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清初许友书法初探

林俊譞（福建师范大学，福建 福州 350108）

明清鼎革之际，经济发展，社会变革，市民阶级兴起等一系列变化，使得人们逐渐摆脱传统体系的束缚，思想走向活跃开放，艺术方面也受到一定的冲击和发展。中央集权的强化和思想文化的控制，越发激起艺术家革新之思。晚明时期，书画大家人才辈出，董其昌、黄道周、张瑞图、徐渭、倪元璐等书家都是当时的代表人物。在福建侯官有一人被称为“明末清初八闽书画第一人”，即许氏家族中的许友。

一、许友其人

许友（约1615—1663年），原名寀，曾名宰，其父许豸，因闽音宰与豸相同，有忌讳，于是更名友，字有介，又更名为眉，字介寿、介眉，号瓯香，福建侯官人。明朝崇祯年间举孝廉，以诸生终，入清不仕，当为明遗民。许友天资聪颖过人，随性不羁，自命晋人。好山乐水，常与道士僧人为友。工行草，善画竹石枯木，其诗文高迥孤旷，时有“三绝”之称。周亮工《书许友介自用印章后》中对许友外貌及为人处事有生动描述：“君大腹，无一茎须，望之类乳媪，面横而肥，不似文人……君既负盛名，闽士多造之，恒不报谒，亦不省来者为谁。以故，人多憾之。即与君暱者，亦退多后言。君但自放于酒，一切弗问也。”从以上描写来看，许友当是身形宽厚肥胖，性情放荡不羁，嗜酒，大有魏晋之风。陈梦雷《许母黄孺人传》称：“国朝鼎建，有介先生自以故家子弟，遂自放于诗酒文章。又天性倜傥，不问家人产业。”入清后，许友放弃仕途，不问世事与家产，常游乐于山水之间，访友作诗，以书画自娱。

二、许友的交游圈

许友是明末清初具有一定影响力的遗民书画家、诗人。其生平交游圈宽广，多与书坛、诗坛名流交往，积极融入江南的文化圈，在当时许多文人诗文集中，都可见其活动记载。许友之所以能够与名流来往，最初应是与其父许豸有关。许豸，字玉史、玉斧，号平远。明崇祯四年（1631年）进士，历任户部主事员外郎（榷浒墅关）、浙江按察司副使提督学政。曾师从竟陵派领袖钟惺，与当时文坛名流吴伟业、谭元春、杨廷枢等以及名臣周亮工、祁彪佳、黄道周等都有交往。许友的交往圈与许豸的交往圈有一定重合，许友的遗民好友众多，有高兆、曹学佺、徐延寿、顾景星、周容等，非遗民好友有周亮工、谢天枢、黄虞稷等。明末民间社团大量兴起，许友也参与并组织建立了平远台诗社，平远台诗社除许友外，还有孙学稼、许珌、高兆等人。从《深秋道山访心持禅师》《喜心持移居安蔬》《心持过访小堂》《赠沙弥》《送懒道人云游》《过百花庵赠一鹤道者》等诗文中看出，许友的好友除了世俗文人以外，也有不少僧人、道士。这或许是在入清后，许友逃避世俗纷扰的方式。

三、许友书法

周亮工《印人传》有言：“予尝评君酒一、次书、次写竹、次诗文。”由此可见，许友的书法造诣相较其诗、画来说，应当更加深厚。许友早年家境殷实，生活富足，加之许友天资聪慧、旷达不羁，为其书法艺术发展奠定了基础。许友自幼受家学影响，并转益多师，曾师从倪元璐，早期喜爱诸暨陈洪绶的书风；后仰慕宋代书家米芾的书法，造米友堂祀之，书风亦有数次变化；晚期融汇诸家为其所用，臻至妙境。虽然许友对米襄阳十分推崇，但从其传世作品上看，倪元璐、陈洪绶的书风对许友早期创作有较大影响，而后期则受王铎书风影响明显，但是在书写笔力上与王铎相比还有所不足。

许友工行草，笔触跌宕，字形多变，章法新颖。其传世书画作品不多，但多为精品。作品分布于海内外，以日本收藏居多，比如藏于日本澄怀堂的《红桥觅酒诗立轴》《七绝草书扇面》《草书立轴》《七绝二首诗立轴》《题画诗立轴》。许友作品国内也有收藏，比如藏于福建博物院的《行草诗卷》《草书轴》《行书书信札》等。首都博物馆、香港近墨堂书法研究基金会、台湾何创时基金会也藏有许友不少作品。此外，部分作品收藏于海内外私人收藏家手中。其中最有特点的作品，应当是藏于日本澄怀堂的《七绝二首诗立轴》。这幅作品的释文为：“尽日溪山半日云，野僧知是未归门。岩花生得山齐满，倦客烟波老眼昏。送生长子归白下，层峦耸翠与云齐。瀑布从空两道溪，还鸟飞来又飞去。不堪今夜听猿啼，宿杜门之作许友。”从许友众多行草书立轴来看，这幅大字行草确是极为精彩，章法与字形上变化丰富，如“尽日溪山半”这一字组，字间衔接紧密，墨色浓重，“半”字竖画拉长，而左侧的“岩”字反而向左避让出一片较大的空间，“花”字的字形十分宽扁，竖弯钩向右突出，几乎与“半”字触碰，应是欲打破“半”“岩”二字长字形的结构空间，恰好构成一个近乎垂直的角。前两列下半部分中的“野僧”和“得山齐”，笔画相连，左右镶嵌，似是一个完整的字。“野僧”二字向左倾侧，靠在“得”“齐”二字上，而“山”字紧缩一团于其中。第三列“客烟波老眼昏，送生长子归白下”这十三字，对比全篇来看，算是最为工稳直正的部分，并且作于全篇正中，类似于顶梁柱的作用，最后“层峦”二字又婀娜摆动，左右逢源，打破上部分的板正。全篇作品的后半部分，犹如算珠，上下紧接，却不呆板，左右腾挪摇摆，似柳絮因风起而右飘。最后落款紧贴正文，严丝合缝，形成整体。整幅作品宛如瀑布落九天，上半部分似瀑布悬于空中，直泻而下，下部犹如瀑布撞入水面后四溅的水花，形散意连。看似是一幅书法作品，却是书中藏画，与内容联系更紧密，令人赞不绝口、叹为观止。

扇面作品受到其行宽不定的限制，加大了书写难度，而且在整体视觉效果上与条幅立轴有相当的距离。许友的立轴作品独具特色且数量较多，其扇面作品虽少但也十分精彩，其内容多具田园生活气息，比如《草书诗扇面》《看菊留友茶数扇面》《七绝草书扇面小幅》《春日园居》等。《春日园居》，其释文为“今年春至倍阴寒，菜子匏秧下町难。借得历头顼管掾，野人栽种要平安。春日园居，子先词长正。许友。”这件作品，应是属于许友中后期风格，用笔成熟稳重，墨色变化自然，整体随心而书，但布局恰当妥帖，游于个性与法度之中。其中“借”“得”二字，随气而书，“借”字到“得”字之间相连，不刻意为之，而“得”字之位置恰好落于两列之间，从而打破了行列之距，使得原本不易改变之章法，陡然生趣。若是放大到全幅作品而观，又不失协调，可见许氏章法布局之功力了得。其后之落款并无缩小字体而与正文区分，而是加入正文之中，使得全篇和谐自然。

四、许友书风的成因

许友的书风，从早年其师倪元璐之风到陈洪绶之形，再到中晚期的米芾、王铎之意，从稚嫩到成熟再到自如随性。一是其因家学传承和书法创作水平不断提高的结果，二是社会环境多方面的影响，三是与其人生的际遇密切相关。其父许豸擅书画，许氏家族的诗书画传统与他的影响是分不开的，他也是许氏家族繁荣的奠基者。梁章钜甚至将许豸与张瑞图和王铎的书法相提并论，由此可见，许豸的书法造诣应是颇为深厚。许豸的寒窗苦读，科举入仕，为其后人做出榜样。明清鼎革时期，江南地区经济繁荣，民间诗书画社团活跃，文人聚集，交流频繁。许友因其父许豸的关系，早期便结识了江浙一带的大量文人墨客，为其带来丰富的见识和对艺术的理解，为许友书画艺术风格的定型奠定基础。许友同样也善画竹，其画初期气势勃勃，清逸洒脱，趣意横生。然因周亮工案，遭遇无妄之灾，将心中之愤懑发泄至画中，一改竹之清逸风格，改为寒鸦野石枯木。其书法墨色也趋于沉郁凝重，章法更加恣肆纵横，以抒发胸中之闷。

五、结语

许友是明清鼎革之际一位重要的遗民文人，具有鲜明的个性、精深的艺术造诣，在近代，受到林则徐、林纾、陈衍等闽地名士的关注。我国台湾地区和日本的学者也对许友颇为欣赏。然而，大陆学者对于许友的研究还有一定的欠缺和不足。强化对许友个案的研究，对于明清之际的文艺细节的考证会有一个有力的补充。笔者望借此文，抛砖引玉，期待更多学者增加对许友书画的研究，以提高对闽地书画研究的积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