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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剑的诗

2022-11-05阿剑

诗歌月刊 2022年10期
关键词:生长

阿剑

秋千

啪嗒,啪嗒,绳索摇摆——一个男孩骑在

回归的马上,像叔本华的一只手

敲击盾牌,询问勇士是否重返人间

啪嗒,啪嗒,男孩在旅途中长大

看见燕子,飞到那边的百姓家

为何乡村的春天进不去另一端的五侯宅?

——啪嗒,啪嗒,风吹动男人的经幡,同时也是

经幡在风中磨损他的执着。缚住他的手脚

海水就不会再次淹没大地?而海岸线

拓展之后,又回到起初那边

啪嗒,啪嗒,钟摆回到原地,时间不过是

人类专属的幻觉,是谁驱使我们永远走在

不复回头的路上?谁推动一颗注水的星球

沿弧线无谓摆动,直到熄灭?

啪嗒,啪嗒,所以那骑在秋千上的男孩

那缚住手脚的男人,现在成了一个

站在石头面前的老人,他心里藏着

岩中一树花。啪嗒,啪嗒……

黄昏,两个苏东坡

他看见一只白鹭飞进西天的火焰,另一只

睡在翻滚的水边,像遗落的韵脚

最近他老这样,老是看见

量子纠缠:风与风撕扯,一些水站在

群情激昂的河中,如如不动

高八度的哭泣从合奏中逃逸,又被管弦拉回

孤零零的火车掠过午夜无人的城市

“你总一而再地,在雪上

按下火的手印……”

闷雷像训斥,在晚霞深处粗声咳嗽

而谁又能准确把握黄昏的气候?

——他笑笑,一个雄辩的自己随白鹭

飞入雷声大作中

另一个,沉默的,苟且的,被侮辱和被损害的

滚水里,一点点舒展他久炙不坏的身体

布谷

听见鸟鸣。一只徒劳催促的飞鸟

是否还能命名为布谷?

是否还能命名为杜鹃?

为农事而啼叫的望帝

蹲踞铁架子上,做一个穿工装的人

而无人在水泥地里播下粮食的种子

聆听鸟鸣的那人,拥有父母赠予的名字

与自取的笔名,代替他站在

泥地或书籍的某个角落,又被雨水轻轻擦去

他在此刻雨中,与自己对话

那对话者,是谁?

一场雨水把昏昏欲睡的树木、花草、房屋

从已知世界中剥离出来……

一点色彩、声音,一些名词

洗刷出粗砺的、未被命名的光

又很快在那双听见鸟鸣的耳朵里,混沌成

日常世界的晦暗

沙发

丢弃在荒野中一张黄色皮革沙发,牙齿脱落

又虚张着发声的姿势

驮过的爱欲、饥渴或病痛喘息

浸泡海水里。现在是一只灰麻雀,蹲踞其上

延续一种为荒野述说的可能性

当它回到植物与矿石,我明白——

大地生长草木也生长突然的野火,生长喉咙

也生长失语的风,生长一张沙发也生长黄昏时

声音一点点坠落的那种失明……它邀请我坐下

此刻,落日哐当一声巨响,一个喑哑、屏息的我

身陷此间,成为荒野与星空的部分,另一个我

以明亮的敞开,走向制造声音又旋即消失的人群

水杉

四月,雨淋湿粗身子的水杉

生出轻佻的嫩叶,像是要把这条老街

从地面轻轻提起

需要很用力才能想明白

它们是同一个事物,也很难想象

此刻树在风中摇摆,并非站在地上

而是扎在泥土深处一个完整的圆

其实,它并不在世上任何地方

只是恰好来到我窗前,在我看见它化石的黑与绿

把它从所有的树中间拎出来,命名它为水杉

并想象泥土里的浑圆

之前。需要很用力

才能想明白,这么多年

它下面的红砖小屋已不在,那个整日

扫大街、捧读《红楼梦》的男人已不在

一个姓名,和一堆卖进废品收购站的草稿已不在

是的,我闭上眼,无疑关于树的一切

也就不复存在了

黄昏

那些怕光的事物,扶着自己的体温

从身体里走出

相较于白日,它们拥有沉默而谦卑的底色

比如停止奔跑的,山峦与草木古老的部分

发亮的河流像满树麻雀,一时噤声

比如蝙蝠扑棱棱飞入马头墙砖雕的祈福

夜风辽阔,万物融为一体

这瞬间我回到了黝黑的赤膊少年

俯身去看居民楼间

一口幽暗水井,照见青梅般的霓虹

多年前有人忘了把它背走

哦,挥舞着航线的天空亦如是

深埋下电缆与骨头的大地亦如是

托起夕光之浑圆轮廓的枝桠亦如是

我喃喃旧句子,依稀故国口音亦如是

而我的心早已忘却了:黄沙扑面,血气翻涌

狂歌罢,披发入林

走过一口枯井,一支地底下的河

曾经流过它。路过乌溪江,奔向远方大海

或另一口水井。两岸堤坝在拼命拉扯

争执,在远方,在脚下各处,或体内

天空也裂开一条河流,水正朝我们落下

我和那个站着看水的老头,一动不动

他长着孔子的颧骨和南方农民的腿脚

他也是一口井,有时我会叫他父亲。我正流向他

白月光

那一排悬铃木渐有枯山水之意

叶子缓慢老去,树活得斑斓

月光落在皮肤上,那里有

逝去的闪电与火焰

用指纹触摸一只拒绝解锁的手掌

被过路的灰鸽子看见,一言不发,飞向远处

秋天的园子里应当有什么可以原谅我浪掷的半生

或者遮蔽双眼,搁上两枚银币,等风穿过身体

暖秋

行走十一月,你有天生体寒者的战栗

仍像正午浓荫处虫鸣

祖传曲调都已变凉,雨水洗白的稻草

稻田里孤立的犁铧与收割机,阳光

并不点燃它们

——收割后,大地的语言哪儿去了?

秋天有多好,流水有声响

仿佛隐疾随时可以消除

两只黄蛱蝶在机耕路上

翩飞,仿佛再不需要

宽袍广袖的歌舞或悲戚

你驻足,屏息——你是蝴蝶

其中更袒诚的一只,也是

委弃道途的长袍。这个秋天你需要

阳光,有体温的汉语,干草堆

隔壁的推敲诗学

深夜颠倒汉语的诗人,破壁机捣动隔壁

《诗经》未提及的水果、沪深指数

和一首顽固的分行。

又隔壁,三个朋友远离人群

写下滞销的句子,陈列在打折区

他想知道每个写字人是否都有寒潮来袭

做一只破壁机的时刻:

比如衣服落在隔壁床上

比如木门是一棵树

他的手停在空中,像一只猫头鹰迟迟

犹豫自己的语病

汉语在鸟窝里嘟哝着翻了个身,睡梦中——

寒潮降临,山河脱落。果汁已好

秋山

秋山深深浅浅的碗

盛满落叶,野火逐一点燃

烧荒者慢慢走到山的那边

你拖着旧行李,打开车门

轰鸣声像是井里回荡的新鲜水滴

野地间,一匹灰鼻子的白马

不知怎的就站在那里

在无需奔跑的江南

它黑色的四蹄多像

我们余温尚存的旧日子

我与马对视。我干燥的唇舌

小口舔舐,突然就有了

一口吞下这漫天无际灰烬的胃口

有声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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