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谢芜村俳画中的“诗”“画”境界
2022-11-06天津师范大学津沽学院徐碧涵
天津师范大学津沽学院/徐碧涵
绘画和诗歌亘古至今具有同源、共生的血亲关系,它们互相融通共同缔造了灿烂的中国绘画史。“诗画一体”是不同时代文人墨客追求的艺术境界,沈括的《梦溪笔谈》就谈及:“书画之妙当以神会,难可以形器也。”这里的“神会”指的是画和诗在形神中是相通的。绘画作品能够神似,就有了诗歌的意趣和韵味,可以称之为“画中有诗”。唐代画家王维是“诗画一体”的代表,苏轼《书摩诘蓝田烟雨图》云:“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以此来形容王维的作品。与此同时,在日本的江户时代,出现了三位非常著名的俳坛巨匠,分别是:作品个性鲜明、关注社会、同情弱者的艺术家小林一茶(1763—1828);形式平易清淡、内容高迈幽深的松尾芭蕉(1644—1694);追求“象外之旨、韵外之致”、诗画境界清新浪漫的与谢芜村(1716—1784)。这三人的艺术作品都受到中国文人画的影响,其中与谢芜村更被誉为“真正得汉诗之真髓者”。
与谢芜村幼时即擅长绘画,后来在日本绘画界独树一帜,是文人画的集大成者。他生于大阪毛马町的农民家庭,幼年时有非常高的绘画天赋,12岁师从京都宋阿学习俳句(一种对偶的诗句),27岁其师去世后游走于关东地区进行绘画和诗歌创作,在俳谐界声名鹊起,绘画也声名大振。日本江户时期盛行古文辞学派思想,许多读书人乐于钻研中国的先秦儒学,追随孔孟经典。与谢芜村则主张艺术创作要博取汉学,从中国诗词中汲取营养。为了摆脱当时前人留下的卑俗奉迎的风气,他提出了“离俗论”,运用《芥子园画传》(清)中的“多读书书卷之气上升而世俗之气下降”等观点,在俳句史上具有非常重要的影响力,对“中兴时代”日本文化艺术发展起到了积极的引导作用。
与谢芜村在诗歌的影响下显示出了非常显著的绘画天赋,其早年在诗歌上配简单插图助兴,在当时极为罕见,这是其从《芥子园画谱》中汲取的方法,这一创作方法受到了中国画的影响。从许多日本江户时期作品中能够看到,这时候日本对中国文化非常的热衷,明清绘画的传入更引起了他们对中国画的躁动。对中国画的收藏和学习成为风靡当时的时尚。与谢芜村在这样的背景下临摹了许多中国文人画,尤其是曾到过长崎的中国画家沈南苹(清)的绘画对他有很大的影响。但在兼收和借鉴的同时,与谢芜村坚持着自身的“芜村式”画法——以中国文人画和古典文学诗词作为营养之源泉,将中国诗学的精神意趣浸润在俳句的清远含蓄之韵味中,在互相融通中将中国古典文人画的诗画精神变成了其绘画的特有语言,其艺术作品因此彰显出了“诗画一体”的写意效果。
在芜村的尝试和坚持下,“俳画”逐渐成为一种新的绘画样式在日本流传,与谢芜村更成为这个艺术形式的代表,其与弟子交流时曾以“俳谐之草画,凡海内无比肩者”自誉,说明其创作“俳画”之成熟及集大成之功。“徘画”在日本称为“俳谐草画”,其艺术呈现方式就是绘画中有俳句,诗画都活跃在一个画面里,主要以水墨、淡彩墨为主要的绘画效果。表现题材多是朴素的人文情怀、市民生活和田野趣味等乡土情趣,能够体现出人们追求田园、吟咏风物的自然审美情趣,受到了当时人们的推崇和喜爱。
从创作题材看,作为“南画”(指追求描绘“心中之画”的艺术风格)的代表,与谢芜村创作题材丰富多样,除了日本传统鬼怪故事、人物以外,也有传统的风景、山水、民俗等题材。但其众多题材中,将各种器物入画是其绘画意趣之一,诸如许多画面里会有草屐、折扇、灯笼、马车等生活中的器物,表现出一种非常温暖的日常生活情趣,体现出追求自然的和谐画面。其作品《武陵桃源图》(1781年做,京都角屋藏)就是描绘了4世纪诗人陶渊明偶入桃花源的历史故事。画面通过对山石、人物、渔船、草木等自然风景的描绘,继承了中国传统水墨的写意画风,笔墨简洁淡雅,将陶潜的形象简单生动地刻画在画面上,自然风景清新生动、引人入胜,充满了生活的意趣之美。画面中俳句居于其右,以简单随意的点睛之笔,记录画面故事,让人们感受到俳画的自然情趣。作品《奥之细道图卷》的题材是松尾芭蕉五部俳谐纪行文中的最后一部,芜村为其作俳画,在俳文空白处插入人物,生动别致地描绘出文中传达的场景,内中线条的粗细、断续等轻重变化,生动有趣。从题材上看,芜村的俳画和中国文人画一样都是通过意象造型、柔和的线条、无特定式样的表现手段,一气呵成即兴而作,脱离了传统院体画的精雕细琢,虽然是有特定的题材但也能够将内心情感准确地表达出来,并且能够推出“逸品”之画格。
色彩和造型是中国画形式美的重要元素,不论对山水、花鸟、人物,还是对任何情景物象,都非常重要。与谢芜村的俳画在色彩和人物造型上都有自己独特的艺术视角,无论是俳文还是绘画,都能使人感受到其对造型和色彩独特的敏感度和领悟力。读其诗就有很强的色彩感,诸如“皑皑雪中屋,接连灯火明”“日暮山间色,胜似枫叶红”,这些诗句都能将人带入一种恬淡且丰富的色彩感觉之中。其习惯利用带有色彩属性的语言文字,让诗的立体感通过描述而增强,呈现给读者一种生动强烈的画面。其作品《山野行乐图屏风》(东京国立博物馆藏),该画题材有学者认为系出自杜牧《早行》的诗句,该作品洗练淡雅,大面积的留白具有中国传统文人画的味道。从造型上看,人物用墨寥寥却刻画出人物的身份和精神面貌,体态、动态勾勒到位,营造出山野间行人摸黑赶路的场景。画面中有三三两两骑马缓行者,有携幼扶老相助登山者,还有背负长者蹚水过溪的场景,通过简约的造型营造出极其诗意的人文情怀。作品的色彩与其很多作品一样,颜色清淡,简单地晕染出画面色彩,整体色调透露出温暖和谐的文人画情结。与谢芜村的色彩虽然简单朴素,却非常成熟且具有感染力。中国的“五色语言”在其绘画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虽然随着时间推移和地域的差异,传统色彩审美会产生变化,无论浓墨重彩的大唐风韵还是清新淡雅的宋式写意,甚至是明清极力推崇的黑白水墨,都带有很强的主观意蕴,与谢芜村正暗合了中国画的用色技法,在轻描淡写之间通过人们不同的行走方式恰如其分地表现出山野中大自然的物象意蕴,引人入胜。
日本许多艺术形式一直受到中国传统艺术的影响,与谢芜村在继承了日本传统院体画古典精神的同时融合了中国传统艺术的审美技法及精神内核。中国传统的寺庙绘画和画谱对其影响深刻,从其作品中对枝梗的处理到许多场景的描绘,均可窥见出处。为了融通中国绘画,他大量临摹王蒙、米芾水墨风格的作品,对披麻皴的用笔掌握得特别到位;部分作品采用的大写意方式也源自对中国文人画泼墨技法的临摹,因此,他的俳画自有简约和写意互相贯通的效果。其用色鲜艳,契合中国北宋以前工笔重彩的用色取向。通过不断尝试,他把中国传统绘画经营位置、随类赋彩等运用到俳画的创作中,在日本当时对中国文人水墨画无限憧憬的时代起到了先锋和引领作用,引起许多后辈对中国水墨画笔墨意蕴的向往和崇敬。在俳句的创作中,他也融汇了中国绘画中的“离俗论”,这些绘画理论对与谢芜村作品的语言、构图、意境都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其创作风格特征丰富了日本俳坛的创作,具有承前启后的作用,对日本后世绘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并延续至今。
集诗人与画家于一身的与谢芜村,以诗画一体的方式将文人画的意蕴演绎得酣畅淋漓。其南画艺术作品与俳句更是“画中有诗,诗中有画”,珠联璧合,相得益彰,这种独具特色的艺术风格在融合中获得新质,成就了全新的文化形态,构建了诗画如一的诗意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