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一驭万,析理达情
——评彭玉平教授《况周颐与晚清民国词学》
2022-11-05邓妙慈
邓妙慈
(五邑大学 文学院,广东 江门 529020)
21世纪以来,晚清民国词学研究渐趋繁荣,而关于“晚清四大家”的研究亦随之成为新的学术增长点。况周颐是四大家中论词最多之人,其《蕙风词话》更是与陈廷焯《白雨斋词话》、王国维《人间词话》并称为“晚清三大词话”,故况周颐研究极大地吸引了当代学人的关注,该领域亦不乏相关研究专著,但多集中于年谱编纂及对《蕙风词话》的研究上,研究的体系性与规模性还未得到彰显。2021年,彭玉平教授《况周颐与晚清民国词学》出版。该书不是单纯的况周颐词学的个案研究,而是把况周颐作为晚清民国词学的聚合体进行观照,在解读况周颐词学的同时,也在审视整个晚清民国词学之源流递嬗,故著者于“绪论”开宗明义:“这是一部以况周颐为核心对晚清民国词学进行重新考量的著作。”该书广征文献以自立新论,发掘隐微以颠覆旧说,以其“体大思精”之特色为况周颐研究开疆拓宇。该书入选2019年“国家哲学社会科学成果文库”,洵为况周颐研究的扛鼎之作。研读此书,发现最能体现其学理价值与学术品格之要点有三:一、以范畴研究奠定理论基石;二、以会通视角开拓理论堂庑;三、以深茂文思凸显理论质感。
一 以范畴研究奠定理论基石
《况周颐与晚清民国词学》的理论基石,是由对况周颐之词学范畴的研究奠定的。著者认为晚清民国词学的显著变化之一是“逐渐形成以‘范畴’为中心的词学理论体系”,因此著者以范畴研究作为全书之理论基石实则是对晚清民国词学主潮之呼应。
该书范畴研究特色之一,是以范畴研究构建全书之理论体系。著者总结况周颐之词学理论道:“况周颐以别解‘诗余’为尊体基础,建构了以‘哀感顽艳’为情感底蕴,以‘潜气内转’为重要作法,以‘松秀清疏’为词体本色,以‘重拙大’为门面高悬之帜的这样一种理论格局。”著者对这一理论格局的建构,正是建基于对况周颐词学范畴之提炼上,著者以五章的篇幅分别围绕“重拙大”(第一章)、“松秀”(第二章)、“赢余”(第四章)、“哀感顽艳”(第五章)、“潜气内转”(第六章)诸范畴展开论述,对它们的理论缘起、内涵演变、批评语境等进行了切中肯綮的爬梳辨析。明乎此,则全书的理论体系呼之欲出。第三章是在前两章的基础上,彰显以主说(“重拙大”说)与副说(“松秀”说)相结合以裁断词史的况周颐在词学批评学史上的重要地位,故前三章在全书占据着“文之枢纽”的重要地位。第五、六章重在阐述况周颐如何赋予普通的文论范畴“哀感顽艳”“潜气内转”以新的理论内涵,并统一于其主说的理论涵摄下。第四、七章从文体角度探讨词体文学之“辨体”与“破体”,而第七章论述长调与骈文于“潜气内转”笔法之相通部分则是对第六章的呼应与补充。第八章以比较研究的视野解读况周颐与王国维于审美范式上的相通,而“文之枢纽”之前三章在解读况周颐词学范畴的过程中已预伏了本章的线索,其谋篇运笔可见草蛇灰线之妙。此八章为阐述况周颐词学之理论本体。第九、十、十一章以对况周颐之修择观及其改词填词实践的关注,回应前八章之理论本体。第十二、十三章是对蕙风新文献的新考订,第十二章对《历代词人考略》之文献考证,实乃第二、三、八章的立论之基;第十三章对作为况周颐词学终极状态的联益本《历代闺秀词话》的考辨梳理,则是第一章的理论延伸,同时著者揭橥《历代闺秀词话》注重学词的思想又是对第九、十章的呼应。第十四章对罗庄别集《初日楼稿》的研究是从第十二章对《历代词人考略》删订者的考证中引出的话题,此章以罗振常对况周颐与王国维的态度差异之探源,来呼应第八章的王、况比较研究;而它对承载了民国文坛对罗庄诗词的集体认同之《簟纹帘影图》与诸家题词的阐说,则与第十一章记述梅兰芳沪上演出相关的《香南雅集图》及其题词,一道勾画出民国沪上文人之风雅往事。综上可见,本书之研究方法是考据与批评并重,研究内容是理论与实践结合、词学与学词兼顾、词坛风气与文人心态互证。全书之理论主干由范畴研究一线贯穿,而行文深得条贯与错综之妙,即刘永济所谓“错综之极而仍不失全体融注之精神,条贯之极而仍不失局势转变之德性”。
该书范畴研究特色之二,是兼顾词学范畴的主说与副说。历来研究况周颐的学者,多聚焦于其以南宋词为旨归的“重拙大”说,尽管况周颐门人赵尊岳一早提出乃师“以天才逸思,自矜北宋”,龙榆生亦指出“持此(重拙大)以衡《蕙风词》,乃若未悉相称”,但均未深究其理论圭臬与创作实践产生错位之根由。对这一问题,现今学人多以况周颐兼取南北的折中论调分析之,实距问题之根本解决尚隔一层。《况周颐与晚清民国词学》以对况周颐词论材料的全面掌握与不落畦畛的理论视角,首次提出况周颐的词学范畴存在主说与副说之别,而这其实是晚清民国词学之明流与暗流并存状况的微观呈现。著者认为况周颐“虽然不得不因为时势、风尚、学缘等需要而大张‘重拙大’之帜,但对词体本色的本能呵护仍无法掩饰其对‘松秀’意趣青睐”,为况周颐词学研究奠定了主说(“重拙大”说)与副说(“松秀”说)双峰并峙、二水分流的理论格局,并指出况周颐将“重拙大”说总体定位于南宋词人所带来的理论内在矛盾。可见著者在提出副说的同时,也引导读者反思主说,至此,况周颐之理论与创作何以发生错位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著者还将这种主副结合的理论眼光推及整个晚清民国的词学研究:“这种主说与副说并存的情况其实是晚清民国词学颇值得注意的一种重要现象。……也许主说的时代意义是词学家深相看重的,但副说的深层底蕴,可能更是词学家不愿忽略的,因为副说才很可能是超越时代观念而契合到文体基本体性的。这种主副交错的情况意味着研究晚清民国词学,至少应带着两种眼光:致力于彰显主说与用心于阐释副说。”实发前人未发之覆,辟前人未辟之境。
该书范畴研究特色之三,是注重钩稽词学范畴之递嬗演变。著者在研究况周颐词学时,非常注重呈现理论研究的阶段性特征,强调“需要对其过程状态的词学与终极状态的词学有所区别”,具体到范畴研究,即不把词学范畴视作静止不变的理论表述,而是力求通过对文献的全面梳理与前后对勘展现范畴之演变历程。例如在第一章中,著者将“重拙大”说在况周颐词学中核心地位的确立概括为自警、创作风气转变、词话中引入范畴、强化理论地位、确立至尊地位五个过程,不仅体现了况周颐词学格局之演变,同时也预伏了况周颐在维护师说与天赋审美之两难中倡导“松秀”说的必然性。又如第二章“松秀”说,提出此说经历了从《历代词人考略》以“宽”论词到《蕙风词话》易“宽”为“松”的发展过程,并对况周颐调整其词学格局之原因做出推测,言之成理持之有据。
该书范畴研究特色之四,是将况周颐之词学范畴置于晚清民国的社会政治环境、文体语境、学科发展历程等大背景下进行观照,以此凸显其时代意义与理论格局。如第一章探究“重拙大”说对南宋文人别具青睐的缘由时,指出是“相似的末世意识带来相近的文人心态和审美心理”;又如第四章分析“赢余”说提出的文体语境,“晚清民国以来,文体观念和学科意识都得以强化,文体之间的尊卑观念在科学的文学史观审视下失去了生存的土壤”;又如第三章将况周颐“清疏”与“沉著”结合的词史评价观念置于词学批评学的发展历程中加以评骘,诸如此类,均可见出著者不拘于墟的理论视野。
《况周颐与晚清民国词学》对况周颐词学范畴的重新全面审视,彻底解决了“重拙大”说无法笼罩况周颐词学之整体及其内部自相矛盾的理论困境,也祛除了“重拙大”说对况周颐词学体系中的其余范畴之强势遮蔽,以丰富化多维化的理论视角搭建起况周颐词学范畴之统序,其有功于学林自不待言。
二 以会通视角开拓理论堂庑
著者在“后记”中提及,自己最初想写的是一本叫作《况周颐词学研究》的书,但写作过程中却变成了《况周颐与晚清民国词学》。著者之所以跳出个案研究之视野,缘于他认识到“况周颐词学其实承载着整个晚清民国词学的发展源流,他当然有专属于自己的词学思想,但他同时也是那个时代词学的聚合体”。研究这样一个具有强大涵括力的聚合体,著者选择以会通视角结撰全书,该书也因此堂庑阔大矫矫不群。
该书会通视角的体现之一,是将历时演变的视角与多维比较的视角运用于个体词家研究中。如词学范畴论之“赢余”说、“哀感顽艳”说、“潜气内转”说,乃综析范畴缘起及演变,故涉及整部词学史的诸多人物,著者以兼顾历时性演变和共时性呈现的视角,凸显况周颐词学作为理论发展之重要节点的特殊意义。著者曾结合自身体会示人以论文撰写之津筏:“比较之观念应予强化,无比较,即无所谓特性……文学研究亦如此,如研究欧阳修散体文,便不可只在一部欧阳修文集中做道场,要前看韩愈,后看苏轼,才知欧阳修究竟身处何地。”基于此,著者的研究路径便注重以点及线,由线带面,既有纵向溯源,亦有横向勾连,研究况周颐,前看其四大词学导师(黄苏、端木埰、王鹏运、朱祖谋)以及词坛前辈谭献、陈廷焯等,后看其门人赵尊岳、陈蒙庵,并旁及夏敬观、蔡嵩云、陈匪石等,同代敌手则主要以王国维作为参照坐标。全书看似独以第八章“况周颐与王国维:相通的审美范式”专论况、王审美观念之异同,实则对二人的比较涉及词学观念、词体创作(见第十一章),以及二人影响下的词学因缘(见第十四章)等各个层面,几乎贯穿全书始终。以古典词学之结穴的况周颐与现代词学之发轫的王国维两相比照,才更能体会况周颐于词学新旧转型过程中的特殊意义。这些精彩迭见的论述极大得力于著者于王国维研究领域寝馈多年,并于数年前出版《王国维词学与学缘研究》一书,故能对二人之比较研究措置裕如手到擒来。
该书会通视角的体现之二,是将文体学视角运用于词学研究中。若说第四章“‘诗余’说源流与况周颐诗之‘赢余’说”是从“辨体”角度解读况周颐如何以“赢余”说辨析诗词关系,从而实现词之尊体;那么第七章“况周颐之词体与其他文体关系论”则是从“破体”角度解读况周颐打破词体与诗赋、古文、杂剧、小说之文体壁垒以拓展词体生存空间的努力。著者称:“况周颐在评骘词史、建构词学时,十分注重比较评析词体与其他文体之关系。”而著者能精准捕捉况周颐词学的这一特性,除了得益于其敏锐的理论触角外,或也归功于中山大学文体学研究之学术传统的沾溉。
该书会通视角的体现之三,是将科际整合视角运用于文学研究中。著者研究况周颐词学而不局限于文学批评视角,而是将文学与其他艺术门类打通,以跨学科的研究视野开拓理论空间。如第二章论“松秀”说,点明况周颐以“松秀”论词与他博涉诸艺相关,而印学、书学、画学与词学的会通对况周颐在词学领域首倡“松秀”说有启迪之功。又如第六章论“潜气内转”说,因前人最初是在声乐技巧层面论及“潜气内转”,故著者用了整整一节的篇幅阐说昆曲喉转的声乐技巧以作为词学范畴的论说前提。著者赞誉古代文人兼擅多艺,故能实现诸艺之间概念、范畴之间的转借,其实该书之所以层次丰富、格局宏大,也正在于著者之博艺多方,与其笔下之研究对象可谓异代同调。
况周颐是“近代词学一大批评家”,研究价值颇高,若著者完成初步拟定之《况周颐词学研究》之著述计划,补前贤时彦所未逮,亦不失为嘉惠学林之学术创举。但著者未曾止步于此,而是将况周颐的个案研究与整个晚清民国之词学生态绾合论之,以会通的理论视角,从况周颐一人带出一群人与一个时代,从词学研究带出各体之文与同源诸艺,既烛照隅隙,亦通观衢路,大开大合中自见气象与格局。
三 以深茂文思凸显理论质感
王兆鹏先生为《况周颐与晚清民国词学》作序时称,此书有四度:高度、深度、广度、气度。王先生所言甚是,然窃以为在此“四度”之外,还应增加“一度”:温度。所谓“温度”,是著者重视文学研究的“文学”底色,在理性思辨与逻辑演绎之外,还能以深茂文思展现其审美感悟与直觉参与,而这无疑极大地增强了该书的理论质感。
该书“温度”体现之一,是注重分析词作文本的艺术特征与审美价值。北大温儒敏先生曾指出,中文系学生对文本分析与审美研究的漠视,阻碍了中文系出身的人真正进入研究境界。其实何止中文系学生,这恐怕是当今所有文学研究者都必须直面的一个问题:失落了感受力与审美力的研究还是不是文学研究?令人欣慰的是,在《况周颐与晚清民国词学》这部以扎实的文献考证与突出的理性思辨享誉词林的学术专著中,读者还能时刻触碰到著者敏锐的艺术感受力。如在第十章中,著者一面揭橥况周颐改词与其自身词学观念之密切关系,另一面则通过精细剖析况周颐批点陈蒙庵月课之范例,对其词学观加以印证。著者将陈蒙庵原词与况周颐改词两相对照,原词之单一、轻倩、滞碍处,况词之丰盈、沉着、圆融处,著者不惮词费娓娓道来。又因著者雅擅倚声,故评骘况周颐改词,并非泛泛道来一味附从,而是锐眼独具,发为平情之论,如针对况周颐改写陈氏之《琐窗寒·金风》,著者认为改后之词“用力过大,用意过密,反而失去部分若即若离、从容言说之趣,亦过犹不及之谓也”,可谓方家之言。若说况周颐之月课批点是为门弟子指示学词途辙,那著者对况周颐改词之深细解读,对今日之学词者亦不啻周行之示,此非泛谈端严理论者可拟。又如第十一章,著者对以况周颐为代表的沪上遗民群体的听歌之词进行了擘肌分理之评赏,除展现出他以词证史、词史互证之学术思维外,更体现出“了解之同情”之治学情怀。
该书“温度”体现之二,是著者于不经意的行文中体现出的一种将学问人生化、趣味化的倾向。如前所述,著者对况周颐与王国维的参照比较几乎贯穿始终,这种比较深具学理性,但当中也不乏一扫正襟危坐貌的动情之笔,如第八章在述及王、况二人同在仓圣明智大学各司一刊时道:“两个当年在词学观念上颇为对立的‘冤家’如今成了朝夕相处的同事,在彼此心照不宣背后是尴尬窘迫,还是相逢一笑泯去恩仇?尤其是王国维面对当年在自己笔下被明嘲暗讽的况周颐,是否也从心底带过一丝愧疚之意?诸种可能皆可供联想,也煞有趣味。”不再是把研究对象简化为观念符号置放于学术问题中供人评跋,而是将其化作一扇涌动着揣想、感慨甚至善意戏谑的人生镜面,供读者鉴人自鉴。又如第十二章在以繁富的文献对《历代词人考略》的撰写、删订与续纂,以及此书所关涉的文化人等一系列问题进行了精审的考证后,著者写道:“《考略》一书不仅浸透着况周颐个人的心血,也包含着一代词宗朱祖谋的关切之心,并因着朱祖谋的签注、孙德谦的引介、周庆云的选抄、赵尊岳的明代文献支持、龙榆生的引录、罗振常罗庄父女的删订校勘、黄公渚的续纂、刘承干的补辑、唐圭璋的参酌、饶宗颐的援引、夏承焘的关注以及缪荃孙的‘有言’和吴梅的嘲讽,而串联成一部丰富而生动的词学活动史。”于此不难看出著者在客观冷静的文献考辨之外,还努力还原一个充盈着生命质感与艺术张力的民国文化场域。
学术问题客观理性的特性规限着研究者对审美偏好、艺术激情之表达要有所节制,但真诚而有灵性的学术不应该只有理性的观照,同时也应该呈现研究者与研究对象之间心智情绪的对话交融,《况周颐与晚清民国词学》做到了。它在兼具考据与批评之长外,还体现了著者以直觉体悟展现艺术之美与人生之美的努力。当读者借由这些充溢着思辨之光而又散发着生命热度的文字,回归历史语境以搭建学术图景的同时,便也不自觉完成了与晚清民国之知识群落的精神对话。
四 余论
《况周颐与晚清民国词学》以况周颐的词学理论、修择实践与创作业绩为圆心,以与之相关的学缘影响、文艺交游、词坛活动等为辐射半径,勾画出一个新旧交融、异彩纷呈的晚清民国词学文化圈。这种研究思路既规避了微观研究惯有的局促之貌,亦不似一般宏观研究易蹈空泛之弊,但此处的理论难度也是显而易见的。况周颐词学虽规模大张,体系初具,却内蕴矛盾而导致聚讼纷纭;而晚清民国又是一个略显特殊的时代,它是中国词学新旧交替之转捩点,传统词学与现代词学的碰撞、交融于此展开,新旧词学家的理论交锋与观念调和于此上演,若无深湛的学术功力,断难驾驭此题。著者通过对况周颐词学范畴的研究奠定全书的理论基石,兼以会通视角绾合个人与时代,执一驭万举要治繁,全书亦因此而堂庑特大。此外,著者复以其深茂文思对笔下之文体、个人、群体与时代展开审美静观与情感链接,使读者在高深的学术探索中亦能凭一己之感性直觉回溯晚清民国的时代脉息,至此,全书之生命纹路与理论质感得以凸显。
该书之所以能拔帜于众多相关研究著述中,除却著者思致渊深、才情富艳外,也与该书“以新材料推进学术史,或以新视野重审旧材料”的立言宗旨相关,而这也是该书学术品格的最集中体现。新材料的发现固然不易,而能以新视野重审旧材料,于司空见惯处刮垢磨光创榛辟莽,这对研究者的学术敏感度有着更高的要求。该书新材料的运用如论述况周颐修择观时对《况周颐批点陈蒙庵填词月课》的关注;又如为《历代词人考略》之删订者的考证问题,著者往返于上海图书馆、复旦大学图书馆以寻访刘承干的相关资料,并于刘氏《求恕斋日记》中实现了文献突破;又因《历代词人考略》原稿本难觅踪影,著者以删订本《考略》仔细对勘周庆云《历代两浙词人小传》与浙江图书馆藏《宋人词话》,于纷繁文献中理端绪、明增损、定源流,考订出分属两个系统的四个本子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而著者“以新视野重审旧材料”的例子在书中更是不胜枚举,他对旧材料之深耕广拓,使他对学界瞩目已久的“重拙大”说、“潜气内转”说的阐发后出转精,而他对旧材料之隐微处的独具慧眼更使得经其提炼的“松秀”说、“赢余”说、“哀感顽艳”说在况周颐研究领域别开区宇。略举数端,已可窥见该书之所以能于材料上有“新发现”,于观点上有“新发明”,实缘于著者踏破铁鞋的求索精神与开径独行的学术器识。
著者在后记中言及自身肆力于况周颐与晚清民国词学研究的时间跨度超过了三十年。该书之研精覃思固然为人景企,但更让人钦敬的却是著者这种深稽博考、持之以恒的学术定力。在“短平快”的研究乱象充斥学界的当今,这或许比学术造诣上的高山仰止更让人动容。著者在该书第八章结尾道:“文体与世界万事一样,终究会有正本清源之时。”我们也有理由相信,当学术终能正本清源,回归本原与本心之日,类似《况周颐与晚清民国词学》这种根茂实遂之佳制定然代有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