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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一天(组诗)

2022-11-05马累

诗歌月刊 2022年10期
关键词:稻草人菜园祖母

马累

有声诗歌

美好的一天

多么美好的一天,

河面寂静,林梢上传来

麻雀的鸣叫。它们总是沿着

神秘的曲线飞行,迅疾地

穿过枝丛。我准备了无穷的

想象,想留住这美好的一天。

我的想象中弥漫着不同寻常的美。

关于祖母、外祖母和母亲,

关于她们为我缝制的肚兜、小褂

和灯芯绒布鞋,关于人世间

密密匝匝的爱和纪念。

如今她们在我最经常的梦中

养蚕,吐人间的丝,

养狗,看人间的门,

养牛和马,耕人间的田。

多么美好的一天,黄河水未见增减。

远方因为密集的线条而模糊不清。

那是产生海市蜃楼的地方,

像我珍藏的那些老旧的底片。

那上面古老的犁铧和木制独轮车,

只走斜斜的直线。

美好的一天,月亮将从西边升起,

月光会照着记忆隐隐的轮廓。

而记忆,就是月光穿过乌云

落到万物身上。就是

蜡油滴在心上形成厚厚的脂层,

永远也无法拭去。

原乡

父亲伸着双手,注视着

旧毛线一圈一圈地减少。

不一会儿,母亲

手中的木棒就缠满了灰色的毛线。

圆圆的,像挂在檐下的

早被晾干的葫芦。

在我的印象中,每年天气

转暖的时候,母亲都会把父亲

这件毛衣拆了,把毛线

洗干净、顺整齐,

放到老樟木箱子里。

一到夏末,再拿出来,

晾晒几天后,便坐在院子里开始织。

母亲总是说,毛衣这东西,

只有合身穿着才舒服,

所以她每年都会为父亲重织一次。

院子里,比我上次来时又多了几只鸡,

大黄狗懒洋洋的。

我承认,这些年纠结于

生命的“长度”和“强度”,

忽视了它背后的东西。

比方说,父亲已经七十有六,

重新变得天真而任性。

母亲执着于旧物,迷恋并真诚。

整个院子都像儿时的风筝,

充满对天空的渴望。

这些,也让我重新理解了

天性的涵义,

细碎、简单,但坚定。

傍晚

傍晚时分,站在高处

远眺黄河,秋雾笼罩的大堤

仿佛古画中两根安静的线条,

绵延着相互交织。

我知道道路苍茫、悠远,

我灵魂的博物馆坦荡而安宁。

如那些泥沙,它们永恒的

逻辑,重塑着自然的坚固与永久。

那从山上下来的,要到海里。

那到大海里的,终归

要回到天上。这隐秘的

循环铸就了净朗的词语,

那古典的《诗经》之风从未消逝,

那国度的优雅就在眼前。

我忠贞的视网膜必有无数的

血管连接着跳动的心脏,

类似水面的律动。

我等待秋雾散尽,

如同重现对尘世的迷恋。

立春日纪事

立春日,父亲坐在

堂屋前桐树下琐碎的光晕里,

开始编扎稻草人,

为开春后的菜园做准备。

乌鸦迅疾地穿过桐枝,

阳光便随着桐枝的颤动而颤动。

檐下的烟囱边,挂着成串

的红辣椒,像我儿时的那些梦。

紧靠着上方是燕子精致的巢,

一层层地垒着。

那都是来自黄河里的泥,

只要凝在一起,

便如意志般紧凑、结实。

我在屋里翻看

家里的相册,从祖父、

祖母有限的影像开始,

到女儿、侄子灿烂的笑容。

一层一层的时光让我恍惚不已,

仿佛有一个相同主题的梦

一直延续着,

血和骨髓一直贯穿到父亲

正在编扎的稻草人的心脉里。

这世界多么神奇,

这如诗的生活。

我想再读一遍《古诗十九首》,

我想目睹阳光从百叶窗的

缝隙间打进来。

诗篇

立春的最后一天,

明日就是雨水了。这

神奇的节气,自有它

惊人的奥妙,不被我们

了解。趁阳光甚好,

再次陪父亲去给菜园

施肥。那些零星的菜地,

散布在黄河边的滩涂上,

大部分都呈不规则状,

像极了两岸的那些村庄,

大大小小的黄泥坯房子,

没有名字的溪流,混乱

的力量中隐藏着缄默的

热忱与理智。父亲说,

有时候晚上坐在菜地边

抽烟,看着天上的

星星,就能听见青菜在

土地里生长的声音。

我能想象到那种细微的

沙沙声,类似于河道里

泥沙与泥沙的摩擦声,

静悄悄的,从不打扰我们。

而这些,又多么像父亲,

一生都在这条大河边

作茧自缚,从不勘证前途

和命运。其实,他才是

真实的,而我,追求的

不过是世界的虚像。

这么多年,流于表面

如同嚼蜡的生活转瞬

而过,灵与肉如脱了线的

风筝。局部的不堪之后,

手里并没有握住多少

有用的东西。远处密林里

有鸟嘎嘎叫着,

不知道它们在交谈什么。

当世间的一切被下午的阳光

无限拉长,父亲又抽完

一袋旱烟,他在脚底敲打

烟锅的时候,我开始

倾慕黄河边弥望的苍茫。

菜园边益母草枯干的茎

在清风中摇摆。不久

之后,它们又将抽出

嫩芽,一如既往地,

固执地单恋着孤傲的星光。

梦见

有一次梦见外婆,还是

小时候的样子,没有变化。

她从浓雾弥漫的菜园里直起身,

缓缓地向我走来。

她头上的斗笠被雾气打湿,

额前的白发上缀满细小的水珠。

我一直说不清,连着我和外婆的

除了至亲的血缘,还有

别的什么?在梦中,

她渐渐向我靠近的轮廓,

她手臂上挎的菜篮,

她在大雾中为稻草人系上红绸。

如果那些不是诗歌,

我就不会紧紧盯着她日渐苍老的脸庞,

流下悠远的泪水。

我还梦见,她生前栽下的

香椿树,树身上流出浓浓

苦味的汁液。它们凝结在树干上,

仿佛水汽变成雨之前的样子。

在梦中,我多少次看见

雨滴直直地从空中落下,

像万物重归大地。

立秋

我能够听见回廊间

行走的脚步声,那么清晰,

像是祖母从某个地方回来了,

走了很远的坠满露水的路,

才来到我的身边。

昨日立秋,陪父亲喝茶。

干茉莉的清苦像海角天涯。

人世万千蹉跎,

多少无名的人和事都在酽酽的

茶汤里渐凉,

渐渐稀薄。

可我还是这样爱着时光的奥秘。

想到慢慢缩短的白昼,

想到夜的厚重,

有时就在那些抬头就能看见的

画像里,闭眼就能

想起的人身上。

所以我信。

秋天的漫漫长夜,

窗棂上清远的宁静。

我信遥远的祖母,她经常这样:

在夜晚,在她的田园

和宅第中,在亲人们的

躯体间出没和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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