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艺术博物院藏历代人物画精品赏析

吴冰丽（广州艺术博物院，广东 广州 510091）

由广州艺术博物院主办的“艺海藏珍—广州艺术博物院藏历代绘画精品展·人物篇”于2021年12月29日开展。“人物篇”之前，该系列展览已经举办了第一期的“山水篇”。作为同系列展览，“人物篇”仍延续“梳理藏品、挖掘藏品，为新馆开展做筹备工作”的理念，突破艺博院以往精品展的模式，挖掘展出馆藏历代人物画中不为观众熟悉的佳作。展览共展出广州艺术博物院藏历代人物画精品近百件，展品约百分之六十为国家一、二级文物，其中包括艺博院镇馆之宝、久未露面的元代佚名《四烈妇图》，以及明代陈洪绶、张风，清代华嵒、黄慎、苏六朋、费丹旭、苏仁山、蒋莲、任熊、任薰、任颐等画家的人物画作品。

鉴于人物画的题材属性不同于山水画作品，“人物篇”展览在策展思路、展线布置、选画标准等方面均有别于“山水篇”。

一、策展思路

明代周履靖《天形道貌画人物论》写道：“人物必分贵贱气貌，朝代衣冠。释门则有善功方便之类，道流必具修真度世之范，帝王当崇上圣天日之表，外夷应得慕华钦顺之情，儒贤即见忠贤礼义之风，武士固多勇悍雄烈之状，隐逸须识肥遁高世之节，贵戚盖尙纷华侈靡之丰，公侯须明威福严重之体，鬼神作丑䰩驰趡之形，仕女宜秀色美丽之貌，田家自有淳厚朴野之真。”①由此可见，不同身份、气质的人物，其表现方式、画面风格和绘画技法也不一样。因此，本次展览根据人物的题材类型对展品进行分类，将画中人物分为四大类：第一类为释道、仙佛，第二类为仕女、婴戏、田家，第三类为宫廷、教化、故实中的人物，第四类为贵族、文人、贤逸。展览的结构也据此分为四大部分，展线的安排不再以时间为线索，而是根据展览各部分进行展线分割。各部分之间既有联系，又有区别，以此引导观众对不同题材类型的人物画作品进行观赏。

二、选件角度

人物画描绘的主体是人，不仅是各种有不同身份、地位的人，还有带着各种故事的人。因此人物画的挑件标准，与山水画不同，不仅要注重艺术性，还要注重故事性—这件作品看起来是不是有趣，它的背后是否有什么故事，或者在传达什么含义等。展览虽根据题材内容分为四个部分，但在了解作品人物身份、故事背景或该题材绘画的发展演变后，就知道各部分之间并不是界限分明的，比如第一部分里的“洛神”题材，有的画家会画得更接近仕女画；而第四部分里有些文人高士的故事，可能隐含着道教升仙的含义，或者有的作品画的是某个典故中的文人高士。

三、展览内容

（一）释道、仙佛

展览第一部分的释道、仙佛题材作品中，不仅有佛教的佛像图、罗汉图等，还有体现道教神仙思想的《八仙图》、充满浪漫主义色彩的《洛神图》等。

八仙的传说故事在我国流传广泛，影响深远，“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是一句脍炙人口的俗语。“八仙”一词最早见于东汉，经过历代演变，到明代嘉靖后，八仙组合基本稳定，为吕洞宾、汉钟离、李铁拐、蓝采和、张果老、韩湘子、曹国舅、何仙姑。他们分别代表男女老幼、贫贱富贵，其中有将军、皇亲国戚、叫花子、道士。八仙并非生而为仙，而是来自人间，凡人得道，个性与百姓较为接近。他们也都各有缺点和不足，例如汉钟离袒胸露乳、吕洞宾个性风流倜傥、李铁拐酗酒成性等。他们还都有多彩多姿的凡间故事，所以深受民众喜爱和信奉。传说中八仙时常畅饮博弈，携手云游，瑶池拜寿，怒斗四海龙王及众天神，各显神通过东海。这些丰富的传说故事成为历代画家源源不绝的创作源泉，历代绘画中的八仙形象也丰富多彩。本次展览展出了几件八仙题材的作品，包括清代王素的《八仙图》、清代苏仁山的《李凝阳像》等。《八仙图》描绘了八仙过海的场景，画中八仙形象神态各异；《李凝阳像》即铁拐李，李凝阳是其本名。铁拐李为八仙之首，在文艺作品中多表现为拄铁拐，背葫芦，游历人间，解人危难。苏仁山的这件《李凝阳像》只以墨笔描绘铁拐李的背面，其身后背有斗笠和巨大的葫芦，手持拐杖，传说葫芦是李铁拐的法器，里面装有行医度人的丹药。作品线条流畅，人物形象简拙，独具苏仁山作品的风格。

洛神传说为伏羲的女儿，美丽而多愁善感，名叫毖妃，是古代著名的美女。不幸在黄河的支流洛水溺水不返，伏羲和女娲异常悲痛，为了不失去她，将其封为洛水之神。据说在风清月朗的夜晚，就会看见碧波荡漾，一位绝代佳人在水中忽隐忽现，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凝眸微笑，姿态万方，真是“绰约芳姿洛水中，飘飘似雪舞回风”。后来黄河神与洛神一见钟情，结为神仙伴侣，封号洛妃。本次展览展出了三件《洛神图》，作者分别为高其佩、费丹旭、居廉。这三件作品均不同于早期的“洛神赋”题材作品，不是以长卷式叙事性构图为表现手法，而单独抽取了“洛神”这一主题人物，略去故事情节，作品面貌更接近于仕女画。画家只通过描绘洛神脚下的水纹，来表现洛神“绰约芳姿洛水中，飘飘似雪舞回风”的形象，辅以款识，点明主题。其中晚清画家费丹旭的《洛神赋图》（图1），除了画出身姿绰约、仪态优美的洛神外，画面上方还完整抄录了曹植的《洛神赋》。整幅作品赋色妍洁，笔姿秀逸，洛神形象为清代后期仕女的典型风貌，书法字体秀美，画与字相得益彰，是一件让人赏心悦目的作品。

（二）仕女、婴戏、田家

第二部分的“仕女、婴戏、田家”中，展现古代仕女柔美形象的作品有清代改琦的《修竹仕女图》、费丹旭的《柳荫扑蝶图》、蒋莲的《采花仕女图》等；以孩童为主要描绘对象，以儿童游戏为主要描绘内容的“童戏”题材作品则有清代汪浦《童戏图》、佚名《货郎担图》、许祖庆《百儿嬉乐图》等。

“童戏”题材绘画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不同时代的社会文化，承载了不同区域的历史记忆和民俗审美，这一题材对于儿童形象的刻画和描写丰富了人物画的内涵，是风俗画、人物画的重要组成部分。随着传统社会对“子孙满堂、多福多寿”等美好愿望的期盼，“童戏图”又衍化出“百子图”，又叫百子迎福图、百子嬉春图、百子戏春图等，“百子图”往往寓意子孙昌盛，万代延续，因此广受欢迎，上至宫廷，下到民间，这一题材都被广泛地使用。

展览展出的《百儿嬉乐图》出自清代浙江石门画家许祖庆之手，是一件艺博院历年展览中未曾展出过的作品。此作以长卷的形式描绘了一百名儿童玩耍的可爱场面，画家将这一百名儿童分成14组，每组3至10名不等的孩童，各玩一项游戏（图2）。画面以积点成线的方式，每组游戏为一个点，把14组不同的游戏场景连成长卷，使人数众多的孩童在画面中排布得各有变化，又井然有序。孩童面容五官以细笔淡墨勾勒、淡彩渲染，将孩童圆润饱满的脸蛋表现得生动趣味；又以流畅的线条描绘孩童的形态与衣纹，运用变化的衣纹及清新明丽的设色表现孩童天真烂漫的形象。整件作品画风简洁、生动而活泼。清代的童戏题材绘画，在表现孩童平日玩耍游戏的同时，往往会添加寄意祥瑞的内容，这在《百儿嬉乐图》中也有所体现—画中卷末处，孩童抱瓜，应有祈愿瓜瓞绵绵、子孙昌盛之意。

（三）宫廷贵族与文人高士

第三部分和第四部分，宫廷贵族和文人隐士在本质上属于同一阶层，因此这两部分的展品在展线上没有明确的区分，作品数量也在本次展览中占较大的比重。其中，表现宫廷教化故事的有元代佚名的《四烈妇图》；表现宫廷贵族生活的有明末清初顾见龙的《仿李伯时笔意图》、清代永瑢的《临宋太祖蹴鞠图》、焦秉贞款的《祝寿图》十二条屏等；表现文人雅士生活的有清代华嵒的《桐荫论道图》、姜浤的《秋林雅集图》、蒋莲的《啖荔图》等；既是历史典故，又是表现隐逸高士的有明代陈洪绶的《松阴高士图》、清代苏仁山的《竹林七贤图》，以及在人物画方面一改清代颓废画风、融古创新的“海上三任”的作品，包括任熊的《人物图册》、任薰的《人物图轴》、任颐的《老子出关图轴》等。

“列女”题材是传统中国画中长盛不衰的主题之一，其目的在于通过描绘故事中富有戏剧性的瞬间，让观者领会画中的教化功能，为女性树立道德规范。“列女”本为诸多女子，随着封建社会对节烈贞女的重视，“烈女”逐渐成为“列女”的重要组成部分。本次展出的《四烈妇图》是一组时代烙印鲜明、绘画语言独特的“列女”题材作品，讲述了古代四位“烈妇”遵守封建礼教的故事。全册共七页，其中第三至第五页分别为《渐台避水》《李氏断臂》《刺虎救夫》及小楷书写的故事内容，一图一故事。“四烈妇”中应该还有“婕妤挡熊”，但此作已散失，现存的三幅烈妇图选取三个故事典型的瞬间，戏剧性地重现故事中的生动情节。这套册页以人物画与山水画相结合，有别于一般的说教列女图，画家的着力点在于对环境的描绘和对故事氛围的营造，而非人物。在画面背景的衬托下，选取典型而具有代表性的瞬间来表现故事的情节，表现出一系列人物与人物之间，人物与环境之间的关系，进一步表现出故事中的寓意性。人物虽小，但纤毫毕现，刻画得一丝不苟，精致入微。《四烈妇图》虽然在思想上体现的是封建社会所宣扬的“妇德”，代表了落后的封建礼教传统，但从历史和艺术的角度来看，这套作品画风严谨，融山水、人物、界画于一体，画面内容精彩而丰富，不失为我们了解古代封建礼教思想和元代绘画风格的佳作②。

《老子出关图轴》为任颐的代表作（图3）。老子是春秋时期的思想家、中国古代先哲第一人、道家学派创始人，在春秋时代诸子百家之中，老子在中国文化思想方面的地位与影响仅次于孔子，声望极高。关于老子的传说，有不少成为历代画家绘画的题材，其中便有老子退隐骑青牛出函谷关的传说。传说中，老子西行去秦国，经过函谷关（今河南灵宝市）西南时，遇到了负责守卫关口的官员尹喜。尹喜原在东周王朝担任大夫，好观天文，精通占星之术，并能根据星象的明暗和位置来预测吉凶祸福，是一位懂方术、有道行的人。他在自己家乡（今陕西省周至县终南山麓）筑草为楼观测星象，一天他观看天象，发现有一团祥瑞的紫气东来，吉星西行，便知将有圣人要经函谷关西去。于是辞去在朝官职，到函谷关当关令。到任后，他日日斋戒，精思至道，并扫街焚香四十里等待圣人到来，最后终于等来了老子。这件《老子出关图》表现的应该就是这一场景。画中老子身着赤衣，须眉皆白，大耳有轮，面色红润，童颜鹤发，神态安详，端坐在青牛之上。老子身后是一小童肩扛拐杖紧随老子。老子前方，俯身叩拜者，应为那位恭候老子多日的函谷关关令尹喜。画家用娴熟流畅的笔墨线条和淡雅的设色把老子道骨仙风、气度不凡的圣人形象描绘得形神兼备。

中国传统绘画承载着人伦教化、修身养性的功能，这一点在以人物为主体的人物画中尤为突出。评价和欣赏人物画，不能仅仅关注作者的表现技巧和艺术水准，还要注意画作背后丰富而深刻的历史文化内涵。同时，通过展示历代人物画精品，观众也能进一步了解中国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增强民族自信心和凝聚力。

注释

①（明）周履靖：《天形道貌画人物论》，俞剑华，人民美术出版社，1957年第495页。

②关于广州艺术博物院藏元代佚名《四烈妇图》，广州艺术博物院前任院长陈伟安先生曾在其《形不拘俗 匠心独运—广州艺术博物院藏元代〈四烈妇图册〉》（《荣宝斋》2014年05期）一文中有详细论述，本文基本引用陈伟安先生的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