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岳文艺评论的创造性
——《江岳文艺论集》读后
2022-11-07邹建军
◆邹建军
中国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存在的最严重问题,就是许多文学理论缺失或缺少创造性,而不只是如前人所说的“失语症”问题,也并不是一个“歌德风”盛行的问题。在当代中国的文学理论中“失语症”是存在的,并且是至为严重的“失语”;“歌德风”当然也是存在的,并且是强劲的“歌德风”;然而,这些都还不是最为重要的问题。理论家或批评家不会讲自己的话,毕竟还是可以讲别人的话;理论家或批评家只是讲好话,而不敢于批评或者是不想去批评,然而毕竟还是在从事批评。最近在读《江岳文艺论集》深有感触,于是想对文学理论的创造性问题,发表一点意见,以求得方家的指正。
《江岳文艺论集》的作者江岳,本名熊辉,是湖北省著名的文艺理论家和文学批评家,长期担任湖北省作家协会理论研究室主任、《当代文学研究》主编。他在这个位置上一干就是三十多年,然而他在自己的文学理论研究中或文学批评中,没有像有的人那样只是歌德,也不只是像有的人那样只是应景,相反却很有锐气、很有创意,在文坛学界产生过不小的影响。并不只是说他策划过许多专题研讨会,也不只是说他写过许多真正的文学批评,而是说他的许多著作与论文都具有很强的创造性,不仅有新的角度,并且有新的方法,还有着诸多的具有创造性的见解和思想。
首先,他的文学理论总是有着自己的发现。在《从审美到审善》中,他不仅讨论常人所看重的审美问题,更着重讨论了常人所不太关注的审善问题。文学是审美创造的产物,这是改革开放以后文学界与学术界所取得的共识,也是中国文学与世界文学在接轨之后所取得的标志性成果,然而,江岳认为文学与艺术只是“审美”是不够的,同时也还必须要学会“审善”,让人们对于文学本质的认识更进一步。在《文学的思想性和问题意识》中,江岳提出了作家也要有独立思想的问题。他认为,如果作家没有自己的思想,就很难发现生活中所存在的问题,而如果没有发现问题,所创作出来的作品则不会有深度和广度。当代不少作家比较反感在文学作品中表现自己的思想,只是喜欢表现自己的印象和感觉。江岳在对当代文学作品的阅读中,发现并及时提出了这一问题,以期纠正当代中国作家的创作偏向,进一步提高当代文学的思想水平。在《电影表演艺术的偶然性》中,江岳提出在电影表演艺术中所存在的一个自我创造和自由创造的问题。演员是一个有着自我生命的人,他可以并且应当时时发挥创造性,以自己独有的领悟和认识,从而演好自己的角色,让自我成为一个典型的艺术形象。因此演员并不一定要按照编剧和导演的硬性要求,亦步亦趋,不敢越雷池一步,而是充分地发挥偶然性因素,这样的偶然性往往具有重要价值。这就是一种全新的发现,虽然细小却很关键。新的发现,正是江岳文学理论和批评的最重要的特色,也是其文学批评至今仍然具有闪光品质的重要原因。
其次,江岳的文学理论或文学批评,总是比他人更有深度。对于前人没有讨论过的问题,他有着自己独到的发现;对于前人已经讨论过的问题,却有着更加进一步的大胆见识,发前人之所未发,因此他的文学批评更加深透,文学理论更加通透。2012年5月,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70周年之时,他在《人民日报》发表的纪念文章《文艺,更有效地服务于人民》一文中,在文艺为什么人、如何为的问题上又深入了一步,提出了还要追问:为得怎么样?这是一个重要的文学艺术的有效性问题。对于否定形式主义,提升文艺对人民精神生活的吸引力与影响力有重要意义。在《论艺术创造中的“割爱”》中,江岳认为前人提出的一种意见,即在自己的作品完成之后,要尽量将可有可无的东西删去是重要的,然而这样的要求却是不够的,还要在此基础上尽量地“割爱”。为了让自己的文章更加精粹,不仅要删掉那些可有可无的东西,也要删掉那些自以为好的东西。要看在这部作品中这些东西是不是需要,如果不是作品的有机组成部分,即使写得再好也是可以删掉的,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让自己的作品成为经典。在《“女性写作”:如何写好“女”字》中,江岳提出女性写作在当代中国文学中具有重要价值,然而,不是说只要是女性所写的东西都是属于“女性文学”,也并不是只要是写女性的文学就是优秀的女性文学作品。他认为在女性写作中,最重要的就是写好“女”字,作家要尽量把女性的身体、女性的心理、女性的意识、女性的思想、女性的权力等,以最为文学的方式全方位地表现出来。这样的思想就比一般女性写作者所主张的更进了一步,也与国外女性写作者拉开了很大的距离。出人意料,超乎常规,别有洞天,这是江岳的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给我们的印象。
再次,江岳的文学理论或文学批评,总是具有一种理论上的创造性。江岳是一个文学批评家,然而他并只是一个针对作家和作品的批评家,而是注重理论发现的理论家。他写有几篇自己比较滿意的论文,这就是收入《江岳文艺论集》中的前三篇《美的本质与共同美》《艺术螺旋式发展论纲》和《“不美”论纲》。在第一篇论文中,江岳提出了美的本质是人性的美学显现的观点,人类之所以存在一种共同的美,是因为人类在生理与心理方面所具有的共同性,既有这样的历史,也有如此的现实。1985年发表的这篇长文,是他大学时代的重要思想成果,在当时就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对于美的本质的认识和“共同美”问题的提出,在今天也许已经算不了什么,但在改革开放的初期,却是一件石破天惊的大事。第二篇论文讨论世界各民族艺术发展史上的一个规律,在“正”“反”“合”的艺术历史现象中,无论是对于文艺内在规律的重视还是对于外在形式的重视,总是走着一条偏来偏去的道路,一时往左走一下,一时往右走一下,他将之概括为“螺旋式”的发展态式。文学或艺术发展的规律,在那个时代里许多人是没有什么认识的,在中国文学史或中国艺术史中,人们只是注重于叙述一种历史的事实,而不论其发展所存在的规律,社会学的或政治学的表述是一种基本的历史样态,可见江岳发现这一规律的意义之重大。在第三篇论文中,他提出了一个“不美”的问题,并上升到理论的高度进行全新的认识。文学艺术对于生活和现实的表现,总是体现了一种对于美的追求,然而他认为现实生活中存在美的同时,还存在着诸多“不美”的问题。在我们的时代社会生活中,的确是存在着诸多美的东西,然而也存在着诸多丑的东西。并且他认为在世界上不只是只有美和丑,还存在着大量不美和不丑的“中间地带”,这就是他所说的“不美”。江岳并不只是消费外来的或古来的理论,更多的时候他是在生产自己的理论。从事文学批评和文学研究的人都知道,理论的生产是很难的,只有在大量的阅读和研究的基础上,才有可能概括和提炼出一些新的理论,特别是那些具有独创性的、有体系的文学理论。在别人看来不可能的东西,在他看来却是可能的,并且在某种程度上以自己的努力进行了富有成效的实践。
江岳的文学批评和文学研究,为什么可以达到创造理论的阶段?这与他自身所存在的诸多优越条件有着直接的、密切的关系。一是他在武汉大学中文系求学的时候,在名师指导下,对理论思考有着极其强烈的兴趣,形成了自己的思维习惯。二是他在湖北省作家协会从事文学批评工作,阅读了大量当代作家的最新文学作品,为许多作家和艺术家写过精到的评论,同时还给一些电影和电视剧作品写过评论,在文学研究和艺术批评方面具有卓越的艺术实践。三是他本人也是一位有大量作品的作家和艺术家,他的诗歌作品以抒情见长,他的散文作品以韵味取胜,他的国画以独特的神韵超越于常人。当然,除了以上三点之外,最重要的是,他一直注重训练哲学家和美学家的理论思维,能够把大量文艺作品中的“一般”上升为“特殊”、把“现象”推进到“本质”。江岳是如何生产自己的文学理论的?我以为可以做如此的解读,而这样的解读也是可以生产出理论的,这就是理论的生产只能从大量的文学批评和文学创作的实践中来,而不能从现有的理论或其他学科的理论中来,从后者而来的并不是真正的文学理论,而只能是一种“伪的文学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