子渝.评析中共一大二大政纲的重要发展[J].北京党史,2016(4):11-17;杨奎松.关于早期共产党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问题——兼谈中共“一大”纲领为何没能联系中国实际[J].史林,2021(1):6-13;黄伟力.中共一大对党的政治建设的历史贡献[J].河北学刊,2021(5):23-31;姚中秋.世界体系的裂变与中国共产党的成立[J].开放时代,2021(4):72-84.

② 这里的“文化”指的是特定时代条件下文化的存在样态。

③ 这里的“初步的体认”是指由于时代背景、革命经验、理论水平等因素的限制,早期共产党人对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的理解还是粗浅、机械的:一方面他们所理解的“中国具体实际”,大多指的是当时中国现实社会的政治经济状况,并不包括中国的传统文化;另一方面,他们暂时还不会运用灵活的方式以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分析中国社会的特殊性,而是试图从后者中寻找符合前者的因素。

④ 这里的“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指的是1921年11月正式恢复后的社会主义青年团。关于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的成立、解散、恢复与发展的情况,见: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央档案馆编.建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1921-1949)(第一册)[M].中央文献出版社,2011:69-71;中国共产党组织史资料(第1卷)[M].中共党史出版社,2000:49-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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