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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因视角下“打工人”的传播与反思

2022-11-04林文温玲英

传媒 2022年19期
关键词:模因工人群体

文/林文 温玲英

模因论是基于达尔文进化论提出的一种理论,试图从历时和共识的视角对事物之间的普遍联系以及文化传承进化规律进行诠释。模因(meme)是该理论的核心要素,从广义角度来看,只要通过模仿进行传播的基本单位均可视为模因。语言的复制与传播可谓是模因论的典型体现,故而国内有学者提出了“语言模因”。互联网时代,网络媒介催生了书面语与口语之外的网络语言,它不仅在表现形式上迥异于传统语言,有着强大的创新能力;而且与社会联系日益紧密,呈现出极强的时代特征。从“蓝瘦香菇”到当下的“YYDS”,网络语言借助互联网媒介,在传播速度、范围以及效果方面都获得了指数级增长。为此,文章以2020年度网络词语“打工人”为例,从模因视角对该词语的更新与嬗变做出解释,并就网络语言的传播提出必要反思。

一、模因与语言模因

1976年,生物学家理查德·道金斯在《自私的基因》中提出模因概念,其通过对生物基因进行分析,认为文化跟基因一样同样具备进化功能,将含有模仿含义的希腊词根“mimeme”创造出“模因”(meme)一词,意为“文化传播单位或模仿单位”。基因通过遗传获得繁衍,模因则是文化的传播因子。在早期定义中,曲调、概念、时装等都可视为模因,此后模因被修正为“居住在大脑的信息单位”。按照模因的进化机制,模因像病毒一样具有传染性,其通过宿主之间的复制传播而存在。弗朗西斯·海拉恩将模因的复制与传播过程梳理为同化、记忆、表达、传输四个阶段。

模因概念的提出引起了学界的高度关注,哲学、心理学、社会学、语言学的学者以不同角度对模因进行了新的延伸。其中,语言与模因的关系尤为密切。模因是文化基因,而语言是模因的主要载体;模因的复制、传播又有利于语言的发展,也就是语言模因揭示了话语流传和语言传播的规律。特别是在数字媒介的传播优势下,受众既是语言的使用者也是传播者,使得语言模因借助社交媒体从一个终端到另一个终端,促成了网络语言的形成和发展。

二、“打工人”的生成、扩散与演变

“打工人”是2020年出现的一个网络流行词,泛指所有从事体力劳动或者技术劳动的人。该词语突出“打工”这一工作属性,不论行业贵贱、职位高低、薪酬多少,使得“打工人”范围放宽,被越来越多的人使用和接受,甚至引发了各种语录变体。该模因代表的“XX人”成为一组新型话语结构,演变为“干饭人”“尾款人”“工具人”等多个形态的词根组合,完成了语言模因的表达和传输。

打工人最早传播源头来自于视频平台B站。2020年9月,名为“抽象带篮子”的原创视频账号发布多条以“早安,打工人”为主题的短视频。视频中“带篮子”以寸头出镜,一扫之前长发艺术家的人物面貌,对着镜头大喊“有人相爱,有人分开,有人夜里看海,有人八九个闹钟都醒不来。早安,打工人!”“勤劳的人已经奔上了塔吊,你却在被窝里伸了伸懒腰,你根本没把自己的生活当回事儿。早安,打工人!”“朋友们,累吗?累就对了,舒服是留给有钱人的。早安,打工人!”等土味口号。跳脱出打工人之外,视频发布者“带篮子”是一个平平无奇的“95后”年轻人,其本人具有浓厚的草根气质:小镇青年、高考失利、专科毕业、工厂保安。这些身份属性让广大漂泊在外的普通人深有共鸣,即无论光鲜亮丽还是起早贪黑,大家都在为老板打工,由此确立了“打工人,打工魂,打工都是人上人”的自我安慰话语。

在社交媒体的推波助澜下,该流行语迅速被大众接受,打工人所代表的内涵也从体力劳动者延伸为所有劳动者。2020年10月11日,豆瓣网友“熊本是熊”在豆瓣建立了“打工人聚集地”小组,为打工人提供群体归属感,并开启了打工人日常、求职专区、下工的夕阳、打工文集、打工人报道多个栏目。截至2020年底,该小组已经拥有超过1万名成员。在社交平台微博,“打工人”“早安打工人”话题标签先后创立,罗永浩、张朝阳为代表的社会名人成为打工人代表,他们的打工经历屡次冲上微博热搜。娱乐明星转载、工人日报玩梗、人民日报点赞都进一步为“打工人”网络语言快速传播提供了新的助力。在微信公众号、抖音短视频平台,以“打工人”为主题的各类图文视频层出不穷,整个2020年末“打工人”的口号在网络空间形成了“病毒式”传播。

“打工人”在源源不断地复制和传播中,离不开人们的参与交流与讨论。这种讨论也带来了打工人的不断进化。其一,“打工人”内涵特征延伸。打工人原意是相对老板而言,打工者对自我处境的无奈和反讽。这种自下而上形成的网络用语,经过不断解码形成强势传播之后,开始引起主流媒体的关注。新华社率先发布《“打工人”自嘲背后也有坚韧与奋斗》,将“打工人”解读为自嘲式的坚韧,相比佛系、丧文化带有积极的乐观色彩。《澎湃新闻》发布《为何人人都爱自称“打工人”?》,指出打工人背后崭新的价值观:工作是手段,也可是目的。央视新闻公众号同步发表《早安,“打工人”》主题文章,将打工人定义为不畏困难、追求梦想、憧憬未来的“打工魂”。经过主流媒体解读后打工人在原有释义之外,还代表着一种积极乐观的工作态度。在这种官方解码过程中,打工人从个人的消极词汇变成集体的积极词汇,最终融入官方话语空间。

其二,“打工人”文本形式扩张。“打工人”最初只是一个文本符号,经由网络媒体传播后,文本符号获得了更多形态衍生。一方面,“打工人”传播过程中掺杂了图片、GIF、视频等视觉符号,使打工人不再是一个刻板的人物形象,而是变成五花八门的模因变体。比如,以上个世纪60年代时期社会场景为配图的打工人文案,在夸张的人物表情状态下夹杂硕大标语,让打工人具有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力。而以不同工种为元素的打工人短视频,让大众真实了解到打工的不易。另一方面,以“打工人”为切入点出现了各种类型的打工语录,如“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打工人”“日理万机的负债人:一份工资、两份贷款、借着花呗还着贷款”。在此基础上,“XX人”词语模式形成,借由打工指代具有相似特征的对象突出群体性特征,促使了一大批类似的以“人”为结构原型的组合的诞生与传播。比如,双十一期间付款状态未完成的“尾款人”;具有大哥大姐气场的“社会人”以及任劳任怨、毫无感情的“工具人”。这些词语套用了打工人所代表的群体身份属性,进而产生身份认同,在互联网平台获得快速传播。

三、“打工人”的传播动因

回顾网络用语“打工人”的传播过程,除了得益于语言模因本身的简便性,也受到社会环境、媒介关系以及群体认同的影响。

“打工人”的出现是对当下竞争激烈的社会环境的自嘲与自励。在996、007工作时间与房价、教育、医疗的生活重压下,广大年轻人已经疲惫不堪。用“打工人”进行身份描述,体现出年轻人对这种难以改变的社会现状进行自嘲。仅以“我们都是打工人”和“我们都是打工的”类比,打工人在语言色彩上不再那么卑微,只是对日常生活的一种友好调侃。而且,无论是坐在高档写字楼敲着代码的互联网技术工人,还是奔走在风雨中的外卖小哥都被视为“打工人”。因为打工人抹掉了收入差距和职业背景,打工只是养家糊口的一种手段,通过工作才能体现个人价值。此外,相比以往的“社畜”,打工人面对工作时并非低声下气,其精神内核是永不言弃、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能够在抱怨的同时对自己具有的工作能力产生认同。因此,从社会功能意义上来看,打工人符合当前阶段大众对工作的心理状态,助长了该词语的流行。

传播技术的革新赋予媒介权力下沉,原本你说我听的传播模式变成人人都是传播者。在互动分享的传播环境中,受众可以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借助不同媒介渠道对模因进行模仿与改编。可以看到,打工人从最初短视频的一句话到各种表现形式的XX梗,这种病毒式传播离不开受众特别是青年群体的积极参与。伴随互联网成长起来的青年一代,他们能够熟练掌握社交软件,享有网络表达的充分自由,既是网络语言的生产者,也是网络语言的传播者。当他们复制“打工人”模因时,必然要使自己产出的语言表达符合交际语境和传播平台,这就使得“打工人”不可能原封不动,而是在原有模因的基础上加以创造或改良,始终处于动态过程。例如,微博平台的“打工人”多以表情符号出现,配合各种夸张字体形成独具特色的娱乐氛围。而在抖音短视频,打工人往往配合精准的人物背景和完整的故事逻辑,以影视形象放大感染力。这所有的变异都离不开受众的积极参与。

模因使用是一种“语言大生产”活动,网民避免“异质”追求“同质”最大化,以获得所在知识群体、年龄群体或认知群体的认可。换言之,使用打工人与他者交流互动,是基于对打工人背后所代表的群体性特征产生情感共鸣。打工人最早出处来自B站一位身在异乡的漂泊者,其发布的“早安,打工人”视频突出了个体的存在感,提供了一种对抗现实压力的表现形式。那么,在网络空间有千千万万同样境遇的漂泊者,他们在观看视频的同时,对打工人处境产生强烈认同,由此完成了对该词语的共同构造。某种意义上,打工人的使用就是巴赫金所谓的狂欢世界,大家无视真实世界的等级秩序,打破一切身份束缚,共同参与到“打工人”的生产与传播中,直至这种狂欢和现实形成统一。一个显而易见的现象,无论是打工人语录还是打工人视频,都是以系列化、专题化形态呈现,体现出打工人的强大凝聚力。

四、“打工人”的传播反思

社会环境、媒介平台以及群体认同为“打工人”的快速传播推波助澜,使得“打工人”作为语言模因不但被反复使用,还在使用过程中不断突变为新的模因。然而,网络语言模因的筛选标准难以衡量,模因所带来的网络文化有可能产生负面效应。这就需要人们重新审视网络语言模因现象,规避文化风险。

网络语言的传播是一定时期社会发展的直接反映,这种语言模因客观上丰富了汉语的创造性。同时,相关部门应意识到网络语言在社会环境中发挥的实际作用,主动在网络平台培育和发展优质的语言模因,以此推动主流文化建设,修正社会舆论导向。近年来,像“正能量”“点赞”“一个都不能少”等网络用语,都是遵循语言模因的传播规律,由主流媒体牵头,意见领袖助力,多渠道使用,不断扩大语言模因的应用场景和使用周期,让人们在接受过程中得到主流文化熏陶,并以二度创造的方式感染其他群体。

网络用语的主要传播媒介是互联网平台,因此平台有责任对语言模因进行把关筛选,抵制劣势模因。在娱乐至上和消费主义裹挟之下,网络用语的粗俗化现象屡见不鲜,“屌丝”“女神”的风靡就是媒体平台完全放任的结果。这些词语不仅语言结构不够规范,而且频繁出现在网络空间,对于青年人的健康成长以及意识形态的科学有序产生负面效应。为此,互联网平台在网络语言传播过程中应起到“把关人”角色,参照正面模因,筛选优质模因,坚决取缔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语言模因。

抵制网络用语的无序传播,还要增强每个网民的媒介素养,深化对社会主义特色文化的认同感,自觉抵制不良用语、杜绝虚无主义,建立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为此,一方面,要理性看待青年群体的群体化特征,反思引起青年群体网络话语使用背后隐藏的深层问题,给予青年更多的关切;另一方面,在尊重青年亚文化的同时,协同社会各方力量引领与鼓舞青年,打破群体信息茧房中的回音室效应,积极疏导社会青年群体的焦虑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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