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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美术简史:巴荒的艺术世界

2022-11-07葛秀支

长江文艺评论 2022年1期
关键词:肖像西藏艺术家

◆葛秀支

2021年6月12日-20日,艺术家巴荒个展“回眸:一个人的美术简史——巴荒作品展”于北京798桥艺术空间展出。作为“80年代独步西藏的一面理想主义的旗帜,40年后带着一个人的美术史回归2021”这样一个标志性的主题展出,以及新著《巴荒作品·永恒的凝视》受到了学者、专家以及观众的一致好评。参观展览的广大艺术从业者和社会公众近距离地感受到了巴荒艺术的永恒与卓越魅力,重拾了久违真诚的艺术感动。此次展览由中信美术馆主办,著名策展人、评论家贾方舟策展,展览以“回眸”为引题,以简史的方式呈现了艺术家巴荒近半个世纪的艺术追求和艺术思想,凝结了她不凡的人生经历和极致的个人精神。

展览期间,分别举办了两场不同主题的学术研讨会,由贾方舟主持的6.12学术研讨会以艺术批评家、专家学者和出版人为主,与会嘉宾有彭锋,殷双喜,徐虹,王端廷,雷顾,汪家明,杨卫,段君,帅好,曾孜荣等。会议主要围绕自我身份建构的主体,回顾了上世纪80年代以来的中国当代艺术样貌,并剖析了时代下的巴荒的艺术特征——典型的文艺复兴精神回归与当下人文生活的对比映照。由三联出版社前副总编汪家明主持的6.18沙龙研讨会,以学者型艺术家、出版人、媒体及IT行业者为主,与会嘉宾有丁方夫妇、冷冰川、高海军、王小川、孙小宁、夏利瑛、宗颖、赵雪芹等。会议对巴荒以生命体验进入高原的率先垂范、以及作品风格回溯文艺复兴,却又呈现当代性的人文精神予以肯定。剖析其肖像作品对“永恒”精神的追求所具有的时空穿越感和力量,以及画面写实而精神超现实的意义。两场研讨会都肯定了巴荒个展与作品集所呈现出的“一个人的美术简史”的意义,巴荒的作品跨越每个时期,她的文化个性的独特性与社会发展的平行与否?正是值得深入研究,这是一个个人走出来的美术史个案。

本次展览共展出架上绘画作品64件,以及与巴荒艺术历程相关的大量珍贵文献。包括巴荒早期获奖作品《流》,汇入蜚声艺术界的《藏人肖像》《彝人肖像》系列以及多本获奖画册、文集。策展人贾方舟用简史的方式表述巴荒从开始到今天所走过的路:“从一开始表达自我,然后进入表现西藏的崇高精神,之后这种精神回到自身,再次关照自我”的方式,以时间为线,从上个世纪70年代至今分四个部分展出。

一、从藏民肖像到一个人的文艺复兴

西藏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美术的富矿,从上世纪50年代西藏解放以后,就开始不断有艺术家去采风,寻找艺术创作的素材,比如董希文、吴冠中、黄胄等,到80年代初陈丹青的《西藏组画》,再到巴荒的西藏题材的摄影和绘画,西藏为中国美术贡献了丰富的题材和创作资源。不同时代进入西藏的艺术家,创作各有不同。80年代之后,西藏艺术出现了代替主题性绘画的表现藏民风情性作品,特别是一些寻求精神性表达艺术家如朝戈、丁方、巴荒等,从人性重新回到神性,重新寻找信仰在人的内在精神中的位置。巴荒的西藏艺术超出了社会学的层面,进入到精神的、灵魂层面的表达。王端廷将人类的生命分为三个属性,即动物性,社会性和精神性。动物性即人的自然属性即人和自然的关系;社会性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精神性就是人的灵魂与肉体的关系。著名策展人栗宪庭在出席开幕式时接受采访,他认为巴荒是从欧洲古典与经典的现实主义中寻找到了她个人的现实主义。巴荒最早进入西藏是上世纪80年代中期,因为当时在《中国美术报》工作,处在艺术潮流旋涡的中心,但在内心深处真正诱惑她的是罕无人迹的“荒原”。因此她决然远离中心而走进了这“荒原”。起初,她把藏民当作被观望的“他者”,渐渐又在“主体”与“他者”之间相互吸纳和感悟,通过“他者”反观自己。这时的“他者”已经不再是纯客观的某种存在,有“他者”的大灵魂衬托着,巴荒潜行于其中,将内心对宗教的敬畏之情托现出来,开拓出一种高屋建瓴的文化视野,奠定了深厚的人文底蕴。大部分作品都是以肖像的体裁和精神性的叙事来完成,表现手法也回到早期文艺复兴时期充满理性精神的绘画中。

因此巴荒的作品不是宗教绘画,而是通过外在的符号建构起一种宗教般的内在精神。通过自身的修养构建起一种超越世俗的精神品质。由此,巴荒的作品返回到一种对永恒的古典精神的向往和神性的表达之中。巴荒最近创作的两张素描就是她作为一个现代人真正体验早期文艺复兴时期对人的那种单纯、纯净的精神感觉。丁方认为:“人文主义是文艺复兴的核心价值之一,肖像作为体现人文精神的载体,是巴荒艺术追求的重点。可以这么说,藏民肖像对于巴荒而言是青藏高原古老存在的现实肉身化;或者说将藏民形象进行文艺复兴式的图像学处理,是巴荒读懂青藏高原的通道,也是叩开青藏高原奥秘的大门。”

张子康认为巴荒作品与众不同的最突出之处,是艺术家对于人的本质以及对人文社会的一种深刻性的认知,这些始终贯穿于巴荒的艺术之中。

二、追寻自我:巴荒的艺术创作历程

(一)离开潮流,追找自我

巴荒的艺术从一开始就带着“自我探寻”的色彩。策展人贾方舟认为:“她在上世纪70年代初,以‘自画像’的方式不断在自我观照、自我审视、自我怀疑中完成自我塑造,实现自己的精神成长。而以自述性为特征的中国女性艺术是20世纪90年代才出现。同时,她也画了风格唯美的《流》,表达一个少女的青春与阳光。”巴荒1972年画的第一幅《我》,是她最早的自画像,表现死海孤舟,画死亡、骷髅,反映出自我意识中的苦闷、迷茫,以及对自我的认知和表现。这种自述性特征,是在同时期的画家中最早的。这和80年代中期出现的新潮美术很相似。巴荒的一系列的自画像,都是面对自身的探究。当她突然看到中国美术馆展出蒙克的作品《呐喊》时,突然茅塞顿开:我也可以像他这样画啊。当巴荒在自我探索中走不出来,甚至有精神障碍的时候,就离开北京去援藏了,脱离了“新潮”的喧闹,回归到遥远的人文情怀与古典精神。重新探索新手法,尝试新材料,采用新的色系组合,新的语言手段来丰富视觉形象,无形中削弱她绘画里的另一些原始的色彩元素。并一改往常画女性肖像,画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表现崇高的、天然与原始的强悍生命。画风从凝视自我转为凝视外界的“他者”。如在《穿彝装的肖像》《冈底斯》中所看到的那样。

在她的成长过程中,两个词汇影响到她的一生,通过哲学的感悟和旁观他人的生活,感受自己的生命处境和他人生命的关系,由此而产生了“隐忍”和“谦卑”。这两个词汇给她注入的精神营养,使她的内心获得充实。

(二)去性别化的精神表达:大灵魂的生命激情

如果把中国当代艺术以改革开放的70年代末为开端,至今已有40年历史。栗宪庭曾将中国当代艺术家群体分为三代:第一代是知青群,出生于50年代前后,作品中多表现的是“寻根”、“乡土”和“伤痕”;第二代是50年代中后期出生,崛起于八五新潮前后的一代,他们接受了西方现代文化艺术思潮,但是自我成长的经历又不像前一代那样深刻,但他们的作品从西方现当代艺术中获得一种新的语言方式,以形而上的姿态关注人的生存意义。巴荒则是第一代人的代表之一。这两代人都曾面临着重要的社会事故,承担着悲天悯人的上帝视角,承担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责任。第三代则是60后艺术家群体。

王端廷把人类女性艺术史分为三个阶段,即无性别化阶段、唯性别化阶段和去性别化阶段,并做了详细分析:“现代艺术之前的女性艺术我称之为无性别化阶段,那时的女性艺术家没有独立的价值观,也没有独立的艺术语言,而是作为男性艺术的附庸来从事艺术创作,因此也没有独立更没有较高的艺术地位。后现代主义出现以后,产生了女性主义这样要求男女艺术平等的价值观,女性艺术家特别强调性别的独立和性别的特殊性,甚至强调女性对男性的统治,这是女性对长久以来男权统治的反抗,后现代主义时期大量女性艺术家的创作都是体现这样一种女性主义的价值观。到了当代艺术时期,女性艺术走向了去性别化阶段。在中国当代女艺术家界,在21世纪以后,很多艺术家都走的是这条路。她们不再强调自己的性别身份,而是从艺术观念和艺术语言上追求男女艺术的真正平等。”同时他强调“最近许多优秀的女性艺术家不愿意参加标榜女性性别的艺术展览,不愿意给自己的艺术打上性别的标签。在去性别化的中国女性艺术创作中,巴荒算是最早的一个。”

巴荒从1987年开始走向西藏,开始追求灵魂和精神层面上的艺术表达,并且一直坚持到今天。作为一位女性艺术家,她并没有停留在性别的思辨之中,而是直接超越性别的创作观念。在艺术观念上,不以女性的生理和身体作为创作的依据和言说的基础,努力超越性别意识,转向对人类普遍精神世界的挖掘。她无法忍住来自体内的破坏的力量,冷冰川用“破坏性”来形容,彻骨来,清透去,表现出一种“大灵魂的生命激情”。

巴荒这代人经历了1979年以来新时期的整个历史进程,在这样一个开放的历史进程中,当代艺术家之间也存在着多种选择。杨卫和殷双喜认为“尽管都是受思想解放运动影响而成长起来的一代人,也都经历过八五美术新潮,但在20世纪90年代以后却产生了明显的分化,巴荒的艺术代表的是多元艺术生态中的一种类型。”

三、永恒的凝视:巴荒的艺术世界

巴荒具有超强的艺术家气质,自70年代开始,她在一个人的自我实践中,用身体来丈量大地,深入高原,在生命的历险中体验生命能量,从而奠定了她后来的精神取向,不再改变。

巴荒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学院传授给她的油画技术语言对于她来说,足够表现自己的想法就可以,但她的整个身心是非学院的,甚至是非专业的,从70年代到今天,她在精神层面的特立独行与社会与潮流形成了不相交的平行关系。

巴荒画肖像,始终都在考虑永恒性的精神问题,丁方认为与意大利文艺复兴早期的肖像有类似之处,即“把此在的肉身放在永恒的时空中,它不仅属于当下,也属于未来,属于永恒”。巴荒早期的作品就有很强的古典绘画意味。在中国,倾心于古典绘画精神的画家并不少,例如丁方、朝戈等,但她与他们不同,她只是在表达一种类似于宗教感的情怀和把人引向崇高的精神。汪家明认为她和丁方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尽管巴荒画得很粗犷,但倾向于内心情感、琢磨不清的人的状态。

因此,巴荒会花很多心思来组织画面,包括色彩、造型、笔法、肌理等。丁方分析作品《藏人肖像》(1990年)的中年男子的脸:“与青藏高原的地形地貌结构类似。西藏的大部分地区都是属于多山的高原,植被稀少,岩石裸露,山体陡峭,如刀劈斧砍一般。在巴荒看来,藏民与山的构造是一体的,山就是人,人就是山”,把具有血肉之躯的人的身体与威严的山体类比,因为她从中看到的是一种永恒的精神存在。存在主义者认为“他人是地狱”,雷颐和帅好都认为“巴荒肖像中的“他者”,看见的不仅是形式、笔触、色彩、光影,还在倾听和注视中看到了音乐、爱和灵魂”,她将灵魂转化为可视的肖像。

高海军认为:“巴荒有理想,有诗人气质,从她画里可以看出,她在关注人,关注人和自然的存在关系,关注人和神、人和宗教的关系,画里浸透着质询和疑问,既来自平时的积累和文化的养育,亦来自天性本然的审美自觉。”

巴荒作为一个人是圆满的。她不仅有绘画,还有摄影和文字。徐虹认为:“巴荒的文字清澈,一边行走于大地一边吟诵,如行吟诗人一般;她的摄影,把眼前的图像做成超现实的场景,让人感到作者和这块土地的感情结合密集,带着个人的视角和独特的心理痕迹。”

永恒的凝视是人的视角。她行走在藏区,表达生命的坚执与永恒,凭借对生命的热爱和敬畏,在对生命传递的艰难理解中,体味生命的永恒价值。巴荒通过她有质感的文字,有体感的摄影和雕塑般的绘画造型体现了一种永恒的品质,正如一个观众在展览留言中说的一句话:“巴荒传递了多民族天赐的纯良与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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