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宇宙与文明的虚拟化
2022-11-07刘金凤
吴 宁 刘金凤
(上海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 200234)
技术是人类文明发展的重要推动力,媒介技术的每一次创新与进步都在一定程度上重塑了人类社会的基本面貌。20世纪90年代互联网普及以来,随着网络空间的不断演变,以计算机为媒介的虚拟环境在社交网络、虚拟3D世界、增强现实应用等的基础上逐渐渗透到人类生活的各个方面,引领人类进入一种新的文明——数字文明。数字文明是指随着数字技术的革命性发展并广泛运用于人类的生产和生活等经济社会各个领域,引发社会生活样式整体变迁,呈现一种“数字化生存”的文明形态。正像我们所深刻感受到的那样,当代人类业已生存在一个数字化的生活空间里,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彼此渗透、相互作用,文明的虚拟化发展趋势日益变得不可逆转。数字技术的快速发展将助推数字文明的形成,尤其是以沉浸式互联网为愿景的元宇宙使人类在虚拟空间中纵享身临其境的体验,俨然为人类的“数字化生存”注入了新的生命。元宇宙的发展势必会进一步推进传统社会的数字化转型,加深文明的虚拟化程度,对数字文明的形成产生更深层的影响。
一、文明及其虚拟化
文明是人类在长期的发展进程中创造出来的包括经济、政治、文化等在内的各方面的成果的总和。伴随着数字技术与经济的快速发展,人类的生活世界越来越多地让渡给虚拟环境,呈现出从感性物质世界向虚拟世界变迁的趋势,文明形态也随之出现虚拟化趋势。
(一)虚拟化
从古希腊到中世纪,从近代到现代,很多思想家对“虚拟”(virtual)问题进行过探讨。柏拉图的两个世界即不完美的“感官世界”和理想的“完美世界”清晰地界分出虚拟和现实两大领域。感官世界是变化无常的、完整的,与真实的世界相比,感官世界的价值更低。柏拉图式的“虚拟”是短暂而偶然的,是现实的不完美拷贝。在现实世界中,知识有严格的限制,如果局限于经验,只能对虚拟的领域形成不同的看法,不可能达到绝对的真理。亚里士多德的主要贡献是将存在区分为“现实性”(actuality)和“潜在性”(potentiality)两个层次,现实的存在是完整的,而潜在的存在是不完整的,现实的存在和潜在的存在都指向实体。在亚里士多德看来,虚拟性是实体的个体属性,且具有变化的本质。在计算机技术出现之前,虚拟被理解为潜在的状态,它不是现实但在一定条件下可以实现某些事件或状态。
与数字技术有关的虚拟由计算机建模形成,是电子设备编程的结果,用户可以进入并沉浸其中。虚拟与电脑和电子游戏有关,计算机所创建的虚拟环境不是与人们脑海中形成的环境进行交互,而是与客观存在的环境进行交互,在这种情况下,主体难以区分事物或事件究竟是从属于真实世界还是虚拟世界,世界是他的感觉直接给予他的,真实世界和虚拟世界是不可区分的。虚拟环境是意识状态的表征,是次要的或主观的环境,既不同于客观环境,也不同于日常生活的世界。
总的来说,理解“虚拟”概念的含义有三种基本方式:第一种是在一般的理解中,“虚拟”意味着不现实,与虚拟事物的非物质特性有关;第二种来自经院哲学,“虚拟”指潜在的而不是实际存在的;第三种与现代数字技术有关,“虚拟”是被创造出来的现实,是真实存在的一个方面。“虚拟”在创生过程中借助了自动符号处理技术,虽然名义上是“虚的”,但实质上是“实的”,可以理解为“数字”“符号”。从辞源上探究,“虚拟化”对应的英文单词是“virtualization”,由“虚拟”(virtual)一词添加后缀“-ization”而形成。“-ization”是与词干相应的名词,意为“……化”。“虚拟化”是指互联网及其相关信息技术日益成为决定人类生存的重要因素,人类的生存逐渐呈现虚拟形式。“虚拟化”也称为“数字化”或“符号化”,“文明的虚拟化”是指人类文明的形态呈现向虚拟(数字)化发展的趋势。
(二)文明虚拟化的表征
元宇宙一词源于尼尔·斯蒂芬森的科幻小说《雪崩》,指的是超越现实世界的三维虚拟世界,但使用了现实世界的隐喻。元宇宙是虚拟现实(VR)的积极产物
,虚拟现实是利用计算机技术创造的具有空间存在感的交互式三维世界。相比视觉、听觉上感知的虚拟现实,元宇宙因模拟的是“五感”,因此其虚拟化程度更高。作为在虚拟平台上创造出来的超越物质世界的形态,元宇宙是网络虚拟化进程的最新形态,虚拟是元宇宙的最主要特征。人类的存在方式是反映文明发展状况的一面镜子。随着以元宇宙为代表的数字技术的兴起和发展,人类的存在方式日益呈现虚拟化趋势:第一,人类主体的虚拟化。元宇宙虚拟世界颠覆了身份的统一性或单一性,个性变成了虚拟的角色——一个人们“上线”时所创造的“化身”(avatar)。Avatar源于古印度梵语,意指神在人间的化身。在数字世界中,它表示“通过计算机技术拟人化的一般图形表示”
,是一种视觉的虚拟自我。化身作为真实主体的中介,是进入元宇宙虚拟环境的主要媒介,是一种表达自我的新形式。数字领域的符号潜能允许人们通过由属性、手势和物理外观等构建的化身表现自己的肉体。人类通过控制、创建和操纵他们的化身,使人的身体的存在、经历和探索变得具有象征意义。元宇宙为个人提供另类的生活和超越自身限制的多重身份的潜力是巨大的,给人们创造了过“平行生活”、创造自我、探索自我的机会。化身的构建和重建成为一种有趣的体验,每个人都可以通过化身在不同的角色中构建自己,并在虚拟世界中体验不同的生活方式,自由地选择隐藏身体和心理上真实自我的不良的一面,或者自豪地在数字领域表达自己的理想,而这些在物理领域是难以表达的。第二,人类生存空间的虚拟化。元宇宙构建的以数字代码形式呈现的虚拟世界是以潜在的图像形式存在的,叠加在人们日常生活中固有的物理生活世界(lebenwelt)上,创造出与“真实的日常生活”并行的独特的公共时空,元宇宙所提供的逼近现实且超越现实的新世界对现实空间进行了多重延伸。与此同时,人类的生活越来越多地同时发生在物理空间和虚拟空间,从而给人类的生存空间带来了颠覆性的变化。通过各种情境的转化,人类生存的社会空间变得更加广泛和分散,不再有精确的边界。空间的转换、一个向另一个的过渡以及各种形式的平行存在,是元宇宙的典型景象。人在虚拟空间中通过观看、娱乐、消费等虚拟实践获得各种虚拟的体验,实现对生活方式的重建。虚拟世界让用户能够与已经存在的充满未来感的高科技产品进行互动,将模拟变成事件,将游戏变成政治,将虚拟变成真正重要的东西。正如爱德华·卡斯特罗诺瓦所指出的,在虚拟世界中,“几乎所有被称为‘虚拟’商品的东西……现在都被证明是真实的……所谓的‘虚拟’与所谓的‘真实’如此平滑地融合在一起,以至于两者之间的区别越来越难以看清”
。第三,人类生存方式的虚拟化。当代人类面对的最重要的问题之一就是现实的消失。人类大部分时间都在虚拟空间中度过,人们在这里工作、娱乐、交流、结识新朋友,甚至埋葬自己。鲍德里亚指出,我们今天生活在拟像的世界即自我指涉符号世界,一个新的现实—超现实(hyperreality)的世界。我们必须学会生活在一个脱离现实的虚拟世界里,无处不在的虚拟社区已经成为人们生活中的一部分并影响着人们对现实的看法。虚拟社区已经成为人们分享兴趣、发展新的社会关系、创造幻想和通过数字技术进行交易的地方。如林登实验室在2003年开发的《第二人生》成为最受欢迎的虚拟社区,居民在三维的网络环境中可以进行互动,做任何在现实世界中能做的事情。当一个人戴着眼镜、耳机或充满神经传感器的手套沉浸在元宇宙的虚拟世界中时,他可能会有痛苦的经历,虽然停电或退出网络时会使他所经历过的一切事物失去特定的存在形式,但它并没有失去现实性,因为这种体验本身就是事实。
第四,人际关系的虚拟化。在元宇宙虚拟空间中,虚拟人际交互覆盖了真实的人际交互。在物理意义上,人际关系可以通过距离、相对位置等可视化参数衡量定义。而在虚拟空间中,人际关系实际上只具有象征意义,它们系统地脱离实体,转化为具有价值、心理、情感、认知和交际性质的符号空间。在元宇宙中,人需要学习如何与虚拟空间及其他人互动,这些人可能来自世界任何地方。元宇宙的虚拟世界是逃避现实的空间,在这里人们可以找到合适的条件体验丰富的社交。这些体验是高度中介性的,发生在多模式和三维环境中。在这些新的社交空间中,人们能超越“物理现实”和内在生物约束的意愿,同时扮演不同的社会角色。元宇宙中的社交生活会受到平台代码和人们行为的影响,在这里,人们不是对真正的物体做出反应,而是对虚拟的物体做出反应,同时他们面向的不是真正的“他者”,而是自我创造的形象,如果有必要,他们不是改变自己的行为反应,而是改变形象的内容。通过化身这个虚拟的“他者”,元宇宙中的居民形成了一个活跃而复杂的社会网络:“虚拟化身在虚拟世界中传达我们的自我:我们居住在它里面,我们驱动它,我们从它的立场上接收关于这个世界的所有感官信息。”
二、推动文明虚拟化发展的主要因素
文明的形成是人类的利益与欲望相互交织的结果。数字技术的发展、经济利益的驱动和人类自身的需求共同推动了文明的虚拟化。
(一)数字技术的发展
随着媒介技术的演进,人类脱离了“肉身在场”的面对面互动,持续走在不断“虚拟化”的道路上。在马克思生活的年代,劳动者进行协作的条件是他们必须集结在一定的空间内,“人数较多的工人在同一时间、同一空间……在历史上和概念上都是资本主义生产的起点”。数字技术的发展使人类从现实世界到虚拟世界的过渡成为可能。在以计算机和互联网为代表的数字技术出现以前,虽然传统的通信技术及其应用已经使人类社会逐渐萌发出“脱域”“跨越空间协作”的虚拟生活方式,但传统的信息技术与生产技术是分离的,对生产的直接作用并不显著,这种虚拟生活方式并没有改变整个工业社会的结构形态和组织方式,仅被视为现代社会在空间拓展上所表现出来的一种形式。随着计算机和互联网等数字技术的迅猛发展,尤其是在世纪之交的日益普及,人类在生物系统和社会系统中形成了具有特定时空关系的信息空间,主体在虚拟的信息空间里能够创造、转换和消费信息,人类社会生活开始从真实的客观环境向虚拟环境过渡,数字技术逐渐成为生产力发展的决定因素,数据逐渐成为重要的生产要素。人类非“肉身在场”的虚拟空间生活方式萌生出数字社会(早期也有人称之为网络社会、信息社会),文明形态也逐渐向数字文明转型。
智能手机、笔记本电脑已经使互联网成为全世界大多数人的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元宇宙是下一代互联网的假设,对现实的虚拟程度更深更强。随着虚拟现实耳机、增强现实眼镜等元宇宙技术的日益普及,人们将会更多地接触、使用甚至依赖虚拟数字技术,文明的虚拟化程度也必将随之加深。在元宇宙创建的虚拟世界里,人类通过化身能最大限度地克服身体的限制,通过“超越自然尺寸限制”的元宇宙仪器装置,我们能体外扩张进入虚拟空间,“仿佛”看到、摸到、闻到甚至品尝到原子结构材料。在未来,随着元宇宙技术将人类虚拟体验的真实度、便捷度、及时度不断推向新的阶段,人类社会生活的虚拟化程度将日益加深,人类文明的虚拟化程度也将与日俱增。
(二)经济利益的驱动
自产业革命以来,资本经历了由产业资本向金融资本的转变。从本质上看,资本形态的演化是由资本的逐利本性驱动的。在马克思所处的19世纪,由于世界市场的开拓,工场手工业已难以满足庞大的市场需求,于是机器大生产、近代交通运输业、邮电通讯业等取代了原来落后的生产方式,工业资本取代商业资本占据了统治地位。金融由于具有对社会资本进行筹集和调配的社会化属性,不仅能拓宽资本增殖的边界,还能超越产品生产与流通所具有的限制。马克思指出,信用制度“一方面把资本主义生产的动力……发展成为最纯粹最巨大的赌博欺诈制度……另一方面,造成转到一种新生产方式的过渡形式”。信用成为资本积累的有力杠杆,满足了资本摆脱束缚而无限增殖的欲望,金融资本打造出新的生产方式即垄断。当资本在生产与贸易中没有了竞争优势,就会从产业资本转向金融资本与“去工业化”。20世纪80年代,资本结构的重心由产业资本转向了金融资本。
而数字技术的崛起使数字资本迅速成为资本的新样态。“数字经济使金融资本和数字技术结合,将跨国垄断推向新高度。”由于数字资本占据和掌握了人们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传统的产业资本的重要性随之下降了,数字资本相关产业成为资本增殖的主要领域,如苹果、微软、亚马逊等互联网科技公司市值都已经超万亿。为了更多的增值,传统的产业资本不得不向数字化转型,甚至不得不进驻数字平台,如教育、服务、贸易、艺术等各种传统行业已经开始数字化转型,大量的超市、餐厅、药店、景区入驻各种电商平台。据信息产业研究机构IDC预测,数字经济产值到2023年将占到全球GDP的62%,届时全球将进入数字经济时代。
“传统经济升级的方向是数字经济,数字经济中最活跃、最彻底、变化最剧烈的部分,恰恰是元宇宙经济。”“元宇宙经济”是“数字产品的创造、交换、消费等所有在数字世界中进行的经济活动”,是数字经济的最佳范例。“数字生产和消费不仅可以脱离现实的物质生产,而且还会呈现与物质世界生产、消费完全不同的经济规律和价值逻辑。”如玩家可以在《罗布乐思》()中创造各类虚拟商品进行交易,包括物品、皮肤等。元宇宙将成为计算机平台上一场史无前例的革命,众多互联网巨头已布局元宇宙领域。如果说在马克思生活的年代,资本要求一切民族都必须进入由产业资本构建的“实在”空间,“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了”,那么在数字化时代,资本则会把一切民族都卷到数字文明中来,卷入文明虚拟化的历史大趋势中。
(三)人类自身的需求
追求人类精神需求的满足是文明虚拟化的重要肇因。马克思曾指出:“创造这一切、拥有这一切并为这一切而斗争的,不是‘历史’,而正是人,现实的、活生生的人。”“人”才是历史发展的动力与目的,虚拟文明实际上是人类追求美好生活的实践活动的产物,其起点与归宿都与人的“美好生活需要”息息相关。随着物质需求的不断满足,人们的精神需求越来越高。当现实生活世界无法满足人们的需要时,人们会转向其他领域寻求满足,而数字技术建构的“美好生活场景”正是人们寻求这种满足的美好去处。法国思想家居伊·德波指出,当代媒介构建了一个“与现实世界相异的虚拟世界”、一个人们理想中的“美好生活”幻象,即“景观社会”。数字技术建构的“美好生活场景”是一种“景观”,这种“虚拟景观”营造出的“超现实”世界能“替代性满足”(substitute satisfactio)人们在现实世界中无法获得的生存体验与价值认同,甚至缓解人们无法宣泄的各种压力与情绪,使人们获得“幸福感”(Wohlgefühl)。在弗洛伊德看来,“压抑”是人类文明的缺憾,人在社会生活中遭受着代表完美的理想人格的“超我”对“本我”的压抑,人的本能欲望得不到合理满足会使人性变得扭曲与癫狂。互联网及相关数字技术的发展为人满足欲望打开了窗口,使人的本能欲望在不违背现实原则的前提下移置,从而使人的“本我”得到极大的满足。就像弗洛伊德所说的梦境是对人的潜在欲望的满足一样,“虚拟景观”给人类提供了自由的精神空间,既能满足人的潜在欲望而使其获得精神慰藉,也能减轻现实世界给人带来的沉重负担。比如在互联网游戏中,由于“误认”,人们往往暂时遗忘了自己的身体,误把游戏世界里获得的超能力视为自身所有,在这个脱离了现实世界各种规训的虚幻世界中尽情释放自己,充分获得快感体验。数字技术创建的“虚拟景观”在满足人类精神需求的同时,也构建了自身的增长极,助推了文明虚拟化的进程。
面对着电子屏幕的虚拟体验需要人类通过“脑补”画面来实现,而元宇宙带来的是通过感官实现“置身”其中的体验,这种体验会更加真实与深刻,能更好地“替代性满足”人类的精神需求。“元宇宙是人类数字化生存的最高形态”,人类在元宇宙中寻找新的发展状态,并不只是对现实世界的消极“逃离”,“事实上,那种根深蒂固的基于四维(三维空间与一维时间)的物理世界认知,已经难以满足当代人有关生命与宇宙的想象。于是,蕴含象征世界意味的元宇宙世界,提供了这样一种满足路径”。元宇宙经历虚实孪生、虚实相生、虚实融生等三个阶段,当元宇宙达到成熟阶段,虚拟空间将创造出“超真实”并把真实同化于自身之中。元宇宙使个人得以凭借数字身份在虚实融合的数字社会中建构虚拟自我,虚拟自我既与现实世界的自己是数字孪生的一对,又比现实世界的自己更丰富多彩,能更有效地满足人有别于现实世界自我存在状态的“第二人生”的需求,这是元宇宙兴起的重要原因。元宇宙给人类开拓出更宽阔的可能性空间,更好地满足人类的精神需求,势必会助推文明的虚拟化进程。“元宇宙虽然也存在着显见的技术瓶颈(比如服务器成本、资源耗用等),但它绝对是朝向未来的一个虽非唯一但却主导的趋势。”
三、对文明虚拟化的反思
文明虚拟化无疑给人类社会带来了颠覆性的重大变革,它在激发社会发展动能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引发了人们对人类文明发展前景的担忧。我们要以马克思主义引领数字文明发展,克服数字文明冲突,为“数字中国”建设提供有力支撑。
(一)文明虚拟化的风险
作为下一代互联网,元宇宙不断加深文明虚拟化的趋势是不言而喻的,与此相伴随的生活游戏化、隐私风险、反主流文化等也需要引起我们的警惕。
第一,生活游戏化。游戏化即“游戏的方法、隐喻、价值和属性全面渗透我们社会的过程”
,元宇宙使人类未来生活方式的游戏化呈现与体验成为可能。关于人类未来的问题,彼得·扎沃斯基认为:“一个后人类存在的愿景……寻求克服人类的局限性……可以使用更未来的解决方案,如大脑植入、思维上传、纳米机器人。” 元宇宙实际上是一种潜在的超人类主义工具,它使人类生活在某种“虚拟轮回”中,拥有各种各样的化身、生命和死亡的再生,向虚拟的幻想世界移动。如今,我们见证了一种现象——人类感觉自己在物理上和存在上都不是真实的。虽然世界依然是由物质组成的,但人类的精神和身体已被“带”到虚拟世界,真实存在的价值被逐渐贬低。虚拟空间与现实中的人的存在有着显著的区别:人可以多次在这里生存或死亡,可以选择在虚拟空间存在或忽视它,可以指定自己存在的条件,想象自己的人生故事和人生意义。在某种特定意义上,元宇宙创造的条件允许找到“人类存在问题的新解决方案”。元宇宙创造的游戏化生活方式不仅可以促进“美好”生活的实现,甚至可以成为“理想”生活的基础,但恰恰正是这种“美好”“理想”会使人们对其产生依赖。神经学家彼得·怀布罗比较了电脑依赖与药物依赖,指出电脑在增强使用者兴奋感的同时也增强了他们的抑郁感,“对许多人来说,电脑就是电子可卡因。我们的大脑天生就会寻找即时奖励。对于技术来说,新奇就是回报。你基本上会对新奇事物上瘾” 。这种依赖既是心理问题也是存在问题,当人过度迷恋游戏化生活方式,价值观转移到虚拟世界而不顾自身的健康和现实的社会关系时,元宇宙的负面影响就开始显现了。元宇宙沉浸式体验给人类带来了兴奋感,现实似乎变得并不那么重要,当人们沉迷于元宇宙的虚拟世界时,只有“在线”时才会有“饱腹感”。第二,隐私风险。元宇宙是以数据为中心的媒介,它捕捉与处理关于用户的大量数据,从人的身体行为到神经活动等所有可能的参数都会被收集在网络中,由此也给人类带来了巨大的隐私风险。首先,数据的搜集离不开对人们日常生活的监控,人们将不可避免地处于全覆盖的实时监视中,如家中使用的智能电网能源监视器,通勤时使用的谷歌、百度地图,公共空间安装的网络摄像头等。在大多数情况下,人们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些记录和分析已经威胁到个人的隐私安全,有时在不知不觉中免费提供了大量的个人信息。元宇宙对用户的数据收集需求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对人们的监视程度也将空前提高。其次,存在数据泄露的风险。虽然区块链技术使元宇宙中的每个人都拥有并控制自己的数据,但是区块链能够永远存储所有的交易记录,且区块链自身存在节点私钥窃取、破解攻击等风险,这将给人们带来安全隐患。特别是元宇宙可能会延续正在发展的指纹和人脸识别等生物识别技术,而生物识别技术是不可撤销的,与用户的关联是永久的,一旦数据被泄漏,人们将陷入无穷的麻烦之中。另一种风险是社会工程黑客,这是一种依靠人类的互动来创造紧迫感、恐惧感或其他情感的骗术,导致个人无意或有意地透露了有价值的信息。怀有恶意的人类用户控制的化身很容易从事欺骗和不道德的行为,如模仿、撒谎和操纵。玩家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之后,可以冒充玩家的朋友来获取私人信息。
第三,反主流文化。反主流文化盛行于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早期的美国,源于青年对现实不满、想去追寻人人平等的另类社会而做出与基本道德规范相背离的行为,在20世纪70年代后期逐渐消失,但计算机的出现使之再次兴起。计算机和互联网本身就源于反主流文化,当现实社会难以改变时,网络空间给在田园乌托邦中衰败的反主流运动者提供了新场域,成为反主流文化人士重新聚集的共享空间并逐渐形成技术乌托邦的赛博文化——一种以“赛博朋克”为核心产生的文化。Mondo 2000杂志是20世纪80年代末最大的赛博朋克出版物并成为虚拟现实的平台,主题包括高科技发展、科幻小说、黑客、另类健康、毒品文化和性等。赛博朋克在虚拟现实发展的早期阶段非常重要。虚拟现实构造的“神话”旨在连接和分配社会能量,满足大众消费者的需求。它们虽然具有虚幻的性质,但已经成为一种文化,对人非常有吸引力,对社会产生了真正的影响。“虚拟现实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是硅谷高科技产业增长与加州反主流文化的社会和政治理想之间辩证关系的产物。”
当虚拟现实技术问世时,“赛博朋克”就成了文化池塘涟漪的中心。元宇宙打造的“神话”能在人的心里创造出真实的形象和获得安慰,能转变为社会动员和操纵社会意识的手段,让人身处幻想之中,沦为各种操纵包括政治操纵的对象。元宇宙借助虚拟现实、增强现实、人工智能等技术构建全息的社会场景。区块链是元宇宙的底层架构,而区块链“去中心化”的特点与反主流文化是高度契合的。应防止元宇宙成为田园乌托邦的变体和反人类、反社会、反主流文化盛行的意识形态操控的新场域。(二)以马克思主义引领数字文明发展
数字技术在资本主义社会是资本增殖的手段,它无法从根本上实现人的解放,人在资本制造的虚拟景观中获得的是虚假的幸福。正如阿多诺反思与批判文化工业时所指出的那样,人们在消费、体验、愉悦时获得了虚假的幸福,快乐也是一种逃避,但不是对残酷现实的逃避,而是对最后一丝反抗观念的逃避。
从“实践”和“现实的人”出发是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特征,马克思主义认为人类文明发展的价值旨趣与根本诉求是实现人的解放和人的自由全面发展。马克思主义能够指导我们驱散数字技术的迷雾,克服数字技术的负面效应。虽然随着数字技术和虚拟技术的发展,资本主义的具体形式发生了变化,但是资本主义的实质并未发生根本变化,“数字资本主义是贴着‘数字’标签的国际垄断资本主义,是产业资本、金融资本和信息资本的融合体”。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依然存在于文明虚拟化的时代。诚如海勒所言:“信息世界与真实世界相互交织在一起……到了20世纪末期……所有的物质对象都被信息流渗透、贯穿,技术与感觉的链接也无处不在。”既然文明虚拟化发展趋势难以逆转,那么应合理利用以元宇宙为代表的数字技术,使其成为促进人自由全面发展的强大力量,防止人类文明走向自己的对立面。虽然人类文明已呈现虚拟化趋势,但虚拟社会不可能完全替代现实社会,未来将是虚拟与现实的相互交融、渗透、共生。我们要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充分发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制度优势,与元宇宙所统领的数字经济良性对接,将“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作为数字文明的最终目标,将“以人民为中心”作为数字文明的基本原则,保证以元宇宙为代表的数字经济健康发展,构建“虚实和谐”的文明社会。
首先,以“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作为数字文明的最终目标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内在要求。马克思把人的发展分为“人的依赖”“物的依赖”“自由个性”三个阶段。人类文明的发展实质在于“自由个性”阶段的实现,即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生产力是文明进步的最终决定力量,元宇宙的发展和应用为生产力的新一轮解放提供了契机,如元宇宙产生了“边玩边赚”(Play To Earn)的新经济模式,创造了数字艺术家、“捏脸师”等新的职业;元宇宙数字孪生技术不仅能节约成本,而且能大大提高生产力。我们应借助数字文明的新契机发展生产力,为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创造丰富的物质基础,朝着“在保证社会劳动生产力既高度发展的同时又保证每个生产者个人最全面的发展”的文明形态迈进。
其次,将“以人民为中心”作为数字文明的基本原则。元宇宙不仅为数字经济带来新一轮发展契机,而且创造出全新的虚拟世界,虚拟世界在一定程度上能反哺现实的人,对人精神需求的满足能够激发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极大地提升人的创造力。虚拟世界的“美好”让人流连忘返,但“数字人”终究只是现实世界人类的化身,人类终究要在现实世界中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也就是说“数字人”的落脚点还是现实的人,在本质上仍然具有人民性。因此,数字文明健康发展的关键在于如何引导。资本主义主导的文明以资本逐利为目的,不可避免地往剥削与奴役“人民”的方向发展,资本炒作元宇宙谋取利润的现象已屡见不鲜,人类在资本主义数字文明中将难以逃脱被异化的命运。而“人民性”是马克思主义最鲜明的特色,也是超越资本主义文明最显著的特征。数字文明只有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真正做到保护人、发展人、实现人,才能使数字文明挣脱资本束缚,促进数字经济高质量发展,真正满足人民的精神文化需求。
再者,数字文明中现实与虚拟相互交融,主体和客体的界线日渐模糊,这给社会管理带来了新挑战,我们应跟踪日益更新的技术探索新的管理方式。一方面,利用数字技术推进数字文明的管理方式。元宇宙数字技术为管理提供了便捷的手段,如元宇宙所建立的虚拟城市模型是真实映射实体城市的孪生体,并且城市的实时数据源源不断地上传至元宇宙平台,使虚拟的孪生城市能始终与物理世界保持动态一致,加强元宇宙技术在政务管理方面的应用有利于优化政府治理,提高决策的科学性与服务效率。另一方面,进一步规范数字文明中的虚拟行为。由于虚拟空间的特殊性,现有管理方式在虚拟空间中并不能完全适用,尤其是当前文明虚拟化处于发展初期,各种规则尚未健全,难免会出现数字化犯罪、信息欺诈、黑客骚扰等。要强化元宇宙法治建设,进一步明确元宇宙中的虚拟行为边界,规范人们的虚拟行为。
总之,元宇宙作为人类文明发展的新动力,必将引起人类经济社会形态的革命性变革,为数字文明走向成熟提供强大力量。随着元宇宙技术的发展,我们将越来越多地见证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的相互作用。如果违逆文明的虚拟化趋势,将会错失数字文明带来的大好发展机遇;只有正确地对待和驾驭文明的虚拟化,才能保证未来数字文明的发展造福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