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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中的景观意象与“刺点”探研
——以诗人舒洁的诗歌为例

2022-11-04

今传媒 2022年9期
关键词:符号景观意境

赵 菁

(中央民族大学,北京 100081)

一、符号景观、意象和“刺点”理论

抛开居伊·德波的由影像编制成的被隔离的“虚假世界”景观,本文提及的景观指在一定空间区域内呈现出的景象,即复杂的自然过程和人类的活动烙印。当符号融入景观,便形成了拥有丰富形态和异质空间的符号集群。其从功能走向情感,从物质走向精神,实现了符号语言对诗的建构和对诗性的诉求,也就形成了从物境到意境的意象表达。

关于意象,凯文·林奇在其著作 《城市意象》中曾归纳过它的含义:“意象是个体头脑对外部环境归纳出的图像,是直接感觉与过去经验记忆的共同产物,可以用来掌握信息进而指导行为”。布罗本特提出可将符号学纳入景观研究的视野,认为其是一种拓展景观意义的新路径。在景观研究的符号分析中,延展景观所采用的方式、环节、元素等皆为符号运用的路径方法,其促成了景观意境、情境乃至语境的生成,实现了传情达意的功能与效果。

关于“刺点”理论,罗兰·巴尔特在其著作 《明室》中提出了一对非常有用,但至今不太被人了解的概念:“展面/刺点 ”(Studium/Punctum)。他认为,同一幅照片中会存在既有“展面”、亦有“刺点”的现象;一些主要表现“展面”,一些则重点呈现“刺点”;“展面”与“刺点”既可以进行文本分析,又可用作风格分析;“刺点”往往作为独特的局部,或一种特殊的文本,是“把展面搅乱的要素……是一种偶然的东西”。

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曾提出,符号文本包含“组合轴”与“聚合轴”两个延展向度。绝大多数符号意义的表达活动,小至图片诠释,大到文化呈现,几乎都在这一双轴关系中铺展。组合关系是具有意义的“文本”方式,由一些符号组合而成,而“聚合轴”的概念相对比较复杂,索绪尔将其称为“联想关系”。由此,诗歌中的景观或诗人营造的景观意象,就在符号文本组合和聚合的选择、联想、展开中为“刺点”的形成铺设了“展面”。

二、诗歌中的景观符号及其表征

符号创造的最初过程即是“观物取象”。从 《周易》中的“立象以尽意”到刘禹锡的“境生于象外”,再到波德里亚的“象征交换”、克里斯蒂娃的“符号象征态”等等,实际上都阐述了符号景观思想,也实现了以各自方法论的视角,切入对舒洁诗歌中的景观符号及其表征从象、意象、意境的剖析。

(一)观物取象,立象尽意

诗歌中的“意象”,“象”为外化的具体物象,是“意”的寄托介质;“意”则来源于诗人内心,通过借助外在的“象”来呈现、表达。每个景观意境、意象的表达与抒发都有其原型,即最初的符号之原型。由“象”至“意”不仅是对某些具体客观物象外在的异化、升华,也是对其内在精神蕴含的抽象、提炼。正所谓“立象以尽意”,“意象”是客观存在的物象经由诗人特有的情感思维活动而创作营造出来的,是一种多维立体的各式“艺象”的综合呈现。

舒洁早期的长诗 《顿悟》中有这样一幅幻象:“群峰远远肃立着/凝视一个男人的本相和一个/本色的女人——/一只苍狼和一只美丽的鹿/他说:忽儿厄扎——根源哪!河出现了/她说:孛尔贴·赤那——苍狼啊/河出现了,河出现了”。似乎就是在这“顿悟”的一瞬间,蒙古草原远古时代的民族渊源与箴言密码,似乎在心间刺开了一道光芒。在当代诗歌语境凸显生存困境的主流叙述话语中,舒洁“切开”了一条通向心灵源头的河流。无论是“群峰”“男人”“女人”,还是“苍狼”“鹿”“河”……这些“象”中饱含了如同“蒙古草原上的长调”一般辽阔与悠远的同族源间的对话之“意”。

同样,在诗歌 《梦》中,“马”依然在奔跑,“鹰”也在翱翔,“黎明”“雪海”“河流”构成了一幅苍凉而又孤寂、彷徨而又沉重的梦中景观,寄托着诗人内心的苦闷与打不开的心结,古老、蜿蜒、曲折。

(二)时空再现,境生象外

刘禹锡指出“境生于象外”,体现了“意境”美学的本质特点。“意象”是能够表达情感含义的主观物象,而“意境”不同于“意象”的具体、可感,其是一种意味、情调、境界,是抽象的、需要顿悟的。可以说,“意境”是“意象”系统化、整合后的营造物,而“意象”是建构“意境”的方法、手段或路径,把握、运用时间与空间等“意象”,即是从“观物取象”升华至“境生象外”这样一种景观符号语言的表达与呈现过程。

诗歌 《蒙古:追寻辞》描绘的“意境”是金秋十月,于贡格尔河南岸,诗人在市场经济和商业浪潮之下的“缅怀与守望”,再现了“时光里行走”的“很多人”,以想象中、期盼中、意念里执着的“草原母亲的守望”营造出追忆的氛围,是在表达一种寻根意识和对草原故土的深切依恋。舒洁对诞育他的家园始终怀有难以割舍的感情,他最后落款的、意味深长的结语,是对草原智者箴言的领悟:“惟有相爱……惟有仁慈的生命才能推开智慧之门”,而这种生存之爱、生命之恋,则被舒洁具象化为以母亲等女性形象塑造为内核的草原温情、质朴家园与故土依恋。

《雅歌:纪念一种旅途》所营造的“意境”依然是“秋天的贡格尔”,诗人却穿越到了宋朝,“辽国”“金人”“契丹”等符号的“复活”带着厚重的历史与民族血脉。真正理解舒洁的诗是需要博古通今的,正如歌德所说:“素材是放在每人面前的、可见的、寻常的;而意境却只能在实践中获得,只有和它打交道的人才能找寻得到,而获取形式对多数人来说仍然是无法捉摸的秘密。”“秋天的贡格尔”已然超越了原始的地理时空意义,在对历史空间的追溯与家园空间的守望等种种景观的再现过程中,舒洁试图在表达一种自己与历史、与故土、与自己对话的深意,等待着与他心灵相通的读者来解密。

(三)易位书写,象征交换

法国当代文化理论家茨维坦·托多罗夫在 《象征理论》一书中提出:“从本质上看,所有的诗,都应该是象征的。”让·波德里亚认为,“象征既不是一种力量、思维观念或界限范畴,也不是一种层级、结构或空间,而是一种交换行为和社会关系。”克里斯蒂娃提出的“符号象征态”则与社会、历史中的意识形态相关联,它表征着主体已纳入社会领域之中,被各类社会规范和话语的权力逻辑所规训。舒洁也在 《远海是你最美的视线·中习三日》中提及了“象征”,他认为,象征应该是在“风吹过的原野”铺展的景观中“没有痕迹”的呈现,在诗歌最后,他表达了“中习三日/我要说,智慧起源于真/决定最高的品行”,即带着象征的语言是一种智慧。

“诸如循环中的时间、牺牲中的交换、摧毁中的生产、死亡中的生命……都具有可逆性,易位书写中每个语言单位及其价值的可逆性在于在所有领域中都具备相同的形式,循环往复的形式将时间的、语言的、经济交换的、权力的线性颠覆。这都属于象征的形式”。在 《帝国的情史》终章 《颂诗》中,不断循环、反复、易位的“河流”或许可以让我们体会到这段话的部分含义。舒洁笔下的“河流”就这样通过叙事长诗 《帝国的情史》等作品肆意流淌着,蜿蜒绵延串起了“你、我”“寓言”“时空”以及历史记忆中“隐退的王朝”……那么,诗歌中多处“河流”的书写象征着什么?又交换了什么?“河流”是灵感,是线索,是镜像,是基因,是血脉……在顾建平看来,如果说草原是舒洁现实的故乡和心灵的梦乡,河流则是他的生命图腾。这种无所不在的“河流”式的贯穿,“超越了语言学种种规则、目的、理论的限定,是语言的象征处理方式,即不依托符号再现的结构表达,却反向解构了符号和再现本身”。让·波德里亚是在诗歌中找寻印证其象征交换理论的依据,“语言领域也存在着象征交换:诗歌语言”。舒洁的诗歌就是这样一种语言,规范它的是民族,是故土,是家园,是智慧,是幸福,是孤独。

三、景观意象下的“刺点”书写

赵毅衡认为,艺术在当今时代有一种标出倾斜的特点。标出项原为语言学理论,被雅柯布森引入文化研究中,引申为当对立的两项发生不对称情形时,呈现数量多的项为非标出项,出现数量少的项则为标出项。相较于“展面/刺点”理论,虽然二者出发点、立足点不同,但是指向大致相同。非标出项从某种意义上说其实就相当于“展面”,而标出项则可相当于“刺点”。舒洁诗歌中的标出项主要体现在结构、内容、主旨三个层面。

(一)结构:节奏感与音韵美的交织

舒洁诗歌中“刺点”的形成是通过反复和类似排比的语句结构,在纯粹的天地、广阔的草原空间景观中营造具有个人风格的、独特的节奏感和音韵美,比如,在 《雅歌:今夜注定》中,“今夜注定”在“获得生命”“与秋天一道成熟”“看清这个世界”后,如同一锤定音般的反复强调,让人们忍不住想要反复阅读、体悟诗人想要表达的意蕴。此外,“五百年铺就的人间旅途”“人间的边疆”等符号景观也协助营造了“今夜注定”的意境。每一段先发散开来,再聚焦到“注定”,每一轮“今夜注定”就产生一轮“刺点”,诗人的思维似乎在四处游走,却凝练有力,层层递进。虽然舒洁的诗歌中运用了大量的反复和排比,位置也不尽相同,但是并非所有的反复、排比都能真正成为“刺点”,这也需要诗人与读者之间碎片化地进行“能量的交换”和“深度的共鸣”。

(二)内容:异质性与悖论式的组合

首先,“刺点”产生于诗歌表达中实物与意象的突兀,在匀质化景观所铺陈的“展面”中,倏忽出现的与众不同的内容,便会形成“刺点”,就如同某个部分由于突出而从组合中被“前推”出来。聚合的作用会导致组合层面结构、风格的反常与非常规,也就是说,“刺点”的形成离不开“展面”。比如,《帝国的情史·第三部:美丽》:“马头切开风,牧歌切开云层,鹰切开雷阵/心切开信仰,一半去远方,一半在牧羊。”四个“切开”就是一种对常规风格的破坏,在“马头”与“风”、“牧歌”与“云层”、“鹰”与“雷阵”、“心”与“信仰”的组合式具象、意象综合景观中,势如破竹地以其语意的反常与霸道在常规景观的“展面”上不时“切开”“刺破”,扩大了聚合的异常,这种异常恰恰充分展现出“马背上的民族”的“美丽”。《雅歌:马背上的帝国》同样是诉说“马背上的民族”的诗歌,其中,“河流 ‘举起了’天空”一句,“举”是别出心裁、出人意料的,其选择轴很宽,在一个组分上拓宽了聚合操作,使得这个组分突出来,成为了亮点。

其次,“刺点”来自于景观空间的跳脱,密集而又连贯的“刺点”需要在相邻的不同场景之下物与意象的频繁转换中形成。在 《2012:别辞》中,舒洁运用镜头语言“推拉摇移”等技巧,将读者的目光从“红色危岩的裂痕”迅速拉近至“躲避焚烧的蚂蚁”,再远景呈现“海洋上空的异象”,最后定焦于“手”,跳跃的景观呈现深深地吸引了读者,并使读者产生了强烈的震撼。每次“镜头的转换”,使得读者在以为聚合轴闭合的时候又再次打开,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刺点”。

最后,以悖论式的符号表达产生“刺点”,以包含于文本显现层以及组合轴中的冲突张力产生力量。比如,《脉动》和 《与四月有关的恩赐》描绘的景观是山水,一般诗歌的表达多为“山的沉稳,水的灵动”或轻盈的“漂浮”等,而舒洁选择了拟人化的“我、你”之间的陪伴方式,“成为你近旁的山脉”沉稳地出现,然后轻盈地“一同漂浮”,这种近似常规意义上“错误”组合,在强烈的对比反差以及原本诗意景观的基础上,又生产出一种新奇的景观。也就是说,由组合的悖论在原有“展面”上形成“刺点”,“刺点”又激活了新的“展面”,营造出新的景观和氛围,引导读者去思考并建构一种独特的“山脉漂浮”的“脉动”奇观。在彼此异质、冲突到相互拆解、分割却又组合为一个整体的话语缔结中,无所适从、无处落地的聚合轴最终在混乱的分裂交织中选定了集合方向,形成了强有力的“刺点”。

正如里法台尔所强调的,文本中任何所谓的“不通”或者表面的“无意义”都有其被遮蔽或隐藏的深层意蕴,文本接受者应侧重于把握核心语汇及其多维延展,穿越文本表达的迂回路径,在填充文本缝隙的过程中,触及文本深处的意义与逻辑。在 《与四月有关的恩赐》中,“沼泽”里盛开的“鲜花”也与“山脉漂浮”有异曲同工之处,没有生机的沼泽孕育了鲜活的花朵,这种不可能的想象景观也在悖论中促成了“刺点”。

(三)主旨:时代“展面”与文化“刺点”的建构

从诗歌的整体表达出发,要想在主旨层面形成文化“刺点”,往往需铺设现实处境、指向时代文化的“展面”,并采用语境式反讽、互文等方式,建构诗歌中的文化“刺点”。这是从生产“刺点”的技巧走向时代文化观照,转向文化内在反思与建构的深层逻辑,也体现了罗兰·巴特“刺点”意指的文化情怀,即从整体层面“大文化展面”的情境出发,反常规地、异位异项地表意、错置,通过偶然性的灵韵闪现,以新情感、新观念、新思想等带有刺痛感的新文化形式介入时代语境、触及灵魂深处。纵观舒洁的作品,河流与祖先、草原、骏马等一同构成了其诗歌写作生涯的核心词汇,通过核心词可以发现,他在同句、邻句、排句、隔句乃至诗与诗之间形成了大量的互文作品。舒洁作为蒙古族诗人,具有中国少数民族的特质,他的作品暗涌着蒙古民族沉淀在基因中的、从历史长河中喷薄而出的文化秘笈。当这一蕴含民族、历史基因的个人文化身份被解码,舒洁也就同时拥有了不可被任何他者所共享的创作方向与独特话语。他在诗歌写作中巧妙运用“刺点”,形成了颇具探索性、建设性的符号与文本效果,正如舒洁所说:“一个诗人真实的心灵形态是在行走与怀念之间,他可能会被孤寂围困,但不会失去谛听与歌唱。”行走在时代潮流之中,怀念着独特历史与民族文化身份所赋予的基因密码,挖掘着极具时代精神与现代思维的文化“刺点”,舒洁在对文化的孤独反思和对哲理的谛听观照中,“切开”了对时代“展面”深度思考的窗口,吟唱着或传统、或创新、或流淌、或翱翔的诗与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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