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以后北部湾海道通行问题的文物及实物考证
2022-11-01何守强
何守强
(南京大学历史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已发现数以万计的合浦汉墓及其大批量的出土文物和丰硕的研究成果,使得合浦作为汉代海上丝绸之路重要始发港、目标港的地位广受各界认可。而关于往返合浦与东南亚及印度洋地区的海道问题,现有主要观点是基于《汉书·地理志》:“自日南障塞、徐闻、合浦,船行可五月,有都元国;又船行……”等古籍记载,结合彼时造船、航海技术水平不具备长距离跨海远航的实际和合浦以外北部湾其他区域、其他时代的相关航海文献得出:合浦经今钦州、防城港入越南及其他地区的沿岸航线。这个观点、这条海道至今为多数学者所接受,并且随着近年来大陆、台湾等国内多地学者有关唐宋时期广西沿海口岸兴起等领域研究系列成果的出现与支撑,使之不断充实、加强。但是,也有少数学者在近年研究中从不同的角度对古代北部湾海道提出不同观点,他们虽承认合浦港地位,但以古籍文献没有详细记载航线和北部湾自然条件“不便通行”为由,否认其经钦州、防城港的海道存在,而代之以合浦港经海南岛直跨越南的海道。例如,王晨光在其《明清中越交通与越使朝贡问题研究》一书论及“廉钦道”(北部湾海道)时便持此种观点,提出“近代泛北部湾问题研究弥多,遂有治史者攒乱史料,做功利论述,以廉、钦海道自西汉时期时即与越南东北部沟通,更言曰‘贸易繁盛’,此无疑为郢燕之说!按笔者考察,廉钦抵交一段不易行舟,历代皆然[1]”“‘廉钦道’唐之前尚未作为广东往交州的主要通行孔道”[2],等等。这些观点乍看令人耳目一新,细读上下文并未发现有令人信服的论证,作者以选择性文献资料反驳以往研究成果的过程中破绽频出,不过也反映出了多基于文献考察而少实物印证的以往研究存在的补充空间。正是如此,本文拟在文献考察的基础上,重点转向利用近年考古调查新发现的文物、遗迹进行考证,让文物说话,用实物证据印证文献记载,还原唐代及以后北部湾海道通行的历史真相。
一、古籍文献记载:唐代及以后北部湾海道屡见于史
隋唐时期“广州通海夷道”的开辟,使得往来中国与东南亚之间的船只可以经海南岛直航而不必绕进北部湾,这一变化及海上丝绸之路核心港东移广州,加速了合浦港的衰落,同时,北部湾海道也面临着巨大挑战。而根据部分古籍文献记载,其依旧持续存在:
《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中记载了洛阳僧人智弘“济湘川,跨衡岭,入桂林而讬想,遁幽泉以息心……幸遇无行禅师与之同契。至合浦升舶,长泛沧溟。风便不通,漂居匕景。覆向交州,住经一夏。既至冬末,复往海滨神湾,随舶南游,到室利佛逝国”[3]。这是关于唐代僧侣从合浦港登船前往海外的记载,从地理位置、传统航线等角度上看,智弘的此次航行应是走合浦经今钦州、防城港入越南及其他地区的这条汉代航线。当然,也不排除其向东迂回,走跨越琼州海峡经海南岛的航线。而该书还记载有另一次唐代僧人义朗、智岸等人从今钦州出海远行的事迹,“义朗律师者,益州成都人也。善闲律典,兼解瑜伽。发自长安,弥历江汉。与同州僧智岸,并弟一人名义玄……既至乌雷,同附商舶。挂百丈,陵万波,越舸扶南,缀缆郎迦戍……与弟附舶向师子洲,披求异典,顶礼佛牙,渐之西国”[4],这条记录所提到的登船出海的港口“乌雷”在今钦州界,其位于合浦港西侧,处在北部湾内侧,正常情况下它的航线应是向西经今防城港后进入越南及其他地区,因为如果向东行进,航线及危险加大,这在理论上进一步排除了包括合浦港在内的上述向东经海南岛的线路的可能性。从广州通海夷道开辟的作用来观察,它对于往来广州与东南亚及其他的船只而言,不必绕道北部湾自然是一种便利,但对于北部湾地区而言,情况并非如此。即从北部湾向东迂回,再经海南岛的路线并不比其向西的传统沿岸航线要更为便捷、安全。因此,《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记载从合浦、钦州登船出发的两批僧侣等人应是通过北部湾至东南亚及其他地区的传统沿岸航线。有关唐代北部湾海道通行问题,李商隐在《为荥阳公论安南行营将士月粮状》记载就更为明确:
“使当道先准诏发遣行安南行营将士五百人,其月粮钱米并当道自般运送者,右臣当道系敕额兵数只一千五百人,内一千人散于西原防遏,三百人扭在邕管行营,入界内分捉津桥,专知镇戍……又当管去安南三千余里,去年五月十五日发遣,八月二十日至海门遭恶风,飘溺官健一十三人,沉失器械一千五百余事。其年十二月六日,差纲某等般送酱菜钱米,今年五月八日至乌雷又遭飓风,打损船三只,沉失米五百余石,见钱九十贯。其月十八日至昆仑滩又遭飓风,损船一只,沉失米一百五十石,至今姜士贽等尚未报到安南”[5]。
此记载所提及的遭遇飓风等恶劣天气造成的部分船舶、人员、货物沉没受损事例虽反映了通过北部湾海道运送安南戍守将士钱粮物资的艰险,但也侧面说明了即便广州通海夷道早已开辟,直到唐代中晚期,北部湾航线依然是唐王朝与安南地区军事物资的运输通道。更为重要的时,该文献详细记录了船只先后经过海门(今广西合浦县境)、乌雷(今广西钦州市境)驶往安南行程中的具体地名,描述了自东向西经过北部湾传统沿岸航线的情况,这个清晰的记录弥补了诸多历史记载的简略和因此引起的不同方向航线的猜想和争论。到了宋代之后,有关北部湾海道的记载就更为清晰。据成书于北宋的《武经总要前集》记载:
“钦州……州临涨海,又有如洪、咄步、如昔三镇,皆滨海,与交州密迩,置兵戍守。东至严州四百里,西至瀼州五百八十里,南大海。扬帆一日至西南岸,即交州潮阳镇。西南至陆州七百四十里……如洪镇。镇城旧为砦,有戍兵,天禧中废。近交趾苏武州界,接洪水口入海,至交趾潮阳镇水路。端拱中,交趾战舰一百馀艘至镇,略居民劫廪食而去”[6]。
这里提到今钦州、防城港两市沿海镇、寨“扬帆一日”至越南的向西海道,同时,也记载了端拱年间,交趾“战舰一百馀艘”自西向东入侵劫掠如洪镇贸易场的情形。而根据南宋王象之《舆地纪胜》:“州西南至廉江入海处约二百里,其海口有梁德镇,亦是往安南水路”[7],说明了彼时合浦至越南的海道依旧存在。关于北部湾海道情况,就目前诸多古籍文献中,南宋周去非《岭外代答》一书中记载相对较为详细和丰富:
就航线的自然条件而言,“钦廉海中有砂碛,长数百里……隐在波中,深不数尺,海舶遇之辄碎。去岸数里,其碛乃阔数丈,以通风帆。不然,钦殆不得而水运矣。尝闻之舶商曰‘自广州而东,其海易行;自广州而西,其海难行;自钦廉而西,则尤为难行’”[8]。周去非的这个有关北部湾海域自然通航条件的描述,常常被部分学者视为古代北部湾不便通航的依据。但是,除此以外,《岭外代答》中有更多的是北部湾沿海与越南等海上交往的航道记录。例如,“钦、廉皆号极边,去安南境不相远。异时安南舟楫多至廉,后为溺舟,乃更来钦”[9],反映了合浦、钦州与越南之间的海上往来及变化;又如,有关钦州博易场提及的“凡交阯生生之具,悉仰于钦,舟楫往来不绝也”[10],即钦州与越南之间海上贸易往来的繁荣;再如,“廉之西,钦也。钦之西,安南也。交人之来,率用小舟。既出港,遵崖而行,不半里即入钦港”[11],从今天的行政区划来看,钦州并不与越南交界,其西为今之防城港而非越南,因而,文中所提之“钦”应是与越南山海相连的防城港。同理,从越南“遵崖而行”不半里就入“钦港”,这里的“钦港”显然也是防城港的港口,因为今天的钦州距离越南有数十公里,“不半里”的只有防城港。显然,这条记录是有关防城港至越南海上航线与日常频繁往来的记载。因此,仅《岭外代答》一书就先后分别记载了宋代今广西北部湾三市之北海(合浦港)、钦州、防城港与越南之间的航线及航行,这个详细、明确的记录进一步反映了彼时沿岸而行的北部湾航线的完整性和真实存在,可有力反驳因诸如“廉州(合浦)虽早在汉时已为入海大港,关于此点,前人多有引证,然不知其仅主要往南海诸国,纵使抵达交州,亦主要是绕南海抵达越南中南部的匕景或瞻波等地,而自廉、钦沿海岸直接行至越南交州府治则并不见载”[12],这种以史料“没有”明确记载而认为在合浦等港启航船只能绕海南岛进入越南及其他地区,而非沿着北部湾海岸行进,以此来否认北部湾海道存在等观点。
显然,以古籍有关唐宋时期北部湾海道与航行的记载,足以相互印证其存在与真实性。至明清以后,北部湾成为了安南经广西进贡的主要海道,此方面有诸多古籍特别是官方文献记载,在此暂不赘述。
二、运河考古发现:唐代北部湾海道提升的实物证据
在合浦以西,同处北部湾畔的防城港、钦州两市,目前发现有潭蓬运河、皇帝沟运河、西坑运河等3条古代沿海运河。这些运河均穿越半岛狭窄处,沟通两端水域,形成体系,既缩短航程,又避开凶险曲折的近岸海域,有力提升和改善了北部湾海域的通航条件。2017—2020年间,防城港、钦州两市文物部门分别对辖区运河开展了多次考古调查,相关出土文物、遗迹一方面对已于20世纪80年代确定为唐代的潭蓬运河在沿用时间、性质及作用等方面研究提供了有力物证;另一方面首次确认了皇帝沟运河、西坑运河两条运河同为唐代运河。这些发现说明了唐王朝改善北部湾海道通航条件的努力和经营北部湾航线的事实,运河考古出土的文物、遗迹信息充分反映了其开凿与沿用的历史事实,是唐代北部湾海道提升的重要实物证据。
(一)潭蓬运河近年考古调查新发现
潭蓬运河是古代北部湾地区往来安南海上通道的重要人工设施,由于其未借助江河等水道而直接沟通两端海湾,因此被学者誉为“中国古代唯一的一条海上运河”[13]。运河位于广西壮族自治区防城港市江山半岛,是一条凿通于唐代的一条沿海运河。在古籍文献中有“天威遥”“天威泾”等多称,民间又叫“仙人泷”,运河全长约2公里,河道平均宽度约8.2米。自20世纪80年代初,河道及周边多次出土多批次唐、明等时代文物,1981年被公布为广西壮族自治区级文物保护单位。由于运河穿越石质山体,开凿难度极大,断续施工数十年,在彼时为较大工程,因而,目前发现包括《柳河东集》《桂苑笔耕集》《旧唐书》《册府元龟》《资治通鉴》《安南志略》《北梦琐言》《新唐书》《岭外代答》《越史略》等在内的十多种中国、越南古籍文献对该运河作有相应记载。2017年、2019年,防城港市博物馆两次对潭蓬运河两处河段进行小范围清淤,取得系列新发现:
1.新发现8处唐代石刻与古籍文献形成了相互印证
在潭蓬运河水下石壁上发现“元和三年九月”“天下太平……唐咸通九年湖南军开六道”等带文字和人物头像石刻8 处,新发现石刻进一步丰富和增强了原有3处石刻的说服力。其中,纪年石刻的多次出现,例如,“元和三年”出现3次,“咸通九年”出现5次,一方面,与出土的诸多唐代文物一并支撑运河的时代判断;另一方面,印证了多部古籍有关潭蓬运河开凿时间的记载。其一,不同纪年信息的出现,说明了此条运河存在多个时期组织开凿的可能,印证了《全唐文》“自唐皇有三都护”,《岭外代答》“厥后守臣屡欲开凿”等记载;其二,“元和三年”的时间记载与柳宗元为其故友张舟所写墓志铭即《唐故中散大夫检校国子祭酒兼安南都护御史中丞充安南本管经略招讨处置等使上柱国武城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张公墓志铭》一文,所描述的张舟于元和年间担任安南都护期间,开凿运河“文单环王,怙力背义……公患浮海之役,可济可覆,而无所恃,乃刳连乌,以辟坦途。鬼工来并,人力罕用,沃日之大(沃日之大,海也),束成通沟;摩霄之阻,哲为高岸,而终古蒙利”[14]的事迹相吻合;其三,“咸通九年”的时间信息,与《旧唐书》《册府元龟》《全唐文》等古籍文献有关咸通年间,高骈从南诏手中收复安南之后,“自咸通九年四月五日起手”,最终完成潭蓬运河开凿,“由是舟楫无滞,安南储备不乏”等时间一致。除纪年信息外,其余石刻内容亦可印证相关史料记载。例如,重复出现多次的“湖南军”石刻,与《天威径新凿海派碑》碑文中“遂命摄长吏林讽湖南军都将馀存古等,部领本将兵士并水手等一千余人,往天威径而疏凿之”的记载相互印证,说明了开凿潭蓬运河人群中“湖南军”的参与。总之,潭蓬运河新发现石刻进一步印证了古籍文献记载,使得文献与文物实现了互证。
2. 新发现唐宋至明清的中国及越南陶瓷器说明了北部湾海道的长期存在
发现的部分石刻
在潭蓬运河河道的两个清淤点中,出土了一批陶瓷器。其中,瓷器包括有龙泉青瓷、景德镇青瓷和青花瓷、德化青花瓷、两广青瓷(广东雷州半岛至广西钦州沿海青瓷窑)及越南青花瓷、酱釉瓷,另有部分越南陶钵、陶罐出土。这些器物大多具有典型的外销特征,涉及唐、宋、元、明、清等多个时期。这些发现说明了几个方面的问题:其一,自唐代开通后,潭蓬运河沿用至明清时期;其二,作为避开附近怪石滩等凶险海域重要通道的潭蓬运河,其出土来自浙江、福建、江西、广东、广西及越南等多地区、跨国的不同时期的物品,这证明了唐代以后从东南沿海、广东至合浦,再经钦州、防城港入越南,和越南经防城港进入北部湾及其他中国地区的双向航线是真实存在的,且持续多个历史时期;其三,从运河出土的中国、越南瓷器情况来看,具有典型贸易瓷器特征,说明了此条运河除了服务唐代中晚期军需运输需要外,亦有民用、商贸用途,且随着宋代安南独立之后,后者用途逐渐占据主导。
2018年新出土的唐代青瓷碗
2019年新出土的越南青花瓷
(二)皇帝沟运河近年考古调查新发现
皇帝沟运河位于广西壮族自治区防城港市企沙半岛,全长约6.3公里,宽约8-10米。有关此运河的文献记载较缺乏,目前仅见1993年出版的《防城县志》:“相传明将杨义被清兵追赶南逃,至钦防自立为王,称杨王,建王城、王殿,并开凿运河,后人称‘皇帝沟’,东起……”[15],按照此记录其为明末清初的运河。2020年,防城港市博物馆对皇帝沟运河进行局部河道清淤调查,新获得了一批出土文物。其中,包括玉璧底青瓷碗、带系青瓷罐、影青瓷、青花瓷等等,器物来源包括福建、江西、两广等地区,时代自唐至清,“从出土文物的时代上看,皇帝沟运河应是开凿于唐代,其曾全线开通并持续沿用……皇帝沟运河的开通,使得原本须沿着蜿蜒的企沙半岛海岸往来的船只得以直行两端海湾,既避免了海上礁石、暗涌、风浪的侵袭,又大大缩短了航程……同样,分布于运河西口附近的洲尾遗址与经东口入茅尾海而至的钦州博易场、如洪寨互市贸易点等遗址之间的航线也相应得到较大缩短”[16],即根据考古发现判断,皇帝沟运河为唐代运河,它除避开周边海域风险外,更是缩短了分布于其两端的洲尾贸易场、钦州博易场、如洪寨互市贸易点等古代北部湾沿海贸易场之间的航线距离,改善和便利彼此沟通。
(三)西坑运河近年考古调查新发现
西坑运河位于广西壮族自治区钦州市,长约1.3公里,河道宽10—12米。按照民国《钦县县志》:“旧传明季海寇杨二,鎜为剽劫之所,或曰伏波征交趾时,疏为运粮道”的记载,该运河有:明末清初“杨二”(即上文“杨义”,均指杨彦迪)开凿和东汉马援开凿两个时间版本。2019年,钦州市博物馆对该运河进行了局部清淤试掘,“经过两个月的调查试掘,在运河两岸山坡采集了较多陶瓷片,在吊水口段和入口段进行了试掘工作,出土了一定数量的陶瓷片……西坑古运河采集和出土的陶瓷片胎釉与钦州唐代遗址、防城港潭蓬运河出土的唐代器物一致。运河的开凿年代不晚于唐代”[17]。从西坑运河河道出土文物最早为唐代,结合河道基本信息考察,该条运河也是一条唐代运河。
综上,近年考古获得的实物证据表明,潭蓬运河、皇帝沟运河、西坑运河3条沿海运河均为唐代运河,三者共同组成的运河体系极大改善了今防城港、钦州至合浦的沿岸海道,针对性避开了《北梦琐言》中描述的“才登一去之舟,便作九泉之计”的防城港怪石滩和《岭外代答》所记录的钦廉海道中“海舶遇之辄碎”的乌雷滩前延绵数百里长“砂碛”,等等不便航行的险滩。这些运河的存在,反映了唐王朝建设和提升岭南西道治所邕州至安南间北部湾海道的事实;而运河河道出土的多地区、多时期陶瓷文物,说明了自唐代以后,今中国东南沿海经北部湾地区与越南及其他地区往来的北部湾航线存在和延续的历史事实,即唐代以后北部湾海道更为畅通和依然持续通航。
运河分布图
三、贸易场考古发现:宋元明时期北部湾海上贸易繁荣的实物证据
洲尾贸易场遗址位于广西壮族自治区防城港市企沙半岛西部一伸向海洋的子半岛。2016—2019年,防城港市博物馆对其进行了多次考古调查,采集了数以万计的陶瓷标本,并发现有柱洞、道路、码头等建筑遗迹。作为该遗址最大一类出土物品的陶瓷器,已明确窑口来源的有我国浙江、福建、江西、广东、广西及越南等地,时代主要从唐代末期至明初。“基于丰富的出土文物,尤其是外销陶瓷器、古钱币等贸易相关物品的大量涌现,以及港口、建筑等遗迹的出现……来自国家文物局水下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北京大学、福建博物院、广西文物保护与考古研究所等单位专家于2019年12月对洲尾遗址进行实地调研,在品鉴出土文物后,得出结论:新发现的洲尾遗址是一个重要港口和贸易点遗址,是海上丝绸之路北部湾段的重要见证和珍贵遗存”[18]。根据出土物品与研究,洲尾贸易场为自唐宋起广西北部湾兴起的诸多沿海贸易场之一,其形成于唐末,兴盛于宋元,衰落于明初。相关资料显示,该贸易场至少有包括浙江、福建、江西、广东、广西、四川及越南等地商人或商品参与贸易,是一个跨区域、跨国境的沿海贸易场。它的发现:
(一)证实了唐宋时期北部湾沿海兴起的历史事实
沿海经济的发展情况,是观察海道通行问题的一个重要指标。古籍文献中,不乏对廉州、如洪寨等宋代北部湾沿海贸易场所的记载,特别是《岭外代答》以较大篇幅翔实介绍了钦州博易场的情况,这些成为了研究唐宋时期广西北部湾沿海经济发展的重要文献资料。近年来,学界形成了诸如“安南(今越南)独立……交州港在中国海上交通中的中转和沿海停泊港口的作用逐渐丧失。与此同时,广西沿海航道经过整治,通行能力大为提升,广西沿海口岸的钦州、廉州港逐渐取代交州港成为海上丝绸之路上新兴的对外贸易港口”[19]为代表,强调唐宋时期广西北部湾沿海及航线兴起的主流观点。显然,这些研究成果与历史文献记载是相吻合的,但依旧缺乏实物证据支撑。而洲尾贸易场的发现,以大量的文物证据印证和支撑了古籍文献有关北部湾沿海古代贸易场记载的真实性和当代学者有关唐宋广西沿海口岸兴起相关成果的科学性。
(二)直接反映了北部湾海道的历史通航状况
洲尾贸易场的形成得益于多个历史时期北部湾海道的持续畅通与繁荣,其出土物品直接反映了这种交通状况。例如,在洲尾遗址出土的以器内底刮釉用泥片垫烧为特征之一的唐代两广青瓷碗,其应是从雷州半岛或合浦等窑场通过廉钦海道到达洲尾;又如,出土的宋、元、明等朝代的浙江龙泉窑瓷器,是相应时期通过浙江经福建、广东进入北部湾运达今防城港,走的是汉代以来就形成的传统海路。同样,遗址出土的大量越南瓷器和处于遗址西部的潭蓬运河有相应越南瓷器的出土,也说明了越南经潭蓬运河到达洲尾即自西向东海道的存在。由此,以洲尾贸易场遗址为中心,自中国东南而来的东线海路和自越南而至的西线海路在此汇合、连接。
出土的部分龙泉窑瓷器
出土的越南仿龙泉窑瓷器
四、水下考古发现:跨越多个历史时代北部湾海道延续的实物证据
海洋水下文物遗存及近岸被冲刷至海滩的各类文物标本,是观察本区域海上航线与航行活动的重要资料。2015年,国家文物局水下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广西文物保护与考古研究所联合对防城港潭蓬运河西口及周边海域进行了水下考古调查。本次调查选取了江山半岛西南端庙澫口至怪石滩附近海域的4个区域进行物探扫测,其中,重点对怪石滩海域进行了潜水探摸,“搜索区域内采集唐至清代陶瓷器标本87 件,其中陶器38 件,瓷器49件,器物多数残缺,有些仅存残片,完整器甚少……根据初步整理情况,可将采集器物分为唐五代、宋元、明清三个时期……综合史籍、古迹、遗物判断,防城港海域是为古代北部湾海路的经由之地,是古代官商往来、军旅海防、物资转运的一个重要节点……该海域出水的唐至清代遗物中,有部分即是从浙江龙泉、江西景德镇、闽南等地而来的典型贸易产品”[20]。2016—2017年,防城港市博物馆对本市辖区内沿海岸线开展水下考古陆地调查,共完成海岛、海滩、码头等19个点调查任务,采集了1694件包括新石器时代、战国至秦汉、唐宋直至清末民国等多个历史时期的各类文物标本。本次采集多为地表标本,虽不成体系,但是诸如长年沉于海底,偶然被冲刷上岸的这些大量的陶瓷器残片,具有丰富的时代信息,说明了该海域海道在不同时期通航的事实。“近年防城港市沿海田野调查中发现的散布于整条海岸线的各历史时期文物标本,对2015年国家、自治区联合开展的防城港海域水下考古调查结果形成有力补充,共同说明了此条航线在汉代以后,仍有多个时代的延续”[21]。
沿海岸调查发现
水下考古发现
五、结 论
北部湾海岸蜿蜒曲折,近岸多连绵礁石群,沿岸行进的航线较为凶险,这在古籍中多有提及。然而,在造船与航海技术并不十分发达的汉代及以后很长一段时期内,船只不具备远距离深海越洋的局限使得沿岸行进的北部湾海道成为了中国与东南亚及更远地区海上往来的首选航线。到了隋唐时期,随着广州通海夷道开辟,船只虽可直航海南岛而不必绕进北部湾,但是长期参与古代海上丝绸之路而逐步发展起来的区域贸易和近岸海道航线固有优势及唐王朝开凿运河改善航行条件等因素,使得北部湾海道并未废弃、消失,而是依旧保存和持续繁荣,“贾耽所撰《海内华夷图》证明从广州出发,经海南岛东部横越南海的深海航线,即‘广州通海夷道’已经开通。不过,广州至东南亚等地的海上航线,在相当长时期仍以沿海航道为主……其原因在于沿北部湾海岸航行,虽然道程迂远,但是其优越性也是显而易见的,首先是其续航条件更为突出,船舶物质包括淡水的补充更为容易,也更容易辨认方向。其次是沿海航行相对容易靠岸以规避海上狂风巨浪”[22]。开凿于唐代的潭蓬运河、皇帝沟运河、西坑运河,跨越唐末至明初的洲尾贸易场等遗址及其出土出水的丰富文物有力地证实这个事实,同时,也印证和支撑了古籍文献及现有研究中有关唐代及以后北部湾海道、商贸兴起的记载与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