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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泸州方言研究》中部分方言词本字考释

2022-11-01◎冯

今古文创 2022年29期
关键词:方言词本字广韵

◎冯 爽

(四川大学 四川 成都 610207)

一、《四川泸州方言研究》与泸州方言概述

泸州位于长江上游,地处四川省东南部、川滇黔渝结合部,是国家历史文化名城,具有两千多年历史文化;西汉设江阳侯国;梁武帝大同年间建置泸州;泸州在宋代即为西南要会,明代即与成都、重庆三足鼎立,成为当时全国33个商业大都会之一。泸州得名“泸水说”,古称江阳。泸州话同四川境内的绝大多数方言一样,属于西南官话,与湖北、河南方言比较接近,与普通话距离也不大。《四川泸州方言研究》是目前少有的系统描写泸州方言的著作之一,被纳入了《泸州全书》系列书籍。该书较为全面地介绍了泸州方言的音系、音变,分别将泸州方言从语音的角度同普通话语音以及中古汉语语音进行比较,从词汇、语法的角度同普通话词汇、语法进行比较。该书介绍,泸州方言在语音上以保留了入声声调为最大特色,同时泸州方言中的儿化音也具有相当的研究价值。此外,泸州方言在词汇上也保留了许多古老的质素,因此泸州方言中许多词汇难以在现代汉语中找到对应的例字。深入考察方言词汇本字能够帮助我们进一步认识方言词汇之来源及其意义之演变,同时也能在考证过程中更深刻地认识先民造字的智慧和汉字的魅力。《四川泸州方言研究》的作者,李国正先生,在全书的最末附有上千字的词汇表,可见先生之用心。但其中有部分方言词汇并未找到可以匹配的本字,另对于其中部分方言词汇所采用的例字笔者持有不同意见。故本文从其中选取共10例,按照音义结合的原则,遵循古今语音演变的规律,并结合文献例证来考证部分词语的本字来源。

二、泸州方言词本字考释

(一) ta35“达”:跌;摔

ta在书中解释为跌,摔,是泸州方言中十分常用的动词词汇,作者在书中以“达”字为之匹配。据考察,泸州方言里这一发音为ta,意义为“跌、摔”的方言词汇,本字确属“达”最合理。“达”,《广韵》他计切,足滑。《说文解字》达,逹或从大,或曰迭。足部,徒葛切。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或曰此迭字之异体也。”“迭”字在《说文解字》中记载为:“迭,更迭也。从辵失声。一曰达。足部,徒结切。”因此,我们可以联想到与“迭”同音,与“达”同义的“跌”字。“跌”与“迭”同为足部,徒结切;“跌”在现代汉语中表摔跤意,这与泸州方言中“达”的意义相同。关于“跌”,在《说文解字》中有如下记载:“踼也。从足失聲。一曰越也。”在《广韵》中,“跌”为徒结切,跌踢,又差跌也。由此可见“达”、“跌”在古汉语中有着密切的联系。“达”本义为足滑,即现在所谓的跌、摔;而“跌”本义为踢,反倒并无摔跤意;“达”、“跌”二字本在字形和字音上就有相似以及关联之处,也许因此便影响了二字意义之间的演变,形成了后来人们以“跌”顶替“达”来表示了摔的意义。是以,以“达”表示跌、摔的用法是中古汉语保留在泸州方言中的印记。

(二) iaŋ55“央”:捱,拖延

iaŋ在书中解释为捱,拖延。这是泸州方言中常用的动词词汇,作者在书中以“央”字为之匹配。据考察,泸州方言里这一发音为iaŋ,意义为“捱,拖延”的方言词汇,本字确属“央”最合理。“央”, 《广韵》中央一日,久也。於良切。《说文解字》中央也。从大在冂之内。大,人也。央旁同意。一曰久也。段玉裁注《说文解字》:“一曰久也,此一别意。”可见,据记载“央”本为会意字,原始义为“正中”;同时,“央”还有一别意为“久”,尤其是在《广韵》中主要收录的是“央,久也”这一义项。这正好可以与泸州方言中的“捱,拖延”意义相联系。因此可以推论这一方言词的本字为“央”。

(三) t’au55“詜”:骂

t’Aau在书中解释为骂。这是泸州方言中常用的动词词汇,作者在书中以“詜”字为之匹配。据考察,泸州方言里这一发音为t’au,意义为“骂”的方言词汇,本字确属“詜”最合理。“詜”,《广韵》土刀切。詜䛬,言不节。可见“詜”、“䛬”在过去意义相近。古籍中关于“詜”的记录较少,基本就是指向言不节以及与“䛬”相关。因此可以参考“䛬”的相关记载。“䛬”,《说文解字》大牢切。往来言也。一曰小儿未能正言也。一曰祝也。从言匋声。可见,这里“䛬”在使用中的贬义色彩尚不明显。有学者指出西南官话中表骂人的方言词的本字为“䛬”,这有失偏颇。首先“䛬”经考证没有十分强烈的贬义,同时“䛬”字之音的声调与这一方言词的发音有所出入。因此,与“䛬”字相关,而出现较晚、记载较少的“詜”字或许作这一方言词汇的本字更为合适。

(四) pən51“畚”:蘸

pən在书中解释为“蘸”,作者暂未匹配合适的本字。据考察,泸州方言里的这一发音为pən,意义为“蘸”的词汇的本字应当为“畚”。与之相关的还有“畚菜”,即须蘸调味品吃的蔬菜。“畚”,《广韵》布忖切,草器。《说文解字》畚,蒲器也,所以盛粮。从由,弁声。《左传·宣十一年》称“畚筑”。杜预注《左传》:“畚,盛土器。以草索爲之,蒲与草不相妨。”可见,“畚”原是用蒲、草等材料编织的盛物器具,可盛粮盛土等。《列子·汤问》有言:“叩石垦壤,箕畚运于渤海之尾。”其中所谓的箕畚一物便是我们现在常用的簸箕。“畚”本是指代盛物器具的名词,后出现活用作动词的现象。如“他轻手轻脚来到粮房,畚一斗糯米对布袋里一灌。”《靖江宝卷》。“左投一瓦焉,右堆一石焉,今日支一木焉,明日畚一土焉。”《皇朝经世文新编续集》。这里的“畚”已经活用作了动词,但意思是“用畚盛”。此处“用畚盛”与“蘸”之意相差甚远,因此“畚”作“蘸”之意,或许来源于“畚菜”。《太平御览》记载:“蒙山《高士传》曰:‘楚王亲至其门,方织畚。王去有间,其妻戴畚菜挟薪而至,问车马迹之多。’”此一句中既有“畚”作盛物之器,亦有“畚菜”之说法,可以推论出“畚菜”即用畚简单装盛,且未经繁琐烹饪调味程序的菜品。由于“畚”为蒲草等材料编织而成的器物,难以装盛伴有汤水调料的蔬菜,因此可作此推论。是以,“畚菜”在食用时往往须另蘸调味品以为佐料,而这一蘸取调料的行为便被人们以“畚”称之,并保留在了方言之中。

(五) tɕ’iəu55“煪”:烟熏

tɕ’iəu在书中解释为烟熏。在该书中作者未找到合适的例字为之匹配,而泸州地区常见是以“秋”字表示tɕ’iəu。如常见农家乐的招牌上写“此处秋腊肉”,意思是这里可以提供烟熏腊肉的服务。但考察“秋”字的原始义,《说文解字》中记载为“禾谷熟也”,其后使用中也未见与烟熏、火烤有关的引申义,因此泸州方言中有“烟熏”意的方言词仅是与“秋”同音。据考证,这一方言词汇本字应当是“煪”。“煪”, 《广韵》自秋切,煪熮。《玉篇》自留切,熮也。可见在古代“煪”、“熮”二字意义相同。《说文解字》中暂未查询到“煪”字,却有“熮,火貌”的相关记载。“熮”, 《广韵》余救切,火烂。《玉篇》力酒切,烧也,烂也。由此可以推论“煪”和“熮”的原始义都与“用火烧、烤”紧密相关。进一步拆分“煪”的字形,由“火”与“酋”组成。“酋”,《说文解字》绎酒也。从酉,水半见于上。凡酋之属皆从酋。段玉裁注《说文解字》:“绎之言昔也。昔、久也。多下曰。从重夕。夕者、相绎也。故重夕爲多。然则绎酒谓日久之酒。”可见,“酋”本义与烈酒、劲酒相关,而后在使用中引申出“强劲” 等意义。有学者指出“火”与“酋”联系起来就是“用强火烘烤”,我也赞同此意。“煪”,《集韵》张流切,燥也。此处“燥”之意正好吻合了“用强火烘烤”之意。再联系“煪腊肉”的传统制作方式也正是以强火烧木柴,以浓烟熏烤生肉,因此泸州方言中的“煪”这一词汇的本字应当就是“煪”字。

(六) toŋ55“懂”:糊涂

toŋ在书中解释为糊涂。作者在该书中以“”为例字,但经考查“懂”字实为表“糊涂”意的这一方言词汇的本字。“懂”, 《广韵》多动切。懵懂,心乱。《正字通》多孔切,音董。俗谓昏愚曰懜懂。《说文》有懜无懂,懜与懂音别义同。由此可见,“懂”的本义近似于我们现代汉语普通话中的“懵”之意,而与现代汉语普通话中“懂”的常用义“明白”正好相反。泸州方言中的“懂”这一词汇则保留了其中古汉语时期的意义。此外,“懂”在泸州方言中的声调与现代汉语普通话中的“懂”字315调相差甚远,但经查阅各大家所构拟的“懂”字中古发音,为全清上声,如潘悟云拟音为35调,这就与泸州方言中这一词汇的声调相吻合了。

(七) toŋ214“侗”:鼓起;努出

toŋ在书中解释为鼓起,努出,大。作者在该书中以“董”为例字,但经考查“侗”字实为表“大”、“鼓起、努出”意的这一方言词汇的本字。“侗”,《广韵》徒红切。《说文解字》大貌。从人同声。《诗》曰:“神罔时侗。”他红切。因此,“侗”之原始义就与形容词“大”相关。与“侗”相关的词语在现代汉语中有如“侗侗”,在《汉语大词典》中解释为长大貌。由此可以推论,在泸州方言中表“大”、“鼓起”等意义的词汇的本字应当是“侗”。

(八) ni55“䁥”:贴近;挨近

ni在书中解释为贴近,挨近。作者在该书中以“厘”为例字,经考察在泸州方言中表“贴近、挨近”意的方言词汇的本字是“䁥”。“䁥”,《广韵》尼质切,近也。《说文解字》日近也。从日匿声。昵,暱或从尼。尼质切。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日近也。日谓日日也。”可见“䁥”之原始义是“接近”,同时可知“䁥”与“昵”是异体字,在过去往往同用。据《康熙字典》记载:“昵,亲近也。”现代汉语常用词汇中“亲昵”之“昵”的“亲近”之意,依然保留了核心义素“近”。虽然“昵”和“䁥”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少有单用的情况,但在泸州方言中以“䁥”表行为“贴近”仍是十分普遍。

(九) ts’ən55“撑”:直,平展

ts’ən在书中解释为直,平展。在该书中,作者以“伸”作为ts’ən的本字,这有失偏颇。首先“伸”与二字声母的发音存在较为明显的差异,即使“伸”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与“直、平展”之意相关,也不能勉强以“伸”作为这一方言词的例字。经查阅相关资料,“撑”当是泸州话中表“直,平展”意的本字。在《广韵》中未收录“撑”字相关内容,但《康熙字典》中有相关记载:“撑,俗撐字。手字部。”另据《正字通》记载,“撐”与“橕”音义相同,因此“撐”之音义可参考“橕”的相关记载。“橕”,《广韵》丑庚切,拨也。又橕柱也。可见,《广韵》中虽无“撑”的相关记载,但由以上信息可推论“撑”字之发音也同“橕”为丑庚切,其义应当与橕柱相关。橕柱,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斜柱,支柱。由“橕”所指代的“柱”之形态的“直”,我们便找到了泸州方言中以“撑”表“直、平展”之意的由来。在现代汉语中也有收录“橕”、“撐”二字,其中“橕”主要用作名词,保留其原始意“支柱”;“撐”则同“撑”,主要用作动词,有“使张开,使平展”之意。按照汉语发展规律来看,很可能现代汉语普通话中“撑”的使动意义就是经由“直、平展”的形容词用法发展而来的。泸州方言中的“撑”则保留了其作为形容词的意义,同时也顺应语言发展规律,出现了与之相关的动词用法,如“撑直”这一方言词的意思就是伸直。

(十) tsai51“栽”:装订,缝制

tsai在书中解释为“缀联;装订;承受;实在”。将表装订义的“栽”和表承载义的“载”归纳为同一个汉字的两个义项,这是不太合理的。泸州方言里的tsai既用于书籍、纸本装订成册,也用于缝制衣物等。查阅“载”的字源及其演变,很难由其以承载义为核心的语义网络中找出与方言中所称的“装订”相关的蛛丝马迹。而查阅“栽”的字源及其演变,可以推论泸州方言中表“装订”意义的方言词汇的本字是“栽”。接下来我们将二字进行比较,便可察明其中之异。《说文解字》载,乘也。可见“载”之本义就与“车”相关。《康熙字典》中还收录了“载”的多个引申义:“事”、“始”、“行”、“满”、“记载”、“装饰”等。另《广韵》载,年也,出方言,又音再。因此,从“载”之基本义到其引申义几乎均与“车”、“承担”、“放置”等意相关,另又做“年岁”义,似乎与“装订”义的关联不大。因此,我们再考察“栽”字,发现其中关联。“栽”,《说文解字》筑墙长版也,又草木之殖也,另《广韵》种也。因此,“栽”的本义是筑墙长版,后引申为种植。《汉语大字典》中收录了“栽”作动词时的11个义项,其中第五个义项“安上”,如“栽派”,第六个义项“使固定在竖直位置上”,如“栽电线杆子”,都与泸州方言里所称的“装订”义有所关联。另《汉字字源》中解释“栽,表示古代筑土墙时先打木桩夹上木板,再往里填土夯实;栽有伤义,打木桩必破土使木桩深入地下。”从其字源解释上分析,“栽”这一行为动作与“装订、缝制”这一行为动作有许多相似之处。其一为“插木桩”之行为,其二为“破”之结果,无论是装订纸本,还是缝制衣物,必先以针“破”之,而“针”正有如“木桩”之形态与功用。因此,与原书中作者用的“载”字相比,泸州方言中表“装订、缝制”之意的词汇本字采用“栽”更加合适。

三、结语

本文以泸州方言词汇发音为切入点,借助方言发音和古汉语发音之间的密切联系以及演变关系,以《广韵》为语音参照标准,梳理出古汉语中同泸州方言词发音相同或相近的汉字,缩小考察范围。进而,以语义为考察的核心要素,参考《说文解字》、《汉字字源》等书籍考证例字的基本义以及语义历时演变路径,参考《康熙字典》、《汉语大字典》、《汉语大词典》等字词典籍梳理例字语义网络,从而以词汇语义演变规律为线索,探讨泸州方言词汇之来源,考证方言词之本字。以上基于音义结合的原则,采用文献佐证的方法,对《四川泸州方言研究》中的10个方言词汇之本字进行了考证,其中7个字是笔者针对原书作者之观点,提出的不同意见。但由于能查阅的文献资料有限,加之本人能力有限,考证不足之处,有待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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