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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现代京剧《燕翼堂》的艺术创作

2022-11-01许新雨

人文天下 2022年8期
关键词:合浦京剧家族

■ 许新雨

京剧《燕翼堂》是山东省京剧院联合临沂市文化和旅游局共同打造的一部精品力作,讲述了20 世纪三四十年代山东蒙阴“燕翼堂”刘合浦一家在民族危难之际毁家纾难、投身革命的故事。

该作品改编自柳琴戏剧本《燕翼堂·浮厝》,相较于柳琴戏而言,京剧在展现宏大题材方面具有更大优势。身为“国粹”的京剧流传范围广、受众程度高,更有利于推动作品走向全国,在对民族大义和家国情怀的主题阐释上,京剧拥有更契合的意象表达与更厚重的情感底色。与此同时,京剧“唱、念、做、打”四种艺术手段并重,拥有较为完整且成熟的唱腔体系与功法身段,演员可以通过声腔与板式的有机搭配充分表达角色情绪,还可以运用不同行当的表演程式塑造更为饱满立体的人物形象。将沂蒙老区红色革命大家庭“燕翼堂”的真实事迹以京剧形式呈现,在不断进行艺术加工的过程中实现新时代背景下的文化赋值。

一、“点线交融”的剧作结构

京剧《燕翼堂》在其情节架构与叙事格局上呈现为交织融合的点线结构。“线”指结构主线与结构辅线,双线并行,贯穿全剧;“点”指强调事态变化的情节陡转点。从几何图形的视角发散思维,点和线不能分而论之,点是构成线的前提基础,线是串联点的延伸产物,在主线与辅线的建构过程中穿插情节陡转点,由此形成整部剧紧密而合理的结构链。

(一)结构主线的内在平衡性

该剧在对结构主线即时间线与逻辑线的梳理上讲究内在平衡性。京剧《燕翼堂》在场次安排上分为六场,全剧时间线明朗,从发生于1931年的第一场到发生于1940 年的第六场,以时间顺序形式讲述剧情的纵向发展,主要情节可以概括为:浮厝桑行—多方施压—离家报国—日军盘查—假意为奸—毁家纾难。前三场发生在1931至1932 年,而从第三场的1932 年到第四场的1940 年,中间八年留以空白,时间跨度较大,后三场又都安排在1940 年。前三场和后三场各自的情节连贯性强,时间跨度小,避免了叙事失衡的结构弊端。第三场到第四场之间的时空跨越是情节发展过程中的一个重大节点,第四场开头通过一段武打场面切入,衔接自然,由此进入剧情高潮阶段。

编剧在对前三场蓄力铺垫环节与后三场高潮爆发环节的力度把控与浓淡处理上恰当适宜,没有过度铺垫而导致整部戏节奏拖沓、头重脚轻,也没有过早爆发以致剧情突兀、人物生硬。作品以三场为界,在时间跨度的设置与情节场次的安排上把握了剧作结构的内在平衡,从而使整部戏的时间线与逻辑线更加严密合理。

(二)结构辅线的层次渐进性

该剧在对结构辅线即冲突线与情绪线的铺设上讲究层次渐进性。作品前三场主要交代了故事发生背景与人物关系,此时的矛盾冲突还只是停留在家族内部的观念冲突。第一场里刘高氏与刘合浦就叔侄二人浮厝与否展开的冲突,以及第三场里青年一辈与家族长辈两代人之间的观念差距,都是发生在家庭内部的矛盾,且这些冲突皆以一方妥协的形式化解了。而后三场的矛盾冲突就由家族上升到了民族大义层面,第五场里刘合浦与吴有为之间的家国矛盾,以及第六场里刘合浦与刘增易之间的父子矛盾,都是基于民族大义的立场爆发的。与此相契的是剧中人物的情绪递进,从家族冲突上升到民族矛盾,人物的情绪走向也逐渐激烈,誓死与日军抗争到底,显示出民族矛盾的尖锐且不可化解。

在戏曲情节结构的研究场域,出现过“抒情律”的论调,“戏曲结构的目的,就是在情节中实现抒情”。京剧《燕翼堂》在矛盾冲突的推进与人物情绪的刻画上注重层次渐进,不断推进冲突、调动角色情绪,实现了演员与观众之间的情绪交互与情感共鸣。

(三)情节突转的结构技巧

编剧在把握主线平衡与辅线渐进的基础上,还设置了几处情节陡转点。作品第一场的情节建构就极具戏剧突转性,从欢歌乐舞家族同庆盼人归的期望和愉悦,到突闻凶讯亲人离世空欢喜的愕然和悲痛,剧中人物经历了从大喜到大悲的情绪转换,也带给观众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观感体验。

再一处是第六场中刘合浦大义灭亲后刘增易道出实情的情节转变,将人物立场由对立拨回统一,人物内心情感也急剧攀升,发出“国家情义千斤重,可怜舐犊父子情”的感喟。情节陡转之处也是人物情绪最易爆发之处,由此达到一轮又一轮的小高潮,将剧情不断推向最后的大高潮,从而使剧作结构更加完整且富有戏剧性。

二、典型立体的人物塑造

京剧《燕翼堂》在人物塑造方面尤其注重典型化方法的运用,在对刘合浦这一核心人物的塑造上实现了共性与个性的统一。从哲学维度切入,典型人物的立象“全在同而不同处有辨”,既要在一个人物身上写出一类人物共同的“普”,又要着重笔力刻画这个人物身上不同于这类人物的“殊”,以达到共性寓于个性,个性表现共性的辩证统一,由此来加深人物底色,立住人物形象。

(一)“类的样本”——核心人物的共性塑造

深入刘合浦这一核心人物的塑造,创作团队立足时代背景,通过剖析人物性格属性中的共性与个性,来诠释人物的命运悲剧。剧作一开场,以念白形式展示给观众四句祖训:“耕读传家久,仁厚继世长;为人处世间,德行当为上;莫为名利争,道义双肩扛;济贫又扶弱,守法要恒常。”这其实就是主创人员在塑造刘合浦这一人物过程中设置的内在辅线,也是人物采取一系列戏剧行为的内在动因。挖掘以刘合浦为代表的一类人物身上的共性,这种共性不止体现在身份阶层上,更体现在性格特征上。刘合浦作为一名开明士绅正直仁义,心怀蒙阴百姓,遵循祖训待人处事,在众人生计困难之时体恤工人,在日寇袭击侵扰之时安顿流民。刘合浦心怀民族大义,暗中投身革命,帮助共产党筹集药品;为掩护百姓转移,炸毁燕翼堂牺牲自我。

在刘合浦这一人物的秉性品格中发掘共性,以此观照整个时代背景下与之性格肖似的一类人物。可以说,刘合浦代表了那些在民族存亡之际舍生忘死、坚贞不屈的革命烈士,剧中叔侄二人刘晓浦、刘一梦也在其中。由此看出,主创人员对刘合浦这一人物的塑造打破了浅显单一的立象手法,赋予了其更有广延度、更具典型性的象征意义。巴尔扎克在《一桩无头公案》序言中指出:“典型指的是人物,在这个人物身上包括着所有那些在某种程度上跟他相似的人们最鲜明的性格特征:典型是类的样本。”刘合浦身上这种视死如归、为革命事业英勇献身的核心品性就是典型理论中“类的样本”,也是其最突出、最具本质意义的性格特征。

(二)“自我颠覆”——核心人物的个性凸显

人物立象不仅要写出共性,更要点出个性,而刘合浦的个性就体现在他思想观念的转变上,体现在他自我囹圄的突破上。刘合浦作为“燕翼堂”刘氏一族的族长,肩负着家业昌盛、人丁兴旺的家族使命,因此前期的他保守不前、故步自封,面临土匪日寇的滋扰与施压,刘合浦舍弃店铺商号一再退让,始终秉承中立求存的处事原则委曲求全,以期保住家族根基,护得人丁安稳。也正是因为他这种隐忍退让的保守观念,才引发了他与青年一辈的激烈冲突,面对刘增易与刘增韵一心报国的壮志决心,他动用家法竭力阻挠,沉重的使命责任致使他不想让族中子辈冒险离家。此时的刘合浦无形中被家族使命铐上枷锁,革命意识虽已觉醒但仍被压制。

这种保守观念在他目睹日军肆虐、百姓受苦的惨况后被扭转颠覆,八年的时间让他逐渐认识到只有民族解放才能家族安康,只有投奔革命才能护国安邦。刘合浦的观念转变不仅受惨重现实状况的外在影响,更受其自身革命意识的内在感化,主创人员在人物立象前期就对此做了铺垫。第一场中,刘合浦遵循叔侄二人遗愿,始终坚持浮厝;第三场中,他虽担忧不舍,却终究放任晚辈离家。这些行为伏笔的设置,让人物的转变更加合理自然,同时也阐释了人物内心深处潜在的革命信念,这种信念促使他突破家族使命桎梏,转而扛起民族使命大任。在创作团队的反复打磨下,刘合浦这一人物在自我纠结、自我矛盾中实现了自我突破、自我颠覆,由此人物有了曲线弧度,具备了不同于其他革命志士的个性特征。

三、史诗风调的主题内涵

京剧《燕翼堂》将沂蒙山区红色大家族“燕翼堂”的革命事迹搬上戏曲舞台,其所传达的主题内涵深度契合了时代发展的精神脉动,具有史诗性的美学特征。这里的“史诗性”与民族性息息相关,范畴也不再局限于文本形式上的意义阐述,而是基于戏曲这一舞台艺术进行多层面解读。

(一)文本叙事纵横捭阖

从故事文本的层面来解读《燕翼堂》的史诗风格,编剧通过“浮厝”这一意象展现了一个家族的命运兴衰,映射了一个民族的崛起重生。在黑格尔看来,史诗具有整一性,他着眼于“具体动作本身”,同时还强调“动作进展过程中所涉及的广阔世界也要充分表现出来”。《燕翼堂》整个故事建立在革命大义的时代命题之上,作品从宏观角度观照整个时代与社会环境的变迁,展现了20 世纪30 年代到40 年代间动荡不安、内忧外患的革命岁月,将刘氏家族的英勇事迹置于全民族奋战的大环境之下,颂扬了自强不息、坚韧不拔的中华民族精神,并着重强调了民族精神的赓续不断以及对后世的思想引领。

剧中,叔侄二人“革命不胜利,绝不入土”的忠贞信仰感染了族内亲人,在刘晓浦、刘一梦两位革命烈士的影响下,族人怀着共产主义必胜的坚定信念相继投身革命。编剧将“浮厝”这一戏剧动作贯穿全剧,赋予其厚重的革命情感意义,立浮厝桑行之象,尽殊死报国之意。因此,“浮厝”不只预示着一个家族的毁灭,更寓意着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崛起与新生。在构筑悲剧意识的同时增添希望之意,此为剧作文本史诗性的妙之所在。

(二)舞台呈现宏大凝重

从舞台呈现的层面来解读《燕翼堂》的史诗风格,创作团队通过唱词唱腔、舞美道具、灯光音乐等多种艺术手段诠释剧作主题。戏曲艺术综合性的本质特征,决定了一部优秀的戏曲作品不仅要写好“案头之文”,还要演好“场上之曲”。不同于地方戏重俚俗性的艺术风格,京剧《燕翼堂》的唱词念白不落窠臼,紧扣革命文化,注入红色基因,且其唱词多为言前辙、发花辙和中东辙等比较宽的辙口,更有利于演员发声技巧和气息变化的运用。唱腔设计的整体风格也较为大气端庄,恢弘凝重,十分注重厚实凝练的情感表达,在表现人物悲壮命运的同时,彰显主旨内涵。

值得一提的是,此次创排聚集了国内优秀的专业团队,在舞台道具的制作和灯光声效的运用上下足了功夫。第四场武打戏结束时,舞台灯光整体呈现为红色,不仅烘托了悲壮沉重的舞台氛围,也隐喻了抗日烈士的英勇牺牲。比之更为深入人心的是第六场结尾部分,刘合浦炸毁燕翼堂凛然赴死的场景采取了浪漫主义的艺术手法,运用灯光音效渲染气氛的同时,让家族其他牺牲的烈士灵魂现身,在世之人和已逝之人同台出现,一家三代得以“精神团聚”。导演充分发挥戏曲艺术虚拟性的舞台特征,通过一人独唱、三人合唱、众人齐唱的演唱方式,以及时空调度上虚实结合的意象表达来升华剧作主题。这种虚实结合的处理方式,一方面与“浮厝”意象相契合,象征了烈士们的灵魂和精神永存燕翼堂,另一方面也歌颂了一个人倒下、千万人站起来的向死而生的不屈精神。依托革命信仰的支撑,一代又一代的英雄志士为推动民族解放而不怕牺牲,这种精神感染着全民族、各阶层怀揣共同的理想信念奋勇向前。

结语

京剧《燕翼堂》不论是在情节建构、人物塑造还是在主题阐释方面,都称得上是一部红色文艺精品。剧作以“情”为重,在情感的流动中牢牢把握了时代精神的内核,这里的“情”并不是儿女情长的爱情,而是大家族中的母子情、父子情以及寻求民族解放、救国救民的革命情。剧中角色割舍了亲情,发扬了革命情,以家族之小我成民族之大我,这种对“情”的取舍赋予了作品更浓重的悲剧色彩与英雄主义色彩。

京剧《燕翼堂》作为一部艺术作品,在艺术创作与艺术受众两个方面都实现了其本身的意义赋值,剧作所蕴含的红色基因与其所传达的民族精神在任何时期都是值得传承与发扬的,山东省京剧院在此基础上又编排了新版,相信在创作团队的不断加工打磨中,作品会实现新的蜕变与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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