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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蒙古族图案看蒙古族文化中的诗意栖居与家园情怀

2022-11-06

内蒙古艺术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游牧精神家园蒙古族

李 杰

(内蒙古艺术学院 美术学院 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10)

“人充满劳绩,但还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荷尔德林的这句诗饱含温情与哲思地描述了人类生存状态的本质与追求。获得生存是生态系统中所有生物的最本能要求,也是人类开展一切生产生活活动的基础保障。对于人类文明社会的发展方向和终极目标而言,实现生存显然是远远不够的。如何能在生存的“劳绩”中升华出生活的本真与生命的尊严,是人类的不懈探索与永恒实践。在此过程中,“家园”作为人类重要的情感需求与社会生活的产物,对人的身份认同与价值实现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可以说,人类社会的发展史,也是人类家园的构建、经营和传承的历史,同样也是家园意识生成、发展与回归的历史。“‘家园意识’不仅包含着人与自然生态的关系,而且涵蕴着更为深刻的、本真的人之诗意地栖居的存在真意。”在不同地区与民族之间,“家园”的表现形态不尽相同,但对自我归属的认同、自身价值的实现与自在状态的追求的家园意识与家园情怀是相同且相通的。对于蒙古族而言,深受游牧文化影响而形成家园意识,更加体现出浓厚的“诗意”,彰显了独特的“诗意栖居”内涵魅力。

一、蒙古族文化中的“家园”与“诗意”

对于每个人来说,家是最原生的生存、生活及发展的空间归属与情感依托,其含义也是十分丰富的,包括居所、家人,乃至家乡、家园。不同文化背景下,人们对于家的理解与创建也有着不同的表现,但对家的依赖、珍视与营造却是大体相同的。在蒙古族文化语境中,家的表现形态与内涵所指除了体现着普遍意义和价值之外,更多地彰显了蒙古族特有的理念阐释和功能诉求。

在游牧生活中,家的含义不仅只是居住场所——蒙古包,更大程度上体现的是大自然所赐予的提供生产生活资料的物质保障与自然世界所蕴含的给人以自我实现精神满足的内心慰藉。与农耕定居生活方式不同,游牧民族的居所并不是固定不变的,而且由于草场承载及交通条件的限制,家庭规模不及农耕家庭庞大,家族成员之间的交流与联系也不及定居方式那样便利与频繁。但是,游牧的流动性并不会造成“家”的动摇与流失。在蒙古族的家文化中,对家人、家庭、家园的情感是不因空间位置的移动而消减的,反而因游牧生活的特殊需要更加强化了家的重要性,使其成为蒙古族文化的集中反映与生动表达。

从狭义上讲,蒙古包就是蒙古族人们的家,它的选址与设计、搭建与搬迁、装饰与修缮,乃至蒙古包里的日常生活,都是游牧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也是蒙古族图案参与度最高、表现力最强的环节。“汉民族把自己的住宅叫作‘家园’,因为‘家’后面总跟着个‘园’,蒙古族的习惯说法是‘家车’,因为家后面的确跟着一溜车。”(蒙古包的设计与制作完全遵循了易搭易拆易运的原则,一辆勒勒车或几匹马、几峰驼就可运走,真正适应了游牧生活的需要。蒙古包是游牧民族智慧的结晶,可以说,正是蒙古族自觉地让“家”不断流动,才实现了草原的稳健生长与长久繁荣。这也正是游牧文化中“家”的更为广义的内涵,也是蒙古族家文化中的核心——以自然为家。“天似穹庐,笼盖四野”,以天为帐,是对“自然之家”的最好注解。虽说蒙古族的居住之家只是局囿于几平方米的蒙古包,并无农耕院落的“家”“园”相连,但是在他们的家园意识中,蒙古包是家,蒙古包坐落的广袤草原同样是家,是更为高贵、更需崇尚的生命家园与精神家园。因此,生活在大草原上的蒙古族,家园的含义早已超越了日常起居的住所,而是拓展到了蓝天绿地的自然世界,升华为一种广阔宏大、穿越时空的家园情怀。

蒙古族是追求诗意的民族。“农业社会在社会内部以伦理道德(有的通过宗教)为纲营建一种教化境地,而在游牧社会,则是用诗歌、舞蹈、音乐、说唱营造一种诗化境地,也就是艺术境地。”(诗意带给人的美好意境与心灵共鸣,往往能激发人们在恶劣自然环境中的生存能力,增添平淡生活中的趣味与感动,提升生活品质与生命质量。而这些,又恰恰是游牧民族时刻面对和急需改善的。因此,诗意在蒙古族文化中是核心品质与表现灵魂,在蒙古族艺术中产生了深远影响,发挥着精神塑造与特色彰显的重要价值。

蒙古族民歌、舞蹈、说唱等表演艺术,用流动着的艺术语言鲜活地展现出表现生动、形式明快、特色浓郁的艺术魅力,让人切身感受到其中蕴藏的诗意内涵,营造出诗意盎然的艺术氛围,带给人有如诗情画意般的艺术享受。而类似于蒙古族图案这样的造型艺术,除了在表现过程中带给人们(包含创作者与受众)诗性的精神满足之外,还有更为重要的意义。作为具有表现持续性的视觉艺术,蒙古族图案在广泛的日常运用中,长久地散发令人陶醉的诗意韵味,不断构建起蒙古族生活的诗化精神大厦,感染着生于此、长于此的每一个人,世代传承着蒙古族特有的诗意情怀。

“游牧社会的文化塑造的重要方法就是加大诗化的浓度,诗化的元素是自然美和爱情。”将自然之美与爱情之美融入游牧文化中,文化内涵就会凸显诗意品味。而自然与爱情,正是蒙古族文化中最为丰富的表现主题,也是蒙古族艺术中形式最为多样、内涵最为深厚的素材来源。基于如此得天独厚的天然优势,蒙古族文化、艺术,乃至民族性格与民族精神中饱含诗意并恣情释放,让劳顿艰辛的游牧生活因诗意而充满希望,使单调凡俗的日常生活因诗意而漾溢激情。蒙古族“流动”的生活状态非但没有颠沛之感,反而因此更加突出地体现了“诗意栖居”的和谐图景,彰显蒙古族文化中家园情怀的独特魅力。蒙古族图案就是“诗意”表达最直接、最活跃的因素。

二、诗化家园的装饰意味

蒙古族图案的原生意义,在于表达人对自然万物的崇尚之情,对“长生天”的感恩之意和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之愿,集中体现了蒙古族图案原始思维的表达理念与表现方式。随着社会的发展,民族艺术的审美方式与审美功能也发生了变化,逐渐从最初的精神满足转向装饰意味愈加浓厚的实用性需求,实现了图案涵义与图案功能的当下转化。

蒙古族图案的最初形成与应用,最重要的功能是表达原始崇拜和祈愿祝福之情,具有浓郁的“原始艺术”特质。朱狄在《原始文化研究》中指出:“装饰往往具有护符的意义,其功效不在于美而在于防止巫术的伤害。”在生产力低下,思想尚未开化的原始社会,人们通过把对自然的感恩与祈求进行符号化表达来满足生存的希望,成为蒙古族图案在游牧生活中的最重要“功效”与意义。同时,在精神诉求的持续表达过程中,逐渐形成了蒙古族图案的审美取向与审美标准,使其成为内涵彰显与形式美表现相辅相成的视觉符号艺术。随着生产力不断提高、生活方式显著变化以及多元文化的深刻影响,蒙古族图案的当下表达除了寓意内涵的继承,更大程度上是其外在装饰意味的体现。

装饰,即在物体表面加以附属物,从而达到美化的作用。从概念可以得知,装饰是纯粹对外在形式的改造,其目的就是提升美感,增强视觉效果。作为日常生活中的装饰元素,蒙古族图案在满足人们精神需求的同时,也在装点美化着蒙古族人们的家园。游牧文化中的财富观影响着蒙古族的造物理念、待物态度及用物需求,只要有可能,生活所需用品皆会加以图案装饰,以此来表达对物品的喜爱与珍视之情。正因如此,可以说蒙古族的家园就是图案的世界。也正是这些内涵丰富、表现生动的蒙古族图案,营造出了蒙古族和美安详、谐趣浪漫的诗意家园。

蒙古族图案所体现出的装饰意味,具有以下两方面意义。首先是诗化氛围的营造与濡染,使蒙古族家园处处诗情勃发,诗意盎然。蒙古族图案的表现题材是自然,表现方式也是自然的,而自然“不仅是指物理的真实的生态环境,更指一种生存审美状态,一种诗意境界,一种文化理想……”自然本身就是充满诗意的,以自然为灵魂的蒙古族图案,用视觉化的直观呈现装饰着生活环境和日常用品,大到蒙古包、家具,小至盅碗、首饰,在蒙古族图案的绝美装饰下,全方位立体式地浸润着蒙古族的家园空间,焕发出整体性的诗性魅力,极大地补充与调剂了游牧生活中的孤寂与贫乏,并激发了人们对诗意生活的自觉追求。也正因如此,才得以实现游牧生活的“诗意栖居”。

第二方面意义是通过蒙古族图案的装饰功能,达到“家园”的建构、认同与回归。这个“家园”既是空间之家,也是精神之家。空间之家与精神之家是每个民族、每个人的生存之基与生命之魂,体现的是人类家园意识的本体意义与内涵延展。空间之家是“家园”的基础,精神之家则是更高层次的追求,具有更为深远的意义和更具人性的价值。在生产生活方式发生巨大变化的当下社会语境中,蒙古族的空间家园已经不再具有纯粹的原生样态了,但对于家园情怀的思念与追求,随着现代生活离传统模式的渐行渐远,而变得越来越强烈。“由此而形成的人的心灵问题日益突出,其中特别会感到在家乡与城市之间‘决裂与选择’的双重痛苦,因而精神渴望便愈加强烈。”蒙古族图案在体现着身份认同与群体回归的价值的同时,也在通过装饰效果的呈现为精神家园的营建产生积极作用。蒙古族图案在当下社会语境中的运用,以充满诗性的艺术品质感染着远离传统生活的人们,从而在“空间离乡”的遗憾与无奈中,力求实现诗意的“精神返乡”。这就是蒙古族图案装饰意味之于“诗意栖居”的当下意义。

三、精神家园的追寻及变化

“据我们所知,世界上任何民族,不论其生活多么艰难,都不会把全部时间和精力用于食宿上。生活条件较丰实的民族,也不会把时间完全用于生产或终日无所事事,即使最贫穷的部落也会生产出自己的工艺品,从中得到美的享受,自然资源丰富的部落则能有充裕的精力用以创造优美的作品。”不难看出,追寻美、创造美和享受美是每个时代、每个民族共同的生活追求,是人类充分展现生活情趣和生命活力的重要内容。作为形式美的典型表现,图案艺术集中反映人们发现美、表现美和感受美的天性与智慧,并在审美活动中不断构筑起人类美好的精神家园。

蒙古族图案构建起的精神家园,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和社会语境中,有着不同的路径与变化,大致可以分为以下三个过程:图腾崇拜的信仰追求——图案形式的审美满足——家园建设的心灵归宿。每个过程之间并无明确界限,也会有部分内容重合,形成循环路径。蒙古族图案的原生意义在于表达一种坚定虔诚的信仰追求,可以理解为图腾崇拜。虽然是重要的装饰元素,但是在图案产生初期,装饰性并不是占主导地位的。“纹饰绝不是毫无象征意义的纯美术作品,而是含有相当复杂的深层含义的象征符号。并且,通常来说,这种象征意义不是在后世加上去的,而是在该纹饰诞生的第一天就被赋予的。”对美的追求是人类发展的必然选择,而“美”则是建立在生存得以保障的基础上。因此,面对游牧生活中的种种困境与不测,以及获得生活资料的感恩与欣喜,在自身能力不足以抵抗外力和抒发情感时,蒙古族图案表达出的祈求与崇敬之愿作为精神力量的补充,完成了蒙古族对自然世界的图腾崇拜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追求。

随着生产力的逐渐提高,蒙古族与自然世界的相互关系也变得更趋平等,更加和谐。蒙古族图案经过长期的信仰表达与实践应用,逐渐成为独立、成熟的装饰手段,形成了具有深厚内涵的程式表现和特色鲜明的审美体系。蒙古族对自然世界的不断适应与把握,强化了人的主观能动性,使得蒙古族图案重于表达对自然崇拜的信仰追求和对吉祥美好的虔诚祈愿,根据现实生活的实际需要,变化为以图案形式为表现重点,用形式美感构建图案审美空间,以此来满足蒙古族长期形成的对蒙古族图案的内涵与形式的双重精神需求。不同于其他表演类艺术形式,蒙古族图案自产生初始,在表达信仰追求的同时,就以其表现直观形象、易于大众接受、传播效果显著等特点成为蒙古族人们日常生活中接触最为频繁的视觉元素,形成了抒发民族情感、彰显民族特色的文化空间景观,时刻熏陶着生活于此的人们,对蒙古族图案及其构建的空间产生无意识的视觉依赖与审美惯性。

蒙古族图案带给人们的审美满足,可以从两个方面得以体现。一是蒙古族图案因对人视觉感官的满足而产生心理慰藉。如果说表达图腾崇拜是人们运用蒙古族图案的初衷的话,那么因“悦目”而“赏心”则成为蒙古族图案发展到以形式美为主导新阶段的价值体现。形式美作为装饰图案的直观展现,由此产生了受众对蒙古族图案的审美满足。人们不断揭示与认知蒙古族图案的形式美构成规律,并加以精神转化而实现最终精神家园的建设。第二个方面是在图案应用过程中,创作实践对人的审美判断与美感体验产生精神上的指引与满足。蒙古族是心灵手巧的民族,创造了异彩纷呈、美轮美奂的手工艺制品。这其中除了精湛绝妙的制作技艺之外,蒙古族图案的运用也是较为夺目的亮点。在图案运用的具体创作中,根据物品实际情况对蒙古族图案进行艺术性与实用性相结合的加工创作的过程,也是创作者审美心理的满足与审美实践的体验过程。附属于手工艺制品的蒙古族图案,伴随着物品的制作与使用,与人形成了精神层面的互动关系与审美过程,使人内心的精神家园因图案创作的融入与调剂而充满诗意,乏味枯燥的生产生活也因此丰富生动起来。对图案运用的创作理念与艺术构思,是蒙古族精神家园构建的重要组成部分与影响因素。

在当下生产生活方式发生巨大变化的社会语境中,蒙古族图案所承载的价值与意义,也有着显著变化。对远离原乡故土、进入陌生生活空间与文化空间的蒙古族人们来说,精神家园的重建、心灵归宿的找寻就成为蒙古族图案新的功能体现。在精神家园的建设中,蒙古族图案则体现了蒙古族人们对于传统生活状态下诗性灵魂的回望与追求,和当下蒙古族摆脱身心游离、回归精神原乡的迫切需求。这样一来,蒙古族图案原始虔诚的信仰表达在当下社会语境中重新被唤醒,对于自然环境的保护、家园建设的推进以及诗意栖居的实现,均有着重要意义和价值。蒙古族人们精神家园的当下构建需要回归蒙古族图案的传统表达与原义彰显,从而使精神家园的追寻路径形成一个循环,不断充分地释放蒙古族图案所蕴含的蓬勃生命力与强烈表现力,实现精神家园的诗意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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