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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华·风华·年华
——论《梅艳芳》中“八大组合段”的应用

2022-11-03刘海琨

剧影月报 2022年5期
关键词:梅艳芳时序舞台

刘海琨

《梅艳芳》是由梁乐民导演的人物传记电影,通过影像叙事,讲述了梅艳芳7 岁登台,从此与舞台结缘,直到身披婚纱“嫁给舞台”的谢幕演出,聚焦“香港的女儿”传奇的一生。影片于2021 年先后在香港和大陆上映,累计斩获1 亿元票房。据悉影片拍摄缘起于梅艳芳的遗愿。上映后,不少梅艳芳生前好友纷纷表示,观此片犹如观梅艳芳再生。

影片之所以能呈现如此效果,得益于叙事手法的娴熟运用。在叙事上,导演面对两个挑战。首先是如何将“百变天后”跌宕起伏的一生,融入三个小时的放映时间当中;其次,如何让观众认同荧幕上王丹妮饰演的“梅艳芳”。毕竟梅艳芳故去未久,而且在全球范围内拥有众多粉丝,这是与《阮玲玉》的最大不同。

面对两大挑战,影片扬弃传统传记片的线性叙事,大量运用时间倒错手段,穿插真实影像资料,以“间离”破局;在镜语上闪前、闪回、插入镜头等多种手法并用,共同剪裁出梅艳芳的影像人生;在叙事进程中,焦点不断游移,通过多个情感维度叙事立体刻画人物形象。可以说,在叙事手法的复杂程度上,影片达到了人物传记类电影的极致。

复杂的手法决定了我们单从某一角度分析,都只是盲人摸象,无法把握影片叙事系统的全貌。因此,我们选择直接从电影叙事话语最基本的构成单位——组合段入手,用麦茨的“八大组合段”理论对影片进行拆解,探讨《梅艳芳》如何通过叙事话语,构造“意向性体验的真实”。我们发现影片通过丰富的组合段运用,对故事本事进行编码,以贯通梅艳芳的艺术人生和真实人生,并将才华、风华、年华三大叙事主题统一于文本,最终指向“记忆的复活”。

一、麦茨与“八大组合段”

麦茨是20 世纪著名的电影符号学家。他在索绪尔的结构主义语言学基础之上,开展电影符号学研究。他认为电影是一个充满符号的表意系统。与传统语言不同的是,影像无法分割出最小的离散性元素单位,所以电影只能算是一种没有语言系统的语言。但这并不意味着电影语言没有近似“语法”的表意规则。要找到这套规则,第一步是选取合适的电影话语切分单位。

在麦茨看来,影像不等于字词,而更像是句子。比如说用单镜头拍摄一座房子,我们很难将画面信息与“房子”这个词汇直接对应,而是更倾向于用“这是一座建筑在山脚下,有着红色瓦片和绿色大门的房子”这类句子来解读画面。因此,麦茨直接选取电影语言中比字词更大的单位——句段,作为分割单位,并在此基础上创造出“八大组合段”理论,也就是句段的八种结构规则。

在这一理论中,麦茨依据镜头数量、时序、连续性等多个原则,将镜头之间的组接关系层层分解,最终确定为以下八种类型:一、自主镜头;二、平行组合段;三、插入组合段;四、描述组合段;五、交替叙事组合段;六、场景;七、单一片段;八、散漫片段。

二、运用“八大组合段”解构电影《梅艳芳》叙事

在具体应用组合段这一工具时,我们需要注意,分析不是简单地罗列场景,而是要从形式与内容的关系入手,对影片组合段应用的特点进行总结,研究导演如何通过组合段对影像进行编码,从而探索影片背后的表意机制。

描述性组合段:影片开场首先出字幕1969,交代故事起始时间。摄影机扫过舞厅的台前幕后,戏曲头面、萨克斯、麻将牌、月饼盒子等各种分属于东方与西方、传统与现代的符号密集涌现,唤起观众对上个世纪香港的记忆,同时交代了梅艳芳童年特殊的成长环境。

顺时序性组合段:后台,梅爱芳用月饼当蛋糕,给梅艳芳过了一个简单的生日。舞台上,姐妹手拉手同台献唱,“不要把我忘记”的歌词再次暗示记忆的主题。

平行叙事组合段:出字幕1982。这一年,已经成年的梅艳芳正式登台演出。成年的姐妹俩牵手跑过繁华的香港街头,一起赶场参加演出。

顺时序性组合段:梅艳芳扁桃体发炎,要动手术切除。医生建议她放弃唱歌。梅艳芳迷茫地徘徊在街头寻找工作。括号组合段。收音机里郑少秋的歌声激活了梅艳芳的舞台记忆,也复苏了她骨子里的才华,决定继续走唱歌的道路。

顺时序性组合段:姐妹俩参加新秀歌唱大会。自主镜头。梅爱芳落选,但梅艳芳入围。盖章的镜头交代姐妹俩命运开始分界,也预示独属梅艳芳的传奇正式开始。描述组合段。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梅艳芳唱歌的视频,梅艳芳一夜爆红。这一组合段以空间换时间,指向才华找到舞台的梅艳芳爆红之快、影响力之大。

顺时序性组合段:梅艳芳正式签约,开启明星生涯。形象顾问Eddie(刘培基)询问她的人生经历,根据她的品位为她量身定做形象。梅艳芳的风华在Eddie的妙笔之下开始焕发光彩。

场景:梅艳芳第一次录歌,在众人目光中没有丝毫紧张,而是渐入佳境。录制一举成功,工作人员叹为观止。

顺时序性组合段:因其他艺人生病缺席演出,梅艳芳主动请缨替代。梅艳芳游刃有余,驾驭不同曲风赢得满堂彩。另一边张国荣发挥不佳,演出结束,梅艳芳劝慰张国荣。

散漫片段:梅艳芳舞台献唱使用遮罩呈现。以遮罩对影像进行编码,使这一组合段同时具备四种功能:一、将台上与台下的时空进行切分,这不是一场演出,而是多场演出的集中呈现;二、初步对王丹妮饰演的梅艳芳与真实的梅艳芳进行缝合;三、用蒙太奇的方式概括时空;四、梅艳芳开始由舞厅演出正式走向荧幕面对大众。

顺时序性组合段:单一片段。2001 年,梅艳芳患上子宫瘤,医生建议她动手术,梅艳芳询问是不是不能结婚生小孩,引出梅艳芳与后藤夕辉的恋爱史。自主镜头。时间回到1983年,后藤和梅艳芳第一次见面。交替叙事组合段。外面是香港热闹的街巷,车内梅艳芳请后藤吃煎酿三宝。“大众情人”梅艳芳这一刻属于自己。

顺时序性组合段:梅艳芳将赴红馆演出,Eddie为她量体裁衣。插入钟表镜头,与前面第一次录歌时的钟表形成对应。作为符号串联起梅艳芳人生的各个阶段,短暂的一生,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燃烧自我,绽放风华。梅艳芳逐步进入人生的高光时刻。

顺时序性组合段:梅艳芳来到东京,与后藤开始同居生活。但是二人的感情很快为双方公司所知晓。梅艳芳虽然可以为了爱情牺牲事业,但是她不想毁掉所爱之人的事业,只能与爱人分手。

平行组合段:交替呈现排练中的梅艳芳和舞台上的梅艳芳。她似乎已经走出失恋的伤痛。像Eddie 说的那样,人生经历成为她舞台造型的一部分。

顺时序性组合段:新的演唱会在大剧场举办,万人空巷。交替叙事组合段。外面的鼎沸人声与台后梅艳芳身体不适、强忍痛苦的状态形成对比,但是她一站在聚光灯下就仿佛恢复了力量,病痛、失恋并没有减损她的风华,这是她对观众的“义气”。

场景:梅爱芳出嫁,梅艳芳很兴奋,但梅爱芳自己却闷闷不乐。两个人彼此羡慕对方。尤其对于梅艳芳来说,梅爱芳成为她人生的另一种可能性。对感情充满矛盾的她,一方面说男人没有一个靠得住,一方面又夸赞梅爱芳的丈夫老实可靠。

散漫片段:梅艳芳在钢琴边上独唱,用音乐串联起她第二段感情的片段。跳舞、争执、拥吻、阿斌黯然离去、梅艳芳和阿斌选手表。曲终人散,只有落寞。

顺时序性组合段:单一片段。团队成员聚会,梅艳芳与郭老板发生冲突。阿斌带着她到曼谷暂避风头。姐姐不知梅艳芳在香港的遭遇,挑选婚纱却因为妹妹的迟到很不开心。知道真相后,二人重归于好。姐姐深谙妹妹的内心:想要找比自己强的男人,但是找到之后又不甘示弱。

单一片段:字幕,三个月后。梅艳芳与阿斌一起逛街、跳舞、做饭。她适应了新的生活节奏,但是却与阿斌激情消退,渐渐疏远。虽然艺术人生撕裂着她的真实人生,但是离开了艺术人生,她的真实人生也会褪色。上天赋予她才华的同时也安排了她的使命——她就是为艺术而生。

顺时序性组合段:阿鬼打来电话,说问题已经解决。两个人出去散步,正好遇到天灯节。泰国小女孩唱歌,让梅艳芳想到了小时候登台演出的自己。括号组合段展现梅艳芳的童年经历和与姐姐一起礼佛的场景。这一段与神灵的沟通,以及对自己人生的回顾,是梅艳芳知天命、心灵觉醒的起点。梅艳芳决定回香港,阿斌前来送别,两个人从此分道扬镳。

顺时序性组合段:场景。梅艳芳回到香港第一件事不是重返舞台,而是到天桥下面给流浪汉送东西。场景。Florence劝梅艳芳不要这么累,但梅艳芳却觉得上天已经给自己足够多的恩赐,需要还回去一些。场景。梅艳芳接受采访,面对主持人的咄咄逼人,她正面回应,香港是她的家。为自己家人做事,她无愧于天地良心。这部分密集的出现场景,空间跳跃大,但叙事节奏放缓,清晰展现梅艳芳心灵苏醒的过程。

单一片段:剪辑真实新闻镜头,展现1997到2000年间的重大事件,香港回归、金融危机、台湾大地震。此时的梅艳芳已不仅是一个艺人,而是作为一个公众人物,与香港一起度过,与中国一起度过。

顺时序性组合段:梅爱芳患癌,临终前将儿女托付给妹妹。插入镜头表现两人共同的回忆。梅爱芳病逝未久,梅艳芳也检查出恶性肿瘤。

顺时序性组合段:张国荣因抑郁跳楼。张国荣的死给Eddie和梅艳芳都带来很大的打击。描述性组合段。真实影像资料与拍摄场景交叉剪辑表现市民送别张国荣,营造悲痛氛围,预示一个时代渐渐走向落幕。

自主镜头:新闻镜头展现香港在新世纪初百业萧条的局面。

平行组合段:梅艳芳决定举办1:99 音乐会来振奋人心,带领香港走出阴霾。几人去大球场看景、音乐会现场,与真实影像资料混剪。

顺时序组合段:梅艳芳再度来到日本,与后藤重逢,送上礼物并祝他新婚快乐。两个人在公园中散步,看到一对携手散步的年迈夫妻。梅艳芳最后对后藤说:“我快走了,你会记得我吧?”交替叙事组合段。人们在电视里看到梅艳芳接受采访坦言自己身患癌症。她患病牵动着每个人的心,唯有她本人淡然处之。

顺时序组合段:场景。苏先生、Eddie 一起来看梅艳芳,说起最后一场演唱会的计划。她求Eddie 帮她设计婚纱,实现她嫁给舞台的愿望。

单一片段:梅艳芳对镜梳妆,Eddie 带她看婚纱,亲自为她试穿。梅艳芳走上舞台。字幕出现45天倒计时。

描述组合段:镜头穿越大剧院这一公共空间,人们纷至沓来,预示着这是全香港的盛事。

场景:Eddie为梅艳芳整理妆容。梅艳芳升上舞台,最后唱响《夕阳之歌》。括号组合段。回忆镜头大段涌现:与阿斌分别、当年在收音机里听到郑少秋、躲在舞台后的当年的自己。插入镜头。真实影像资料,梅艳芳走上阶梯。视角切换到Eddie、Florence。括号组合段。视角转换,他们回忆起梅艳芳对他们每个人说过的话。梅艳芳走上阶梯,插入镜头闪回当年梅艳芳迎着人群走向镜头。形成空间上的对立、时间上的首尾呼应。插入镜头。影像资料,梅艳芳对着观众席招手作别。梅艳芳生于舞台,归于舞台,形成中国古典小说叙事中的圆形结构。

三、“八大组合段”具体应用分析

从整体来看,影片八大组合段都有涉及,叙事技巧变化多样,带有明显的后现代主义特征。形式与内容紧密配合,故事与节奏、人物情绪、风格集中统一,使整部影片的叙事呈现出一种有条不紊、散而不乱的风格。

立足于结构主义语言学的思维,当我们研究组合段时,涉及到两个方面的问题:一个是为什么选取这个组合段,而不用另一个组合段;另一个是组合段与组合段之间是如何联系构建电影文本的。因此,我们下面分别从历时性和共时性两个维度,去对影片叙事中组合段的应用展开分析。

1.历时性——叙事时空的组织建构

顺时序性组合段的应用频率是最高的。影片整体上也是按照时间顺序来展现梅艳芳生平,这是对年华的书写。打破线性叙事的是括号组合段的运用,内容上主要分为三个方面,一个是梅艳芳的记忆,一个是好友的记忆,还有一个是隐含观众对于香港的记忆——真实的影像资料。另一方面,插入镜头的大量使用并没有打断叙事,而是融合真实影像与舞台表演,消解现实与荧幕的界限,创造出梅艳芳再生的幻觉。

组合段在叙事空间的建构方面同样起了作用。影片使用描述组合段构筑日本-泰国-中国香港三个时空。在梅艳芳与后藤夕辉初次约会的那场戏当中,使用交替叙事组合段,创造出闹市与车内安静环境的对比。

除了单个组合段的应用特点之外,作为一种历时性电影话语分析工具,我们更需要对组合段之间的关系进行把握。自然语言中通过不同离散性元素单位的排列,创造出不同的意义。在电影中,组合段之间通过对比、连接,组成历时性符码,深化文本内涵。在梅艳芳两段感情经历的表现上,梅艳芳与后藤相识用了场景呈现,而与阿斌的相遇则用了散漫片段,形成宿命感与偶然的对比,体现了两段感情在她心中不同的分量。表现梅艳芳生病看医生的单一片段,对比演艺部分的场景,以梅艳芳对健康的忽视反衬出她对事业的投入,用一种克制隐忍的表达来展现明星光环背后的痛楚。

2.共时性——主题思想的选择呈现

场景和单一片段在不同情境下的区别运用是影片叙事的另一特点。场景主要是完整呈现梅艳芳生平的重大时刻,比如红馆音乐会,以展现梅艳芳的才华。而单一片段则主要用来表现人物成长的心路历程。通过对梅艳芳人生重要阶段进行剪裁,体现岁月流转中百变天后不变的风华。把场景留给观众,把片段留给自己,同样也指涉了戏外梅艳芳的真实人生。

在人物关系方面,梅艳芳和姐姐的关系都是以完整场景呈现的,并未有任何的平行组合段与交替叙事组合段出现。导演无意构造一种二元对立镜像结构,而更多地是把姐姐作为一个叙事功能上的助手。通过打破同类型电影的叙事陈规,隐喻梅艳芳是独一无二的,她的成功不是偶然,而是天赋与努力相遇的必然结果。

四、结语

通过八大组合段的分析,我们发现导演在进行创作时,不单是拍摄影像,而是同步利用组合段对影像进行编码,以实现影片的表意。从文本角度来说,组合段本身作为一种携带丰富意义的符码系统,构造出丰富的叙事内涵,传达着隐含作者的观点。“电影的特性,并不在于它可能再现想象界,而是在于,它从一开始就是想象界,把它作为一个能指来构成想象界。”如果说《阮玲玉》是形象的重构、审视、读解,间离式表达,而《梅艳芳》却指向记忆的复活,通过不同组合段的综合运用,将观众记忆与影像时空进行缝合,引起观众对“香港的女儿”的回忆。影片哀而不叹、感而不伤,作为一部向梅艳芳致敬之作,指向人虽故去,芳华犹在。它更像是一个句号,寓意梅艳芳一生的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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