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诩与陈白沙的师生情缘
2022-11-05章继光
章继光
陈白沙(1428——1500),名陈献章,广东新会白沙里(今在江门)人,也称白沙先生。明哲学家、教育家,上承宋儒理学的影响,下开明儒心学的先河,门生100多人。著有《白沙全集》(10卷)、《陈献章集》(1987)等。
张诩(1455——1514),字廷实,号东所,广东南海人。明成化十年(1474)中举后,经同乡陈庸介绍游江门,受业于陈献章。成化二十年中进士后,以病获朝廷批准回籍养病六年。后授户部主事,不久以父丧丁忧回籍,自是累荐不起。正德九年(1514)召为南京通政司左参议,上疏辞。后抱病赴南京“謁孝陵而归”,不久去世。有《东所集》传世。
白沙与张诩父子都有交往,《陈献章集》上册收有《寿张抚州六十一诗序》一文,就是白沙为张诩父所作的寿序。张诩追随白沙二十多年,师生感情十分深厚。张诩对白沙超卓的隐士之风由衷钦佩,对其自然、自得之学领会深刻。《陈献章集》中收录与张诩书信达69缄,是门人中数量最多的,师生关系确实非同一般。张诩是白沙视为满意的传人之一,白沙对其评价较高:“盖廷实之学,以自然为宗,以忘己为大,以无欲为至,以揆圣人之用。其观于天地,日用晦明,山川流峙,四时所以运行,万物所以化生,无非在我之极,而思握其枢机,端其衔绥,行乎日用万物之中,以与之无穷”。文中皆为白沙心学精要,白沙称其“握其枢机,端其衔绥”。这与他本人当年通过静坐发明本心,自感“如马之御衔勒”的体会完全一致,表明张诩已领悟了“心学法门”,把握了白沙心学的关键与要领,肯定了他作为学术传人的地位。
白沙去世后,张诩以阐发、传扬白沙之学为己任,撰写出《白沙先生行状》《白沙先生墓表》等文,介绍白沙生平事迹和学术思想。特别是《行状》一文,作者对白沙一生的生活、学术经历、治学方法及重要言论等作出全面记载,在白沙弟子所写的类似文章中是篇幅最长、内容最全面的,具有史料和学术价值。
张诩有诗记载初赴江门拜访白沙碧玉楼的印象和感受:
胜事今何在,流年只自忙。
好怀开小屋,醒眼到斜阳。
莺语谐琴韵,花枝映酒觞。
野人何限乐,此乐复未央。
——《访陈宅》
此诗的前二联写白沙当年习静之“事”(胜事)。白沙二十八岁告别江西崇仁吴与弼(康斋),返归江门,筑春阳台,日日静坐其上,习静养心,足不出户凡十年,学者引为胜事;“莺语谐琴韵,花枝映酒觞。野人何限乐,此乐复未央”两联写出白沙在清静优美的小庐山下自得其乐的隐居生活,对先生的向慕、追随之情溢于言表。
白沙给张诩写有不少诗,除一般唱酬应答外,多涉及论学。如:
世惟拾宝人,借宝如借子。
宝为物所掩,念之容色悴。
一朝此宝来,辄复喜不已。
喜戚由宝故,以识为心累。
——《读张廷实主事近稿》
此诗表达出白沙读张诩近作的喜悦,告诫他对待己作和他人评价要以超然物外的“自得”态度待之(“喜戚由宝故,以识为心累”),方能不成为“物累”,才能“以无所著之心行于天下”。正如白沙赠彭惠安(彭韶)别言所说:“不累于外,不累于耳目,不累于一切,鸢飞鱼跃在我。知此者谓之善,不知此虽学无益也。”白沙并以诗诫张诩:
往古来今几圣贤,都从心上契心传。
孟子聪明还孟子,从今且莫信人言。
——《次韵张廷实读〈洛伊渊源录〉》
朱熹《洛伊渊源录》内容是阐述理学源流。白沙此诗重点告诫张诩为学当“求诸吾心”,即求之于本心。白沙强调,所谓“自得”,非得之书也,“得自我者也。”白沙认为,对《洛伊渊源录》这类前人著述,必须以“我”为主,不能让它遮蔽了“吾心”,束缚了自己的手脚,被它们牵着鼻子走;一定要找回“本心”,让它做自己的主宰,自古以来的圣贤追求的都是这一境界。所以白沙指出:“孟子聪明还孟子,如今且莫信人言。”鼓励张诩以先圣孟子为榜样,发扬“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孟子语)的精神,不迷信权威经典,敢于打破因循守旧、食古不化的陈旧学风,特别是打破“朱学”对天下学术的垄断与束缚,做自己思想的主宰,正如白沙所宣称的“吾能握枢机,何必窥陈编?”“徒诵其言而忘其味,六经亦糟粕也”。据张诩《白沙先生行状》记载,此诗为白沙于明弘治十三年(1500)春临终前交给他的,表明白沙对张诩的倚重和厚望,希望在自己离世后,他和白沙后学一道将自己创立和毕生从事的心学延续下去,发扬光大。
心学之外,白沙并示张诩读诗之法,教他读自己的诗不能仅停留在对文句的琢磨,不能求之甚浅,务必深刻领悟诗歌的精神。
白沙和张诩的论学(道)诗有的较显枯燥,有的唱和赠答之作不乏清新的韵致与趣味,并包含勉励的深意,显示出亲密的师生关系,与对后学的期许。
同时在写诗上予以指教,内容涉及写诗性情、涵养、声律、遣词造句等各方面;白沙有时并亲自操笔为他改诗。
白沙论诗重性情之真,说“情性好,风韵自好;情性不真,亦难强说”。他教导张诩说:“欲学古人诗,先理会古人性情是如何,有此性情,方有此声口。”主张诗贵自然,含蓄不露,藏行伏影。
白沙在致张诩书信中还涉及到诗的声韵用字等细节。如:“(诗作)台字韵首句以‘闲’字易‘眠’字何如?间字韵第二句当改。途字韵‘俯惭’作‘每惭’佳”等,不一而足。
张诩追随白沙二十多年,对白沙的教诲感念不已。他说:“先生教人,随其资品高下,学历浅深,而造就之,循循善诱,其不悟不强也。”所谓“随其资品高下,学历浅深,而造就之”,是指白沙善于因材施教;“循循善诱,其不悟不强”,则是强调白沙“心学”重在“悟入”的特点。
白沙去世后,张诩追思白沙的教泽,并致力传播、宣扬白沙的心学思想,赞扬白沙“自一言演之可万言,自万言敛之可无言”;还编写了《白沙先生遗言纂要》,传扬白沙之学,对白沙创立明代心学之功给予高度评价。
张诩经常通过诗歌抒发对先师的缅怀,如《木犀花下怀石翁先生》:
木犀香透越山云,记得根从海上分。
恨杀西风夜来恶,一枝摧处正愁君。
白沙新会旧居在涯海之滨的圭峰山下,慕名前来瞻仰者甚多。张诩曾比之为孔子之阙里。张诩此诗咏物怀人,既赞扬白沙清芬远播的道德人格,又抒发自己不忘学术根脉与白沙教诲的情思,表达了对先师深厚的思念,情深意切,感动人心。
[1][2][4][5][8][9][11][12][13]见孙通海点校:《陈献章集》上册,第12、145、304、216、20、68、20、203、74页。中华书局,2017。
[3]见明嘉靖影印本《东所先生文集》卷十一(本文所引张诩诗,均引自该文集)。
[6][7][10][14]见孙通海点校:《陈献章集》下册,第825、645、879、881页。中华书局,2017。
[15]《白沙先生遗言纂要》序:见《明儒学案》上册,第96页。中华书局,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