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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近代传奇评点的现代性意识*

2022-11-07高宇星

文化艺术研究 2022年3期
关键词:眉批评点传奇

高宇星

(上海大学 文学院,上海 200444)

从中国文学史来看,近代文学是由古代文学向现代文学转变的过渡性的形态,近代的文学创作和批评显示出一定的现代化发展趋向。当时洋务运动与维新变法有力地推动了近代文学的发展,文学界尤以梁启超倡导的“诗界革命”“文界革命”“小说界革命”影响最为显著。当时虽尚未打出“戏曲界革命”旗号,但晚清戏曲创作与批评无疑也是近代“文学革命”的重要组成部分,更何况晚清很大一批文学家和文学批评家也把戏曲视为“新小说”的家族成员。作为特殊戏曲批评形式的戏曲评点,自然也应纳入晚清“文学革命”的潮流,然而其似乎一向被近代文学研究者排除在外。本文拟以1840—1919年间的传奇评点为研究对象,探讨其中所表现出的现代性意识。

一、近代传奇评点中的社会批评

传统的传奇评点或以劝人向善为旨归,或以歌颂男女真情为主题,又或以称颂忠孝节义为中心。批评的对象多为神仙道士、传奇人物或历史英雄。近代以来,传奇评点者虽未能完全摆脱传统戏曲批评的思维模式,但普遍表现出对个人经历与社会实事的突出强调,对人民生活与国家局势的密切关注,体现了其批评意识的转变和进步。

(一)关注人生、面对现实的批评意识

魏熙元在清光绪七年(1881)创作了《儒酸福传奇》,其评点多次传达出作品对现实生活的关注。如“凡例”云:“《酸警》出是实有其事。”第五出“酸警”的尾批,倪星垣再次强调“此鄙人目击之实事也”,和“凡例”所言互为印证。在卷末跋文中,魏熙元形容自己作为儒士的落魄情形“庚辰春禾城岁试,欢联寅好,寒酸逼人,非可描绘”,并声明是受友人倪星垣“为此中人写一小传”的嘱托,故而完成了传奇的创作。这部作品以作者及其好友在当时社会环境中的实际境遇为素材,真实地揭露了封建社会中的下层文人窘迫的生活状态,表现出作者对于儒生未来命运的担忧和思考,具有一定的社会普遍性和较为深刻的认识价值。

徐鄂则从当时的社会现状出发,在光绪十二年(1886)以太平天国时期的实事为题材创作了《梨花雪》传奇。他在“自序”中写明:“呜呼,事之卓卓可传者岂独古为然哉?今亦有之,金陵黄烈女是已。”他选取太平天国期间智杀湘勇、自缢守节的金陵女子黄淑华作为传奇的主人公,虽然作品以颂扬节烈为主旨,但是通过湘军劫掠百姓、杀害无辜等情节揭露了官兵给人们带来的灾难,反映了真实的社会状况。秦本桢在第一折旦角所念“年才十八,亦具艳质。新婚一月,被伪尚书李生香劫掠以归”的科白处,注云“此事系汗漫生目击”,特别强调传奇事件的真实性。同样以太平天国运动为背景创作的传奇还有郑由熙的《木樨香》。其“自序”以“然某公未至之年岁,乙卯贼初陷郡,吾邑侯廉公死事”等数语交代了题材的出处,以咸丰年间孤军对抗太平天国军队、最终城破自缢的歙县县令骥元清为歌颂对象,并且直接表明“纂组成章目,曰《木樨香》,纪实也,岂云表忠烈、扢扬清芬哉”,说明传奇内容的真实性和表彰忠烈的创作意图。

洪炳文署名“悲秋散人”创作于光绪三十四年戊申(1908)的《秋海棠传奇》,取材于秋瑾被害事件,其自序称“若夫女士之事,夫人已知之矣,其不正斥其名,明言其事者,有合乎诗人忠厚之旨”。将秋瑾评定为伟大的民主革命战士,并且借助传奇使她的事迹广为流传。“例言”首条云“女士之事近将一年,此编才出”,显示出传奇创作的时效性。除取材于现实的创作方式外,在眉批中对当时的社会现状亦有直接反映。如第二出中副净有一段念白:“十九世纪以来,冥中官吏,不许问官秉公办事,不问天理,不顾王法,不恰人情,原是一味逢迎上司。”其眉批云:“十九世纪,冥司亦复如是,何况世人?”并在第二出尾批中再次说明:“十九世纪以来,冥司办事员均已如此,宜乎人间仕途今不如昔,阴阳一理,良用喟然。”两处评点均表明作者使用了比喻的修辞方式,将冥界比喻为人间,将冥界办事员比喻为人间官员,抨击了官员们一味迎合上司而不顾天理王法的处事方式,批判了腐败的官场和黑暗的现实社会。可以看出,除了对秋瑾被害深表同情和愤慨外,洪炳文还关注到旧有的社会体系和制度对人们的摧残和迫害,暗含变革社会、救治国家之意。他在光绪三十二年(1906)丙午创作的《后怀沙传奇》的眉批中更是将爱国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如【喜迁莺】一曲中有“人道我,重洋负笈,只算是,四海飘蓬。可恼他,大狮王鼾睡,未醒醉梦”之语,其眉批为“爱国热心,忧时急泪,寥寥数语,包括无遗”,一语道破清政府的怯懦无能和仁人志士奔走疾呼的爱国情形。他在“欧美洋人艳羡垂涎”曲文之上更是秉笔直书“祸根在此”,表达了对欧美洋人觊觎中华矿产的愤恨之情,并且包含着救亡图存、振兴国家的殷切希望。

可见,从对自身命运的关注,到对民族气节的赞扬,进而到对国家制度的思考,评点者们逐渐萌生出偏于现实主义的思考方式和评点意识。他们以真实经历和历史事实为依托,传达出对个人命运和国家存亡的担忧,对太平天国运动所造成的社会动荡的关注,对封建社会官场的龌龊黑暗的痛恨,从中反映出传奇评点的现实化、政治化倾向,产生了一定的社会影响力。

(二)借助寓言,警醒世人的批评形式

寓言警世的评点方式以洪炳文所作《警黄钟传奇》为代表。该传奇创作于光绪三十年(1904),搬演胡封、元封两个强国为抢占黄封国花蜜而展开进攻,最终黄封国虽处于弱势但获得胜利的寓言故事。在“自序”中,洪炳文论述了传奇的创作意图:“《警黄钟》者何?警黄种之钟也。黄种何警乎尔?以白种强而黄种弱也。黄种何以弱?以吾四百兆人,日醉生梦死于名缰利锁之中而不自知。”可见,“警黄钟”实则是“警黄种”的谐音。他认为黄种弱于白种是由于没有正视自身地位和外部环境,一味沉迷于争名逐利、醉生梦死之中。何为“黄种”?其“例言”云:“动物之中,国体之坚,惟蜂为最,故以蜂为喻。黄封者,黄蜂也。胡封者,胡蜂也。元封者,黑蜂也。假借谐声,是传奇中应有之义,并非牵强附会。”明确指出用了寓言的方式,将动物中具有团结性的蜜蜂比拟为人类,而用不同的蜂群比喻不同的国家,如用“黄封”比喻中国,用“胡封”比喻欧美列强,用“元封”比喻其他列强。“例言”又云:“末二出《计捷》《团圆》云者,盖言自强以御侮,团体以立国,皆将来虚拟之辞,作者之希望也。”毫不避讳地表达出自己希望国家复兴、发展壮大的美好愿望。洪炳文也多次用眉批的形式揭露当下社会的真实状况,如第二、三、六出眉批云“白种种强,于此可见”“黄种如此可欺,早为敌人看破”“近日洋人之灭人国,不为虎狼,而为狐狸”“黄种见欺于人,一至于此”,等等,不仅将时下清廷久为列强欺辱、国力孱弱、四面受敌的境况一语道破,并且阐明列强以虎狼手段赢得战争后,必然要求签订合同、划分租界、寻求长期利益往来的狐狸行径。若不是为国家局势忧心已久,他断然做不出如此精准的评点。

《警黄钟传奇》虽敷衍蜜蜂国的故事,但评点者无不将其视为时事之演绎,而以热忱的忧国之心和强烈的爱国之情为之作批注。被誉为《警黄钟传奇》姊妹篇的《后南柯乐府》,其创作方式与《警黄钟传奇》如出一辙。洪炳文在“自序”中称:“尝观天地之间,物必有偶。蜂知君臣,蚁亦知君臣。蜂知团体,蚁亦知团体。蜂严种族,蚁亦严种族。”显然是把蚂蚁和蜜蜂归为一类,因两者都能够知团体、严种族,故而能够相提并论。他进而指出“大水将至,蚁犹知避,大祸将至,而人不知惧。可以人而不如蚁乎?”可见仍然采用以物类人的手法,以蚂蚁为人类的警戒。他把大槐安国比为中国,白义国、马义国比为列强,强调“人能如蚁,其国未有不能自立者”的主旨。在第一出的尾批中,洪炳文指出“列强通聘不已,必至通商;通商不已,必至租埠;租埠不已,必至占领;占领不已,必至瓜分”的真实现状,传达出物竞天择的进步思想,描绘了列强妄图瓜分中国的丑恶嘴脸。在第二出的尾批中他又将“列强之谋人国也,始则保护,继而干预,终则占领”的一贯套路说破,使世人明白列强打着“保护”名义而行侵略之举的险恶用心。

评点者将对国家局势、国际关系的关注和思考融入这两部寓言作品中,书写了当时清廷腐败、列强攻击、内忧外患交织的紧张局面,表现出强烈的民族危机感,并寄托了富兵强国、战胜列强的愿望。

无论是直接对社会现状展开批评,还是采用寓言的手段进行间接批评,近代评点者对传奇作品中人物和事件真实性的关注都为前所未有。这一现象不仅反映出批评者对文学和社会关系的重视,也反映出时代潮流的变化,在唤醒国民、变革图存的进程中产生了一定的社会效果。

二、对西方思想文化的推崇

(一)放眼世界局势,借鉴外国革命的批评视角

至近代,人们开始了解西方的文化制度和革命历程,许多进步的学者用放眼全球的视野进行戏曲评点,使这一时期的评点出现了与传统评点迥然不同的风貌。

比如,清末维新派革命家韩文举在阅读梁启超的《意大利建国三杰传》后,有感于国人对外国事务和国际局势的认识不足,希望借助戏曲传播国外的消息,使世人了解外国的历史和现状。故而他督促梁启超完成《新罗马传奇》一书,并亲自为之评点。韩文举的评点以注解为主,重在介绍外国的著名人物和真实事件。在人物方面,他在尾批中介绍的有意大利的诗人但丁(Dante)、英国的名优兼诗家索士比亚(Shakespeare)、法国的哲学家兼戏曲家福禄特尔(Voltaire)、王爵梅特涅(Metternich)、玛志尼等人。在重大历史事件和革命团体方面,尾批中涉及的有维也纳会议、路易十六上断头台事件、法国革命、奥大利革命、拿破仑时代、梅特涅时代、意大利的烧炭党(亦称加波拿里党,Carbonari)、俄罗斯的虚无党等。可以说,韩文举的尾批,不啻一部精简的19世纪欧洲史,是世人了解外国、认识世界的一扇窗户,有效地起到了使世人开眼看世界的作用。

光绪三十二年丙午(1906),由洪炳文自编自评的传奇《古殷鉴乐府》问世。他在“小引”中即说明剧名取自唐太宗“以古为鉴,可镜得失”之语,而认为“古巴乱事,凡有国者之殷鉴也”,即以古巴两党相争,美国欲从中坐收渔翁之利的战事作为中国的殷鉴,希望光绪皇帝能够复出,稳定国家局面。虽然他在思想上没有能够挣脱封建制度的桎梏,但是将外国战事用中国传统戏曲的形式呈现出来,无疑具有开创性的意义。“例言”第一条云“是编原本日报,情节关目不能臆造,以免失实”,说明戏曲是根据当时报纸上所报道的古巴战争的时事新闻所写,故事情节都是有事实依据的。在评点中,洪炳文运用现实的眼光,既表明了自己的爱国立场,又对列强进行了批判。如第一出《泣留》中生角有一段念白:“不料美竟调兵舰抵奇威斯海峡,带兵数日,以保护商务为词,直逼夏湾拿城。”眉批为“不干美事,何必派兵,故托保护之名,真抵其地”,直接谴责美国干涉他国内政,以保护之名行强盗之实的无耻行径。而【前调】中“国事关心,愿做调人,蒿目时艰空泪纷”,其评点则为“热心君国,乃能为此言”,可见洪炳文将自己的爱国情怀和剧中人融为一体,表达了对当时国情的强烈的忧虑之情。在尾批中,他说道:“大凡人国,两党交争,未有不召大乱者。况在列强之世,借口保护,不能抵拒。事平之后,要求利益,逼开口岸,勒索兵费,暗萌干涉,皆于本国有大损,敌人有大利。”表面上是评点古巴战事,但句句切中当时中国的境况,冀图借此使国人明白必须一致对外,两党纷争必使国家受外国胁迫的实情。把外国的革命故事搬上中国的戏曲舞台,不仅丰富了传统戏曲的艺术形象,并且为中国戏曲增添了新的题材。

在了解了西方的民主革命进程后,评点者们希望借鉴国外的成功经验、他国的国家制度来拯救日益落败的中华民族。洪炳文的《普天庆传奇》便应运而生,它是向民众宣传立宪宗旨和相关事宜的作品。如第二出中丑角有一段念白“挂起灯,竖起旗来,就算是立宪”,眉批云“民间于立宪一事,每每不能言语,有以下三项人议论”。阐释此段描写的作用是逐一破除民众关于“立宪”的错误认识,树立起正确的立宪观念。之后有“少刻有人上台开演说,必将如何预备之法,指示明白,岂不甚好”的一段念白,眉批云“所以必须演说,方开民智”。此处评点的字数虽然不多,蕴含的信息却很关键。一则表明应当使用演说的方式向国人讲述如何为立宪做准备,二则点出此举的目的在于开启民众的智慧,说明评点者反对封建愚民政策,以及要使国人明确了解国家政策和追求自身价值。

综上所述,近代评点者在关注国内时事的同时,将眼光投射于世界的大格局之中,一方面想要促进国人世界观的形成和确立,达到让国人开眼看世界的目的;另一方面也希望能够吸收国外先进的革命策略,解决国内的现实问题,起到开启民智的作用。

(二)关注民主科学,要求自由平等的批评理念

近代传奇评点家在了解和学习外国的革命进程和国家体制的同时,也不断探索着能够使中国复兴强大的道路。一批具有先进思想理念的学者便通过戏曲评点的方式,宣扬先进科技和民主观念,提倡自由平等的现代意识。

韩文举便是通过评点宣扬公民意识的先驱。他不仅借助尾批的形式向国人介绍了19世纪国外的著名人物和历史事件,而且将西方先进的思想理念引入中国。如在《新罗马传奇》第一出的尾批中,有这样一段话:“意大利经拿破仑征服,将前此无数小国统而一之,施行法国民法,自由统一之精神,既已萌蘖矣。”言简意赅地讲明了意大利的革命过程,并且在评点中直接写出了“自由统一之精神”的语句,表明了他对各国民主革命和思想动态的关注,也传达出国人由此能够萌发自由统一意识的愿望。在第四出的尾批中,韩文举写道:“忍泪吞声,做个词人。要将心血洗乾坤。得非作者自道耶?吾愿与一国公民共哀其志。”值国家危难之际,文人们唯有运用手中之笔将满腔抱负和救国壮志融于作品之中,冀图随着作品的流传传播自身的思想主张。韩文举虽然在评点梁启超,但是也在诉说自己的心声。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心血之作来转变民众固有的封建思想,使国人在世界变革的大环境中主动自觉地去追求民主、自由等精神。因此,韩文举称自己为“公民”,进而希望全体国民皆能拥有“公民意识”,在中国走向自由统一的道路上贡献力量。

洪炳文是借助戏曲评点传播先进理念的又一人。以其《楝园乐府》为例。第二部《古殷鉴乐府》是借古巴战事引发国人之思的作品,第二出有一支曲文云:

【前腔】不要问欧洲美洲,总是论权件、力件。生死关头,似螣蛇入口,受鞭策,甘为牛后,滚围场狮儿弄球,套绳圈乞儿弄猴。(眉批:在强国势力范围圈内,则如球如猴,任人播弄,不能自主,不能自由。)眉批一则实事求是地说明倘若国力不振、内斗不止,那么国家必将沦为强国玩弄、割裂的对象;二则道破万千国人冀图国家自主、自由的愿望,暗含着国家平等、自主自由的进步理念。

在第四部《电球游乐府》中,洪炳文则化身为主人公,将当时先进的科技理念融入戏曲之中,在舞台上创造出前所未有的科幻奇景。“自序”详细介绍了“电球”的做法:“安球之法,则于现有电柱之上,加设一电线,有瓷叉以架之,球之下用伞以遮雨,伞之下用篮以盛人,篮之下有瓷圈以贯电线。”并对电球的运作原理进行了简要说明。他在眉批中对生角乘坐电球,不到半日便从温州抵达金华之事连连称奇。他在第一出尾批中又云:“近时电车电机有之矣,而不闻以电运球;气球飞船有之矣,而不闻以球需电。电球之制,中外未之前闻也。”可见,正是由于近代电车、电机、气球、飞船这些新兴科技事物的兴起,才引发洪炳文“以电运球”的奇想,并非其凭空捏造。评点者对科技的关注和重视在戏曲评点史上留下了新颖而独特的一笔。

《电球游乐府》虽然是一部宣扬现代科技的传奇作品,但是洪炳文在评点中也时时透露出先进的思想意识。如第二出旦角云“如今男女平权,决不可仍作儿女娇羞之态”,眉批云“庄重不佻”。封建社会是男权至上的时代,此处旦角却以女子身份说出“男女平权”的话来,洪炳文称赞其“庄重不佻”,如此大胆地在评点中传扬男女平等思想确是石破天惊之举。他在第二出【倾杯序】曲文“快摆脱古来女界旧樊笼”眉批处更是直书“凡今女士请诵此言”,明确表达时代变换,女性的地位已经发生转变的先进理念,认为当下的女性应当摒弃三从四德等封建男权思想的束缚,拥有独立自主的意识。

评点者们在近代传奇评点中所表现出的对国家自主统一、民主自由的追求,以及对新时期公民意识、男女平权及新兴技术的宣扬,已超脱古代戏曲评点的范围,反映了他们对现代理念的主动贴近。

三、近代传奇评点中的女性批评

封建时期,女性社会地位低下,向来被视为男性的附庸,对自身的婚姻和命运没有选择权。近代传奇评点者关注到女性长期受封建伦理压迫的悲惨处境,开始在评点中为女性发声,改变了女性长期以来在封建社会中的固有形象。

一是打破封建价值体系,尊重女子的才干胆识。洪炳文的传奇作品多次出现赞美女性才识智勇的评点。如《水岩宫乐府》演绎了瑞安烈女胡廷相的妻子陈义姑智斗倭寇,最终不屈而死、羽化成仙的故事。他在第二、四、六出眉批中,以“有见地,熟悉地形”“有识之言”“计之熟矣”“有血性”“有侠气”“有见识”等语称赞陈义姑的智谋和气节。第六出尾批云:“此折写寇氛入境之猖獗,烈妇设计之从容。主意早定,自不张惶。是以择地藏夫,挺身饵敌。但愿能免其夫,余无所望。不独视死如归,亦烈中有智。”正面描写陈义姑面对倭寇时,丝毫没有小女儿态的慌张、胆怯,反而早早做好了牺牲自己、拯救丈夫的决定,从容不迫地给丈夫找好藏身之地,再挺身而出,独自引开倭寇。在评点者的眼中,陈义姑不仅具有忠烈的品质,更具有超凡的智慧,是一位“有情有义,有智有勇”的非凡女性。其义女杜雪琼则是女性才华的化身。在第八出雪琼为陈义姑所写祭文处的批语为“此首哀词,情深文明,非深于情者不办”,指出雪琼在才学上具有用词妥帖、文笔优美的长处。第十九出眉批,如“观此雪琼,真是难进易退一流人,君子人欤?君子人也”,用君子称赞一位女性,在封建社会中是异常难得的。雪琼死后成为义母陈义姑座下的书判,眉批有“雪琼口辩,亦自相当”“有识之言,才士为此,何况狂生”等语。该出则用“此折专写雪琼之才、之遇,十分可爱,十分可怜”的尾批作结,赞扬她审判断狱如同老吏般老练,与恃才傲物者大相径庭。这几处批点道出雪琼不独文章写得好,审问判案也是环环相扣、条理明晰,又兼备思绪缜密、巧舌能辩等品质,凸显了其才辩无双的才女形象。

《警黄钟传奇》和《后南柯乐府》同样是歌颂女性才智胆识的两部作品,其中均有女侠形象的塑造,分别为竺凌霄和周芙仙。《后南柯乐府》在“例言”中明言“公主为女中之才,周氏为女中之侠”,言简意赅地道出两位主角的特性。《警黄钟传奇》第五、七出则以“料敌之明,女中诸葛”“不愧女侠”“二女士亦具侠肠”等眉批赞赏女子的才华、品德。

表彰女性的忠烈侠义、赞许女性的才华智谋,这些评点都是对古代“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道德体系的冲击和突破,表露出评点者的个性解放意识的萌芽。

二是冲破传统束缚,争取婚姻自主权。《水岩宫传奇》中的刘菊姝、阮蓉绢为自己安排了一次“相亲”:她们身着男装,由县太爷白如水请来陈家昆仲与她们共同赏花。赏花完毕,第二十出小生说道“请他两家女子来署赏花”,眉批是“此是女赏花”;进而又云“白老师令柬房来召孩儿,来署赏花赋诗”,眉批是“此是男赏花”。一为邀两位女子赏花,一为请两位门生赏花,批点得很清楚。此时小生方才明白白如水“原是一良媒”,眉批是“白老师为此用心,真是良媒”;进而说道“及老师送孩儿二人出署,乃说前日亲事,可以圆成”,此处眉批云“后会有期四字便是姻事成就之意,妙在双关。为他两女子捉弄半天,到此方才知觉,可见陈生质地之厚”。原先在曲文中不甚明白之处,有了评点之后,方能理解作者设计之巧妙。意即此次“相亲”,陈家昆仲原先是不知情的,是刘、阮二姐妹为了考量他们的真才实学,故意为之。赏花分别之际,白如水留下“如果情投意合,后会有期”的话语,暗含如若刘、阮姐妹欣赏陈家昆仲的品貌、才学,那么四人就可成就姻缘。“后会有期”一是字面含义,一是姻亲可成之意,具有双关的妙处。直到亲事已定,二位男子才明白当日赏花的妙义。

《后南柯乐府》中,大槐安国蚁王为了安邦定国,为灵芬公主招选淳于后人作驸马,公主也积极自愿地促成此段姻缘。第八出《招驸》以“蚁王为保种而求才,东宫为保种而行媒,公主为保种而招驸”的尾批点明个中缘由。可见公主选取驸马的要求是,能够在国家危亡之际保全大槐安国种族的有才之人。此次招选驸马与以往封建社会选送公主和亲以求两邦安宁的做法不同,灵芬公主并非被迫将婚姻幸福埋葬在政治利益中,而是从现实角度出发主动选取了有利于邦国的婚姻,展示出一定的自主意识。

封建时期,女子的婚姻多由父母包办。大多数女子在出嫁之前未见过未来的丈夫,不知其为人、品行。评点者意识到封建礼教对于广大妇女的戕害,在评点中通过对刘、阮姐妹亲自择婿,灵芬公主主动下嫁淳于毅等行为的赞许,表现出女性应当具有婚姻自主权的立场,也反映出其在男女关系认识上的极大进步。

三是担负家国重任,传播男女平等理念。《警黄钟传奇》叙写黄封国女主当政,东宫太子琼英、女官谢瑶芳和苏蕴香、女侠竺凌霄共御外敌、强国富兵的故事。第一出尾批云:“此折写东宫忧时心事,一人上场,一人下场,孤掌难鸣,孤忠莫是。”寥寥几笔将琼英忧心国事、孤掌难鸣的情状描摹得淋漓尽致。而东宫太子也是女性角色,将女子推上执政当权的主位,把抵御外侮、复兴国家的重任托付于女性之手,实属难能可贵。对几位女性爱国之情的点评,如第五出尾批云“此折写谢、苏二女士之热肠爱国”,第七出眉批“可见当心国事”等,表明女子为国忠心不亚于男子,并且文韬武略也不遑多让。如第八出曲文“雉尾盔兜压鬓鸦”,眉批云“女子从戎本色”,尾批是:“此折写正副元帅等三人,慷慨从戎,从容发令,誓师时寥寥数语,已足见一腔热血,与士卒敌忾同仇。勇气为此,又有兵略,焉得不胜。”描绘出三位女将挂帅出征、慷慨誓师的英勇形象。战场自古以来就是男性征战杀伐的所在,虽有木兰从军等女子从军事迹,但由女子挂帅的军队确实罕见。评点者不仅没有对此斥责,反而还表现出必胜的信念,可见他认为女子从军同样能够平定干戈得胜而归。不过最为评点者激赏的不是她们的武力,而是她们的智谋,第九出尾批云:“此折写二帅从容布置,各以计胜,所谓斗智不斗力也,极其成功,全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并不藉剑侠之力。”表明此次大捷,是由于谢、苏两位副帅采取了智斗的方式,提前布置,令敌人疏于设防,不知中计,最后惨败,足见女子行军布阵也颇具章法。另外,洪炳文在第十出眉批中评太子琼英“东宫不没人之功,可称贤嗣君矣”,又在第十出眉批中评黄封国女主“从议为法,女中贤主”。称女性是英明储君、圣贤君主,肯定其治国平天下的能力,说明他已将封建道德对女性的禁锢抛之脑后,而视女性为国家平等自由的公民。

《秋海棠传奇》中亦有对“男女平权”观念的明确表达。传奇将秋瑾比作花神,以花神的遭遇反映秋瑾的实事。第一出开篇即云“爱国哀肠忧国泪”,眉批“此折以泪字作眼目”,解释以“花泪”作为出目名称的缘故,将秋瑾定性为爱国烈士。旦角云“胎教一事,肇自女界。女界未经开通,文明无从输进”,眉批云“女学原因”。尾批是:“女士热心学务,忧国忧时,竟以此事蒙祸,时局可知,人心可知。”洪炳文直接道出秋瑾是由于推崇女学、传播女权而遭受迫害,可知其是支持秋瑾传播女学、解放女性的行动的。在第二出中,由于被扣上了“叛逆”“不轨”的罪名,花神为自己辩护道:“吾平日言论自由是有的,不过说男女平权的话头,如何便算是叛逆?不过感慨世事,愤激不平是有的,如何便叫做不轨?”眉批云:“两项事情,如何问他死罪?岂不冤哉?”在洪炳文看来,传播言论自由、宣扬男女平等,不是叛逆;感慨世事不公、积愤志士不平,不算不轨。由这两件事判定秋瑾死罪,显然是不合逻辑的。此处批点,不仅表达出洪炳文希望秋瑾能够含冤昭雪的心愿,更加体现出他具有男女平等的先进理念。

在评点者们的眼中,女子可以为官、为侠、为将、为储君、为国王,可以选择共度一生的伴侣,可以担负安家定国的重任,因而他们积极倡导男女平权的思想,具有进步的女性意识。

四、近代传奇评点中的艺术批评

近代传奇评点不仅在内容上呈现出现代化的发展倾向,而且在批评形式方面也有所创新。具体表现为:评点语言逐步向白话转变;评点者在评点体制时,既以作者的陈情叙意为标准,又关注到传奇体制的革新。这些都体现了评点者的时代性和先进性。

(一)传奇白话批评

近代以后,白话文学受到重视。评点者们接受时代的熏陶,有意识地推广和普及白话,并将其运用到对传奇的评点之中。

比如濮文暹在其评点的《点鬼簿传奇》中,每每遇到口语化的曲文或念白时,都不厌其烦地一一指出,称赞其语言运用之妙。如第一出眉批“白描是元人正锋”,第二出眉批中出现了两次“纯是白描”,第三出眉批中则有“白描”“逼真元人矣”等语句。虽然濮文暹仍是以传统的评点眼光来考量《点鬼簿传奇》的艺术特色,即以金元本色语言作为戏曲创作的标准,但是从其对白描语句的重视和激赏中,可以感受到他把用大众化、口语化的语言创作戏曲奉为圭臬。

又如,韩文举直接用白话语言对《新罗马传奇》进行评点,有力地推动了白话语言的发展。如其第一出尾批中对维也纳会议的介绍:“著十九世纪史者,皆托始于维也纳会议,盖此会议实为百年来最大关键也。上接法国革命及拿破仑时代,为其反动力。下开各国立宪统一事业,为其原动力。”虽然在句式上,仍然避免不了“……者,……也”的文言判断句式,但其运用的词语都是时兴的白话,寥寥几句,就清楚地阐释了维也纳会议在19世纪承上启下的枢纽作用。这样的评点语言扩大了戏曲评点的受众面,使得普通大众也能从中了解、学习外国文化,更好地理解传奇作品所要表达的思想和内容。这说明,口语化的书写是有助于向世人介绍西方世界中的人物和事件的。与韩文举相类似的还有戏曲家洪炳文,他在自编自评的多种传奇评点中也采用了口语化的评点语言。如《秋海棠传奇》《普天庆传奇》《古殷鉴乐府》《后怀沙传奇》《电球游乐府》等,这些作品都以当下最时兴的社会热点为创作题材,以警醒民众、宣扬科技为目的,因此运用白话评点的方式更能促进民众的认识和理解,进而实现传奇的社会价值。

在借助白话语言作为评点语言后,传奇评点中出现了大量的外来词汇,展示出近代评点区别于古代评点的独特之处。比如在《新罗马传奇》的尾批里,外来词汇中有关于外国人名、地名的词语:“但丁(Dante)”“索士比亚(Shakespeare)”“福禄特尔(Voltaire)”“梅特涅(Metternich)”“玛志尼”“意大利”“日耳曼”“英国”“法国”“欧洲”等;有关于变革、制度的词语:“维也纳会议”“革命”“立宪”“民权”“梅特涅时代”“拿破仑时代”“俄普奥三帝”“自由统一之精神”“烧炭党”“俄罗斯之虚无党”“宣誓大典”“宪法”“公民”等。同样,洪炳文传奇的评点中也出现了大量外来词汇。如《警黄钟传奇》的评点中有“占地议和”“外洋列强”“洋人”“公法”“女士”;《后南柯乐府》的评点中有“列强”“和约”“通商”“租埠”;《普天庆传奇》的评点中有“立宪”“风琴”“演说”;《古殷鉴乐府》的评点中有“巴君”“美兵”“总统”“自由”;《后怀沙传奇》的评点中有“美商”“英商”;《电球游乐府》的评点中有“电球”“电局”“电车”“电机”“气球”“飞船”“女士”;《秋海棠传奇》的评点中有“女士”“女学”“学务”“世纪”“女界”;等等。这些词汇是评点者关注现实的实证,更是侧面映照当时中国社会实况的一面镜子。从这些词语中不难发现,列强侵略、社会变革、女性意识、科技发展等是时人最为关心、亟待解决的问题。

从评点者赞赏使用口语创作传奇,到自觉地使用白话作为评点语言,再到评点中引入外来词汇表现自己的价值观、世界观,这一过程充分地说明了传奇的评点语言逐渐实现了从古代到近代,乃至现代的转换,是评点者对评点语言所进行的划时代的变革和推进。

(二)传奇体制创新批评

近代传奇肩负开启民智、传播科学等重任,传统的传奇体制已不能满足这一时期的需要,因而传奇作家对其进行了革新,这也成为评点者所关注和批评的对象。

较为突出的有魏熙元的《儒酸福传奇》,其“凡例”云:“是曲逐出逐人,随时随事,能分而不能合,乃于因果两出中暗为联络,而以十六个‘酸’字贯串之。”打破了传奇作品“一人一事”的主脑结构,全剧凡十六出,没有一个贯穿全书的主体故事,而是以“酸”字为线索,将各出独立的故事和情节串联起来,分别从不同的侧面反映几位士子的生活和遭遇,突显儒生寒酸的主题。这种创作方法强化了作品主题,淡化了故事情节。而其结构与乾隆年间吴敬梓创作的《儒林外史》小说如出一辙,以小说手法写戏曲,不仅是对旧有传奇结构体制的突破,更体现出这一时期传奇观念的革新。

韩文举也对传奇体制的创新有所关注。他在《新罗马传奇》第一出尾批中评道:“凡曲本第一出,必以本书主人公登场,所谓正生正旦是也。惟此书则不能。因主人公未出世以前,已有许多事应叙也。于是乎曲本之惯技乃穷,既创新格,自不得依常例矣。”说明传统的传奇剧本在第一出的时候,男女主人公便要登场。但是在《新罗马传奇》的主人公出世之前,19世纪已发生了许多影响世界局势的事件,为按照时间顺序逐一说明,梁启超便对这一惯例进行了改动,韩文举对此举表示认可和支持。第三出尾批云:“《新罗马传奇》,已演了四出。书中正脚色,尚未出现。读者请抖擞精神,再等半个月,好看那《桃花扇》上的侯公子登场了。”这段评点,既和第一出尾批相互映衬,也存有安抚读者之意。然而为何还要再等半个月,才能看到主人公登场呢?这便是韩文举思想超脱之处。他在劝说梁启超创作《新罗马传奇》时,指出:“寻常曲本,仅叙一二人、一二年间事,故结构尚易。此编前后亘七十余年,书中主人公凡四五人,意匠经营,真非易易。”由于这出传奇涉及的时间跨度较长、主要人物众多,为了详细地演绎世界格局的变化,韩文举建议梁启超完成一出之后,停顿一段时间再继续创作,即楔子尾批所谓“因约每出令其中途戛然而止也”,因此每出的完成时间都存在一定的跨度。这种创作方式显然是对传统传奇创作的突破,融入了小说的叙事手法。可见近代戏曲评点家将戏曲视为小说,更多地把戏曲当作可供阅读的读本,却较为忽视戏曲的舞台性。

洪炳文对传统传奇体制的改革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对传奇体制中的角色安排进行变革。如《警黄钟传奇》“例言”说:“梨园中本有‘正旦’名目,而传奇则无之。曰‘旦’者,即‘正旦’也。兹编派旦脚过多,因另加‘正’字以别之。曰‘旦’者,即俗称‘当家旦’是也。又有‘武旦’名目,传奇亦无有,以无所分别,特加‘武’。”由于《警黄钟传奇》中有许多女角,而传奇体例皆是由正生、正旦组成,并无多个较为重要的女性角色同时出现的情况,为了顺利完成创作构思,洪炳文将京剧中划分“正旦”“花旦”“武旦”的方式纳入传奇体制中,改变了一贯的生旦体系。二是改变了传统传奇的中曲白比重,着意加重科白部分。如《警黄钟传奇》另一“例言”云“是编情节甚多,故讲白长而曲转略。以斗笋转接处曲不能达,不得不藉白以传之,并非讨便宜也”,表示为了完整地展示戏曲情节,较好地衔接各出关目,因而借助科白进行敷衍。《后南柯乐府》的第三出则全部由科白组成,并无一句曲文,尾批云:“此折纯是讲白,并无一曲者,以各人俱无身分情怀,是以白描上场,白描下场,与丑脚神气最合。”由于是丑角上场,为符合其身份情状,故而全出采用科白形式。同样的手法还出现在《秋海棠传奇》的第二出中,此出尾批云:“此折曲文,均从女士口中传出,以副净脚色口吻胸怀,一无足取,故有白无曲。”同样是为了符合人物的身份地位,并且秉持以抒发人物情感、交代剧情走向为主的理念,洪炳文采用了“有白无曲”的形式,这种形制不啻为传奇创作中的一大变革。

综上所述,评点者们在评点中表现出的非情节化倾向,以及对主人公出场顺序、出目创作的时间间隔、传奇角色体制、科白比重的调整,都是他们对传奇体制做出的革新。这些变化的出现不仅是因为评点者们受到了时代变革的潜移默化的影响,更是缘于他们敏锐的眼光和前卫的批评理念。

近代传奇评点家们秉持开阔的批评视野、前卫的思想理念,同时具有普及大众的迫切愿望。因而他们从现实人生着眼,借助实写、虚写、寓言、科幻等多种手段展开批评,表述自己对时代命运、国家存亡、个人前途的真实思考,体现出“真的文学”的特质。评点语言最终演化为白话语言。他们为了更好地实现传播目的,对旧有的传奇体裁进行了一些变革,使之体现出“活的文学”的性质。在评点内容方面,他们不仅介绍了国外革命历史和进步科技,更传播了民主、自由、平等、自主等先进理念,而且本着以人为本的批评理念,树立并宣扬男女平权的意识观念。因此,近代传奇评点实质上已经开启了迈向现代化的征程,呈现出明显的现代化趋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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