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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立报·花果山》看上海市民的通俗阅读文化

2022-11-05刘明真

上海文化(文化研究) 2022年1期
关键词:张恨水花果山市民

刘明真

1935年9月20日,《立报》正式创刊,1937年11月24日宣布停刊,虽然发行时间不过短短两年,却颇受读者欢迎,最高日销量可达20万份,是一份较有社会影响力的小型报纸。《立报》虽然只是一种四开的小型报纸,却有三个副刊,三个副刊分别针对不同层次的读者,且都邀请了名家来主持,其中《言林》和《点心》(后改为《小茶馆》)的主编分别由谢六逸和张友鸾担任,而《花果山》则邀请了成舍我曾经的搭档张恨水来做主编。是年9月4日,张恨水来到上海,协助成舍我创办《立报》,约期三个月。三个月间,张恨水十分尽心尽责,不仅为《花果山》撰写了大量的文章,还将自己的长篇小说《艺术之宫》在其上连载,将《花果山》经营得有声有色,为《立报》在上海站稳脚跟立下了汗马功劳。

与另两个副刊相比,《花果山》更侧重于小说连载以及休闲趣味的文章,但也因此为许多研究者所诟病,认为《花果山》专注于“讲故事”,评价地位不高,因此在研究《立报》时,《花果山》多被一笔带过,充其量作为《立报》副刊多样性的一个侧面出现,并不为研究者们所重视。另外,张恨水编《花果山》时间较短,仅有短短三个月,在其写作生涯中并未产生过多波澜,所连载的小说《艺术之宫》也并不出彩,甚至张恨水自己的回忆中在谈及这段经历时都是寥寥数语便匆匆结束,其他关于张恨水的研究文章对之更是关注甚少,只有杨惠曾于2017年、2018年发表过两篇关于《花果山》的文章《张恨水与〈立报·花果山〉》《1935年张恨水主编上海〈立报·花果山〉原因探微》,但也只是对《花果山》的内容进行简单的介绍,之后再无人关注。虽然学界对《花果山》关注甚少,但本文认为《花果山》融合了世俗与多元、趣味与严肃的特色,从多维度建构和呈现了上海市民文化和生活,具有十分重要的研究意义。

一、世俗与多元:《花果山》的刊文特点

报纸大众化的办报理念使得《立报》具有十分鲜明的读者意识,作为副刊的《花果山》亦以此为宗旨。《花果山》一开始的受众阶层就十分明确,是给“高、中产阶级、自由职业与商业界人看的”。高、中产阶级、自由职业与商业界构成了当时上海主要的市民阶层,这一阶层受过新式教育,并在20世纪30年代成长为重要的社会力量和消费群体,因此,张恨水在主持《花果山》时十分关注他们的阅读兴趣与文化精神需求,将《花果山》与市民阶层的日常生活和文化观念紧密相连。通过《花果山》,我们或可透视当时上海的市民生活和市民文化。这一时期,上海市民文化最典型的特征便是世俗性与多元性,而世俗与多元也成了《花果山》最为鲜明的刊文特点。

世俗性是世俗生活的总体特征,“当作家将世俗生活或世俗经验审美化后,文学作品便呈现出一种‘世俗性’”。而我们一般所谓的世俗生活,则是指“充盈着世情、人情、风俗、习性的日常生活”。市民文化是商业经济的产物,市民们在摩登都市中被物质所俘获,对物质的追求同时衍生出强烈的精神消费欲望,因此崇尚金钱与消费、释放欲望、追求休闲娱乐便成为都市世俗性的主要表现。因此,为了迎合市民阶层的口味与需求,以趣味为本的世俗性便成为《花果山》的重要特色。主要表现为对市民阶层日常娱乐消闲活动的呈现,刊载的多是各类历史掌故、地理风俗、名人轶事、讽刺小品及娱乐圈趣闻等为市民阶层所喜闻乐见的通俗文字。此类文字尽可能地贴近市民阶层的日常生活,所采用的也多是市民文化常见的话语方式,运用诸如娱乐、嘘头、反讽等手段来满足市民的趣味审美要求,以此来展现市民的日常娱乐生活。

我们以《花果山》中发表数量最多的名人轶事为例。“名人是都市里最有声有色的‘风景’,是各种报纸媒体捕捉的对象。”张恨水主持《花果山》期间,刊登民国时期政坛要人和社会名流的趣闻轶事便不下百篇,其中包括陈独秀、戴季陶、吴佩孚、蔡元培、白崇禧等各界名人,所写内容也五花八门,有一本正经的褒扬如《刘三割宅葬邹容》,亦有暗中嘲讽如《谭组庵不认识李锦纶》,这些名人活跃在《花果山》所构建的世俗文化空间中,满足了当时市民读者们对名人要人的窥探欲望。名人们的趣闻轶事、流言蜚语实际上昭示的是一种民间历史的叙述立场,是市民文化的一种体现,也是“对官方的庙堂意识和精英知识分子的广场意识的补充和延续”。如《吴佩孚爱吃拌粉皮》(载1935年10月2日《立报》)一文中便提到,客人访之,苟遇饭时,不问生张熟魏,一律拉之入座。客有尝扰吴氏者,谓数次食饭,均有拌粉皮一器。询之左右,则吴甚嗜此也”。军政要人平时却喜好吃拌粉皮,这样的故事自然是无法出现在精英文化的叙述场域中的,但却能大大地吸引市民阶层,也因此得以将这些政要名人们从严肃的正史中拉回到民间的日常生活,从平民的角度进行叙事,更加贴近市民阶层的同时,读起来也更为轻松有趣,更贴合市民文化世俗性的特征。

另外再以《花果山》的小说连载为例。小说连载是副刊的重头戏,《花果山》自然也不例外。《艺术之宫》是张恨水在《花果山》上连载的长篇小说(1935年9月20日至1937年6月5日连载),叙述了贫穷的北平姑娘李秀儿为生活所迫而成为北平某艺术学校的裸体模特儿,父亲知道后愤愤离家出走,重操艺人旧业,结果累死街头,李秀儿最终也因恶霸学生段天德的欺骗与玩弄而精神崩溃。这部小说在张恨水的作品中并不算出彩,虽然同样是以表现女性悲剧为主题,但无论是艺术价值还是社会意义与《金粉世家》《啼笑因缘》等作品都相去甚远。张恨水创作这部小说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了迎合上海市民猎奇的心态,以“裸体模特”这一噱头吸引住市民读者的目光。虽然《艺术之宫》并不是以上海为创作背景,但仍是以都市生活为主要创作对象,写出了都市人物中的心理状态和生活状态,将市民阶层的日常生活图景展现在小说连载中,自然引起市民阶层的共鸣。

《花果山》的世俗性还表现为对都市社会生活所进行的细致的描绘与呈现。如《花果山》有一系列连载为焉之的“上海社会小史”系列,便是关注上海本身的一些文化历史变迁,着眼于如上海的女理发师、宝裕里、三轮黄包车、马路的地道与天桥、青莲阁等上海市民司空见惯的事物,以此来构建其时上海市民阶层的日常文化生活空间。在《女理发师的起源》(载1935年10月1日《立报》)一文中就如此写道,“上海的有女理发师,远在十年以前。那时候,法租界霞飞路华龙路西首,面坐北的一所小洋房里,挂起了‘女光女子理发专门学校’,和附设的‘女光女子理发所’的牌子,名词是多么新奇,于是,怀抱着尝试心理而去光顾的人,可是不少”。又如在《宝裕里》(载1935年10月5日《立报》)一文中,“每天到了夜晚,这里就正式上了市,总巷堂里,灯火通明,点心店,菜馆,面馆,糖食铺,水果摊,小吃担贩,一应俱全,门庭若市。这些主顾,当然,便是燕子窠中客了。巷堂里而有店铺市肆,也是上海滩上绝无仅有的一个奇迹”。这一系列平面而直观的描述真实地展现了其时上海的生活面貌与市民们日常的生活状态,虽然稍嫌肤浅与流于表面,但为我们追溯与了解上海的市民历史文化提供了可靠而鲜活的文本,也为当时的市民大众营造了一种想象的世俗化都市生活图景,肯定了他们世俗性的文化意义与价值地位。

《花果山》的另一刊文特点便是多元性。上海是一座移民城市,代表殖民势力的外国人、华人买办资本家、来自乡村的穷苦大众,众多阶级复杂的外来移民纷纷涌入上海,使得上海成为一个现代与传统、本土文化与西方文化并存的多元城市,在此之上所生成的市民文化也呈现出多元化的色彩,不仅受到传统文化和西方文化的浸润,同时还有海派文化和左翼文化的影响,尤其是经历了1931年“九一八”事变、1932年“一·二八”事件后,上海人民的反日抗战情绪日益高涨,国家与民族意识空前觉醒。在这个层面上,《花果山》作为与市民阶层共建的公共文化空间,呈现出了一种多元性的特征。

《花果山》的多元性主要表现为其中所展现出来的启蒙思想以及现代性意识。与精英文学的高高在上,试图从思想文化上剖析原因和寻找解决之道所不同的是,《花果山》更注重以市民的立场来思考问题,并以通俗、趣味的语言呈现出来,努力做到既浅显易懂,又意味十足。如针对女性解放这一问题,《花果山》就刊载了多篇文章,《少奶奶关夜学:与太太放夜学成反比例》(载1935年11月10日《立报》)一文从少奶奶、太太们入夜学学习这一角度入手,认为“太太放夜学,这是一种佳话”。又对少奶奶、太太关夜学表示了惋惜,“我们自然愿意多听得太太放夜学,不愿意听到少奶奶的关夜学”;另外一篇同样关于太太的短文却是十分有趣,《太太》(载1935年10月1日《立报》)一文以幽默诙谐的口气诉说了一名乡下老妇在法庭上却不知如何称呼女法官的故事,“这乡下老太婆一看上面坐着一男一女,她想这是民国的新法玩意,夫妻一同坐堂。所以就开口向上叫了一声老爷太太”。本文谈的是女子参政的问题,读来却十分亲切,在满足了读者看报消遣的同时,引发了读者对其文字进行回味和思考,以一种更易亲近的姿态包含了启蒙的元素。

现代性意识在《花果山》中同样有所展现,如对法律知识的普及,《张夫人不满逯明》(载1935年9月29日《立报》)借张夫人对刘藤惨案的不满普及了其时的法律知识,同时规劝民众应遵纪守法。又如婚恋习俗方面,自1934年2月国民政府提倡新生活运动后,上海就在婚俗方面进行了改革,对此,《花果山》也刊载了《怪喜帖》(载1935年10月21日《立报》)、《假结婚》(载1935年11月28日《立报》)、《集团结婚典礼别记》(载1935年11月28日《立报》)等一系列文章对此进行介绍。对现代化科学技术的展示,《发伪电诱人奔丧》(载10月12日《立报》)一文,正是用一个趣味小故事介绍了电报这一新鲜事物,促进了市民对于现代科技知识的了解。值得深思的是,此文虽然呈现了科学技术的进步性,但同样也表达了对科学技术所带来弊端的担忧,在所有人都为了科学如痴如狂的时候,文章作者却仍能保持警惕性,更是体现了一种进步性。虽然这些文章都篇幅较短,更多地只是介绍以及简单地表达了自己的一些思考,但我们仍可从中感受到当时社会思潮的变化和市民接受观念的变化。

二、趣味与严肃:《花果山》中的中外文化

《花果山》还展现出了上海中外文化共存的多元形态。其时上海作为一个开放的国际化大都市,接受了西方文化的洗礼,思想开放,因而上海市民渴望接触国外新鲜事物,《花果山》在这方面也做了较多努力,刊登了许多介绍世界各地的风俗、趣闻、知识等方面的短文,如《马塞对牛津》(载1935年9月27日《立报》)、《萧伯纳之稿费》(载1935年10月4日《立报》)、《苏维埃之宫》(载1935年10月20日《立报》)、《英阿国交上几段趣史》(载1935年11月5日《立报》)。这些文章涉及不同国家的人文、风情、科学、军事等方面的内容,对国外趣闻的报道不仅包括国外先进科技的发明、名人轶事、潮流风尚,还有风俗习惯、国际时事等,拉近了民众与世界的距离,拓宽了他们看待世界的眼光。

小报的副刊需要具有趣味性和休闲性,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但实际上,“市民不再满足于以读小报诗文、吟为消遣,更希望通过小报扩大了解世界和求知的信息量。即就娱乐消闲而言,他们也要求提高趣味及品位”。因此在彰显趣味性与娱乐性的同时,副刊应当也具有综合性的特质,兼容并包,兼具趣味性与严肃性,才能更多地吸引读者的目光。这在《花果山》中则主要表现为三点,一是发扬“教育寓于趣味之内”的副刊思想,力图在充满趣味的同时滋养国民的人文精神;二是重视关心社会时事,引领民众的舆论导向;三是加强对国民意识的塑造。

“张恨水虽然在文学观上奉行趣味主义,但并不代表其人生观和价值观是享乐的、拜金的。相反,张恨水的人生观是非常严肃的,颇具中国传统文人的道德情怀,在适当场合,常常不失时机地教化读者。”这些主要体现在《花果山》所刊载的一些文学杂感中。其中最为重要的也是最为读者所喜爱的当属张恨水所写的“小说人物小论”系列,林黛玉、猪八戒、武大、薛仁贵、宋江、卖油郎、孙权等一系列人物在张恨水笔下活灵活现,语言文言白话掺杂,内容诙谐,颇具趣味性。值得注意的是,张恨水在评介人物时并不如往常一般从艺术层面进行分析,而更多的是从教化人心的道德层面进行评价,如在《猪八戒》(载1935年10月1日《立报》)一文中,细数猪八戒贪图女色、好逸恶劳、满口谎言、胆大妄为又苟且偷生,动辄扬言散伙,面对恶势力却又俯首帖耳等一系列问题,认为:“出家人所戒之酒色财气,彼几尽有之。以如是人而拜佛求经,且成正果。佛何其不慧也夫?”可见,张恨水并不将猪八戒视为神话传说中的人物,而是将其当做普通的社会人物进行考察,并对其颇不以为然,指出的这一系列问题也是在日常世俗生活的伦理规范和价值中来进行评判的,其他如林黛玉、薛仁贵等角色也皆是以此为标准,之所以会如此行文,“其目的主要不是欣赏其作为艺术形象的成功之处,而是对读者进行教化”。只有将这些历史传说中的人物视为普通的民众,以日常生活的人情伦理来评价,才能让读者在阅读时得到某种训诫意识,通过文字滋养民众人文精神。

寓教于乐之余,《花果山》对当前的社会热点或国家大事亦十分关注,针对各类时事和社会问题发表了一系列的时评杂感,往往能成为舆论导向。这类文章的主要特点就是贴近民众生活,重在反映民众疾苦。当时社会正处于剧烈的转型时期,再加上抗日战争爆发,时局混乱,物价飞涨,民不聊生,官员贪污腐败可以说司空见惯,这些在《花果山》各作者的笔下时时有所揭露与抨击。如《不着青衫见贵人》(载1935年9月25日《立报》)一文中便直白地批判道,“在这个年头,口是心非,也是为人条件之一。继出百乐门跳舞厅,便谈普罗文学,是极平常的事,实在用不着大惊小怪”。文章用诙谐的语气写了三位匿名人士的事例,用以讽刺时人的心口不一与道貌岸然,口中大义凛然,实则追名逐利,贪婪虚伪。《星期六京沪夜车》(载1935年9月28日《立报》)则是用星期六的京沪列车来暗讽当局官员无心办公、有心玩乐的贪婪与腐败,“北京政府时代,那些腐败贪污的官僚,每逢星期六下午,就溜到天津去狂嫖浪赌,往往是误了星期一的公事。当今执政诸公都是廉洁之士,绝不把上海当天津,这是社会公认的。某君所谓星期六夜车,必是指着一部分无业游民而言”。文章看似在为当今执政官员辩驳,实际上却是在暗讽这些官员与无业游民无异,读起来颇有一种淋漓畅快之感。

在批判与抨击官员的腐败和金钱的罪恶的同时,《花果山》不忘关注贫苦的底层人民,刊登了一系列对劳动阶级、困苦的难民报以同情与关注的文章,表现出一种高度的社会责任感。其中有许多文章是表现战乱给人民带来沉重痛苦的,如“九一八”事变后,大量东北人士涌入北平,如何安置一直是个重要的问题,针对这个问题《立报》就刊载了一篇文章《平市东北人怎么过冬》(载1935年11月5日《立报》)来呼吁政府尽快安置,“对于这些流落平市的东北人,我们是抱着十分同情的。现在那里寄居的人,除了吃饭而外,还多着一重煤火和衣服的问题。这在政府,自然要想一个法子来解决”。另外,《洋娃娃病院》(载1935年11月9日《立报》)一文则更能体现出对民众的关怀,文章开头先写大光明戏园邀请小朋友免费观影,只需要携带几个破损的洋娃娃,这无疑十分吸引读者眼球,后来继续读下去才知道,“原来他们组织了一场洋娃娃病院,把那些残废了的洋娃娃一起送到医院里去,接骨的接骨,补眼的补眼,经过了一番医治以后,仍旧是很好的一个洋娃娃”。这看似是篇十分有趣味性的文章,实际上则暗含了作者对贫苦民众生之艰难的同情与关切,“洋娃娃倒有病院,可是有许多儿童,有病不能治的,我们中国可不少呀”。这无疑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真实写照,真实地展现了其时的社会状态,写作者代表这些底层民众喊出了对社会的控诉,表现了知识分子强烈的人道主义关怀。

可以看到的是,此类时评杂感虽然关注社会时事与民生,但批判大多较为浅显,且多用诙谐幽默的口气以吸引读者的兴趣,也并没有提出实质性解决问题的方法,因此被许多新文学作家所质疑,认为这是极不严肃的,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但我们所关注的是,这些作者从自身的切身感受出发,站在市民大众的立场上,以市民阶层所能接受的话语方式批判社会的罪恶与不公,读者初读时只会觉得充满趣味,笑过之后,时局、政局亦发人深省,从而达到了引导民众的舆论导向目的,“既呈现出市民大众的政治文化理想,又体现出通俗文学作家作为报人时所表现出来的社会良知和作为市民喉舌的一面”,自然有其进步的一面。

早在1933年张恨水就曾发表文章说:“我这次从北方来,以为上海,经过去年一·二八那种惨痛,现在复值华北风云告紧,一定很愁苦的,然而我到了此地以后,知道此地的人,依然纸醉金迷,各干各的事,各取各的业,什么榆关失守,什么华北告急,这里的人好像一点没有感觉,仿佛上海租界的人,另是一国,中国兴亡,与他们并没有关系。我看到了实在很愤怒……”张恨水对国家民族存亡的关切可以说溢于言表,不仅是张恨水,这种对国家命运的关切在《花果山》中屡见不鲜,在面对国族危亡的艰难局面之时,《花果山》的作者们体现出了一种知识分子的爱国热忱,对国内外时事进行了多方面的讨论与批判,在迎合市民趣味的同时,也在潜移默化地影响和引导着民众的国家观念和民族意识,培养民众的爱国情怀。如《开门揖盗》(载1935年12月13日《立报》)一文便从一家人的亲戚与强盗串通,开门揖盗,想到一国的开门揖盗,暗讽当局政党的失职与不作为,“倘然这主人家用了职司御暴的看门巡捕,以及保镖之流而不能御盗,那就是失职。和身为公仆,而不能保护人民,捍卫疆土,一样地失职”。又如《生病人坐看鬼戏》(载1935年12月17日《立报》)一文则抨击了国际上争权夺利的各国上演的丑态,将争权夺利的各国视为“鬼”,而将孱弱的中国比作“病人”,指出其时时局正符合了那句老话“鬼相打难为生病人”,呼吁“虚弱的生病人,赶快调补调补身体,勿要坐看鬼戏,等着做权利之争下的牺牲品”。此外,提倡国货被视作“救国法门”,《花果山》虽未直接撰文提倡,但也刊载了一些短文委婉地表示支持,如《杜重远与国货商》(载12月11日《立报》)一文中便写到积极投身抗日救亡运动的杜重远被抓后,上海各国货厂商纷纷提供膳食、书籍,努力保全杜重远的安全,“由此观之,足见国货厂商之重视爱国志士,其热忱固不在慰劳抗敌卫国的十九路军之下,亦可知我中华国民之人心,尚未死尽也”。这些都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市民的国家民族意识。

在那个政治局势极为严峻的时代,《花果山》履行了大众传媒应有的职责,为民众发声、引导公众舆论、启发民众新思想、滋养民众国家民族意识,充分体现了知识分子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与爱国主义情怀。虽然不及新文学作家们对思想文化的剖析来得深刻,但以张恨水为代表的报人们坚持从市民阶层的立场出发,以市民大众喜闻乐见的方式,将市民的休闲娱乐与报纸的舆论功能结合在一起,在市民的世俗化生活中推进政治、社会、民生的现代化,亦自有其价值在。

三、余论

1935年12月底,三月期满,张恨水离职,此后由包天笑接任《花果山》主编职责,张恨水自己则离开上海前往南京,与张友鸾等人一起办《南京人报》。包天笑曾经在《钏影楼回忆录》中提及这段旧事,张恨水离开上海前曾与成舍我一起到包天笑家中请包天笑暂代一个月,“人家都说《立报》是近来最新颖的小型报纸,颇思一观其异,因此就答应了他们暂代一个月。谁知张恨水施了他金蝉脱壳之计,他并不是回到北平去,这个猴子跳到南京,和张友鸾诸位,办《南京人报》去了,而我一直做他临时代办”。包天笑亦延续了张恨水办报的雅俗共赏的旨趣,与张恨水担任主编时并无太大风格变化。

虽然主持《花果山》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在张恨水的报人生涯中可谓十分短暂,但张恨水却始终尽心尽力,将其打造成世俗性与多元性共存的副刊。与以往的小报一味追求低级趣味、以低俗内容吸引读者眼球不同,在办报的实践中,张恨水始终将读者放在首位,力图契合市民生活以及市民文化的审美趣味,因此《花果山》中的文章俗中见雅,并且蕴含着传统文化,还带有对贪官污吏、社会问题的揭露与批判,充分发挥了其舆论引导作用。这些都是张恨水保持思想与时俱进,坚持文化的融合与创新的体现。

从消闲、消费的世俗文化到综合的多元文化,《花果山》对上海市民文化作了具有典型意味的展现,并通过对社会问题与国内外时事的关注,将国家、民族、政治等内容拉入到日常生活中来,对市民阶层进行现代性意识的教育,拓宽了他们的眼界,同时引发他们对时局艰难内忧外患的思考,促使他们由沉浸于物质的纸醉金迷中转向对社会问题的探讨,对贫苦底层民众的关注与同情,从而进一步引发他们对内忧外患的时局的思考,在潜移默化中唤醒民众的国家民族意识,真正贯彻了成舍我在《立报》的发刊词《我们的宣言》中所说的宗旨,要使每个读者“认识本身对国家的责任”,以期“达到民族复兴的目的”。同时,《花果山》作为市民文化公共空间的一部分,不仅促进了多元文化的传播,也展现了上海物质文化与精神文化的变迁,与其他小报一起不断充实上海文化的版图,为当代上海文化的研究提供了丰富多彩的文本信息,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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