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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海伦纳《青色蒙古》中的白马意象

2022-11-01◎卢

今古文创 2022年27期
关键词:蒙古马游牧民族蒙古人

◎卢 倩

(中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0)

《青色蒙古》对蒙古马形象、人与马亲如手足的特殊关系进行了大量的描写,字里行间都浸透着蒙古民族“人与马心心相印,人与马共用一命”的深厚情谊,寄托了蒙古人美好的生活愿望和充沛丰盈的情思。作品运用虚实结合的手法刻画白马,并剖析了白马的文化内涵,对游牧民族文化现状和未来进行了思考。白马有时是一匹真实迅猛的骏马,有时又是人们口中神秘奇幻的神驹。小说在空间上,描写了日常生活和战争中的白马;在时间上,刻画了代表辉煌历史的雪白马和处于清朝的白马。白马在《青色蒙古》中是中心意象,有着丰富内涵:白马是蒙古精神的具象;白马是通往历史的媒介;白马是文化忧患的载体。

一、蒙古精神的具象

文学理论中,意象是指为表现某种思想感情所创造的一种形象。作家的主观之“意”即所要表达的思想感情,是意象型形象的主要构成要素,“象”为“意”的显现提供感性形态。文学创作只有通过这种感性、具象的形式,才能传达复杂、丰富的感受。草原文学中的马不是生物意义上的马,而是借写马去探究蒙古人的精神、民族的精神。作为蒙古的第一家畜,马不仅是牧人生产生活中的伙伴,更是英雄征战时的坐骑,是蒙古族的物质资料和精神财富。蒙古人离不开马,马在草原人民心中地位独特,是蒙古民族精神的具象。

《青色蒙古》中白马是草原上的精灵。从空间维度上看,小说选取了日常生活和民族战争两个有代表性的空间来表现白马。在日常生活中白马聪慧敏捷、勇猛无畏、知恩图报,与游牧民族豪迈爽朗的性格、开拓进取的精神交相辉映;在战争中能够吃苦耐劳、忠于职守、甘于奉献,是蒙古民族历经百年沉淀下来的草原文化图腾。

蒙古人钟爱马,小说中塑造的白马在日常生产生活中可通人语、聪慧伶俐,敏捷矫健。在春天骟儿马的时节,套马手们意气风发、英气勃勃。当道尔吉和苏和风驰电掣般冲向白马时,小白马“纵身一跃,轻盈盈跳过去了,像刚刚离弦的箭矢,向草原深处飞奔而去……”通人语的小白马在索伦高娃的帮助下转身跳进了芦苇荡深处,在脱离危险后走出来,高兴地跑到姑娘面前一阵撒欢,如同活泼可爱的幼子。蒙古男人以身强力壮、勇敢强悍为荣,崇拜像雄狮一样力大无比的摔跤手。小说中白马在争夺交配权时显现出与其他蒙古马不同的勇猛雄强,凶猛狂傲的白公马“根本不把这两个情敌放在眼里,雄野的怒火竟然使它的长鬃都飘散开了,似乎四蹄凌空,左右攻击起两个情敌。”最后,白公马以胜利者的姿态,骄傲地赢得了交配权。蒙古人重义、讲诚信,懂得感恩。如铁木真在进攻泰赤乌部时,放过了曾救过自己的锁儿罕失剌一家,并且将其儿子赤老温任用为大将,做到了有仇必报复,有恩必报答。白马在小说中也有着可贵的知恩图报精神。嘎拉僧在经过腾格里召时,救了被野狼围攻的怀有身孕的年轻白马。不久后这匹白马领着一匹雪白色的小马驹站在门前,自此孟克巴图家族里才有了神奇的雪白马,再有了白马家族。《青色蒙古》中白马不仅是牧人们重要的生产工具、物质财富,更和蒙古人之间有着相互依赖、亲密如手足的特殊关系。

蒙古族一直以来就被称为骑在马背上的民族,蒙古是优良战马的出产地。平时马匹为游牧民族提供奶制品和畜力;在战时,马载着骑士转化为强大的战斗力,战争中马匹不单单是英雄的坐骑,还是英雄的战友和伴侣。经过常年的征战,蒙古人有着吃苦耐劳、英勇无畏的民族精神,马也常常显现出忠诚勇敢、恪尽职守的优秀品质。《青色蒙古》中纳钦的白马如季风般飞快,在场的蒙古骑兵都惊叹不已。特别的是,这匹白马除了自己的主人外谁也不让靠近身边,并且纳钦从不给白马上马绊,只需要打一声口哨或者喊一声它的名字——冈根萨日勒,白马就会来到他的身边。在战争结束后,纳钦和白马在归家途中遭遇了罕见的暴风雪,白马在纳钦昏迷后艰难地奔走,辨认方向,终于在脱力前将纳钦送到了附近的蒙古包救治,又一次完成了保护主人的使命。“上马则备战斗,下马则屯聚牧”是蒙古游牧民族的真实生活写照,马在蒙古人眼里是坐骑,也是关键时刻能够救命的战友。

蒙古人常说蒙古马是“外有皮毛,内有人性”的动物,这个人性,指的就是蒙古族滚烫血液里流淌不息的忠诚与英勇顽强。《青色蒙古》中白马作为核心意象,承载了蒙古人刚强不屈、骁勇善战、聪慧忠诚的民族精神,小说通过刻画日常游牧生活和战争生活两种不同空间的白马形象,互为补充,使得白马形象立体生动、丰富真实。

二、通往历史的媒介

“历史总是处在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时间链条中。人们不是为了了解过去而了解历史。人们尝试着了解过去是为了更清楚地观察现在和预知未来。”历史如同一面镜子,可以照见现在和未来,回顾历史,人们可以展望未来的发展方向。《青色蒙古》以白马为媒介巧妙连接现在与历史,小说试图返回历史,在过去中寻找当下失落已久的辉煌与荣光,白马在文章叙事中充当着现实与历史的纽带。

小说运用虚实结合的手法,刻画了两匹白马:神秘的雪白马和真实的白马冈根萨日勒。雪白马的出现和消失具有魔幻色彩,与英雄成吉思汗有着神秘关联。雪白马在文中第一次出现是为了救朵兰,它“从天而降,飘逸的马尾巴摇曳着一道白光,纵身跃入巨浪滔天的西拉木伦河里”,将溺水的朵兰救起后就不见了。在大萨满腾格里勃额的预示和孟克巴图发现的马蹄印的证实下,确定是消失已久的雪白马出现了。在草原上,流传着雪白马和圣主成吉思汗的传说:雪白马是成吉思汗八骏中的一匹,随成吉思汗征战过。成吉思汗历经多年战争,在战马上削平诸部,完成了草原的统一大业,蒙古帝国盛极一时。总之,雪白马存在于历史,也代表着蒙古的辉煌历史。雪白马的消失引人深思,传说在科尔沁蒙古首领奥巴洪台吉无奈之下与后金主努尔哈赤跪拜苍天结盟时,雪白马“站在沙冈下,从它的眼睛里留下了两滴悲哀的泪水,把自己背上的镀银马鞍和头上的鹿皮笼头统统挣脱了下去,丢在了沙岗下面,走了,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了。”雪白马是通往历史的钥匙,它的消失隐喻着光芒的消逝、荣耀的陨落,由此开启了以孟克巴图家族为代表的一代代人的执着寻找。小说中嘎拉僧去世后托梦给儿子孟克巴图,让他去找游荡在异乡的雪白马,孟克巴图得肺痨快去世时,念叨的也是让儿子纳钦去寻找雪白马。因此,寻找雪白马的传承具有更加深刻、内在的含义,即追寻历史,追寻逝去的美好。白马家族出现的小白马冈根萨日勒拥有雪白马一样迅疾如风、聪慧伶俐、忠诚勇敢的优良品质,在白马去世时腾格里勃额告诉纳钦那匹雪白马的神魂,就落在了这匹白马身上,冈根萨日勒是雪白马精魂的延续。虚实白马的处理,使得文章在时间上连接了现在与历史,在展开叙事的同时增加了小说的历史厚重感和反思意识。

蒙古马是游牧民族气势的外在反映,同时也是蒙古族特有的人文精神的象征。相较于平坦湿润、资源丰富的中原地区,蒙古地质结构复杂、有着漫长的严冬,马是民族精神的外化,更是游牧民族文化在漫长的时间中得以绵延的重要工具。小说中连接两个时代的桥梁是白马,通过孟克巴图家族三代人寻找神秘的雪白马的传承,由此打开通往近百年前的历史隧道,探寻了蒙古族百年前的辉煌与荣光,与现在的衰弱低谷形成强烈对比,令人感慨不已。

值得一提的是,小说中通往历史的媒介除了白马意象,还有蒙古英雄梅林。梅林性格刚烈,为人直爽讲义气,小说通过书写梅林对蒙古现状的不满和战争中的勇猛牺牲,引发了对成吉思汗后代失势的思考。近百年前,蒙古各部互相征战、争权夺利,分裂如同一盘散沙,在后金的进攻下节节败退,作为成吉思汗支脉的林可汗在宗教信仰上犯了致命错误,失去了民心,惨败后在青海升天,致使蒙古铁骑尽归后金主皇太极所有。如今,握着弯刀、让敌人跪倒在脚下的蒙古英雄成了跪在佛像前、数着玛尼珠的信徒,当年在马背上叱咤风云的老贝勒在有清朝权势支撑的夫人面前变成了懦弱的绵羊,成吉思汗的后代如同没了翅膀的老鹰。保留着血性的梅林,在与准噶尔骑兵的战斗中异常勇猛,在千军万马中穿越拼杀,冲入敌方驻帐的营地,却在关键时刻犹豫了,最后落得个曝尸荒野的结局。梅林的存在,与雪白马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一人一马的设置,使得作品连接历史的纽带更加结实、丰富。

三、文化忧患的载体

“纵观少数民族六十年小说,主题内容经历了从政治到文化的过程,反映了新中国六十年各少数民族小说从表现翻身解放的喜悦到追求民族文化内涵的心路历程。”新时期的少数民族小说逐渐脱去浓厚的政治斗争色彩,民族风情和民族文化从环境配角转变为作品的主要表现内容。《青色蒙古》围绕蒙古民族历史变迁和普通牧民命运的起落展开叙事,游牧民族文化成为作家要表达的主要内容。小说对文化的表现主要借助于白马意象,蒙古精神的具象、通往历史的媒介的白马消逝了,离开了蒙古人。雪白马消失、白马突然逝世,以文化寓言的形式,表达了作者对于民族文化现状的思考。

白马承载着作者对民族精神文化失落的忧患,这种忧患意识在历史中一次次被印证。作者通过梅林的话语回顾历史说出心声,后金与蒙古部落结盟征战天下,本来平起平坐的盟友在胜利后翻脸不认,转身攻打蒙古。面对远胜于蒙古的后金军队,林丹汗逃奔青海病死,竟再也没有呼和蒙古的可汗了,漠南蒙古十六部的领主们已经选择归顺后金,共同奉皇太极为神圣智慧的大汗。早期生机蓬勃、后期衰败腐朽是王朝历史的规律,随着王朝逐渐失落的还有民族精神和文化。小说在充满神秘色彩的叙述中感慨了民族精神的失落,显示了作家海伦纳关于游牧民族文化发展的思考。崇尚英雄、血气方刚的蒙古民族似乎已是过去,被征兵入伍的纳钦为了儿女情长竟当了逃兵,脱离队伍独自回家准备和爱人结婚,在失望后寻找队伍途中被情爱再次绊住脚,回到队伍后误杀少年骑兵陷入了深深的忏悔和自责,被敌人抓捕成了俘虏,回到家并没有得到胜利的待遇,而是因为当了逃兵和俘虏被人取笑,祈求长生天的饶恕,全然没有生活中的意气风发和勇敢无畏。牧人们被占了牧场也无能为力,反抗精神消磨殆尽。英雄后代褪去了光环,普通百姓也没有了豪迈气概,小说中凝练了草原民族的精神文化的白马,也同样面临着悲剧结局。在民族失意堕落的时候,雪白马满含悲痛地从人们视野中消失,选择流浪异乡默默守护嘎拉僧家族。白马冈根萨日勒连续奔跑两天两夜,在纳钦终于请来喇嘛大夫腾格里勃额治好小儿子后,终于支撑不住地躺在河边黄草地上,口吐白沫,瞪着眼睛最后看了一眼跑过来的主人,渐渐失去了声息。作为蒙古精神的具象、与历史相关联的白马离开了草原,“若是雪白马的魂不再降落到这片草原上,这里的命运会是什么样呢”。蒙古长久以来形成的坚韧不拔、勇往直前、忠诚聪慧的精神品质,雪白马代表的辉煌历史,白马作为雪白马精魂的延续,都逝去了,草原游牧民族该何去何从,引人深思。

小说中白马作为文化忧患的载体,不仅让人们看到了作者对蒙古族文化的失落的反思,更有着更深广的意义,为现代中国和世界性民族文化构建提供启发。在各种民族文化和而不同、美美与共的中国,蒙古民族文化无疑是中华民族文化之林中的奇珍,大家要加强对优秀民族精神文化的重视,培育好、发展好游牧民族文化,大力弘扬蒙古马精神,继承游牧民族传统文化中有生命力的因素。同时,在提倡世界文化多样性的今天,文化衰落时时在发生,提醒我们要增强忧患意识,关注文化发展现状,齐力推动世界文化的发展和繁荣,保持世界性民族文化的生机与活力。

四、结语

马在蒙古人心中被誉为美的化身,哪里有草原,哪里就有潇洒的蒙古人和驰骋的马匹。马是蒙古族的民族意象。《青色蒙古》以饱含深情的笔墨塑造了白马的形象,运用虚实结合的手法,刻画了实体的白马冈根萨日勒和神秘的雪白马,赋予了白马丰富的内涵,是以文学书写的方式对蒙古民族精神的浓缩和总结。白马作为民族意象,高度概括了草原民族坚韧不拔、勇往直前、忠于职守、甘于奉献的精神品质。就现实意义来说,蒙古马精神虽然发源于蒙古族,但其精神内核与中国共产党新时代的伟大奋斗精神相契合。早在2014年初,习近平总书记在内蒙古进行考察时,就首次明确提出“蒙古马精神”,后来更多次提到广大干部群众要像蒙古马一样不忘初心、一往无前。无论是面对新时代建设社会主义的新任务和新要求,还是处理复杂多样的新矛盾,都需要坚持不懈、吃苦耐劳的精神品格;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需要一往无前的勇气;建设新时代社会主义强国更需要大家有艰苦奋斗的“蒙古马”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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