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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构张力与情境诱发:网络谣言的生成及其治理*

2022-11-04广

中州学刊 2022年4期
关键词:谣言结构信息

张 广 利 赵 时 雨 王 伯 承

在新时代,网络谣言治理不但关乎网络秩序稳定,更指涉国家安全与发展战略的宏大结构。互联网已经成为舆论斗争的主战场,在互联网这个战场上,我们能否顶得住、打得赢,直接关系我国意识形态安全和政权安全。然而,当前网络场域中的谣言往往未能在制度性实践、技术性介入下迅速消散。突发公共事件发生后,冗杂的网络谣言时常得到大规模扩散。网络谣言何以经久不息?如何更有效地治理网络谣言?这些问题皆待进一步探讨。

一、概念界定与文献回顾

1.网络谣言与结构紧张

谣言是人类历史实践中经久沉淀的社会图像,孔飞力笔下的“叫魂”便是谣言于传统时期的生动写照。随着信息时代到临,去中心化、脱域化的网络场域不断穿透时间、空间边界,为谣言的生成注入了额外的不确定性变量,以至于网络谣言不时构成扰乱社会秩序的风险因素。

在此情形下,对网络谣言的研究日渐增多,但“谣言”“传言”“流言”等概念的混用也广泛存在。我国语境中的“谣言”,往往被视作一种充斥蓄意动机、消解社会稳定的“病症”,并被置入风险防治框架之中。西方语境中的“传言”或“流言”(rumor),则更富有中立意涵。如卡普费雷认为“传言”是未经官方证实或已被辟谣的信息,并将其看作一种“反权力”的大众传媒工具。

显然,“谣言”“流言”在概念内涵上,存在着“是否存在刻意动机、信息是否真实”的差异。然而,网络场域中“谣言”“传言”的参与主体数量甚为庞大,并时常随事态走势迅速延展互动边界,因此最初的动机无法准确界定。一些情况下,有的信息虽未完全偏离真相,但在传播过程中异化为谣言。可见,以信息真伪、动机来分辨“谣言”“传言”等概念,具有一定的局限性。

有鉴于“谣言”在国内语境中有被泛用的可能,本文将网络中的“谣言”“传言”“流言”统称作“网络谣言”。此外,基于价值中立原则,在综合考量上述概念内涵的基础上,本文将“网络谣言”定义为,网络主体间交互传递的、偏离事实真相的不确切舆论信息。

在我国当前舆论环境中,网络谣言频频伴生于社会事件之侧,扰动社会秩序的安定。该现象并非仅仅源于信息主体的认知偏差,还关涉社会架构迅猛更迭下的结构紧张。所谓结构紧张,即伴随着社会变迁的结构性调整与创新而产生的不同部门、行业、地域间的不协调与摩擦,这是一个社会在发生变迁时所面临的不可避免的状态。

在结构紧张视野中,网络谣言在一定程度上充当着映射深层次结构性社会矛盾的舆论表征。我国现阶段的结构紧张源于两个维度的因素:其一,迅疾转型下的高昂成本。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在多重制度转轨下取得了丰硕的发展成果。而“压缩饼干”式的社会变革也带来了诸多维度的社会分化,甚至是社会动态结构链条的断裂。与此同时,新的结构整合机制发育缓慢,“社会分化与整合的不同步”构成了当前发展的基本矛盾。其二,多重矛盾的共时性激活。传统社会与现代社会的主要矛盾,分别由财富分配下的“我饿”与风险分配下的“我怕”所主导。然而在中国社会转型与全球化趋势的合力驱动下,财富分配与风险分配这一对历时性逻辑,正共时性地并行于中国社会中。在“我饿”与“我怕”的叠合下,财富分化、社会原子化等矛盾一同绘制着我国的结构紧张图景。

作为结构紧张的结果,部分社会主体间的利益矛盾、紧张关系日益凸显。比如“郭美美事件”曾一度引发网民对于个别官员作为、社会资源分配的强烈质疑,网络舆论场域逐渐成为积攒结构性社会矛盾的蓄水池。网络谣言作为社会舆论的特殊形态,同样并非偶然性的虚假信息流瀑,而是我国结构紧张的聚合与呈现。如果说突发公共事件等外部因素如同一颗击破蓄水池静态水面的石子,网络谣言便是那层层涌起的涟漪。

2.文献综述与研究理路

有关网络谣言的研究成果已有很多,但鲜有学者以结构紧张这一综合性视域研判网络谣言。从结构紧张的视角审视网络谣言,较之过往研究体现了三个维度的不同之处。

第一,能够更为准确地进行谣言归类。当前学界往往以动机、后果区分不同谣言,侧重于捕捉谣言的某一特质,可能陷入一叶障目的逻辑窘境。结构紧张视野中,网络谣言离不开诸多结构性矛盾的型构,基于不同社会矛盾的谣言划分,能够具备较好的准确性。

第二,得以深层次地探访谣言生成逻辑。有关谣言生成的研究,时常借助定量技术来把握谣言演化时序的纵向时间轴,抑或通过跟踪谣言扩散路径的横向社会空间轴,深究其形成过程中的主体、受众、媒介等要素。这些分析虽足以抓取谣言产生的踪迹,却局限于“就事论事”地论证谣言自身的形成因由。在结构紧张视域下,网络谣言的复杂面相由诸多结构性矛盾所勾勒,由此能够挖掘谣言背后的深刻社会原因。

总的来看,结构紧张与网络谣言之间呈现了一定的逻辑亲和性。因此,本文基于结构紧张的分析视角,选取近年来争议性事件或突发事件中的网络谣言展开论述。研究理路则呈现以下几个层次:通过抓取不同类型网络谣言的特质、属性,予以科学、确切的理想类型区分;从不同网络谣言的社会表征出发,挖掘其中结构紧张的深层样态,以及情境勾连下的谣言泛起机制;将网络谣言置于善治的国家社会协作治理模式中,探访强化网络治理效能、增强网民主体效用的实践路径。

二、结构张力与情境诱发:网络谣言的多重生成逻辑

结构紧张构成了网络谣言产生的社会土壤,但不等同于结构紧张直接诱发谣言,两者间仍存在一定的情境诱发机制。纵观社会学理论的发展,诸多行动理论都关注“情境”这一塑造行动的核心变量。正如布迪厄之场域论、吉登斯之结构化论、霍曼斯之交换论等理论所强调的那样,场域、规则与场景刺激等情境变量,皆是形塑行动者行为策略的要素。解析网络谣言时,同样需要将其置入涵盖利益、权利、文化的综合性框架内,感触不同主体的日常情感体验,捕捉谣言产生时的情境要素。在此基础上,网络谣言的生成机理具体呈现为“结构张力—情境诱发”的逻辑图式,并可划分为“个体恐慌共享型”“挑战权威话语型”“官方形象污化型”“政治阴谋论型”“经验定式直推型”五种理想类型。在由不同维度结构性张力所塑造的话语情境中,网络谣言在被一些网民作为传播不实信息工具的同时,存在着异变为失范性舆论展演的风险。

值得注意的是,五种谣言类型彼此间并不是边界全然明晰的互斥关系,而是存在一定的交织。这正是由于社会结构紧张自身便是不同利益格局、社会关系间犬牙交错的张力呈现,而且不同领域结构紧张之间也发生着交合与重叠,由其催生的不同类型网络谣言同样存在一定程度的交互渗透。正如“个体恐慌共享型”“经验定式直推型”网络谣言的生成逻辑,同样可能参与其他类型谣言的型构。

1.“个体恐慌共享型”网络谣言:风险社会焦虑与焦虑团结需求

2.“挑战权威话语型”网络谣言:信息交互不畅与畸化信息突围

部分地域、领域中国家与社会间的信息沟通不畅,构成了产生网络谣言的内部动机。这主要呈现在两个维度:其一,在个别争议性公共事件中,自上而下的信息下沉不畅。在网络动员频繁诱发集群行为的现实背景下,甄别、遮蔽线上信息,成为一些地方政府组织达成“维稳”目标的重要治理手段。正如个别公共事件中,基层治理者为维持舆论秩序稳定,未能全面、及时公开信息以还原真相,可能激发民众的“信息饥渴”与深度质疑。其二,局部领域自下而上的诉求传递不畅。一些领域、地区的信访或网络问政等权益表达渠道,可能囿于基层治理者的推诿、拖延,无法有效传递民生需求。个别民众甚至不惜铤而走险,以成本高昂的“闹大”做法来实现博弈空间的增量。在此背景下,一些网民可能以非制度化方式争取话语权,在争议性事件发生后建构所谓的真相、讨要所谓的说法。

3.“官方形象污化型”网络谣言:利益结构张力与负面心态释放

4.“政治阴谋论型”网络谣言:网络意识形态风险与民粹思维驱动

5.“经验定式直推型”网络谣言:社会文化堕距与直观思维书写

三、网络谣言的善治路径构想

1.聚焦线上线下情感疏导,应对“个体恐慌共享型”网络谣言

“个体恐慌共享型”网络谣言的弥散,源于高风险社会中的广泛个体焦虑,以及此类情绪的脱域性网络再生产。由于转型期风险往往难以迅速消解,在治理该类型谣言时,应当将对相关社会群体的情绪疏导视作靶标。

第一,设置制度化的线下情感疏导机制。街道及职能部门应当以购买服务等方式,在社区层面设立长效化、制度化的情感疏导等惠民服务机制。当风险发生后,尽可能地缓解相对弱势群体、流动人口所承受的失业等不确定性压力,展现政府部门积极作为的形象,消减其坠入严重焦虑、以传散谣言交互抚慰的可能性。

第二,建设补充性的线上情感辅导机制。线上情感疏导机制的建立,能够在拓宽惠民服务面积、降低治理成本的同时,对部分民众的情感动态、舆情走向做出测量与分析,发挥线下情感疏导机制的辅助作用。

第三,发掘网络社群的情感抚慰能力。培养话语领袖以维护网络社群中的积极话语环境,减缓社群成员所承受的现实压力,降低以传播谣言排解消极情绪的需求。

2.推动双向主体信息交互,瓦解“挑战权威话语型”网络谣言

“挑战权威话语型”网络谣言的泛滥,主要产生于自上而下的信息下沉梗阻,以及自下而上的民意表达不畅。因此,优化政务实践以推动双向主体的信息交互,从而增进政府正面形象及公信力,是瓦解此类谣言的核心所在。

第一,通畅政府主导下的民主意见表达渠道,引导民众参与基层民主监督。地方政府应发挥“从人民中来,到人民中去”的制度理念优势,增强民意整合能力,搭建个体、社会、国家间的沟通桥梁。比如尝试与互联网企业合作,构建政府主导下的线上民主协商机制,增强网络问政效能。

3.深化利益分配机制改革,化解“官方形象污化型”网络谣言

“官方形象污化型”网络谣言的矛盾核心,指向了转型期部分地域、领域的资源分配失调。因此,针对该类型谣言的治理重心,应瞄向既定的资源分配结构。在阶层、群体间利益矛盾显著化趋势下,如何弥合结构性利益分配张力,提升民众“获得感”,是抚平民众相对剥夺心态、化解“官方形象污化型”网络谣言的重要基础。

第一,调试利益分配格局,促进分配结构的公平正义。比如通过规范收入分配秩序营造均衡利益分配格局,保障社会事业、基础公共服务的均衡发展以改善民生境况,完善对权力与资本监管的制度,缓解阶层间、群体间、地域间的利益冲突。

第二,强化社会保障的“兜底”作用。国家、社会对于弱势群体的照料能力,仍然有待从深化社会保障制度改革、发挥其“社会兜底”效能等维度进行提升,使弱势群体能够最大程度地共享经济社会的发展成果,在稳固民众“获得感”心态的本源性基础上善治网络谣言。

4.培育网民理性思维惯习,遏制“政治阴谋论型”网络谣言

“政治阴谋论型”网络谣言的形成原因,在于部分民众受网络民粹主义等非理性思潮鼓动,随意、不当地质疑国内外政治体制。治理此类谣言时,应当以培育网络理性思维惯习为主轴,釜底抽薪地对相关信息予以遏制。

第一,将先进文化下沉至日常生活界面。应当以贴近生活的日常逻辑、贴近群众的质朴话语,将马克思主义理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等先进文化中的唯物主义立场、观点与方法渗透至基层社会。如在社区层面设置定期党课教程,社区党员共享党课体验活动等。

第二,孕育理性网络文化惯习。以贴合网络文化旨趣的方式,宣扬马克思主义等先进文化,积极引领我国网民走向理性思考,努力营造理性网络社会文化氛围。比如引导网络社群中意见领袖形成科学价值观,进而辐射其群体成员以实现网络圈群化社交场域的理性文化再生产。

5.调控网络舆论治理边界,延宕“经验定式直推型”网络谣言

与其他类型谣言不同,涉及养生或娱乐内容的经验定式直推型谣言,往往成为消遣性的舆论窗口。针对此类谣言,需要施以灵活性策略,在保障舆论自由边界的同时准确甄别风险,消减信息遮蔽引致的公众质疑与高昂的治理成本。

第一,以信息延宕策略治理养生性、娱乐性谣言。网络自身便是由多元化主体、多样化观点构成的复杂场域,在信息交换、观点涨落中,网络空间的自净功能得以引导“伪科学”等经验知识,从杂乱、混淆走向有序、清晰。因此,采取静态的延宕思维对此类谣言予以“拖延”,能在节省治理成本的同时发挥“以静制动”的效能。

第二,以信息抑制方式介入舆论风险治理。在一些风险情境中,经验定式直推型谣言可能逾越其消遣功能边界,对民众健康生活秩序形成干扰,应当及时、有效地过滤风险信息,消减民众对消极信息的关注热度,避免谣言广泛传散。

四、结语

当前在我国,网络谣言的产生源于现实结构张力与网络情境催化的共同作用。一旦突发事件、争议性案件浮现网络,潜藏于社会结构中的冗杂矛盾、消极情绪,往往在扁平化、脱域化的虚拟平台中得到整合,以生产或传递谣言的方式表达诉求、宣泄情感。因此,亟须通过疏导消极情绪、推动信息交互、培育理性惯习等策略,缓和结构性张力,有效化解各类型谣言,以疏代堵地维护社会、网络秩序的稳定。

此外,需要指出的是,网络谣言治理问题的研究不应止步于此。随着网民基数攀升、互动规模扩展,网络社会的主体性逐步凸显,网络日渐摆脱了其作为现实社会之投影的附属性地位。网络互动场域日益成为塑造认知的关键阵地,成为吉登斯提出的“生活政治”的实践场所,甚至反向型构着现实社会。同时,网络互动中繁杂的非理性情绪、偏差性误识,可能制造出“想象的风险”,并重新嵌入日常生活世界的朴素经验中,再次成为孕育谣言的土壤。因此,网络谣言与结构张力间可能存在着一条双向循环的互促渠道。随着现代风险频发、技术迅猛更迭,针对该问题的探索,对于如何保持网络社会与现实社会的良性互构而言具有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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